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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落的紅顏-清朝後妃 (招福)

(2007-05-15 22:51:43) 下一個

凋落的紅顏-清朝後妃 (招福)

 

滿族的殉葬製度,早在關外部落時期就已經盛行,孟古姐姐死時,努爾哈赤就曾將她生前的婢仆四人送去殉葬。早年為丈夫殉葬的也確實有無子的嫡妻,然而後金時期已經完全改變——丈夫死後,嫡妻即使無子也不必殉葬,而是選擇一名無子之妾從殉。從殉之妾一般都要豔妝,然後由嫡妻率家人兒女向她行禮之後“上路”。最好的待遇是服毒自殺,或由家人以弓箭射殺或以弓弦絞殺,若是此妾不願從殉的話,則會被家人活活掐死。
  因此,阿巴亥做為生育了三子的嫡妻,怎麽會被選中殉葬?這實在是一個太大的謎。
  
  努爾哈赤會讓阿巴亥殉葬嗎?皇太極親自編定的《清太祖實錄》中說,阿巴亥“饒豐姿,然心懷嫉妒,每致帝不悅,雖有機變,終為帝之明所製。”因此努爾哈赤“留之恐後為患”,預先囑咐諸王“俟吾終,必令殉之。”
  
  真是這樣嗎?
  阿巴亥有機變那是肯定的——見多識廣的老皇帝不會喜歡一個木頭女人。
  她嫉妒嗎?——在阿巴亥當上大妃之後,努爾哈赤盡管年紀已老又頻頻征戰,後宮仍然有其它姬妾為他生育了三子二女,因此僅從努爾哈赤諸妃的生育狀況來看,這說法就完全站不住腳。
  她常令老皇帝不悅嗎?——那就更說不過去。阿巴亥娘家的勢力甚至及不上後來的庶妃博爾濟吉特氏,大權獨攬的後金汗努爾哈赤完全不必勉強將大妃之位給一個經常惹自己生氣的女人。因此她能夠當上大妃、被讒陷後仍舊複位,原因隻可能是努爾哈赤在晚年真正地寵愛著她,直到臨終之時都一定要見到她而不是自己的兒孫部屬。
  綜上所述,即使退一萬步說,殉葬之命出自努爾哈赤的本意,理由也應該是“因寵而殉”,《實錄》中偏要說是努爾哈赤忌憚她而殉之,明擺著就是要最後堵死多爾袞兄弟奪位的機會——這謊太想要編圓了,就說不過去了。
  除了阿巴亥,同時被殉的還有兩名努爾哈赤的小妾,她們是阿濟根和德因澤,她們倒確實是沒有兒女,符合從殉的規矩——但是,努爾哈赤的庶妃中,無子女的又何止她們兩人!這似乎也從另一個角度間接隱晦地告訴後人,當年的後宮事端、阿巴亥的從殉,背後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如今事過境遷,她們也被順理成章地滅口了——德因澤正是當年向努爾哈赤“告發”大妃之人,而阿濟根則一向與她過從甚密,也有可能是告發“偷竊”的人。
  
  阿巴亥死了,再也沒有把努爾哈赤臨終遺言說出來的機會,她的三個兒子也失去了依靠母親與皇太極爭奪汗位、或在以後對皇太極的汗位構成威脅的可能。
  鬆了一口氣的皇太極倒也履行了諾言,對多爾袞兄弟予以了相當的重用——當然,阿巴亥殉葬名聲非常響亮、她死前又督促皇太極當眾立誓,這才是多爾袞兄弟的真正保障所在。
  
  阿巴亥是用什麽方式死的,從已經被再三修改的史料中隻看得到“自殺”二字。影視劇裏一般都安排她自縊。不過,那時的滿族仍以騎射為風,自縊這樣相對“斯文”的死法並不多見。而皇太極既然以“傳統”、“遺命”為由逼殉繼母,應該會做戲做足全套,阿巴亥很可能是被弓弦絞殺或服毒而死的。
  
  順治初年,阿巴亥的次子多爾袞攝政。順治七年,阿巴亥得到了“孝烈恭敏獻哲仁和讚天儷聖武皇後”的諡號,牌位入太廟。然而就在這年年底,多爾袞便暴病身亡。於是,阿巴亥這位早已不知世事的“孝烈皇後”又被罷諡,牌位也被趕出了太廟。隻是由於她的屍骨與努爾哈赤同棺,火葬之後已經難分彼此,這才逃脫了暴骨揚灰的死後厄運。
  
  (由於部落間糾葛戰亂,孟古姐姐是失寵了的,努爾哈赤對她後來很冷淡,待遇也很差。皇太極痛恨阿巴亥,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從草原到紫禁城——清太宗皇太極妃孝莊文皇後博爾濟吉特氏布木布泰
  
  一、兩個世代聯姻的姓氏
  
  博爾濟吉特氏,是清宮後妃中有極其特殊地位的一個姓氏。
  話說當年努爾哈赤統一女真諸部,他的雄心壯誌引起了蒙古諸部的防範。在這樣的情形下,努爾哈赤首先耀之以威:在戰事中俘虜了蒙古王公;然後又示之以好:拿重禮將人送了回去。從此開始了與蒙古部分王公世代通婚的曆史。這是曆朝曆代最成功的政治聯姻,不但在當時分化了蒙古,使蒙古草原不再完全與自己為敵,而且還得一力助。其中漠南蒙古並入滿洲八旗,最後甚至一並歸入版圖,直到清中葉,還上演了一出土爾扈特部萬裏東歸的史詩。
  博爾濟吉特氏,就是曆代清帝聯姻最頻繁的蒙古支係:科爾沁蒙古。博爾濟吉特氏雖為成吉思汗的黃金家族姓氏,但是科爾沁這一支並非成吉思汗本人的直係後裔,它的創始人是成吉思汗的弟弟,發展到後來,科爾沁共有四位世襲親王。在滿蒙聯姻的曆史上,首開先河的自然是清太祖努爾哈赤:他於明萬曆四十年(公元1612)正月,迎娶了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的女兒,她是走進愛新覺羅家族的第一位博爾濟吉特氏。兩年後,他又為心愛的第八子皇太極迎娶了科爾沁貝勒莽古思之女哲哲。萬曆四十三年,努爾哈赤再次迎娶了科爾沁郡王孔果爾之女。在將博爾濟吉特氏的姑娘們迎進門的同時,愛新覺羅家的女兒也陸續嫁到了蒙古草原:努爾哈赤八女聰古倫嫁喀爾喀蒙古台吉固爾布賜;養女巴約特嫁喀爾喀蒙古台吉恩格德裏;養孫女肫哲嫁蒙古土謝圖親王巴達禮……總之,清王朝的公主宗女們,大多數都成為蒙古草原的主婦了。
  努爾哈赤所娶的兩位博爾濟吉特氏是他晚年的側妃,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都沒有生下兒女,對於清王朝沒有什麽實際的影響力,隻是開了一個好頭而已。真正引人矚目的博爾濟吉特氏,要從清太宗皇太極的後宮裏去找。
  
  二、擔負著政治而來的少女
  
  在努爾哈赤死後,皇太極繼承了父親的後金汗位。十年後的明崇禎九年(公元1636)四月,他正式登基為帝,稱“寬溫仁聖皇帝”,定國號為大清,改元崇德。崇德元年七月,他定下了自己的後宮“五宮製”,在自己的女人堆裏選出了地位最高的五人。
  皇太極的五宮後妃,分別是:中宮為清寧宮皇後、東宮為關睢宮宸妃、次東宮為麟趾宮貴妃、西宮為衍慶宮淑妃、次西宮為永福宮莊妃。
  而這五宮後妃,全是清一色的博爾濟吉特氏,其中有三位還是親姑侄:皇後、宸妃、莊妃。其中最廣為人知的,莫過於莊妃了。莊妃是一個女人,然而即使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她也是一個政治人物,因為她在史書上剛一出現,就已經承載著政治。不過她並不能算是一個頂級的政治家,因為她所生活的那個時期,清王朝出類拔萃的政治天才實在太多了。
  
  莊妃名布木布泰,是蒙古科爾沁貝勒宰桑的小女兒,她生於明萬曆四十一年十二月初八(公元1613年3月28),嫁給皇太極的時候年方十三,而皇太極已經三十四歲了。
  這樁婚姻之所以締結,與莊妃的親姑媽、皇太極的皇後哲哲有密切的關係。
  哲哲是科爾沁貝勒莽古思的女兒,當滿蒙開始通好聯姻之後,她於明萬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六月來到赫圖阿拉,嫁給了努爾哈赤的八子皇太極。當時的皇太極剛二十出頭,但是早已妻妾成群。除了元妃鈕祜祿氏,還有繼妃烏拉那拉氏。而其中早在哲哲成婚之前五年,皇太極的長子豪格就已經出生了。
  由於嫁給努爾哈赤的兩位蒙古妃子都沒有所出,嫁給皇太極的哲哲就承擔著為愛新覺羅氏生兒子、維係科爾沁草原在後金宮廷中未來地位的重要責任。她盼子之心極其殷切,可是送子娘娘卻一直不曾光顧她,別說兒子,就連女兒都沒能生出一個。雖然努爾哈赤對蒙古親戚們厚待隆遇,但科爾沁草原的王公們仍對後金沒有出一位帶蒙古血統的王子,表現得既失望又擔憂。
  成婚十二年後,對自己的生育能力已經沒有了信心的哲哲決定從草原上再接一位博爾濟吉特氏到後金,替自己完成這個生兒子的任務。征得家族的同意之後,她選中了自己的侄女、弟弟宰桑的女兒布木布泰。
  
  後金天命十年(公元1625年,明天啟五年)二月,十三歲的布木布泰在哥哥吳克善的護送下,來到了沈陽城。
  對於這位身份高貴又身負重任而來的蒙古格格,後金給予了極高的接待。皇太極親自出城相迎,與送親隊伍在沈陽北崗相遇並舉行最高級的禮儀,大擺宴席之後再一起返回城中。與此同時,後金大汗努爾哈赤親自率領著自己的諸妃和諸貝勒擺下儀仗,出城十裏迎候。當然,並不是布木布泰這個小姑娘能夠享有這樣的待遇,這一切其實是給予科爾沁草原的。
  
  布木布泰的到來,似乎給哲哲帶來了好運氣,十餘年不育的她居然當年就懷了身孕。布木布泰也非常得寵,此後姑侄倆頻頻地為皇太極誕育孩子。然而有件事令人撓頭,她們生的都是不能領兵也沒有王位繼承權的女兒:哲哲先後於1625年誕皇次女、1628年誕皇三女、1634年誕皇八女;布木布泰則從17歲開始生育,先後於1629年誕皇四女、1632年誕皇五女、1633年誕皇七女。
  
  就在姑侄倆猛生女兒的同時,皇太極已於公元1626年登上了後金大汗的寶座,盡快為他生一個兒子,就更成了科爾沁的當務之急。
  

  
  三、丈夫的心上人是姐姐
  
  終於,在皇太極稱汗八年、已經將稱帝計劃提上議事日程的時候,再也忍耐不住的蒙古科爾沁又將一位格格送進了沈陽城。她就是布木布泰的親姐姐海蘭珠。
  
  海蘭珠生於1609年,於天聰八年(公元1634)嫁給皇太極的時候已將二十六歲,她比妹妹布木布泰更美更溫馴,為什麽當初卻是布木布泰先嫁皇太極呢?是不是當時她已經訂婚或已經出嫁了?史料中沒有十分明確的記載。
  海蘭珠雖然已非青春少女,但她入宮後卻贏得了皇太極的格外喜愛。成婚的第二年,當後宮定製的時候,她尚未生下一男半女,就已經高居後宮次席,如果哲哲不是她的姑媽和媒人的話,隻怕皇後之位也得讓她來坐。崇德二年(公元1637)的七月,二十八歲的宸妃一舉得男,為皇太極生下了第八子。更錦上添花的事情緊跟而來:崇德三年(公元1638)正月三十日剛入夜,二十五歲的莊妃也在連誕三女之後生下了一個兒子,即皇九子福臨。半年的工夫,就有兩個帶著滿蒙共同血統的皇子降生在剛建立的清國,讓科爾沁草原和皇太極都欣喜若狂。
  在這兩個兒子中,皇太極偏向的當然是皇八子,這孩子不但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海蘭珠生,就連排行都與他這個父親一樣。更重要的一點:皇八子是皇太極稱帝後誕生的第一個兒子,他是真正的皇帝長子。為了他的誕生,皇太極還頒布了大清國有史以來的第一道大赦令,這與明王朝嫡後生太子的待遇一樣。可見,皇太極對這個兒子寄予的厚望。這當然使做母親的宸妃以及她身後的科爾沁草原心花怒放。
  然而這孩子的命運太不濟,還沒有活到第一個周歲,連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就在新年之初遽然夭折了。
  兒子的死,令皇太極非常傷心,這時他還盼望著宸妃能再為自己生下一個兒子,誰知道宸妃脆弱的神經卻不能與丈夫久經戰陣的堅韌相比,她受不了這樣極端大喜大悲的刺激,很快就思兒成疾,身體日複一日地垮了下去。這樣的憂傷似乎也損害了她的生育機能,雖然她幾近專寵,但此後幾年間再也沒有生育。崇德四年,皇太極為了安撫海蘭珠,又將她晉封為“賢妃”,但是一個空泛的名號怎麽抵得了親生的孩子,看著後宮中的女人陸續生育兒女,想起自己的孩子,她的身體毫無起色。
  崇德六年(公元1641)九月,海蘭珠終於熬到了人生的盡頭。這個消息沒有誰敢耽擱,迅速被報到了正在錦州與明朝守軍作戰的皇太極那裏。九月十二日,皇太極立即丟下軍務踏上了返回沈陽的路途。五天後,晝夜兼程的他終於趕到了沈陽城,卻在入城之際得到了海蘭珠已經先一日病逝的消息。皇太極深受打擊,整個人都垮了,這個殺氣騰騰、下達屠城令眼都不眨的男人當著所有後妃、貝勒、大臣的麵號啕大哭,無論怎樣都難以勸止。在海蘭珠死後的第五天,九月二十三日中午,皇太極甚至哭得昏了過去,太醫們七手八腳地救醒之後仍然神智不清,口齒含糊,直到酉時(17-19)才完全恢複。這個意外事件把宮裏宮外都嚇得亂成一團,皇太極麵對前來勸諫的文武官員也不禁有些自責,說:“天生聯為撫世安民,豈為一婦人哉?聯不能自持,天地祖宗特示譴也。”
  隨後,終於有些緩過勁來的皇太極下令,為海蘭珠舉行隆重的國喪之禮,喪期內舉國停止宴飲娛樂。十月二十七日,海蘭珠被追封為“敏惠恭和元妃”,並於崇德八年二月正式下葬。
  雖然皇太極嘴裏說自己不該為一個女人如此神魂顛倒,但是海蘭珠去世一兩年之久,他卻還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始終鬱鬱寡歡。於是王公大臣便請他外出打獵散心。誰知路程安排不夠仔細,竟然途經海蘭珠的墓園,於是這場散心適得其反,以皇太極的又一場號啕大哭終了。皇帝又重新深陷在極度悲哀之中。
  
  
  
  
  四、丈夫的死,兒子的機會
  
  皇太極雖然正當盛年,但是他過度肥胖,再好的千裏馬載著他也隻能日行百裏。如今影視劇中常讓一表人材身形標準的帥哥飾演皇太極,其實是大大的不符合史實。若是按“還原曆史”的標準選皇太極的特型演員,隻怕目前知名的演員中,隻有鄭則士身材合乎要求。
  這樣一個大胖子,又耽於女色,因此皇極極素有“風眩”(高血壓)之疾,時常“聖躬違和”也就不足為奇了。政務繁忙的勞碌,又加上海蘭珠之死的刺激,皇太極的身體更是每況愈下。
  那場不合時宜的圍獵之後不久的一天:崇德八年(公元1643)八月九日,處理了整整一天內外政務的皇太極返回皇後哲哲的寢宮,在南炕上坐下少息。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坐下,五十二歲的皇太極就再也沒有站起來。大約是夜晚九點到十一點之間的亥時,清帝國的第一位皇帝猝然離世。他是怎麽死的,說法不一,但是很明顯皇後哲哲絕對不會想要他的命,因此他很有可能是在肥胖過度所致的基礎疾病上又加了心力交瘁的夾攻,從而引發的猝死。
  皇太極的死引發了清王朝的又一次帝位之爭。
  
  在皇太極即後金汗位之後不久,他就著手改變父親努爾哈赤“推舉繼承者”,以及“八貝勒聯合執政”的製度,將幾大貝勒中敢跟自己意見相左的人給予嚴厲打擊,逼得他們不得不向這位大汗宣誓效忠,從而將他們的權力逐步收歸皇帝個人所有。因此,若按皇太極所定的製度,繼承人必須是他的子嗣。然而這個製度畢竟還從未實施過,皇帝也沒有留下任何指令,因此仍然存在變數。
  當時,最有可能競爭皇位的人,就是睿親王多爾袞與肅親王豪格。
  當他們剛開始爭位的時候,他們自己恐怕也沒有想到,最終會出現一個怎樣的結果。
  
