向晚茶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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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呈十一年前舊作:眾鳥高飛盡

(2007-06-17 08:01:19) 下一個

                     
 
離開那片生我養我的故土, 已十多年了, 我一直浪跡天涯。 中歐、北歐、北美都待過, 但都如斷梗的飄蓬, 落不下腳。 後來被瑞典一所大學聘用, 才相對安定下來, 於是開始安家築巢。 妻子和兒子頓時歡欣雀躍, 翻廣告, 打電話, 排方案, 租卡車。 扔掉那陳舊的沙發, 換去那睡了多年的從拍賣行裏淘來的舊床, 購一張書桌給妻子, 買一個書架給兒子, 客廳中再添一頂北歐式的氣派的大櫥。 當把這些新家俱都安放到反複斟酌的最佳位置後, 環顧新居, 卻發現了那空空的四璧, 貼什麽好呢?  猛想起遠在上海的父親, 以古稀之年, 正開始練字, 於是發了封信去索取墨寶。  不久, 父親托人帶來了一幀條幅, 上書李太白的五絕:  眾鳥高飛盡, 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 祗有敬亭山。

看著父親書寫的這首唐詩, 我的心沉重起來, 父親的千言萬語, 都在這四句詩中了。

記得兒時, 我們家祖孫三代七口人, 擠住在一間二十平米的房內, 另外還有不少因時而來的小生命, 如春天妹妹養的小蝌蚪, 夏天媽媽買的 “紡織娘”, 以及秋天我們兄弟三人捉的吟唱不停的蟋蟀。生命充溢的地方, 生活自然也熱鬧。 白天我們搶著說話, 撞著走路, 擠著吃飯。 晚上年幼的妹妹蜷縮在父母親的大床上, 我們兄弟三人席地而臥, 或聽父親說古今, 或天南地北地胡扯說笑。 老祖母睡不穩, 總在牆角的竹床上翻身, 吱嘎吱嘎地響個不停。 當然也有不少沉悶的日子, 尤其是政治運動一來, 父母親就常常竊竊私語, 我們因之也沉默, 也莫明其妙地擔心。同愁共樂, 苦樂相加, 那是家應有的生活。

而今呢? 妹妹出嫁了, 又經商, 在神州經濟改革的浪潮中翻滾得昏天黑地。 哥哥在北京從政, 開不完的會, 寫不完的報告, 難得乘便回來看看父母, 也祗能蜻蜓點水式的, 匆匆就走了。 弟弟遠在西雅圖, 我卻飄到了寒冷的北歐。 那個二十平米的充滿生意的家, 如眾鳥飛盡的空林, 祗剩下倆位古稀老人, 相看不厭, 相守餘生。

妻子看了這條幅, 也難過起來。 她的倆個弟弟, 一個在紐約, 一個在非洲尼日利亞, 老家中除了倆位白發高堂外, 更有一個九十六歲的老祖母。二代老人, 在上海那幽暗的石庫門式的房子裏, 磨蹭著打發晨昏。

其實孤獨的又豈止我父母, 豈止我嶽父母呢? 自改革開放打開了封閉的鐵幕, 年青人如籠中囚鳥般爭著往外飛, 從農村到城市, 從內地到沿海, 從中國到海外, 來不及前瞻, 也來不及後顧。 為父母的想到自己的晚景, 心情自然暗淡, 但想到這是兒女們的一條新路, 他們忍下了這種痛苦。當我去國那年, 父親特地在上海南京路揚州飯店為我送行, 含著笑, 也含著淚。母親在旁邊用魯迅的小說 《故鄉》 中的一句話安慰自己: “ 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 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現在, 每當我看到這條幅, 眼前就幻出母親臉上密密的皺紋, 和父親頭上稀疏的白發。我就想起為父母的那一份犧牲, 為兒女的那一份歉疚, 身處新居, 心就飛到千裏萬裏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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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神在阿堵中 回複 悄悄話 “搶著說話, 撞著走路, 擠著吃飯。”幾句話,氣氛、環境、心情都出來了。你的文筆好,感情真。謝謝分享!
北緯冰兒 回複 悄悄話 看了你的博,好生親切.因我曾在斯得哥爾摹工作了13年,現在加州.今天正有一過去的同事出差來這小坐.
你在斯得哥爾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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