  鑲黃旗與正黃旗此時已是皇太極的直係,正藍旗在旗主莽古爾泰卷入謀逆舉家被削去宗籍後,更成了豪格親領。因此正藍旗出身的貴族們都願意讓皇太極的長子肅親王豪格即位,兩黃旗大臣也表示同意。然而鑲白正白兩白旗的旗主阿濟格與多鐸卻堅定地支持自己的親兄弟多爾袞,多爾袞本人更是戰績輝煌,無人能比。多爾袞本人也頗有此意,皇太極去世的第五天,他就跑到三官廟去詢問誰繼帝位之事。沒想到卻得到這樣的答複:“先帝有子,必立其一,餘不知也!”
  終於,崇德八年八月十四日,兩方在沈陽故宮大殿上就繼位人問題展開了舌戰。多爾袞是個聰明人,看見情勢不宜於自己,想到可能會引發的王朝內鬥,便有些猶豫。多爾袞的弟弟多鐸見狀大怒,叫道:“當立我!我名在太祖遺詔。”多爾袞立即反對,多鐸隨後便又扔出擋箭牌,說是應立長君,代善才夠資格。豪格大為不滿,衝動之下口不擇言,說那就是自己德薄福淺,所以不能當此重任嘍!隨即怒氣衝衝地離席出殿。
  猜想豪格的本意,應該是想刺激一下兩黃旗的諸王公,並迫使其它搖擺不定的旗主如代善等人表態。然而他沒有想到,一切就在多爾袞的隨機應變中急轉直下。
  眼看著豪格離去,兩黃旗大臣們確實急了眼,立刻擺出要與兩白旗決一死戰、維護先帝之子的架勢。假若真動起手來,兩白旗未見得能勝,更恐怕要毀掉整個清王朝的前途。在這個節骨眼上,多爾袞靈機一動,不但將戰端止住,更將一切向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引導。提出:“既然大家一定要立先帝之子,豪格又已經表示了謙讓之意,那麽,就讓先帝的九子福臨繼位為帝。而我則願與濟爾哈朗共為輔政之職。”這個表態頓時使兩黃旗大喜。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假如不是年紀太小的話,真正符合兩黃旗意願的人選,正是福臨。事實上,在提出豪格繼位的同時,兩黃旗就同時提出,要豪格以福臨為太子了。
  最有趣的,就是索尼、圖賴、鼇拜等兩黃旗大臣在為繼承人問題上不惜與多爾袞以死相較的時候,並不曾明明白白地始終堅持“必立豪格”,而是異口同聲地說著一個含糊的詞:必立“先帝之子”。
  豪格雖為皇太極的長子,但是其母身份低微,他的母親連五宮大福晉的名額都擠不進去。終皇太極一生,豪格雖然戰功顯赫頗受重用,甚至可以和三位叔王共同議政,卻始終沒有得到父親對其繼承權的片言隻字允諾。
  福臨的母親莊妃,是皇太極所有生子之妃中身份最高的,不但本人為五大福晉之一,姑媽更是皇後,姐姐又是影響極大的宸妃,宸妃所生之子一出世,就得到了皇嗣般大赦天下、外藩王公們紛紛賀喜的待遇,那麽現下立宸妃妹妹的兒子當然理所應當。何況在她們母子的身後還有整個科爾沁草原的支持。完全符合滿蒙共同的利益。假若多爾袞真要拚個魚死網破的話,立福臨還能為兩黃旗爭取蒙古鐵騎為外援,立豪格的話蒙古鐵騎絕對沒興趣湊這個熱鬧。
  ——在這裏要講一下位份高於莊妃的另兩宮博爾濟吉特氏。她們是麟趾宮貴妃娜木鍾和衍慶宮淑妃巴特瑪。她們雖然和莊妃姑侄同姓,卻出於不同的蒙古部族,而且她們高於莊妃的宮號也隻不過是表麵文章,因為她們都是皇太極的戰俘、蒙古從前的共主察哈爾林丹汗的家人。林丹汗從來不曾象科爾沁等蒙古部族那樣與女真交好,而是一直為敵。
  天聰九年,在末代林丹汗兵敗病死於青海之後,他的兒子額哲被多爾袞與豪格所敗,不得不歸屬後金,並將當年元順帝帶往漠北的“傳國玉璽”奉送給皇太極。這枚“傳國玉璽”的來到,使得皇太極認定自己將有成為天下之主的資格。為籠絡察哈爾蒙古,也為宣示自己得國之利,遂將林丹汗的福晉納入自己的後宮,並給予相當的地位。入宮之時,兩個女人都各帶著一個自己與前夫所生的蒙古族女兒。後來娜木鍾為皇太極生下了最幼子博果爾和一個女兒,巴特瑪則未能為皇太極生下兒女。娜木鍾的蒙古女兒嫁給了噶爾嗎德參,巴特瑪的蒙古女兒則做了多爾袞的妻子。
  總之,這兩宮蒙古妃子為皇太極所生的兒子年齡小於福臨,她們自己的出身和經曆更不高明,根本比不了處子下嫁、家世高貴的科爾沁公主布木布泰,若讓她們所生的皇子繼位,是很難被兩黃旗所接受的。
  
  在多爾袞看來,福臨也是非常不錯的人選。自生母阿巴亥死後,多爾袞和多鐸兄弟就一直由嫂子皇後哲哲照顧,彼此感情很好。如果多爾袞主動將皇位讓給哲哲一派的皇子,他毫無疑問會得到哲哲和莊妃的大筆回報,雖然不能坐上皇帝之位,卻極有機會成為掌握皇帝實權的人。總之,在多爾袞看來,不到六歲隻會吃果子的福臨,是比三十多歲戰功顯赫的豪格更合適的“先帝之子”。兩黃旗大臣考慮片刻之後,雖然對此仍舊頗為不滿,但也接受了他的建議。於是大家各讓一步,帝位之爭以這樣一個“折中”方案結束。
  
  蚌埠相爭,漁翁得利,一個六歲不到的娃娃,就這樣當上了大清國皇帝,從此也使他的母親布木布泰正式登上了曆史舞台。在這場帝位之爭的背後,哲哲皇後和布木布泰莊妃的作用不容小視。
  

  
  
  五、勸降與初戀的傳說
  
  不過野史說,早在爭奪帝位之前,布木布泰就早已經介入政治,當年明朝重臣洪承疇就是她勸降的。那麽真正留在史書上的記載是什麽呢?
  洪承疇是非常有才幹的人,而且明王朝也對他委以重任,明崇禎七年(公元1634)十二月,他同時兼任陝西三邊總督、太子太保、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後來邊關告急,皇帝便又任他為薊遼總督,以挽遼東危局。嚴格的說,光論兵力,清軍是遠遠不及明軍的,然而明王朝內部君臣相疑、將帥各倚靠山驕橫不聽指令,正確的作戰方略得不到貫徹,又加上王朝內部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終於最後釀成了“鬆山失陷”、“錦州失守”等一係列嚴重的敗仗。洪承疇本人在鬆山之役後被俘。
  此戰中被俘的明將多數被殺,皇太極卻唯獨對洪承疇另眼相看,想要將他收為己用,於是令人送往沈陽,讓官員們輪著去勸降。洪承疇卻始終不屈,蓬頭赤腳地破口大罵前來勸降之人。最後,皇太極派漢官智囊大學士範文程出馬。範文程初到之時,洪承疇仍是老作派,烏七八糟地大罵特罵。範文程也不與他計較,也不提降清之事,隻是好言好語地和他談天說地,憶古撫今,一麵留心察看他的表現。這時一個細節引起了範文程的注意:梁間燕泥偶落於洪的衣衫上,洪一麵慷慨陳詞,一麵還不忘撣落。範文程立即告辭出來,向皇太極回報,說:“承疇不死矣。對敝袍猶愛惜如此,況其身耶?”皇太極聽後,便親自前往洪承疇羈押之處,對他好言相勸。洪承疇初時還立而不跪,片刻後,皇太極將自己身上的貂裘解下,披到洪的身上,溫言道:“先生得無寒乎?”想來洪承疇這麽多天的做作,等的就是皇太極這條“大魚”的如此優遇,因此他“瞠視久”(視裘乎?視帝乎?)之後,歎道:“真命世之主也!”然後叩頭請降。這一天是,是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的5月4日。六天後,正當崇禎皇帝親自作“悼洪經略文”頒示天下、以王侯規格賜祭十六壇並親自致祭到第九壇之時,卻傳來了洪承疇降清的消息……
  從有據可查的史料上,怎麽也找不到“永福宮莊妃勸降”的絲毫影子。洪承疇降清之時,莊妃三十一歲,已經為皇太極生下了三女一子,她的姐姐海蘭珠也在一年前死去。偌大的大清後宮中,她是哲哲皇後的親侄女,身後維係著整個科爾沁蒙古的視線——讓堂堂的皇子生母、蒙古格格以美色去勸誘(這時的她究竟美成怎樣還兩說),科爾沁草原不炸鍋你盡管找我。皇太極就算再怎麽想收報洪承疇,也不可能幹出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事來。何況莊妃並不精通漢學漢話,難道洪承疇能聽得懂她那口“洋涇濱”麽!之所以有這種傳言,無非是時人或後人不齒洪某、再加上意欲抹黑皇太極所致。
  
  總之,經過一番明爭暗鬥,在度過了十七天國無主君的日子之後,崇德八年(1643)八月二十六日,五歲半的皇九子福臨在篤恭殿登上了大清國皇帝之位,即順治皇帝。小皇帝的嫡母哲哲和生母布木布泰都升為皇太後。好消息接踵而至:順治元年四月,清兵入關,十月初一,小皇帝遷都北京,清王朝正式成為中原王朝。
  
  據說,莊妃妊娠之時, 曾經有盤旋如龍的紅光在她身上環繞,福臨出生的前一夜,她還做了一個夢,見一神人將兒子送進懷裏說:“這是將要統一天下之主。”醒來之後,莊妃立即將這個夢告訴了皇太極,皇太極非常高興地說:“奇祥也,生子必建大業”。第二天果然生下一個男嬰,而且出生之時永福宮裏紅光如燭,香氣四溢,過了一天都還未散去。
  這個神乎其神的說法不知到底有幾分真實,但是總之,小毛孩福臨確實是君臨天下了。而且看起來他對這個關於自己的傳說深信不疑,從幼年起就開始把自己看得無與倫比。這對他後來性格的形成有重大的影響。
  
  關於多爾袞為什麽會提出福臨,野史言之鑿鑿地說,那是因為莊妃與多爾袞之間早有私情,莊妃未嫁之前本來是他的戀人。所以他愛情至上,愛屋及烏。——這萬萬不可能。莊妃嫁皇太極時年方十四,在此之前知道什麽是戀愛嗎?就算已經少女懷春,但她和多爾袞都不是小戶人家的子女,一個是堂堂的親王公主,一個是大汗之子,去到哪裏都是前呼後擁,更沒有隨意亂跑的權力,兩人有沒有見過麵都還是個問題。此後雖然多爾袞由哲哲皇後撫養,得以與莊妃熟悉,恐怕也扯不到愛情上頭去。若是真愛得如此癡狂,甘願以皇位相讓,那他從一開始就該提出福臨繼位,怎麽會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才找這小毛孩。
  
  事實上,福臨坐這張龍椅,不亞於坐上了一隻火藥桶。就在入關前後,清王朝關於真正權力歸屬所展開的內部紛爭是非常驚心動魄的。
  多爾袞在議立繼位人會議上拋出福臨,其實隻是個權宜之計,心裏並不情願。這一點很多人都看出來了,因此會後便有不少人想要投機,趁福臨未正式登基之前再將多爾袞推出。多爾袞對他們的表忠心很是受落,然而此事很快被代善舉發,多爾袞聞訊後也隻得表態嚴懲,於是幾個倒黴蛋便成了無頭鬼。而豪格更是恨不得把福臨這個九弟撕成碎片,背後的謀劃也從來沒有少過。
  當初多爾袞立福臨時,話說得很光鮮,輔政的是鄭親王濟爾哈朗和睿親王多爾袞,照算起來,鄭親王的位份資曆得在多爾袞之前,而且兩王的職權也隻不過是“輔政”。然而不到四個月,這兩位輔政王就搖身變成了“攝政王”,諸大臣都敗下陣來;一個月後,濟爾哈朗也丟盔棄甲,主動提出多爾袞應該位列自己之上。這樣一來,攝政王多爾袞便成了大清國事實上的統治者。
  可想而知,豪格一派對這樣的情形是絕對不滿意的。然而多爾袞又怎麽會讓他翻身!
  
  順治三年,豪格被多爾袞“委以重任”,派到四川去啃張獻忠這塊硬骨頭,想要借刀殺人。總算豪格作戰勇猛,不但打了勝仗還全身而返。
  然而,等待著這位立功親王的,卻是北京城裏的大獄。順治五年三月初六,豪格被多爾袞以“容忍部將冒功”和“起用罪人之弟”的“罪名”入獄。就這麽兩條小岔子,多爾袞竟指使諸大臣議出了一個殺頭的處理方案。這樣的案子此時的多爾袞獨力恐怕還幹不出來。絕對也有哲哲和布木布泰姑侄倆、以及其它兩黃旗大臣的通力合作。因為豪格在爭帝位失敗之後,對兩黃旗大臣擁戴福臨是極其不滿的,他的手下甚至還放出有朝一日要將兩黃旗重臣圖賴“寸磔之”的狠話。
  
  然而小皇帝好象並不懂背後的機關,他極力為長兄求情,多爾袞這才勉強還了個價:將豪格免死幽禁,免去一切名位家產。
  然而這也隻不過是稍緩了豪格的死期,他不久就無聲無息地死去了。
  

  六、多爾袞的婚姻與太後下嫁
  
  順治五年十一月,小皇帝福臨頒下了這樣一道詔書:“叔父攝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勳勞,宜加殊禮,以崇功德,尊為皇父攝政王。凡詔疏皆書之。”
  於是,多爾袞又成“皇父攝政王”。這個稱號使很多人浮想聯翩,認為這是因為多爾袞嫡妻去世,皇太後下嫁所致,還說莊妃就是多爾袞前妻的姐姐,他已經暗戀多年,還出了一篇多爾袞為情讓帝位的故事。
  
  多爾袞在政治和軍事方麵是個絕頂人物,但是在私生活這塊,實在不值一提。他不但絕非情聖,更足稱好色之徒,他與發妻是少年夫妻,感情確實不錯,但從做攝政王開始起,他就已變本加厲地向各屬地索要美女。
  多爾袞的皇父稱號,是順治五年十一月正式得到的,早於他再婚之喜一年有餘。當時清王朝的太後並不隻有一人,孝莊的姑姑哲哲還在世。她對多爾袞有養育之情,多爾袞既不可能娶她,她也不可能允許孝莊下嫁。
  
  多爾袞的元配妻子博爾濟吉特氏,是順治六年十二月去世的,被追封為“敬孝忠恭正宮元妃”。她是孝莊的堂姐,多爾袞對她很有感情。
  元妃死後,多爾袞於次年,即順治七年五月娶了繼弦。然而繼娶的不是太後,而是朝鮮公主李氏。朝鮮聽說攝政王喪偶要娶本國公主為妃,非常鄭重,由於真正的公主尚未成年,於是精心挑選了適齡的宗室之女為公主,以官員之女為媵妾送嫁。誰知多爾袞卻嫌身份高貴的女子美貌不夠,又逼著朝鮮為新王妃選送美貌侍女。
  除了朝鮮公主,順治七年的正月,多爾袞也確實又納了一位“博爾濟吉特氏”。但是她與孝莊關係更遠,而是豪格的寡妻、多爾袞元配的親妹妹。
  當時南明文人張煌言,曾寫詩說太後下嫁雲雲。“上壽觴為合巹尊,慈寧宮裏爛盈門。春官昨進新儀注,大禮恭逢太後婚。”“掖庭又聞冊閼氏,妙選孀娃足母儀。椒殿夢回去雨散,錯將蝦子作龍兒。”實際上,張煌言寫詩時身在南方,又是清王朝的敵人,他的詩文有多少可信度呢?隻怕是聽見“博爾濟吉特氏”就想到皇太後,就想到“皇父”的稱號,然後抵毀對手,圖個口爽而已。
  更重要的,是我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任何太後下嫁的證據,即使國內的記錄被銷毀,至少送女到攝政王府來的朝鮮也應有明確記載,我們卻不見朝鮮使節參加太後婚儀的實載。作為屬國,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不記錄在案。
  此外,多爾袞遭妻喪之時,莊妃已經36歲,就算兩人少年時很熟悉,但多爾袞才智過人,殺人如麻,是清王朝事實上的統一之主。他不太可能做這樣的事。
  至於說這下嫁乃是莊妃的策略,以此保障兒子的帝位,那就更離譜。她本是太後,若是下嫁攝政王就成了攝政王妃,在名份上與皇太極和兩黃旗再無瓜葛,能保護得了兒子嗎?她兒子的帝位隻會更不穩當!
  多爾袞經常入宮麵見太後議事;在入關之後,莊妃又與福臨分宮而居,母子之間並不是很親密,所以小皇帝對守寡的母親和好色的叔父之間的關係,應該多少是有些疑影的,也不排除這個可能。再加上莊妃為了政治考慮,多數時候向多爾袞讓步,並未能很好地照顧兒子的情緒,恐怕都是順治後來與母親關係惡劣的原因之一。
  初期如果孝莊和多爾袞之間還算合作的話,自豪格入獄之後,形勢就不能不發生轉變。豪格畢竟是皇太極一係,他倒台後,多爾袞成尾大不掉之勢,兩黃旗的幾位重臣也接著被他給收拾了一票。又來個“皇父”的尊稱,莊妃母子的日子就很不好過了。這個尊稱背後的意義,一則是他要真正的淩駕於小皇帝之上,事實上他也已經在攝政王府裏開始穿用皇帝冠服;二則隻怕是他也要開始為自己真正登上皇帝之位做些準備了。事實上,在當時“唯知有攝政王,不知有皇帝”的情形下,他取福臨而代之,隻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多爾袞暴死了。
  多爾袞身體並不好,早在暴死前幾年,就經常病怏怏的。早在七月初十,他就已經病得不輕,甚至於向親信錫翰等人發牢騷說:“我近來迭逢大喪(元妃、胞弟多鐸、孝端文皇後),身體又這麽不好,小皇帝怎麽也不來看望一下自己!皇帝年紀小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嗎?”馬屁精們果然將小皇帝強拉到攝政王府去了。
  然而,即使病成這樣,這位攝政王卻仍然要抓住朝政大權、軍事力量,同時荒淫無度,如此折騰,隻會是加速地往死路上走。
  就在他迎娶朝鮮公主和“博爾濟吉特氏”的當年,順治七年(公元1650)12月初九夜晚,他死在了邊外喀喇城,年僅三十八歲。
  
  多爾袞剛死的時候,還有些餘威尚在,小皇帝命喪禮如帝製,追封為“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稱“成宗”,他去世的元妃也追封為“義皇後”。
  然而僅僅過了一個多月,一切就翻了個個兒。
  蘇克薩哈和詹岱告發,說是為多爾袞從殉的侍女吳爾庫尼臨死前曾說要將多爾袞私製的皇帝袍服入棺。以此為引子,順治開始狠狠地治起了多爾袞的罪。
  眨眼間的工夫,多爾袞戎馬半生為清王朝立下的大功勞就被弄了個清光,就連骨灰都沒有留下。而實際上,多爾袞才是為清王朝奠定中原的那個人物,努爾哈赤與皇太極入主中原的夢想,是他以“每戰必征”的親自努力最後完成的。他從未為自己的私欲而撼搖清王朝的基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整個王朝的前途。假如他不肯忍耐而非要快馬加鞭地奪帝位的話,清王朝肯定是不能真正統治中原的——比較一下崇楨自縊之後,明王朝的幾位親王郡王為了搶“皇帝”的名頭,不顧清兵虎視,拚命自相殘殺的後果,多爾袞的退讓就顯得格外富於遠見和犧牲精神。而假如沒有他,順治也不可能成為中原皇帝。因此順治隻是為了兒時的少許不如意,就這樣對待多爾袞,實在離譜,毫無人君肚量。
  
  假若布木布泰真與多爾袞有私情的話,這時的她心裏都在想些什麽?
  就算沒有私情,看著一個曾目空一切的人在死後被小皇帝運用帝權清算,即使這小皇帝是自己的兒子、即使這清算中也有自己的意思,隻怕太後心裏也多少有些警惕。何況這個兒子性情偏激,逢多必反,已經到了毫無道理的地步:竟連曾要自己性命的豪格,他都拚命地追封起來。
  當然,再多的感慨,孝莊太後心裏應該還是舒坦的成份更多的。做了皇太極多年的妃子,又經曆了十餘年提心吊膽、內外交逼的太後生涯,她也許覺得,自己終於熬出頭了。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她的親生兒子順治,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都將自己擺在了母親的敵對麵。母子成仇就在眼前,舒坦的日子似乎始終與她無緣。
  ——關於布木布泰直接參與政治軍事的記載不是很少,就是幾乎沒有明確的記載。雖然我們都知道她一定參與了。相比之下,關於她在後宮中的軌跡,就明顯得多。尤其以順治年間為最。
  
  
  
  七、生了一個任性不孝的兒子
  
  順治讀了不少的漢學典籍,就連艱澀的佛經都難不倒他,受漢文化影響極深。然而他對漢文化真正的精髓,卻是絕對的讀走了調,他沒有接受到漢文化優良的熏陶。他的性格怪異狂妄,喜怒無常,對於自己治下的臣民,無論是漢族,還是蒙族,乃至於自己所屬的滿族,他的統治手段都可稱極其不厚道。
  順治朝初期,滿清施行了五大惡政——圈地、投充、逃人、薙發、易服,對漢人予以血腥屠殺;而順治親政之後,則一麵繼續推行五惡政,卻又一麵時時顯示一點好處,使漢人多少有些喘息餘地。但是少年氣盛的順治在推行自己意願的時候相當激進,他既沒有很好地籠絡漢人,又將滿蒙八旗幾乎打入另冊, 這可與皇太後的政治傾向完全不搭調。很快,兩母子就成了政敵。
   親政時的順治還不到十四歲,雖然才智過人,但他心態灰暗,更不是一個善於齊家的年齡,而他對自己“皇帝”身份的認同,也使他根本不在乎何所謂“齊家”。他為所欲為,做什麽事都由著性子連借口都不找就亂來,在婚姻這個重要問題上,順治的表現就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已經死去的多爾袞畢竟是一個政治人物,他所做的一切,不但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更是為了維護自己締造了一大半的清帝國的利益,因此他沒有貿然稱帝,更因此將小皇帝的婚姻和自己的婚姻都納入了政治考量。多爾袞自己的十房正式妻妾中有六人為蒙古人,早在順治十二歲的時候,多爾袞就為他選定了未婚妻:蒙古科爾沁貝勒吳克善之女、也是順治生母皇太後的內侄女博爾濟吉特氏。
  
  初入關的清朝必須堅持滿蒙聯姻,增強軍事實力,因此無論從哪方麵考慮,即使多爾袞已死、即使決定這樁婚事的人不是多爾袞,順治都必須迎娶那位顯貴的蒙古公主。
  然而,順治卻象一個逆反心理嚴重的問題少年,他的腦袋裏一點這方麵的概念都沒有。想到這位妻子是由自己恨之入骨的多爾袞所選、是與自己政見相左的太後的侄女,他就更是強烈地反感,至於什麽滿蒙聯姻的重大政治軍事意義,他毫不在乎。從後來的發展來看,他的想法一言即可概括——別人要我做的,再有道理我也不做!
  
  關於順治的個性,看禦用文人寫的史書意義不大。倒是有一個特殊人物的觀點非常值得重視。
  此人就是德國天主教神甫湯若望。順治對他非常信任,與他相處得非常融洽。湯若望對順治無疑是很有點偏心的,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這樣評論順治的性格:“……他會忽然興起狂妄的計劃,以一種青年人的固執堅決施行。……一件小小的事情,也會激起他的暴怒,使他的舉動如同一位發了瘋狂的人一般。……他有這樣的權威,又有這樣的性格,自然是極可怕的禍害,誰敢來向這位火暴的青年加以規勸,他略一暗示,就把進諫者的性命給毀滅了……”
  
  八、可憐的順治朝後妃
  順治八年八月十三日,順治終於冊立自己的表妹博爾濟吉特氏為皇後。婚禮規模盛大,做為泰山老丈人的舅父蒙古親王吳克善親自進京參加婚禮,了卻一樁心事的布木布泰也得到了“昭聖慈壽恭簡”的尊號。
  然而雙方家長剛鬆了一口氣,坤寧宮裏卻又鬧開了。雖然他自己也承認表妹“足稱佳麗,亦極巧慧”,但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想接觸這位不諳漢字的蒙古妻子,從新婚的當天夜裏,他就對皇後橫挑鼻子豎挑眼,“合巹之夕,意誌即不協”。——這位格格就算再多毛病,也不可能在新婚之夜主動向丈夫挑釁吧!
  
  事實上,大婚時的順治雖然才十四歲,卻早已經在後宮中花花綠綠地廝混慣了。他的第一個兒子牛鈕,就是大婚三個月後由後宮庶妃巴氏生出來的。他隻不過活了二十四年,卻有正式後妃十八人。未得後妃封號卻有名份的“福晉”四人、“格格”十七人——至於連封號都沒有得到的女人,那就更是天知道。
  在史上的“開國皇帝”中,順治是首屈一指的荒淫無度。一般來說,開國之君日理萬機,甚至還要出兵放馬,很少有在如此年青時就耽於淫逸的。然而順治是個例外——很簡單:為清王朝出兵放馬日理萬機的“開國皇帝”,實際上是多爾袞。
  成為皇後的博爾濟吉特氏做什麽都入不了丈夫的眼,還動輒得罪,後宮中的女人們頻頻生養的同時,她身為皇後卻得不到與丈夫親近的機會,從立後之日起便整守了兩三年的空房。試想,有幾個女人能受得了這樣的待遇呢?她屢次向姑母太後哭訴,太後當然對兒子加以責備,於是,這看在順治眼裏,又成了罪不可恕的一條:“處心弗端”。身為嫡妻皇後,當然要管理後宮,對妾室加以約束,於是順治又說她見到“貌少妍者即憎惡,欲置之死”——可是事實上,順治又舉不出哪個庶妃被皇後處治的實例。
  那麽,得不到丈夫的人,守著皇後的空名,總該可以用物質享受稍加補濟吧!這位皇後本來就是尊貴的蒙古公主,在家中備受疼寵,生活一向是奢侈的,器具都用金器,服飾喜好綺繡珠寶。這一點太後也非常了解,並沒有過多幹涉——畢竟,你大清朝還要靠她的娘家平定邊陲。而且,大清朝的公主們嫁到蒙古草原上,也過著同樣奢侈的生活。更何況,假如不是福臨身上流著博爾濟吉特氏的血液,他這麽一個小屁孩能被擁立為皇帝嗎?
  然而順治對這一切都不買帳。他固執地對皇後奢華的生活細節強烈不滿,認為已經到了無法隱忍的地步。順治十年八月,正式立後剛兩年,他就命令禮部整理曆代廢後事例。此事一出,滿朝嘩然,無論是漢臣還是滿臣,都紛紛勸阻,說皇後毫無失德,雖無子女卻還正在青春妙齡,又關乎聯姻大事,怎麽能夠就這樣胡亂廢掉呢!
  說起來,順治親政後對漢人的態度是很不錯的,很多時候更表現出超群的政治才華。然而他一但固執狂暴起來,卻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廢後這件漢官們最為反感的事情上,他的表現就令人瞠目結舌。
  無論漢官們怎樣為皇後辯護,怎樣說夫妻之道,怎樣說國家大計,怎樣說夫妻相敬是君子之道、是從百姓到帝王都必須遵守的重要道德,都沒有用。無論漢官們說什麽,總之順治吃了秤砣鐵了心,僅以“無能”、“誌意不協”、“未經選擇”這樣站不住腳的理由,就於八月二十六日宣布,廢皇後為“靜妃”。此後,無論王公大臣們怎樣辯解都無濟於事,九月初,年僅十六七歲的小皇後仍然沒能逃脫打入冷宮的命運。——這個做事不過大腦的少年皇帝在五年後,終於明白自己做錯了事,下令給靜妃恢複相當於皇後的生活待遇。然而她的一生卻已經毀了。——同時被毀的,當然還有順治和母親的親情。
  
  侄女被廢,對於兒子這樣的固執與惡語相加,皇太後心裏的滋味可想而知有多難受。她一麵百般向娘家解釋,一麵努力維護皇家以及嫁入蒙古的清朝公主們的利益,一麵又重新在科爾沁王公府裏尋找新的皇後人選。
  順治十一年六月,又一位博爾濟吉特氏登上了清帝國皇後之位。她是吳克善的孫女、靜妃的侄女、太後的侄孫女。與她同時進宮的還有她的妹妹,被冊為淑惠妃。
  新皇後性情溫馴,品行很好,然而在順治口裏仍然不值一提,他說這位比自己晚一輩的妻子“乏長才”——沒什麽特長和才氣。事實上這隻是一個借口,她們究竟有沒有長才,順治壓根不知道,因為皇後和淑惠妃在婚儀過後,就立刻被順治丟到了腦後,連看都懶得去看一眼。
  同樣被順治毫無理由地拋棄的,還有另兩位蒙古妃子:主浩齊特的恭靖妃博爾濟吉特氏、阿霸垓的端順妃博爾濟吉特氏。與三位科爾沁公主一樣,她們也終身“無所出”。
  順治一生放縱,雖然死時不到二十四歲,已前後有八子六女。他見於記載的後妃十八人中共有蒙古女子六人(第六人為早死的科爾沁悼妃),但是她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生過孩子。這些無辜的蒙古格格,難道都是多爾袞選進來的嗎?當然不是。唯一的理由,隻是她們成了皇帝與太後感情不協、政見不一之後,皇帝拋出的犧牲品。
  
  當然,順治在表麵上對母親還是很不錯的,他畢竟還守著孝道。
  順治十一年,順治封孝莊太後的父親為“和碩忠親王”,母親為“賢妃”;順治十二年二月,太後過生日,順治又親自做了三十首賀壽詩進獻。
  
  然而這並不能掩蓋母子不和、政治利益相逆的實質。順治離棄蒙古後妃並且延續時間如此之長,不可能不遭到母親的報複。他在運用皇權隨心所欲兼心花怒放地毀掉那些與自己血脈相通的蒙古格格們的同時,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把寵妃的後路也全部堵死了。
  
  代替順治遭罪的,是董鄂妃。

  
  
  九、悲劇董鄂妃
  
  事實上,在順治的後宮中,共有四位姓董鄂的妃嬪,她們是:鄂碩之女端敬皇後、寧愨妃、端懿妃、貞妃。不過最廣為人知的,是那位被追封為端敬皇後的皇貴妃董鄂氏。
  
  董鄂氏屬多爾袞的正白旗下,此後該旗又成為太後所屬。若說因為反感多爾袞而廢後,那麽幾位董鄂氏做為太後旗下,就更沒有理由得寵。然而事實恰恰相反。
  
  關於皇貴妃董鄂氏的來曆,一直是眾說紛紜。
  首先,當然是董小宛說。指她是明末秦淮名妓、做了冒辟疆之妾的董小宛隱名入宮,實際上比順治還大十幾歲;
  其次,是順治弟媳說。說她是順治幼弟和碩襄親王博穆博果爾的嫡福晉,與順治有了私情之後,年青的親王憤而於當年七月自殺,順治則迫不及待地在弟喪才二十七天的時候,就把弟媳婦給召入宮中封為“賢妃”了;
  最後一種說法,則是“滿洲軍人之妻”。據神父湯若望的日記中說,順治皇帝對一位滿洲軍人之妻發生了熱戀,當合法的丈夫為此指責妻子之後,竟被皇帝這個“奸夫”打了一個“極其怪異的耳光”。於是合法的丈夫“怨憤”而死,未亡人則成了宮妃。皇帝是怎麽見到別人妻子的?另一個佐證,則是順治十一年四月初五,太後下詔停止命婦入侍後妃的規矩。那麽,惹出這道詔令的有夫之婦,恐怕就是董鄂妃了。
  總之,無論是哪一種說法,她都不是循正常途徑入宮的。
  除此之外,董鄂氏做為太後旗下,與太後之間很難建立起正常的家庭關係,若是太後對她不滿,她就隻能是個奴才。
  
  然而,順治卻對董鄂氏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董鄂氏八月二十五日剛出現在皇宮,就是以“賢妃”的身份亮相的,稱賢妃才兩個月,還未生育過的她就晉升成“皇貴妃”,躍居後宮次席。順治對這次冊封非常重視,大張旗鼓地加以操辦,甚至為此頒下了隻有冊後才能有的恩赦。順治可能覺得這樣的待遇才能體現自己對董鄂氏的愛意,也可能他已經開始蓄謀下一次的廢後。這位目空一切的少年皇帝不會想到,所做的一切正成為董鄂氏的催命符。
  假若董鄂氏真是一位背夫通奸的命婦、甚至是逼死順治弟弟的引子,那麽她竟得到皇帝如此偏愛,無疑使得太後的臉麵一丟再丟……別說孝莊是太後,就是一個普通的婆婆,都一定會無比反感、百般警惕。
  
  順治似乎對身邊的一切都毫無知覺,由於連續在“廢後”和“董鄂氏高升”兩件事上,都達到了迫使太後認同的目的,使得順治更認為自己是皇帝,誰也不敢擋著他。
  春風得意馬蹄疾。順治快馬加鞭地繼續清掃與母親的族群相關所有東西:在冊立董鄂妃為皇貴妃的一個多月之後,順治下令,太廟匾額之上再也不得出現蒙文,已有的一律挖去!——而僅僅在不到半年之前,蒙古的多位王公還專程到北京來朝見這位皇帝,盡管自己的女兒遭到進冷宮的待遇,他們仍然向他表示願為大清效忠、為大漠屏障!
  
  很多人說,順治推進漢化是對的,孝莊在這方麵跟兒子對立沒有道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順治沿襲了多爾袞的治國大方向,但是他沒有多爾袞的手腕與心計,也沒有他的心胸,更不懂得在滿漢蒙之間尋找平衡點。
  雖然從長遠看要推進漢化確實沒錯,但是順治所做的事情,未免實在太快太極端。他認準了“黨爭”這一件事,隻要被他疑心有黨爭傾向的,無論滿漢都要被他修理得心驚膽顫。
  滿洲此時入關並不久,漢人經曆了清兵入關的多場戰亂,多數都有血海深仇,順治做為皇帝再怎樣推進漢化,漢人大多數也不可能在短期內甘心服從,因此推進漢化更不能操之過急。由於國家初立,推進漢化就更需要牢牢控製國家政體、必須掌控得力的軍隊。順治卻將清王朝最重要的軍力支援——蒙古——如此無忌憚地拒之千裏,又對滿官嚴加製裁,不但無益於他的政治理想,反倒會動搖清王朝的基礎。
  更何況,順治對漢人並不寬厚,多爾袞所行的惡政,他在親政後一條也沒有革除,在他的統治下,民間漢人並不平靜。剃發、圈地和投充三法,順治做得更絕,遠超出多爾袞!
  順治並不仁義。順治朝是清朝曆代中實行逃人法最嚴厲的一朝。實行逃人法得到順治的首肯支持。此外,順治堅持貫徹殘酷的剃發易服政策,即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順治帝聽說鄭成功打到南京時,一時驚慌失措,準備逃回滿洲,後來被孝莊所阻止。並且順治及以後的清朝皇帝還是極力衛 護 衣冠製的,禮部尚書陳名夏因為建議“留發複衣冠”而遭到順治的絞殺。實際上,他更需要滿蒙軍隊的支持。因此做為一個統治者,別說比多爾袞,就是比孝莊,順治都是遠遠不合格的。
  
  總之,這一切看在蒙古後妃們的眼裏,冷暖自知。孝莊太後畢竟老道,沒有太強烈的反應,但是新任皇後卻病倒了。
  
  

  
  董鄂妃與皇帝不同,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宮裏宮外的所有利害關係。何況,對於婚外情的關係,順治可以不以為然,董鄂妃卻不敢也不能假裝沒有發生過。因此,麵對太後和皇後,她采用了低聲下氣的姿態,服役奔走如同婢仆,毫無寵妃的模樣。平日處理宮務之時,她也從不敢以位尊自恃,對所有的人都禮敬有加,“長者媼呼之,少者姊視之”,甚至勸順治與其它妃嬪親近。
  與此同時,她也深知自己所依靠的僅僅是皇帝的寵愛,一但寵衰就不堪設想。因此她也在規勸進諫的同時,竭力地逢迎“至尊”的心意。
  初入宮時,董鄂氏也許還有些得到皇寵的喜悅,有時會象普通的妻子那樣,在丈夫無理指責時為自己辯護。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看到了後宮女子的遭遇,進一步了解了丈夫的性情,她不敢這樣做了。在被順治斥責時,即使自己再有道理,她也強忍委屈向丈夫陪不是。知道順治為奢侈而廢靜妃之後,她就克行節儉,“不用金玉”。她本是滿人,並不通漢學,更不習禪,但為了迎合順治,她也誦讀四書五經,還勤練書法,而且竟“未久即精”,順治讓她學禪,她也很快就“參究若有所悟”。所有的一切無疑都使這個年青的女人心力交瘁。
  ——順治知道“愛妃”的心事嗎?看來他是不知道的,他隻知道自己是皇帝。即使在後來為董鄂氏所寫的《行狀》中,他仍然寫道:“偶有未稱旨,朕或加譙讓,始猶自明無過;及聞薑後脫簪事,即有宜辯者,但引咎自責而已。”認為董鄂妃之所以不再為自己辯解,完全是因為受了自己的“教誨”,懂得了“薑後脫簪”作自我批評的道理。
  
  然而,就在董鄂妃努力適應順治、適應後宮漸見成效的時候,又一件事發生了,這件事最後摧毀了她平安度日的希望。
  順治十四年的十月七日,董鄂氏皇貴妃為順治帝生下了皇四子。對於這位皇子的誕生,順治的表現欣喜若狂,皇帝的表現看在所有人的眼裏都隻有一個再明白不過的答案:這位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嬰兒,將成為清帝國的皇儲。而他一但確定為皇儲,皇後被廢指日可待。
  
  就在這個時候,一件事發生了。
  遠在皇家南苑過冬的太後忽然生病,詔命所有嬪妃都前往侍疾。董鄂妃雖然剛生孩子,但也一樣接到了太後旨意。以賢惠聞名的她自然是一定應召的,而且一去之後,恪於自己是太後所領的正白旗下,她必須“左右趨走,無異女侍”“朝夕奉侍,廢寢食”。對於一個正在產褥期的後宮嬌弱女子,在寒冬臘月過一個這樣的“月子”會有什麽後果,不言而喻。
  皇太後的病還沒徹底好清,皇四子就在順治十五年(1658)正月二十四這天,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人世,滿打滿算也隻活了一百零八天。
  董鄂妃本已產後失調養,再加上這樣的打擊,從此形銷骨立、纏綿病榻,雖然順治對她百般嗬護,她也再沒有完全康複、再無法生育孩子。(當然順治並沒有為難自己,嗬嗬。在董鄂妃病倒後,他的夜晚並不寂寞,三年間其它宮妃又為他生下了四子一女)。
  
  與董鄂妃相對比的,是新皇後壓根就沒有到南苑去看過自己的姑祖母,事後孝莊也僅僅是以不讓她再來慈寧宮做“懲罰”。可以想象,這件事很可能就是孝莊皇太後所使的計策。
  不過即使如此,我們仍然可以再次反過來推敲:為順治生育兒女的妃子很多,為什麽偏偏是這位董鄂氏皇貴妃遭到這樣的算計?
  要知道,為順治生兒子的妃子中不但有旗人、漢軍旗人,甚至還有未入旗的正宗漢人(唐氏,生皇六子奇授)。孝莊是反對兒子快速漢化政策的,但是她為什麽不對那位生下皇子的漢女動用手腕呢?這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董鄂妃已經代替順治,成為宮內外所有人不滿的對象。
  
  憤怒的順治遂將滿腔怒火噴向皇後,指責她在太後生病之時“禮節疏闕”,“命停應進中宮箋表”,準備再一次廢後。
  董鄂妃立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她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感到心驚肉跳,立即對皇帝以死相諫,勸阻他的廢後之舉。
  事實證明董鄂妃是明智的。僅僅過了一個月,皇太後便下令恢複皇後的一切待遇。董鄂妃力阻廢後之事,使太後對她改變了看法,有了好感。“愛其賢,如懷環寶”。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順治十七年(1660)八月十九日,已經過度透支生命的董鄂妃病逝,時年二十二歲。
  在和母親連續幾年爭鬥都占上風之後,順治輸了一大仗,然而做為母親的太後也並沒有贏。
  
  
    
  
  十、順治之死
  
  董鄂妃的死給順治帶來的打擊是巨大的,這個本來就性子衝動的年青人行為日漸瘋癲起來。
  順治追封董鄂妃為“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後”,停朝五日,下令舉國守喪,逼著顯貴重臣為她抬棺,下令朝中所有命婦都必須痛哭,否則議罪。順治還一反他口口聲聲“參禪慈悲”“力行節儉”的說法,強迫三十名太監及宮中女官為董鄂氏殉葬(太監倒也罷了,清宮女官多數是滿蒙八旗中的貴家小姐出身,這事兒造了多大的孽,引起了多大的仇恨,可想而知)。
  董鄂“皇後”喪事過後,為董鄂氏做道場的僧人曾經居住過的兩座宮殿也和大量的珍寶一起燒成灰燼,供這位皇後在陰間使用。
  
  民間傳說,順治帝在董鄂妃死後,誓願要做和尚。其實他並不僅僅是因為董鄂妃母子的死而感到愛情失落才萬念俱灰的,因為董鄂妃之死代表自己這個皇帝終於敗在了太後和朝中重臣的手下,恐怕才是背後的真正意義。他剃去了頭發,起了個法號叫“行癡”。雖然沒有當真出得了家,確也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順治在最後瘋狂一把之後,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董鄂妃逝後四個月,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日,當新舊兩天開始交替的時候,福臨崩於紫禁城內的養心殿,還不滿二十三周歲。
  
  人死如燈滅。順治皇帝在人生的最後幾年裏,用盡法子和母親鬥,然而終於沒有勝過命去。當他死後,他對自己生前身後事的安排,也全部被孝莊皇太後改變。雖然獨生兒子的早死使做母親的孝莊“極哀痛”,但是做為一個政治人物,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據一些記載,順治囿於自己做少帝時聽命於人的遭遇,本來是要讓自己已經成年的從兄弟之一繼承帝位的——他真有這麽遠大的政治理想?當年董鄂妃所生的孩子還是個月娃娃,他就要定他為繼承人了,那孩子又有什麽才幹可言,無非是愛屋及烏發了昏。事實上順治自己也非常無情地承認過,他對自己其它的年幼兒女和妻妾都毫無感情,對他們的一切和生死都無動於衷。
  孝莊皇太後當然不能接受兒子這樣的主張,她要讓自己的孫子繼位,並且派很多人去勸說氣息奄奄的兒子。順治終於點了頭。
  
  皇長子牛鈕早死;皇次子福全是董鄂氏寧謐妃所生——他母親的姓氏注定了他不受祖母的歡迎,何況他還身有殘疾;接下來當然就是皇三子玄燁——他的母親不但是“佟半朝”家族的女兒,他本人還已經從天花中痊愈,再不會患上這可怕的疫症。於是事情就定下來了。七歲的皇三子玄燁繼位,四大臣輔政。
  
  在順治死後,還有一件事反映了孝莊太後與順治母子成仇的情形。那就是正月初九頒行天下的所謂“遺詔”。這其實是一份假托順治名義的《罪己詔》。裏麵一共列出了順治的十四款“罪狀”,從“漸習漢俗”這條孝莊太後最反感的事開始,然後就是不敬祖宗、不孝母親、對宗室無友愛之道(襄親王?)、對董鄂皇後喪事過費、信任太監、自恃聰明等等等等,總之,把順治的一生於公於私都貶得一錢不值,不但將他生前所推行的政見幾乎一律否決,還將順治的為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是孝莊對兒子不留情麵的辱罵是換回了收獲的,在董鄂氏葬禮上被順治侮辱得麵無人色的重臣和命婦們,都覺得挽回了麵子,對太後感激涕零、也因此對順治的繼承人少了幾分惡意。
  
  除了這道絕不可能出自順治手筆的遺詔之外,董鄂氏貞妃的殉葬則成為順治人生悲劇的最後尾聲。
  由於順治在端敬董鄂氏死後曾經一度移愛專寵於她,這個年僅十九歲的女子做為端敬董鄂氏的堂妹,在順治死後無法麵對自己未來可能有的遭遇,走上了自殺從殉的道理。然而即使如此,她也僅僅是被葬入普通妃嬪的墓地,沒有因為從殉而得到任何優待。皇宮內外對董鄂氏的遷怒與痛恨程度至此可見一斑。
  說起來這也是順治造的孽:端敬皇後董鄂氏死後,他借喪事之機侮辱重臣命婦以泄己憤、逼迫女官殉葬、在軍費緊缺的情況下大批燒毀珠寶宮殿,使得所有的人都恨透了那個身不由己的可憐女人、並進一步遷怒在了貞妃的身上。——在清朝往後的一百餘年間,端敬董鄂是唯一一個再也沒有得到過追封的“皇後”,曆代清帝和宗室、大臣,從來就沒有把她當皇後看過。她辛辛苦苦地在後宮中掙紮求存,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辛酸,都因為順治為她舉行的那場瘋狂的喪儀而化為烏有,再也無法得到這個帝國的諒解。
  
  
  
  
  十一、康熙王朝的太皇太後
  
  親情無存的順治朝終於結束,孝莊帶著她七歲的孫子玄燁進入了康熙朝,成為太皇太後。
  康熙朝的清帝國雖然仍舊風雲變幻,然而孝莊總算過上了相對安穩的晚年。前半世一直和親生兒女沒有感情交集的孝莊,也許到這時才開始重新體會到母子祖孫之情,開始反思自己與兒子水火不相容的關係以及兒子的早逝。
  順治朝的宮闈悲劇,終於沒有延續到康熙的宮闈——在康熙的後宮中,沒有董鄂氏,也沒有博爾濟吉特氏。從此,這兩個姓氏的女子再也不必在後宮中爭個你死我活了。孝莊為孫子選擇的皇後再也不是蒙古格格,而是滿族勳貴的女兒。
  
  康熙年間一件重要的事情,莫過於“誅鼇拜”。孝莊是否參與了誅鼇拜?在其中起了怎樣的做用?從外圍很難確定。但是我們可以從康熙第一次大婚,這位太皇太後為孫子做主選擇的最初一批後妃中看出端倪:皇後為四輔臣之首索尼的孫女赫舍裏氏;妃子中既有原為鼇拜一黨並同屬鑲黃旗的遏必隆之女鈕祜祿氏、又有號稱“佟半朝”家族的女兒佟佳氏、甚至還有出身一般的……卻偏偏鼇拜本人的女兒落了選,雖然她隨後被指給了宗室郡王為福晉,但是丈夫又為皇族遠係(禇英後人敬謹郡王蘭布)。盡管隨後皇家將順治的女兒嫁給了鼇拜的侄子,但是再怎麽說,這樣的八杆子親家,與做皇帝的老丈人相比,實在差得太遠。
  這些,應該已經是孝莊在一麵繼續安撫鼇拜,卻又同時分化鼇拜黨羽了,是為誅鼇拜所下的一步棋。此後,小後妃們的家人親眷都紛紛加官晉爵、入朝為官,並因成為皇親而順理成章地提拔,後來的宰相納蘭明珠也是其中之一。大婚不久的康熙隨後接到了首輔索尼力請皇帝親政的奏章(做了皇帝的太老丈人,老索終於再不裝糊塗了)。遏必隆自女入宮後,也一反緊跟鼇拜的的行徑,轉而為皇帝籠絡人心。
  事實上,在康熙八年(1669)五月十七日這一天,當康熙最終動用善撲營小布庫擒拿鼇拜時,外戚們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正是鼇拜非常相信的遏必隆(翊坤宮妃鈕祜祿氏之父)將鼇拜誘入武英殿、更是皇後的叔父索額圖親率眾侍衛圍攻鼇拜的。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當初孝莊竟眼看著四大輔臣中的鼇拜坐大呢?後來又為什麽聽任鼇拜殺死輔臣之一蘇克薩哈?
  其中的原因非常複雜。其中之一,當然是因為蘇克薩哈隸屬於正白旗,而另三位輔臣全為兩黃旗下。鼇拜的坐大,與身為首輔的索尼對其默許縱容大有關係,以致孝莊太後也無計可施。
  蘇克薩哈與鼇拜最大的衝突應屬圈地事變。
  但是對於鼇拜挑起的事端,當時首輔索尼采取了默許,遏必隆則公開表態做同盟軍,而能中其中取得利益的兩黃旗人,也大都被拉攏。清王朝當時的政體並非集權於皇帝一人,皇帝和太後所能做的,隻是盡可能地在各旗勢力之間取得平衡點,保障自己的地位,並不能在實際上製約得了他們。
  因此,盡管明知孝莊太後和康熙皇帝反對兩黃旗與兩白旗互換圈地,但是鼇拜仍然敢於矯詔處死讚同帝後意見的三名重臣——大學士蘇納海、直隸總督朱昌祚、直隸巡撫王登聯。但在索尼和遏必隆的默認下,朝臣竟沒有誰為這三人鳴冤,等於公然抹了太後和皇帝的麵子。這使得鼇拜勢頭大勁,很多官員都倒向他的一邊,三朝元老鼇拜的勢力越發盤根錯節。
  索尼和遏必隆直到成為皇帝丈人之後,才算是真正誠心幫太後和小皇帝的忙。但是此時鼇拜已經根深蒂固了。更糟的是索尼後悔也遲了:大婚不久,首輔索尼就死了。雖然臨終時他仍然不忘上表請求皇帝親政,但事實是鼇拜更成了一頭大。
  說起來蘇克薩哈這人,雖是老狐狸,卻屢屢自誤。他本來就是鼇拜的對頭,與鼇拜遏必隆是怎麽也搞不到一起的,倒是索尼老奸巨滑,經常也不忘讓他揀點漏子。誰知道在孝莊太後決定冊立索尼的孫女為皇後之時,他竟公然表示反對,這不但令孝莊太後非常氣惱,更將索尼一係得罪了個徹底。於是在四輔臣中他成了光杆一條。
  索尼去世、康熙親政,事實上當時的權力還掌握在三輔臣手裏。就在這時,蘇克薩哈上了一道奏章,要求退休,而且用意很明顯,要鼇拜與遏必隆一起退休。鼇拜當然不能容忍。於是他挑出了蘇克薩哈奏章中的一句牢騷:“往守先帝陵寢,如線餘息,得以生全。”然後以此為借口,命議政王大臣會議論罪。在議罪當日,鼇拜將可能傾向蘇克薩哈的大臣全部排除在外,結果當然可想而知:蘇克薩哈本人淩遲,全家抄斬。
  由於鼇拜同黨已經把持了朝政,康熙雖然強烈反對,這個判決仍然被鼇拜強行執行了。而孝莊在整個事件中,一直都沒有正麵與鼇拜交鋒,更沒有力保蘇克薩哈。令人頗有些不解。
  可能是鼇拜上次違旨殺三大臣的事情,已經給了她一個警覺。康熙初年的皇權並不集中,實際權力更多都掌握在旗主們手裏,在實權並沒有抓在手裏之前,即使是太後和皇帝,也不能將勢力大的臣子怎麽樣。
  還可能是由於蘇克薩哈起家的方式方法令她久已不滿——蘇克薩哈從前一向逢迎多爾袞,又是白旗身份,卻在多爾袞死後立即見風轉舵,向順治告發多爾袞的過失,使多爾袞屍骨無存、子嗣不繼。
  無疑地,孝莊因此事對蘇克薩哈的所謂忠心十分懷疑。做了輔臣以後的蘇克薩哈在政務及立皇後之事上的表現,也使人感覺到,他隻是在做政治投機,並不是一個與皇帝太後一條心的人物。在索尼死後,做為努爾哈赤的女婿,他的實力雖弱,名份上卻已是首輔,——蘇克薩哈權力欲望極大,又是旗主,假若他此時又以退為進,在搞倒鼇拜後抓住更多的權力,焉知他不是下一個更陰狠的角色?
  活著的蘇克薩哈雖然對於平衡朝中勢力有眼前作用,但他如果死了,長遠來看,隻怕還是對皇帝更有利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孝莊實在沒有力保他的必要。
  當然,也是此時孝莊和康熙在朝中培養的勢力都未長成,還不能貿然與鼇拜對抗。
  在蘇克薩哈死後,就連鼇拜同出一旗的輔臣遏必隆,都開始對鼇拜心存驚懼,另做打算了。所有對鼇拜專權不滿的人、受過鼇拜打擊的人,再也沒有另外的勢力可以依靠,他們都隻有一條路可走:迅速地向皇帝太後靠攏。至於遏必隆,他既是皇帝的嶽丈之一,當然此時也屬於皇帝一係。孝莊和康熙隻要最後與鼇拜一搏,就能將權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裏了。從這個角度來看,蘇克薩哈之死於皇權大有裨益——假若他不死,他將成為朝中鼇拜以外的另一股勢力,世人投靠的選擇多了他一個,幾時才輪到小皇帝出頭呢!
  蘇克薩哈死後第三年,鼇拜被擒。權力終於高度集中到了皇帝的手裏。
  
  雖然孝莊沒有過多地讓史官記下自己在政事中起的作用,但是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十二月之時,孝莊向康熙所說的一席話,仍然顯出她在康熙的成長以及理政方麵所起的重要作用:“安不可忘危,閑暇時仍宜訓練武備。諸如在朝諸臣奏事,豈無忠誠入告者,然不肖之類,假公行私,附己者即為引進,忤己者即加罔害,亦或有之。為人君者,務虛公裁斷,一準於理,則事無差失矣。”
  
  孝莊並沒有過多參與軍事,但在三藩之亂時,當精兵都出發平亂後,蒙古察哈爾親王布耳尼卻趁亂起兵,直攻京師重地。康熙在孝莊的指點下,派出了圖海為將,征用起了旗下包衣家奴,居然在兩個月後大勝而還。
  ——這同時也側麵證明,兩黃旗當年不立博穆博果爾的重要原因:博果爾生母所屬的察哈爾蒙古與科爾沁蒙古對清皇帝家的實際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博果爾更是察哈爾汗的異父兄弟!
  
    
  十二、留給後人的最後謎題
  
  康熙對祖母十分孝順,一應事宜都非常細心。康熙十二年,孝莊病中偶然表現出對自己嫁往巴林的女兒的思念之情,康熙便立即派乾清門侍衛用禦車主動將姑母接回皇宮。康熙二十二年,玄燁陪祖母一起去五台山,看見山路難行,怕祖母乘車顛簸,便早早預備好軟轎,祖母一有不欲乘車的話,他就立即給換上。
  也許是因為祖母的原因,康熙對幾位姓博爾濟吉特氏的“母親”也克盡孝道,順治的第二位皇後一直活康熙五十六年,她病重時,康熙不顧自己年過花甲身體有病,仍然堅持去看望並跪在床邊說:“母後,臣在此!”
  可以想象,在孝莊已去世後康熙仍然對繼母如此孝敬,祖母在世時當然更不在話下。孝莊看著娘家的女孩們在飽受兒子的冷落之後,終於能在孫兒這裏過上好日子,心情當然是舒暢的。
  
  在這一朝裏,布木布泰經曆了輔臣之爭、誅鼇拜、三藩之亂等一係列政治風雲,一直生活到康熙中葉。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博爾濟吉特氏布木布泰病逝,享年七十五歲。到乾隆年間,她的諡號為“孝莊仁宣誠憲恭懿至德純徽翊天啟聖文皇後”。
  
  孝莊死後,有一件讓很多人都不解的事情。那就是她的臨終遺言和後事安排。
  孝莊病重時說:“太宗奉安久,不可為我輕動。況我心戀汝父子,當於孝陵近地安厝,我心始無憾。”於是康熙便於次年四月將祖母的靈柩安放在順治孝陵旁的“暫安奉殿”。這一安就是三十八年之久,直到雍正三年十二月,才在當地建起昭西陵,使孝莊正式得以下葬。而且更離奇的是她不但未與丈夫合葬,她的陵墓甚至也在孝陵的風水牆外。僅從這一點來看,她的待遇甚至還不如自己的陪嫁丫環蘇墨爾——這位出身貧賤的大丫頭雖然僅以嬪禮安葬,卻躋身在風水牆內。
  於是,這又成了一個讓世人爭論不休的題目。很多人認為這正是孝莊曾經下嫁或失身於多爾袞的證明之一。
  
  究竟是什麽原因,眾說紛紜,而我們所知道的,隻不過是那位從草原走出來的蒙古公主布木布泰,已經在度過七十多年的人生之後,成為昭西陵沉默不語的主人了。
  
  
  
  (現如今流行戲說,不如我也在這裏惡搞一把:
  康熙之母佟佳氏,在順治死後一年左右也去世了,隻不過二十來歲,當時康熙不滿十歲,晚年時康熙常說他一生最大遺憾,就是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歡。佟佳氏怎麽死的?這個值得戲說一把。孝莊皇太後既然能為了權力整死端敬董鄂氏母子、貞妃。那麽,為了更好地掌握康熙,讓康熙專心隻認順治嫡後為母,整死個把佟佳氏,當然也就不成問題。
  ----好啦,沒準兒康熙就是在N年之後發現了這件事兒有疑點,才這麽處理孝莊陵寢的事情......)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乾隆之母鈕祜祿氏
  
  皇帝的身世
  乾隆皇帝,可能是中國封建帝王中在民間故事流傳最多的一個皇帝。而關於他的傳說故事中,最離奇的莫過於他的身世。
  乾隆是誰生的?正史都記載著他是雍正侍妾鈕鈷祿氏在“潛邸”時所生。然而老百姓卻不管這麽多,至少有兩種非正常的身世說法仍然到處流傳。
  流傳最廣的,莫過於“海寧陳家”一說。
  據說康熙年間有一位陳世倌,他是浙江海寧人氏,在朝中極有權勢,直做到閣老一職。當時的四皇子胤禛(也就是未來的雍正皇帝)已經有心謀位,因此與陳世倌私交甚篤。不過胤禛子嗣不旺,康熙對此很不滿意。不久胤禛的妾鈕鈷祿氏和陳世倌的夫人同時懷孕並且同時生下孩子:雍王府多了一個女兒,陳閣老家多了一個兒子。於是胤禛假意說想看看陳家的嬰兒,然後弄了個掉包計,把自己的女兒和陳家兒子給換了——這個換到雍王府的陳家兒子,就是未來的乾隆皇帝了。
  這種說法,由於金庸先生的《書劍恩仇錄》,非常地深入人心。依此類推,後來瓊瑤奶奶又寫了一部《梅花烙》,更把這種傳說發揚光大。
  還有一種“獅園草屋”之說。講的是胤禛隨康熙去承德圍獵,因為喝了鹿血而隨意與一名醜陋的宮女李金桂親熱了一番,誰知道這個醜女子卻因此懷孕,後來便在承德獅子園鬆林草屋中生下了兒子。胤禛因為此事在康熙麵前丟了個大臉,因此不願給醜宮女名份,隻是將兒子帶回家,算在了侍妾鈕鈷祿氏的名下。
  那麽,鈕鈷祿氏到底是不是乾隆的生母,她是誰?
  
  誰是鈕祜祿氏
  說起來,中國後妃最有福氣的人裏,鈕鈷祿氏不算第一,也得進前三。
  據記載,鈕鈷祿氏是四品官典儀淩柱的女兒。按照滿清的規矩,內務府三旗每年選一次秀女,戶部則每三年在八旗中選一次秀女。而且參選的都必須是有相當地位的人家女兒:京官須滿蒙正五品武職以上、漢軍文職筆貼式以上及武職正六品以上;外任則需正五品文職以上、武職從三品以上等等官員的女兒,而且還必須是不得纏足者。而一般職銜不夠、閑散人員、兵丁及革職人家的女兒,是沒有資格參加的。
  正因為參選秀女者出身不低,因此她們一但入選,就或者進入皇帝的後宮,或者被指配宗室皇子皇孫。雖然說高處不勝寒,危機四伏,但是更有可能光宗耀祖,因此這些滿洲人家的小姐們在娘家時,家人都不敢小覷,都對她們備加寵愛,人稱“當家的姑奶奶”。
  按照規矩,參選秀女的年齡在十三至十七歲之間,大約是因為女孩子會隨著年齡而女大十八變,因此落選者隻要不超過年齡上限,仍然要再次參選。
  而鈕鈷祿氏,則在她第一次參選秀女時就順利入圍,十三歲這年,她被指配給了康熙皇帝的四皇子胤禛,進雍親王府時,她並沒有正式的側福晉名份,隻被稱做“格格”。
  “格格”原本是滿族人對女兒的一種稱呼,不過鈕鈷祿氏的“格格”稱號肯定與本意不同,而是算胤禛的姬妾之一。如果一定要類比的話,大約就相當於《紅樓夢》中賈璉的通房大丫頭平兒一類的地位,在乎妾婢之間。
  天家果然威嚴莫測,四品官的女兒進了半紅不黑的皇子之家,也隻能當個大丫頭……
  
  鈕鈷祿氏比胤禛小十二歲,她進入雍王府時,胤禛早已有妻有妾。他的嫡妻烏喇那拉氏,是內大臣費揚古之女,費揚古為正白旗人,本人因屢立戰功被封一等公,家族更是顯赫,令順治帝一門心思想當和尚的孝獻皇後棟鄂氏就出自此間。所以這位烏喇那拉氏,連秀女都不必參選,就直接被“拴”給了康熙的皇子胤禛為嫡福晉。胤禛在迎娶了這位背景雄厚的妻子之後,康熙又將選秀中的佼佼者李氏、年氏指給他為側福晉。
  從這三名正式妻妾的生育情形來看,胤禛與烏喇那拉氏更象是合作夥伴,男女之情大部分都給予了李氏和年氏。這其中年氏之父為巡撫年遐齡,兄長年羹堯更在胤禛爭奪皇位繼承權中起到了相當的作用,情欲與內助之功相得益彰,因此胤禛繼承帝位的當年,便將年氏封為貴妃。相比之下,李氏的家族沒有那麽興旺,李氏也隻在雍正年間封了個齊妃。
  這兩名側室都分別生下了三子一女——隻是很不幸,李氏的三子中,弘盼、弘昀均夭折,弘時雖然成人卻又在雍正年間死得不明不白。而年氏更可憐,三個兒子福宜、福惠、福沛連同沒有留下名字的女兒,都死於繈褓之中。雖然得寵,但是做為母親受這樣的打擊,還不如不得寵不生兒女的好。
  雍王府裏有這樣高貴的妻和擅寵的妾,鈕鈷祿氏也就不太可能受胤禛的重視,不過她似乎也很淡然,雍王府裏的另一位“格格”耿氏也和她一樣,對於爭寵不是那麽上心。因此她們都隻是在年氏李氏頻頻誕育兒女的間隙,各生了一個兒子而已。鈕鈷祿氏生的兒子名弘曆,耿氏生的兒子名弘晝。
  然而人生在世,一時的燦爛又怎麽能算得了數!更有道是“好兒不需多”,鈕鈷祿氏和耿氏,她們在雍正後妃鶯鶯燕燕的爭寵風波中,似乎一直置身事外,可老天卻讓她們成了笑到最後的人。
  
    
  乾隆降生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深夜(辛卯年丁酉月庚午日丙子時),十八歲的鈕鈷祿氏在雍親王府邸生下了她此生唯一的孩子弘曆,也就是未來的乾隆皇帝。
  至於鈕鈷祿氏在生育前後,是不是有什麽換兒內幕呢?乾隆是陳世倌或李金桂的兒子嗎?
  翻查清皇室的《宗人府則例》,答案是“豈有此理”。
  首先,由於宗室子女直接關係到皇族血統,從順治年間就有規定:親王以下至輔國公以上皇族,無論正妻婢妾,一旦懷上身孕就要上報,生下了孩子,就要由宗人府派專人於降生三天內親往查看,隨後在該年正月初十以內,由長史、司禮長、典衛等官員聯合簽名,接生婆和在場人等都畫押,具冊交府編冊;而鎮國將軍以下的閑散宗室、普通宗人,則分別由族長或首領親往查勘。
  這些宗室子女的出生證明,比如今獨生子女們從醫院裏拿到的出生證明要嚴格得多,上麵不但要有生父生母的家世詳情,還要記錄當時的生育環境,而所有見證此事查勘此事的宗室大臣族長首領,還得統統簽字畫押,保證絕無虛言,否則甘受嚴懲雲雲。
  那麽,是不是隻要親爹是宗室,孩子的媽是誰都沒關係?——非也,宗室若私自與民人結親者,照違律治罪,私生兒女要“交旗安置”,隻能過普通旗人的生活,不能享受宗室覺羅應有的待遇。
  王府宮廷,和尋常百姓土財主家的後院是完全兩碼事,換個孩子談何容易!這樣的傳說竟能成立,也可算是奇事一件。
  
  想一想,當時的胤禛正當盛年,兒子雖然夭折率高,但弘曆出生時還有八歲的三哥弘時,他何必把別人的兒子弄來養?(後來我們當然知道乾隆自幼聰明而得康熙偏愛,可是剛落草的娃娃,誰又知他是愚是癡,換來幹嘛。)更別說那麽多宗室得在出生證上簽名畫押,難道哥幾個都嫌命長,提著腦袋幫雍親王撒這彌天大謊!何況鈕鈷祿氏並不得寵,雍王爺就算能花了牛大的功夫搞定所有見證人,也沒理由幫鈕鈷祿氏抱兒子啊!——嫡福晉那拉氏的兒子弘暉那時剛剛夭折,要抱也得優先考慮她呀!
  至於有些人說,乾隆常穿漢服,那就更不可能成為他並非雍正之子的佐證了。清入關之後,剃發易服,弄得血流成河,可是雖然不許漢人著漢裝,清朝皇帝自己卻往往都有穿著漢服冠帽的畫像,連雍正帝本人都不例外——難道說,康熙的四阿哥、佟佳氏皇後的養子雍正帝,也是打宮外抱回來的?
  總之,鈕鈷祿氏是乾隆的生母,應該沒有疑問。
  
  鈕鈷祿氏生下弘曆之後,再也沒有生過其它的孩子,然而她自己恐怕也不會預料到,這個孩子將給她帶來怎樣輝煌的未來。
  
  太王貽孫
  弘曆從小長得氣宇不凡,“隆準頎身”,一副福相,而且天資聰穎,六歲即能誦《愛蓮說》,成了胤禛最得意的兒子。此後,雍親王胤禛精心安排了一場祖孫會,請康熙前往自己的園林遊玩,就在其中的牡丹台,將弘曆隆重推出。
  果然,康熙對聰明過人談吐不凡的弘曆極為喜歡,也非常看重,大喜之下說:“此子福過於予。”——啥,皇帝親許了這個娃娃福份將要超過他的“現任”皇帝爺爺?那這該是怎樣的一種承諾。
  接下來,康熙又召見了鈕鈷祿氏。這更是非常罕有的事情,因為鈕鈷祿氏隻不過是諸多皇子姬妾中的一個而已。
  鈕鈷祿氏忐忑不安地拜見了自己幾乎是從未謀麵的公爹,正不知是怎麽回事,卻聽康熙讚道:“你是個有福份的人啊。”這可真讓鈕鈷祿氏受寵若驚。
  更超出預想的是,接下來康熙就下令胤禛,將弘曆的生辰八字送入宮中詳解。
  當八字算出結果之後,康熙更令人將弘曆接入頤和園,安排住入澹寧堂,不久又帶回皇宮,並鄭重交代自己的貴妃佟佳氏(愨惠皇貴妃)、和妃瓜爾佳氏(惇怡皇貴妃)親自照看。
  康熙子女多,孫子更多,有很多皇孫他自己甚至都認不明白。而在弘曆之前,他隻有一名皇孫得到了養育紫禁城的待遇——廢太子胤礽長子弘晳。
  而弘曆的出現更後來居上,很快就使得弘晳黯然失色。康熙不論是去避暑,還是去狩獵,都要把弘曆帶在身邊,並且都會讓弘曆的居所都緊挨著自己的居所。對於弘曆的教育他更是重視,讓他在宮中讀書,從學於庶吉士福敏,學騎射於貝勒允禧,學槍械於莊親王允祿。弘曆也確實不負重望,無論是四書五經還是詩詞理學都過目成誦,騎射功夫也都遠在其它皇孫之上。
  據說,康熙初次帶弘曆參加木蘭秋狩的時候,親自用火槍打倒了一頭大熊,然後再讓弘曆走近去添射,意思是要讓弘曆從此享有孩提間“初圍即獲熊”的名聲。誰知弘曆剛剛射完回身上馬,不甘就此斃命的熊朋友就大吼著站了起來,想要在臨死之時拖個墊背的。康熙連連發槍,大熊才算是真正歸西。康熙對孫子的好運驚歎不已,更對他臨危不懼神色自若的表現歎為觀止。他對隨行的皇貴妃佟佳氏說:“這孩子真是有福之人,假如那熊早一刻立起,他一定就小命不保了。真是上天也護佑他。”
  據稱,從此康熙“灼然有太王貽孫之鑒,而燕翼之誌益定”。也就是說,康熙因為看重弘曆,而下定了傳位胤禛的決心。
  
  
  
 

 
  
  
  雍正朝的後妃們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清聖祖康熙在暢春園病倒了,命胤禛代行天子之職祀天,當月甲午,六十九歲的康熙帝愛新覺羅玄燁去世。胤禛即位,為雍正帝。
  雍正元年八月甲子日,雍正皇帝召見諸王大臣九卿,當眾宣布自己已經定下了儲君,並且將這道定儲的詔書密封入錦匣,藏於養心殿正大光明匾額之後。
  在辦妥這件事之後,雍正才開始冊封後妃。
  同年十二年丁卯,冊後妃的詔命下達,除了嫡妻那拉氏為皇後、重臣年羹堯之妹年氏為貴妃之外,其它“潛邸”時期的“格格”們,都隻不過是封的貴人或嬪,隻有鈕鈷祿氏,得到了僅次於年貴妃的封號:熹妃。
  鈕鈷祿氏為什麽能夠後來居上,得到比側福晉李氏還高的名份?其實早在冊封之前,這個原因就已經廣為人知了:雍正元年(公元1723)十一月十三日,雍正在選派兒子代自己前往康熙的景陵致祭時,竟把二十歲並且已做了父親的弘時拋在一邊,而選擇了年僅十二歲的弘曆。朝臣和宗室們都是些老狐狸,對這個風向標所代表的含義自然非常明白。答案是呼之欲出的:那位藏名匾額之後的儲君正是弘曆。
  母憑子貴,也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雍正年間的朝政和皇族宗室間的鬥爭,絕對是風起雲湧。這也毫無疑問地要影響到後宮中的妃嬪們。
  所有的人都知道,年貴妃的哥哥年羹堯在雍正爭位的過程中,由於手握重權,成為他的得力助手之一,雍正即位後,他仍然手掌重兵,是權傾朝野的人物。年貴妃也因此在後宮得到了專寵。
  雍正二年三月,年羹堯被封為一等公,達到了他功名的頂點。然而這樣“聖眷隆重”的時候卻僅僅隻有幾個月,雍正便開始對年羹堯頻頻申斥,並且還在給其它親信大臣的密諭上告誡道:“(年羹堯與隆科多)必至不能保全,爾等皆當疏遠之。”
  關於年羹堯和隆科多為什麽如此迅速地走向末日,多數認為是他們掌握了雍正即位前夕的太多內幕,但也有認為是他們恃功自傲大作威福,更有說年羹堯掌兵日久,有稱帝之心。比如說他竟然讓雍正皇帝的女婿紮薩克郡王向自己下跪、進京陛見時也要總督巡撫們跪接,皇帝尚且要時時表現一下“君則敬”,他的架勢倒比皇帝還威猛。
  
  不管怎麽說罷,總之,朝廷之中風雨欲來,後宮之中也暗潮洶湧。年貴妃兒女頻頻夭折,又被這些消息所打擊,很快就在雍正三年病倒了。
  雍正對多年夫妻且曾經誕下四個孩子的年氏倒算是伉儷情深,為了安慰年氏,也為了“衝喜”,他下令晉封年貴妃為“皇貴妃”,並且暫緩了對年羹堯的處理。
  然而冰雪聰明的年貴妃知道,再深的夫妻之情,也不可能真正救得了娘家的悲慘命運。
  雍正三年十一月,曾經寵冠後宮的年貴妃在兒女盡夭和對家族將要覆滅的雙重絕望中病逝。
  雍正顧念舊情,為年氏上諡曰“敦肅皇貴妃”。
  
  不久,已被連貶一十八級、發往杭州看守城門的年羹堯終於還是被雍正賜死。就連探花翰林錢名世,都隻因拍了年羹堯的馬屁,也被雍正發回原籍,稱“名教罪人”。
  這個時候,離年貴妃辭世僅有一個月的時間。
  
  雍正勤政,每天處理的政務超過四十件,批閱奏章通宵達旦,他沒有聲色之好,簡直象個工作狂。在登基之前他已經有過八子四女,可是登基之後整整十年間後宮卻隻出生了兩名嬰兒。
  同時,雍正也是出了名的刻薄人,從處理年羹堯一事就足以令人膽寒——年羹堯有罪,可也曾有功,將他貶為庶民也好或者直接賜死也好,何苦要在已經起了殺機之後還硬要先把他發去當個守門卒子?這樣的羞辱實在是比死還尖刻。
  在打擊政敵方麵,雍正不但尖刻,而且六親不認。雍正初,他將曾與自己爭位的同胞弟弟允禵囚禁景陵;雍正四年正月初五,正當大家都在過新年的時候,他卻來了個“新年新氣象”,頒布上諭,將自己當年爭位的另一勁敵和碩廉親王允禩及其同黨允禟逐出宗室,允禩的嫡福晉則被強令離婚。這還沒有完,雍正接著還給這兩位親弟弟起了新名字“阿其那”“塞思黑”,罵為豬狗。不久,允禩允禟便死於圈禁。
  這種做法引起了不少皇族宗室的不滿,而這其中便包括雍正自己的兒子弘時。
  弘時在儲君之事上已經對父親十分失望,在廉親王事件上他更是明確地表達了對叔父的同情和對父親的不滿。
  兒子同情自己的政敵,這使得雍正火冒三丈。他痛斥弘時不象自己的兒子,倒象是允禩的兒子,撤去他的黃帶子,趕出紫禁城,交給履親王允祹管教(此時的允祹因為一點小事開罪了雍正,從郡王直降到了鎮國公,直到乾隆即位才升到親王)。
  雍正五年丁未八月初六日申時,二十四歲的弘時在被雍正斷絕父子親情一年後,帶著“年少放縱,行事不謹”的罪名死去。——而實際上,弘曆也對父親處理叔伯們的做法深為不滿,隻是他跟隨康熙有日,因此少年老成,從來不曾表露過哪怕一個表情的不滿。直等到他即位為乾隆帝之後,他便立刻為早死的三哥弘時和叔伯們平反複職了。
  
  隨著弘時的死,弘時生母齊妃李氏也由當年雍王府中地位僅次於那拉氏的女人,淪為後宮中可有可無的人物。
  
  時間再往後推移到雍正九年九月己醜日,雍正的元配嫡妻皇後烏喇那拉氏也一病歸天。
  不論是爭寵還是富貴,沒有了性命又有什麽用。那拉氏、年氏,都消失成了一塊牌位。雍正再怎樣寵愛過她們又怎麽樣,他總不能讓牌位來管理後宮,自己抱著牌位進寢宮!
  鈕祜祿氏成為雍正後宮的真正女主人,這時的她已經晉封為“熹貴妃”了。
  
  
 


  
  
  “以天下養”的太後
  
  雍正十一年,雍正將自己僅存的兩個兒子弘曆弘晝晉封為“寶親王”、“和親王”。而他自己的人生也進入了倒計時階段。
  雍正十三年八月十三日,五十八歲的雍正病逝於圓明園,弘曆順利接任,由寶親王而為乾隆皇帝。
  四十四歲的鈕祜祿氏成了皇朝第一貴婦,稱“崇慶皇太後”,移居慈寧宮。
  鈕鈷祿氏在雍正朝所有後妃中,從來沒有明確地表達過爭寵或求富貴的言行,然而她卻得到了其它後妃窮一生心力都沒有得到的地位。而就連她自己本人恐怕也沒有想到,這樣頂級的富貴榮華和子媳孝敬,她還要享受四十多年,幾乎跟那些“情敵”們整個的壽命一樣長。
  
  乾隆對母親的孝養達到了相當的程度,號稱“以天下養”。以全天下的財力,來奉養這一位老太太,真是令人驚心動魄的口號。當然這也與他花錢如流水的人生觀有密切的關係。
  乾隆本人是非常樂於享受人生的,而且他也樂於讓母親和自己一起享受人生。
  乾隆一生,遊山玩水的次數之多規模之大,算是曆代帝王之最。而每次外出,他都一定要把鈕祜祿氏皇太後帶上,而且太後的車駕和座船也一定是最醒目的,凡是太後上下車船,乾隆都一定要帶著皇後妃嬪親自護送。在這樣前所未有的待遇下,鈕祜祿氏在整個太後生涯中,三遊五台三上泰山四下江南,而謁陵和秋獮更是場場不落。前半生都被關在黃院子裏的鈕祜祿氏,在後半生裏飽覽了江山風光。——如今在身邊看看,有幾個兒子肯帶著老娘出去旅遊的!
  最能體現鈕祜祿氏下半生奢華的,當然還要數她的幾次大生日。
  隻要她過生日,乾隆就一定要帶著內外王公大臣一起來為她祝壽,遇上過整壽的日子那就更不含糊了。
  其實乾隆年間的王朝局勢並不平安,初年有弘晳陰謀篡位變故,後來又有多次戰事,然而鈕祜祿氏的生日卻從來沒有因此降格過一次。好大喜功的乾隆可著勁兒地給老娘親祝壽。
  乾隆十六年,六十大壽;乾隆二十六年,七十大壽;乾隆三十六年,八十大壽,每一場整壽慶典都逐層加碼,天下的奇珍異寶跟在乾隆必備的壽禮——賀壽詩文後頭,流水般地往鈕祜祿氏所住的慈寧宮湧。
  乾隆的“詩才”是很有限的,但是這絲毫也不影響他在賀壽詩裏展現出來的返哺深情。而且他直到頭發斑白,也仍然對母親畢恭畢敬地執孝子禮,攙來扶去。比如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初八,六十七歲的乾隆在侍奉八十五歲的鈕祜祿氏觀燈之後,就寫下了這樣一首詩“家宴觀燈例節前,清暉閣裏列長筵。申祺介壽那崇信,寶炬瑤檠總鬥妍。五世曾元胥繞侍,高年母子益相憐。扶掖軟榻平升座,步履雖康養合然。”
  有理由相信,乾隆即使不是皇帝,他也一樣算得上是孝子一名。
  
  雖說鈕祜祿氏的福澤已經極為深厚,乾隆仍然時時不忘為母親向天祈福。
  北京城郊萬壽山原名甕山,早在遼時便已經成為皇家園林,明代稱“好山園”。在鈕鈷祿氏六十大壽前一年(公元1750年4月),乾隆下令在好山園舊址大興土木,建造“清漪園”,並將甕山更名為“萬壽山”,山前建起為母親祈福的“大報恩延壽寺”。
  “清漪園”,即“頤和園”。這座世界級園林的興建,隻是乾隆為母祈福的一件壽禮而已。而事實似乎也證明祈福有效,鈕祜祿氏餘下的漫漫三十餘年人生,就都是在這樣的舒坦中輕鬆渡過的。
  當然這與鈕祜祿氏本人的性格也是分不開的。她不喜歡弄權,自己的親弟弟也從不違規入宮。她也不管閑事,最多就是頒兩道按規矩必須由她頒布的懿旨,將兒子的妃嬪晉升一下而已。乾隆的第二任皇後那拉氏以及著名的“香妃”買木裏艾則木,就是乾隆奉她的懿旨晉升的。
  鈕祜祿氏的人生跨越康雍乾三朝,做太後的四十二年更是國家全盛時期,不但享盡榮華富貴,更幸運地親眼看見了自己的玄孫。
  
  
 

  
  
  身後哀榮
  乾隆四十二年,一向身康體健的鈕祜祿氏已經是八十五歲高齡。
  正月辛巳,正在圓明園過冬的鈕祜祿氏偶感風寒,乾隆聞訊立即從繁亢的政務中抽出身來直奔圓明園長春仙館看望母親,侍奉老太太進餐養病。
  然而鈕祜祿氏畢竟已是年老體衰,病情很快急轉直下,但老天也沒折騰這位老太太,給了她人生的又一次福氣。十四天後的正月二十五,她安然逝於長春仙館。
  她去世的第二天,乾隆為她為諡號為“孝聖憲皇後”,並普免天下錢糧一次。
  
  在鈕祜祿氏下葬之前,乾隆都要每天前往靈堂祭奠行禮。王公大臣們都覺得乾隆自己已是將近七旬的老人,每天這樣來回地奔波實在過於勞累,紛紛請求他隔幾天再行禮一次。六十七歲的乾隆都一一回絕,仍然每天前往。
  在禮儀都行滿之後,四月癸醜日乾隆往謁雍正泰陵,而同一天“孝聖憲皇後”鈕祜祿氏的棺木也由北京城遷到了泰東陵。她的棺木所過之處,當地的該年賦稅均減十分之七。
  五月,鈕祜祿氏的牌位奉入太廟。
  再往後,鈕鈷祿氏的諡號不斷增加,從乾隆年間的“崇德慈宣康惠敦和裕壽純禧恭懿安祺寧豫皇太後”,一直到嘉慶年間的“孝聖慈宣康惠敦和誠徽仁穆敬天光聖憲皇後”。
  
  就在鈕祜祿氏去世一個月的時候(二月二十六),乾隆還作出了一個決定:為母親建造一座金發塔,盛放她生前梳落的頭發。
  八個月後,金發塔落成,共用六成金三千零九兩九錢八分,塔高四尺六寸,底二尺二寸。塔內供有無量壽佛一尊及鈕祜祿氏的頭發。乾隆下令,於十一月初三日將金發塔安放於壽康宮東佛堂,繼續為另一個世界的鈕祜祿氏升天祈福。
  
  鈕祜祿氏,可以算是中國曆史上福氣最大的後妃之一。
  
  和鈕鈷祿氏一樣,無心插柳柳成陰的雍正妃嬪還有一位,那就是和親王弘晝的母親耿氏。
  
  耿氏和鈕鈷祿氏一樣,也是雍正“潛邸”時期的格格,也是隻生了一個兒子,也是從不參與後宮爭寵、從不為父兄謀取權位的。雍正登基時她隻封了個“裕嬪”,而到雍正晚年則晉封為“裕妃”。
  很顯然,耿氏的地位升遷,也和她的兒子弘晝分不開。
  
  弘晝在雍正十子中排行第五,不長不幼又沒有什麽特出的本事,說起來是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排行。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兄弟十人竟有六人夭折,剩下的——弘時生生地被父親逼死,謙妃劉氏所生的最幼子弘適後來又過繼給了果毅親王允禮,搞到最後,乾隆皇帝隻有弘晝這麽一個親兄弟了。
  弘晝的人生是如假包換的“醉生夢死”。乾隆對他極有兄長情誼,他也從來不客氣,驕縱荒唐為所欲為。乾隆讓他監督殿試,他也敢中途跑出去吃東西。此君與乾隆一樣,是個有錢就花的主兒,為此乾隆甚至把雍正“潛邸”裏的財產都統統給了他,意思大概是——老爹紫禁城裏的東西都歸了我,那他老人家做王爺時的東西就全歸你了。——如此一來,清帝中最富最舍得花的乾隆皇帝,也就有了一個所有王爺中最富最舍得花的親弟弟。
  大約是受了篤佛的母親影響,弘晝非常明白“人生苦短”,也從不忌諱這個。沒事的時候就給自己操辦喪事。這位和親王巍然端坐在本該放棺材的地方,將滿台的祭品大喝大嚼,現場表演“尚饗”。而他的旗下官員以及家中婢仆便圍著這麽個“活靈位”表演孝心,嚎啕痛哭——麵對這樣的吃相還能哭出眼淚鼻涕,不但高難度而且考演技。
  
  生出這麽個寶貝兒子的耿氏一直活到乾隆四十九年,封號直到皇貴太妃,享壽九十六歲,是中國封建王朝中最高壽的後妃。她死後的安息之地,也居於其它諸妃陵之上。
  
    
  
  
  
  
  霧鎖坤寧宮——嘉慶帝與道光帝的皇後們
  
  
  這一篇要講的皇後有好幾個,其中姓鈕祜祿氏的就有三個。嘉慶帝的最後一任皇後是這個姓,道光帝則有兩位皇後是此姓。在三個鈕祜祿氏中,嘉慶帝的鈕祜祿皇後與道光帝的第二位鈕祜祿皇後更是一對婆媳兼姑侄的關係。這對姑侄都不是丈夫的結發妻子,卻都成功地當了坤寧宮的主人。隻是這對姑侄之間的人生細節和最終結局,實在差得太遠,而她們之間的恩怨,更令人歎息。
  
  一、嗣皇帝之妻:喜塔臘皇後
  
   大鈕祜祿氏是乾隆朝禮部尚書恭阿拉的女兒,早在嘉慶皇帝做“嘉親王”的時候就已經與之成婚。不過,當時大鈕祜祿氏隻是“嘉親王”的側福晉,親王嫡妻是內務府總管和爾經額的女兒喜塔臘氏,隻是由於喜塔臘氏早死,鈕祜祿氏才正位中宮。就這一點說起來,嘉慶帝和他的兒子道光帝父子倆,在婚姻方麵的大致情形還是挺像的,他們的元配妻子都是苦瓢兒,沒能真正捱到老公登峰造極的那一天。
  
   嘉慶皇帝全名愛新覺羅顒琰,生於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十月初六,是乾隆皇帝的第十五個兒子,生母是令懿皇貴妃魏佳氏。
  乾隆皇帝一生共有十七個兒子,其中出自兩任真正皇後的就有四個(元配富察氏生永璉、永琮,繼後納喇氏生永璂、永璟)。無論是論排行還是論出身論才幹,顒琰都是中中之資,照理說這皇位永遠是輪不著他的。隻是那些上上之選的龍子多數沒得到老天的眷顧,乾隆皇帝心目中最佳的繼承人選竟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在了自己前頭,短的隻活了幾個月,多的也就不過是二十五六歲。尤其是元配富察氏的兩個嫡子夭折,對於本來一心想學漢族皇帝“立嫡子”的愛新覺羅弘曆來說,更是莫大的打擊。
  就這樣,到乾隆三十八年的時候,弘曆隻剩了七個兒子。其中永璂失寵、永珹永瑢過繼宗室,真正能夠考慮繼承權的僅有四個皇子。在這四人中,永璿既無人望又有足疾;永瑆是個皇家葛朗台式的人物,守著近百萬現銀的財產,卻是一個銅板也要分兩片來使,就連自己王妃的陪嫁他都要變著法子騙到自己手裏,然後逼著老婆和自己一起過喝粥吃鹹菜的日子(道光皇帝是他的衣缽傳人),丟盡了乾隆皇帝的臉麵(永瑆的王妃是乾隆結發之妻富察氏的侄女);永璘年紀最小,隻知貪玩生事。相比之下,十五子顒琰(永琰)內向勤奮,就成了最合適的人選。也正是這一年,乾隆沿用父親雍正皇帝所定的鐍匣建儲方式,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後的鐍匣內,寫上了顒琰(永琰)的名字,他從此在茫然無知中當上了皇太子。
  顒琰和朝臣雖然不曾知道他已經成了皇位繼承人,乾隆皇帝卻是知道的。因此在第二年為顒琰選擇結發妻子的時候,老皇帝頗花了一番心思。最終,正白旗副都統、內務府總管和爾經額的女兒喜塔臘氏被選中。
  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3)秋天,十三歲的顒琰與喜塔臘氏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喜塔臘氏從此在蒙懂中成了“太子妃”。
  顒琰新婚僅三個來月,他的母親魏佳氏就去世了,享年四十九歲。顒琰與發妻的婚姻生活就在這樣的大喜大悲中開了場,並且將貫穿始終。
  
  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清高宗弘曆將自己名下僅剩的四個兒子都統統晉封,除永璘僅為貝勒之外,其餘三人均為親王。晉封後的顒琰,當上了“嘉親王”。喜塔臘氏也水漲船高。隻不過漲高的隻是名份和物質待遇,在精神方麵,親王夫婦過得一點也不自在。“槍打出頭鳥”,做為繼位呼聲最高的皇子,他過得異常謹慎小心,哪怕是偶爾責打一個太監,都會被人把小報告打到乾隆皇帝麵前去。
  日子終於熬到了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九月。
  初三這天,也正是愛新覺羅弘曆登基六十周年的日子。就在這一天,八十五歲的乾隆皇帝召集所有的皇子皇孫王公及滿漢大臣齊聚圓明園勤政殿,當眾取下並打開了已經在“正大光明”匾後收藏多年的鐍匣,並向眾人展示裏麵那張陳舊的密旨。悶葫蘆終於被打破,年已三十五歲的嘉親王永琰被正式冊立為皇太子,改名顒琰,移居毓慶宮。同時皇帝還下令追封令懿皇貴妃魏佳氏為“孝儀皇後”。直到此時,顒琰才知道自己竟已在糊塗中做了二十二年的儲君。
  在冊立皇太子的同時,乾隆還決定履行自己在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曾經公開許下的退位歸政之願,頒布了一道禪位詔書,決定於冬至日禪位皇太子。
  詔書傳下,顒琰夫婦其喜可知。隻是天公不做美,偏偏冬至(十二月初一)這天出現了最不吉利的天象:“日蝕”。於是喜塔臘氏又陪著丈夫在皇太子這個位置上忙亂且戰戰兢兢地多呆了一個月。
  
  嘉慶元年(公元1796)正月初一清晨,清王朝的唯一一次帝位禪讓大典,正式在紫禁城舉行。
  所有的王公大臣以及各國使節,一大早就在太和殿排班站隊,所有的繁雜儀仗也一色排開。當太陽初升之際,乾隆帝的龍輿首先出現在等候眾人的視線裏,顒琰則身著太子冠服跟隨在後。當身著明黃龍袍紫貂褂,頭戴紅絨珍珠頂玄狐暖帽的乾隆下輿之後,皇太子連忙侍奉著乾隆遍祀堂子、奉先殿、壽皇殿,最後才由大臣們將乾隆擁到太和殿的皇帝寶座上。
  經過一通跪拜、奏樂、誦詔的繁文縟節之後,兩位大學士將皇太子引導上階。顒琰匐伏在皇帝座前,畢恭畢敬地接過了弘曆遞給他的“皇帝之寶”。從這一刻起,弘曆成了“太上皇”,顒琰成了嘉慶皇帝。緊接,顒琰又率領大臣們向弘曆行了一通跪拜奏樂之儀,禪位之禮畢。
  禪位之禮舉行之後,嘉慶皇帝的登基大典隆重開鑼。
  
  
  
    
  照理來說,從此清王朝進入嘉慶紀元,皇帝也就該是嘉慶帝顒琰了。但事實恰恰相反,與其說是“嘉慶時代”,還不如說是“後乾隆時代”更貼切一點。
  對於乾隆皇帝來說,“禪位”不過是他的又一次政治作秀,為的隻是大規模地沽名釣譽,這一點在他的禪位詔書裏表露無遺:“朕纘紹丕基,撫綏函夏,勤求治理,日有孜孜,……寰宇ㄨ安,蒸黎康阜,聲教四訖,中外一家。禦極以來,平定伊犁、四部、大小金川……功邁十全,恩覃六合……”總之是缺點並無,功勞無邊,所有皇帝的分內事都成了無私的奉獻,所有的殺戮靡費都視若無睹,統統粉飾太平。而在把六十年的“功勞”都不厭其煩地數了一遍之後,乾隆帝輕描淡寫地放了一句話在最後:“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朕未至倦勤,不敢自逸,部院衙門及各省題奏事件,悉遵前旨行。”
  
  為了迎合乾隆帝“禪位”的真實用意,軍機大臣們煞費苦心地想出了這麽些新奇規範:退位的乾隆皇帝為“太上皇帝”,頒旨稱“敕旨”,仍然用“朕”自稱;新皇帝嘉慶隻能稱“嗣皇帝”。臣子們上書上表,遇“天”“祖”二字需抬高四格書寫,遇“太上皇”字樣需抬高三格書寫,遇“皇帝”字樣隻抬高二格書寫。“嗣皇帝”過生日稱“萬壽”,“太上皇帝”過生日為“萬萬壽”。一應軍國政事,嗣皇帝都要在太上皇帝的“躬親指教”下辦理。所有的舊有官員進京陛見或新官員離京赴任,都必須先請太上皇帝訓話。
  在“禪讓”禮舉行二十天後,湖廣總督畢沅觸了第一個黴頭。可能是被轄區內的白蓮教攪暈了頭吧,在向朝廷上的奏折裏,他雖然記住了新款抬格,卻不慎造錯了句子,句中皇帝先出現,“上皇”後出現。奏折看在乾隆皇帝眼裏,頓時了不得。這位搞文字獄多年技巧已是爐火純青的太上皇立馬火冒三丈,下令將畢沅交部議處,並特地下旨以儆效尤:“本年傳位大典,上年秋間即明降諭旨頒示中外:一切軍國大事,仍行親理,嗣皇帝敬聆訓誨,隨同學習。其外省題奏事件,並經軍機大臣奏定款式,通行頒布。畢沅並不遵照辦理,是何意見?”
  嘉慶的皇帝“蜜月期”才過了一半,乾隆就大煞風景地下了如此一道詔書,實在是將兒子的臉麵掃了個一幹二淨。
  當初乾隆在宣布要“禪位”的時候,曾經大張旗鼓大費銀錢地修葺寧壽宮,說是要在退休後入住,可是當禪位儀式結束後,搬遷住處之事卻再也沒聽他提起過。老乾隆仍然占著“養心殿”這個法定皇帝的寢居之處,說:“居養心殿六十餘載,最為安吉。”宣布自己住慣了不想搬,還要在這裏“訓政如常”。無可奈何的嘉慶皇帝隻得繼續老老實實地住在太子所居的毓慶宮裏。
  非但如此,印著“嘉慶”字樣的時憲曆雖已在全國通用,卻絕不允許進入紫禁城。在皇宮裏看不到嘉慶紀元的任何東西,隻有“乾隆六十一年”,就連鑄幣局鑄造的錢幣,也得是“乾隆通寶”“嘉慶通寶”各鑄一半。
  
  既然嘉慶皇帝不能過問任何軍國政務,那麽能不能主宰自己的後宮呢?答案仍然是:不能。
  在禪讓禮舉行三天後,也就是嘉慶元年的正月初四,嘉慶帝的結發妻子喜塔臘氏被冊封為皇後。
  然而喜塔臘氏所得到的封後詔書卻與其它皇後不同,其內容很值得回味,開篇就是:“奉太上皇之命”,隨後才是正文,“遣東閣大學士王傑為正使、禮部侍郎多永截止為副使,持節齎冊寶,冊立嫡妃喜塔臘氏為皇後。”
  得了一封出自公公俯允的封後詔書還不算什麽,更令新任皇後喜塔臘氏難堪的,是乾隆在自己正位中宮的大喜日子裏還同時替自己的丈夫封了一堆妃嬪。這倒也罷了,關鍵是太上皇帝乾隆老兒還特地選定,在兒子和媳婦的這個大喜日子裏大宴賓朋。隻不過宴的不是來為皇帝皇後賀喜的賓朋,而是為老頭兒自己大辦“千叟宴”。按照從前辦此類宴席的慣例,這個日子選得很有點出奇。因為既非登基周年之慶又非太上皇大壽之日。隻能陰暗地揣測是老皇帝誓不讓新任皇帝皇後搶自己的風頭,誓要讓天下官員百姓都知道誰才是帝國的主宰。
  “千叟宴”在康熙年間曾經辦過兩次,乾隆也曾經在自己七十五歲時辦過一回,但是都沒有這回當了“太上皇帝”的宴席辦得風光。據記載,與宴者三千五十六人,列名賜賞者五千人。赴宴者上至王公大員,下至兵民匠藝,乃至各國藩王使節,在初四這天集於皇宮的“叟”們超過了八千人。
  由於乾隆有話在前,嗣皇帝必須“朝夕敬聆訓諭”,這樣隆重的宴席當然更不例外,更要向中外人等展示父慈子孝,嘉慶帝是必要侍奉的,斷無甩了老子去瞧老婆的道理。
  據朝鮮使節後來的回憶,在這一類的宴席上,“太上皇帝禦筵於寶座前,皇帝宴位於太上皇帝寶座東次。”“宴響之時,侍坐上皇之側,隻視上皇之動靜,而一不轉矚。”“終日宴戲,初不遊目。侍坐太上皇,上皇喜則亦喜,笑則亦笑。”
  
  總之,在為乾隆太上皇歌功頌德的歡呼聲中、在“千叟”們魚貫出入宮庭的繁忙中,嘉慶皇帝既分身乏術又不敢招惹老子的疑心,喜塔臘氏成為天下之母的日子,就這麽亂七八糟地過去了。
  
  從此,已經二十餘年沒有皇後的清王朝有了皇後。坤寧宮也終於有了名義上的主人。隻是喜塔臘氏並不能遷居到那所皇後之宮,做為“嗣皇後”,她仍然要小心謹慎地和丈夫一起在太子宮裏生活。
  
  
  
   
  二、難堪的丈夫
  
  在中國曆史上,“禪讓”的事情曾經多次發生。
  
  “禪位”,是一個古老的詞匯。傳說中就有堯舜禹之禪。但是這樣心甘情願的異姓禪位,真相如何令人存疑。
  在有據可查的曆史上, “禪位”於異姓的皇帝倒也是有的,曾有人統計過,這類禪讓在秦以後發生過十幾次,依次是:漢劉嬰禪位新王莽、漢獻帝禪位魏曹丕、魏常道鄉公禪位晉司馬炎、晉司馬德文禪位宋劉裕、宋順帝禪位齊高帝、齊和帝禪位梁武帝、 梁敬帝禪位陳武帝、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禪位北齊高洋、 西魏恭帝禪位北周宇文覺、北周靜帝禪位隋公楊堅、隋恭帝侑禪位唐公李淵、唐哀帝禪位朱溫、周恭帝柴宗訓禪位趙宋太祖。隻是隱藏在這些禪讓背後的真相都是不美好的,而禪讓者最後多數也沒能落得了好果子吃。
  至於禪位於子孫之事,雖然不多但也屢見不鮮,北宋有過徽宗禪位於欽宗,南宋發生的次數更多,宋高宗一人就禪過兩次,一次是禪給親生兒子元懿太子,一次是禪給養子宋孝宗;宋孝宗則禪給了兒子宋光宗,宋光宗則禪給了兒子宋寧宗。再往前算,還有北魏獻文帝禪位於兒子孝文帝,北周宣帝禪位給兒子周靜帝,唐睿宗禪位給兒子唐玄宗、唐玄宗禪位給兒子唐肅宗……
  所有的這些禪讓,有的是被迫,有的是自願,無論發生的情形如何,禪讓之後的“太上皇”們,基本都是貨真價實地離開了權力中心了。但這事到了乾隆身上,可就沒這麽便宜了。
  禪讓的熱鬧過後,世間百姓都對老皇帝甘心讓位的舉動崇敬不已。乾隆皇帝的名聲既已撈著了,禪讓的實質他也就懶得理會了。他絕不願意宋高宗禪位後還要向兒子伸手要錢花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宣稱自己絕不會象從前的皇帝那樣懶惰,而是要發揮餘熱。潛台詞當然就是絕不重蹈前人覆轍,防兒子之心比禪讓之前那是有增無減。
  
  因此自從登基以後,顒琰的日子過得非常緊張。他倒也沒有什麽國家大事要處理,因為所有的一切其實都仍然緊緊地抓在乾隆皇帝的手裏。關於這一點,在他後來真正執掌大權處治和珅並宣布其罪狀的時候再明顯不過。在頒布的二十條罪狀中,第六條是:“皇考聖躬不豫時,和珅毫無憂戚,每進見後,出向外廷人員敘說,談笑如常,喪心病狂。”第七條是:“昨冬皇考力疾披章,批諭字間有未真之處,和珅膽敢口稱不如撕去,竟另行擬旨。”第八條是:“前奉皇考諭旨,令伊管理吏部、刑部事務,嗣因軍需銷算,伊係熟手,是以又諭令兼理戶部題奏報銷事件。伊竟將戶部事務一人把持,變更成例,不許部臣參議一字。”
  嘉慶皇帝與和珅的恩怨由來已久,這是另一回事要另外說了。但是從這幾條牽強的“罪狀”中,我們卻可以看得出來,做了太上皇的乾隆仍然是事實上的皇帝,無論是披閱奏章還是任免官員,他都親力親為,老得字都寫不清了還不肯放權。太上皇若任命自己的親信大臣主掌財務軍政人事,那麽部門裏其它的人就隻能聽命於太上皇的親信大臣。而嘉慶皇帝對一切都毫無置喙的權力。在人們的眼裏,太上皇乾隆是真皇帝,接下來就得數和珅,嘉慶帝最多就排個老三。別說老子的話他不敢違背,就連老子的親信他都不敢得罪。與其說他是個“嗣皇帝”,還不如說他是個“侍皇帝”。
  
  嘉慶皇帝受夾板氣的實情,最初大約隻有王公大臣宮廷內部知曉,然而登基一年之後另一件事的發生,卻使這位“嗣皇帝”的傀儡遭際被毫不掩蓋地公之於天下,世上做皇帝做男人者最無地自容的事落在了這位“天子”的頭上。
  
  由於乾隆掌控了實權,並且對兒子百般的戒備提防,嘉慶的日子很不好過。而嘉慶帝的妻妾們也和丈夫一樣,雖然成了所謂的後妃,卻仍然象小媳婦一樣忍氣吞聲地過日子,不但是不敢“逾越”一點規矩,甚至還要主動地縮減待遇,隻求能討得公公的歡心,不給老公招來禍患。可以想象,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夠拚命忍耐,熬到老上皇壽終正寢的那一天,千萬不要在老頭兒咽氣前因小失大觸礁被廢。
  然而,喜塔臘氏皇後雖然拚了命地苦熬,卻終於沒能熬到嚐一嚐真正皇後尊榮的那一天。還不等熬出頭來,她就在嘉慶二年的二月初七病逝,享年三十七歲。
  算起來喜塔臘氏與嘉慶皇帝做了二十三年的夫妻。在生育方麵,她先是於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74)四月三十日生下皇次女,隨後又於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八月初十生下皇次子,於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九月七日生下皇四女。除了皇次女不幸四歲早夭外,喜塔臘氏剩下的一雙兒女倒都長大成人了。那位皇次子就是後來的道光皇帝綿寧,皇四女則是後來嫁予蒙古貝勒博爾濟吉持氏瑪尼巴達喇的莊靜固倫公主。
  
    說起來喜塔臘氏不但身為皇後,更為皇家生育有功,怎麽也該享些身後尊榮。然而喜塔臘皇後去世的消息剛一傳出,太上皇乾隆帝就立即黑了臉。他已是風燭之年,最忌諱聽到死啊老啊這類詞兒。更何況喜塔臘氏雖是兒媳婦卻好歹也算是個皇後,名義上是天下之母,難不成還要自己這個太上皇為她辦喪事不成?若是兒子借這個機會逼老子“輟朝”,從而奪權,那就更是大糟特糟。
  於是,還沒等嘉慶帝從妻子的死訊中回過神來,乾隆帝的“敕旨”就送進了毓慶宮。這位太上皇下令,皇後的喪儀一切從簡,皇帝隻許穿七天素服不許穿喪服,除了到靈前祭奠外其它時間還不許摘去帽纓;大臣們也照此辦理,至於出現在太上皇身邊的臣子們,素服都不必穿來亮相,平常穿啥如今仍然穿啥,就是少掛一串朝珠意思意思就行,其間奏事理政一切如常。
  嘉慶帝立即就明白了父親的用意。他迅速做出反應,表示父親在堂,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麽“不吉利”的事情影響太上皇的情緒。老頭兒不是討厭看喪服嗎?那就幹脆利索到底,連素服都免了吧!於是,整個皇宮都仍然金碧輝煌,宮院匾額上一朵白花一條白幡也瞧不見。舉朝上下,包括嘉慶帝本人在內,事實上都仍然穿著平常的衣服,太監宮娥也照此辦理。朝臣及內外命婦也不必大規模地為死去的皇後哭喪守靈,皇後的靈堂與棺木也隻是置於“吉安所”,更隻消嘉慶帝本人每天到棺前奠酒即可——而且隻限奠七天。七天奠酒完畢,馬馬虎虎地上了一個“孝淑皇後”的諡號,就算完了事了。
  為了迎合太上皇,嘉慶帝為皇後之喪定下的新款喪儀隨即實施。喜塔臘氏枉做了一年天下之母,身後事辦得比還沒有江南地方的財主婆熱鬧。
  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消除乾隆帝的疑心。他唯恐兒子借哭老婆之機發泄對自己的不滿,密令和珅和福長安等人監視七天奠酒期內嘉慶帝的一切言行。
  嘉慶帝做了三十六年兒子,能夠最終突圍而出當上“嗣皇帝”,對老子的心思早已經是知己知彼,焉有露出馬腳的事體。
  據後來和珅與福長安遞給乾隆的密報可知,在七天奠酒期內,嘉慶帝不但沒有在奠酒時痛哭流涕,就連素服都是一直走到靈堂附近才換上的。非但如此,他本人在七天喪期內寧可繞遠路,也不接近乾隆帝居住的乾清宮以及常去的遊宴之處,完全是一幅唯恐將晦氣過給了太上皇的虔誠態度。
  
  從喜塔臘氏的生育情況來看,嘉慶帝對這位結發妻子的感情還是可以的,就算年少時有些花花腸子(長女長子都是姬妾們生的),但登基以來和妻子共度艱難互相勉勵,不但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更是同守壕溝的戰友,他受了父親的氣也隻能向妻子訴說,這也足夠令感情突飛猛進了。所以,對於喜塔臘皇後的去世,從常理推測嘉慶帝無疑也應該是很哀傷的。即使他對這妻子隻有三分情意,被老子和權臣這樣一逼,也要油然而生十分哀痛,興起患難夫妻之情。也就不難理解嘉慶帝終生都對發妻念念不忘,對發妻子女格外優遇了。對於親生老子他還要講三分孝義,但對和珅與福長安卻隻會越發地恨之入骨。三年後乾隆皇帝剛一咽氣,嘉慶帝就立即對和珅福長安下殺手,其怨根也算是深種久了。
  想當年乾隆帝自己的結發妻子富察皇後去世,乾隆帝的生母也還在世,他仍然大辦喪事,兒子大臣們哭得不夠傷心或儀表太過鮮亮,都要被他臭罵痛貶關牢房。而如今他對待兒子結發之妻的態度,實在是天淵之別。似乎世上隻有他才是能集孝子與伉儷於一身的人物,而別人都統統沒有這個資格。
  即使得到了“大內密探”們如己所願的回報,乾隆帝對兒子仍然不能完全放心。同時他也迫不及待地希望搞點喜氣衝衝。於是,喜塔臘皇後去世剛百日,乾隆帝也不待與兒子商量,就下了一道敕旨:“皇帝中宮不可久曠,即晨昏定省子婦之職缺如,朕心亦頗不愉……即將貴妃鈕祜祿氏冊封為皇帝之皇貴妃,表率宮廷,上以孝養朕躬,佐皇帝以綏福履,襄成內治。俟二十七個月後,再舉行冊立皇後典禮。”
  
  鈕祜祿氏是禮部尚書恭阿拉的女兒,她到嘉慶帝身邊的時間比喜塔臘氏晚得多,當時顒琰已是“嘉親王”,身邊的姬妾也已經有好幾個。但是這些姬妾雖然早已生兒育女,出身卻都沒有鈕祜祿氏高,所以她後來居上,一進親王府就是地位僅次於喜塔臘氏的側福晉。鈕祜祿氏先是在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六月二十六日生下了皇七女,後來又在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六月生下了皇三子綿愷。不幸的是,就在生下兒子的當月,鈕祜祿氏的女兒也夭折了。
  由於身份不同又生有子女,嘉慶帝登基不久就奉太上皇乾隆帝的敕旨封鈕祜祿氏為貴妃。而現在太上皇帝又要求兒子在妻子熱孝期間冊立準皇後了。
  無論嘉慶帝心裏有多鬱悶,臉麵上有多難堪,無論老皇帝混濁的眼睛裏藏著多少小九九,冊封皇貴妃的典禮還是如期舉行了。二十二歲的鈕祜祿氏由貴妃而為皇貴妃,並且成為世人皆知的未來皇後。喜塔臘氏在樹下苦巴巴地盼了半世,好容易才等到了一顆果子,卻沒來得及吃一口。掉在地下的果子卻輕易地被鈕祜祿氏揀到了並且享用了。
  
  從冊封皇貴妃的這一天起,鈕祜祿氏真正開始了她顯赫的人生。
  
    
  三、深宮驚變
  
  按照乾隆帝的敕旨,鈕祜祿氏本應在二十七個月後正式受封為皇後,算起來那該是嘉慶四年的九月了。不過事實證明乾隆帝這老頭兒對自己的壽數還是樂觀得有點貪心了,他沒能捱到嘉慶四年的秋天,就在那年的正月初三去世了。
  就在乾隆帝去世的當天,嘉慶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發泄自己累積了三年多的驚憂怨恨。首先倒黴的除了權相和珅,當然也少不了與和珅同一個鼻孔出氣的福長安。正月初三的上午,他以一副很鄭重的樣子向兩人宣布,由於他們是乾隆帝的近臣親信,因此為乾隆皇帝守靈辦喪的國家頭等大事,也應由他們挑頭經辦,以此向天下宣示君臣之義。
  和珅與福長安既無可推辭,又被拍得暈頭轉向,也就傻陶陶地守在了乾隆帝的梓宮前,領著自己的親信官員們一門心思地表演起了哭喪的本事。全不知已經是被嘉慶皇帝給囚禁在了停屍房裏。
  隨後,嘉慶帝抓緊時機,開始大規模的調動自己能夠信任的力量。和珅與福長安剛進殯宮,他就下令六百裏加急召回正在安徽巡撫任上的自己的老師朱珪;當天傍晚,他又召來了永璿與永瑆,還有子侄中年歲最大的侄兒綿恩。授永璿總理吏部,授永瑆為軍機大臣,授綿恩暫署九門提督兼管火器營建銳營。趁著和珅與福長安被隔絕了與宮外聯係的機會,綿恩連夜將九門提督衙門中的所有軍官都加以更換,將和珅府內的精銳兵士一千餘人統統撤走。
  初四清晨,徹夜不眠終於盼來綿恩回報的嘉慶帝鬆了一口氣,下令禦史們立即上書彈劾和珅與福長安。
  彈劾的本章一拿到手,嘉慶帝就於初八正式頒詔:“中外陳奏直達朕前,不許副封關會軍機處。” 晉封儀郡王永璿為儀親王,貝勒永璘為慶郡王,綿億為履郡王,其它有影響的皇族近支也各有不同封賞。命成親王永瑆、大學士董誥、尚書慶桂入軍機處,永瑆暫掌戶部。原來在軍機處任職的沈初免職,那彥成戴衢亭留任。同時削去和珅大學士、軍機大臣、九門提督等一切職務,削福長安軍機大臣、吏部尚書等一切職務,立即下獄治罪。
  和珅與福長安猝不及防,就這麽當著他們的靠山乾隆爺的棺材束手就擒了。
  
  兩人撤職下獄的消息一經傳出,頓時哄動朝野。京中各部官員,京外各路大員,無論是當真恨二人入骨,還是為了撇清,總之告發兩人的奏折如雪片般飛進紫禁城。
  於是,和珅與福長安就成了眾望所歸的罪大惡極。
  正月十五日,嘉慶帝徇眾要求,公布了和珅的二十條大罪。在這些罪狀中,頭條內容十分有趣:“朕於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蒙皇考冊為皇太子。尚未宣布諭旨,而和珅於初二日即在朕前先遞如意,漏泄機密,居然以擁戴為功。”也就是說,在乾隆帝正式宣布冊封嘉慶帝為皇太子並決定禪位前夕,和珅就已經先於嘉慶帝知道了消息,並提前一天向他報了喜。一心以為拍到了馬屁的和珅卻不知道,兒子不知之事而近臣先知,這對於來說嘉慶帝來說,其實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因此嘉慶帝將此事一直銜恨在心,數罪時竟列在不敬先帝、貪墨枉法之前。可以說,和珅的這個馬屁實在是結結實實地拍在了馬腳上。
  正月十八日,嘉慶帝宣判了和珅與福長安的最終結局:和珅於次日懸梁自盡,福長安被迫全程觀看和珅自盡過程,再下獄待秋後問斬。
  
  和珅死後,做了四年皇帝的顒琰終於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安排人事了。在一大串的任免名單中,有兩項格外引人注目:和珅的死黨吳省欽免官,因吳省欽出賣而在乾隆朝彈劾和珅失敗被貶而亡的禦史曹錫寶追贈副都禦史之職,並蔭曹氏一子為官。
  曹賜寶是江南人,在乾隆朝任監察禦史,他花了很大功夫收集和珅及其管家劉全逾越規製的房屋日用細節,寫成奏章打算彈劾。隻是這位一身正氣的禦史是個書呆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也不知要打聽人情事故,連自己的所謂同窗好友吳省欽與和珅本有師生之誼都沒弄明白,在寫成奏章想要找人商議的時候,竟找上了他。吳省欽自然立馬把信傳給了和珅。結果等到曹錫寶奏本遞上,乾隆帝派人調查時,竟是查無實據。曹錫寶被乾隆帝訓斥一場革職,終於在乾隆五十七年鬱鬱而終。
  
  嘉慶帝用最迅速的手法誅滅了自己含恨多年的和珅與福長安,終於在登基四年後當上了真皇帝。
  在終於握住權柄之外,鏟除和珅這項政治舉措也給嘉慶帝帶來了另一項收獲:理財聖手和珅多年收受的賄賂、賣官枉法的不義之財以及他多年來經營運作所得的利潤。
  和珅到底有多少私財,一直眾說紛紜。僅從嘉慶帝頒布的這方麵罪狀來看,就已經足令人歎為觀止:和家花園中的亭台樓閣,與紫禁城中的寧壽宮及圓明園中的蓬島、瑤台沒有兩樣;和家所藏的珍珠寶石總數比皇宮還多,而其中最大的珍珠寶石已經超過了皇帝禦帽上所鑲之物的大小;和珅為自己在薊州興建的墓園竟建有不亞於帝陵的華貴享殿,墓下也有規模龐大的隧道地宮。
  和珅一生積累的財產,最後都被嘉慶帝查抄了個幹幹淨淨。除了庫存的糧食拿去賑災、和家府邸平分給永璘及固倫和孝公主(和珅之子豐紳殷德妻)、和家園林贈予永瑆以外,其它的全部都進了“內務府”。也就是進了皇帝的私人帳戶。
  一般估算,和珅的財產總計在八億兩白銀以上,是當時整個清王朝每年國家收入的兩倍,真正是富可敵國。隻可惜他一生營運,最終隻能算是給嘉慶當了管帳的。
  從此以後,世上多了一句民謠:“和珅倒,嘉慶飽。”
  
    
  
  乾隆帝死了,和珅倒了,嘉慶朝的政事進入正軌。誰為後宮之主這件事,也很快上了議事日程。
  
  嘉慶帝執掌實權之後,立即迫不及待地當年就在乾隆帝熱孝期間開始選秀女了,並且頒下旨意,重申八旗女子唯有經皇帝選秀落選,才可以談婚論嫁。朝臣們這才知道多年來都看錯了這位爺,原來他的好色之心比起他老子也不遑多讓,完全是得了真傳。
  隻是嘉慶帝雖然對老子滿腹怨氣,但也不敢當真冒天下之大不韙跟死鬼唱對台戲,何況皇貴妃鈕祜祿氏也與他生兒育女且共度了艱險。於是,在乾隆帝喪期滿後,他就在嘉慶六年(公元1801)四月冊封皇貴妃鈕祜祿氏為皇後。這是他的第二位皇後,也是最後一位。
  
  大約是有喜塔臘氏和乾隆帝的陰影,再加上又有了數不清的新鮮美女,嘉慶帝雖然冊封了鈕祜祿氏為皇後,對她卻也並沒有格外的寵愛,兩人隻算得是中規中矩的皇家夫婦而已。鈕祜祿氏當了四年皇後,才再次生育,誕下了皇四子綿忻。這時已經是嘉慶十年了。總的來說,雖未得丈夫專寵,鈕祜祿氏的皇後之位仍然算得是非常穩固的。
  
  隻不過,老天並沒打算讓鈕祜祿氏的皇後生涯就這麽波瀾不驚地過去。深宮中的驚險場景陸續有來。
  
  第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發生在嘉慶八年(1803)閏二月二十日。
  這一天,正是嘉慶帝謁東陵還宮的日子。正當浩浩蕩蕩的儀仗護著嘉慶帝轉過神武門,將要進入貞順門的時候,一個中年男子突然從角落裏一躍而出,徑直撲向嘉慶帝,手裏還握著一把鋒利的刀子。
  這場麵頓時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守衛在神武門兩側的侍衛、護軍章京、護軍校、護軍,全忘了自己的工作職責,全都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沒一個人敢衝上去攔阻,而是眼瞅著嘉慶帝采取“自救”:狼狽不堪地避來逃去。幸好嘉慶帝身邊總算還有幾個膽大的,禦前大臣定親王綿恩(嘉慶帝侄兒)衝上去攔住刺客、固倫額駙拉旺多爾濟(嘉慶帝胞姐丈夫)隨之撲上去抱緊刺客;禦前侍衛紮克塔爾、珠爾杭阿,乾清門侍衛丹巴多爾濟、桑吉斯塔爾以及另兩名護衛也迎上去圍攻。在搏鬥中,丹巴多爾濟受刀傷三處,綿恩的左袍袖也被劃破,總算把刺客給擒拿了下來。眼見刺客在電光火石間束手就擒,神武門兩側的其它百餘侍衛們似乎才回過了神,連忙呼啦啦地衝上去,將嘉慶帝重重圍護起來。
  經過審訊,“刺客”的底細很快就查了個清楚:此人叫陳德(陳嶽),時年四十七歲。他祖籍河南泰縣,因其父母投靠在山東青州海防同知、鑲黃旗人鬆年門下為奴,所以他一直在山東一帶生活到三十歲。後來主人和父母都先後死去,陳德在山東難以維生,想到有個外甥薑六格在內務府正白旗當護軍,便帶著妻兒到了北京。到北京後,陳德夫婦先後在侍衛繃額布家、兵部筆貼式慶臣家、內務府筆貼式於興家、內務府包衣管領達常索家做仆役,最後又給一個叫孟明的做了五年廚子。後來張氏去世,陳德一人撫養八十歲的殘疾丈母娘還有兩個兒子,生活非常窘迫。就在嘉慶八年二月二十五日,陳德終因情緒失控喝酒鬧事被孟明辭退,陳德隻得搬去外甥薑六格家居住。薑家房子太小,住了不到一個月,陳德又不得不搬到東華門外小小水井黃五福家借住。
  日子過得實在窮苦,陳德的精神開始有些恍惚,一麵想尋死,一麵又不甘心就這麽平平淡淡地死了。這時他想起了自己幾年前曾經做過一個怪夢,夢中他穿著一件“程鄉繭蟒袍”,一幅富貴樣子。他忽然“福至心靈”,認為那件袍子乃是黃色,預示著自己必有“朝廷福份”。嘉慶八年閏二月十六日,陳德看見軍士執役們在北京的街道上黃土墊路,知道皇帝將於二十日返京,遂想定了主意。認為隻消冒險行刺,將皇帝押在手裏,就可以得富得貴。
  陳德曾經在乾隆六十年至嘉慶二年期間在內務府鑲黃旗包衣管領達常索手下當差,具體來說是為諴妃劉佳氏準備車輛什物的下層雜役。這活兒雖然收入低身份卑,卻經常出入宮門,對路徑非常熟悉。
  於是,就發生了閏二月二十日的一幕。
  案子審結,陳德父子都在二十四日被處死。陳德雖然死了,但這個“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莽漢的出現,卻已足夠使嘉慶帝臉麵無光。
  
  曆史上帝王遇刺之事並不少見,但陳德做為一個毫無背景精神失常的下層奴仆竟能堂而皇之地拿著刀子出入後宮,簡直是天下奇觀。更出奇的負責保安的護軍門禁放進了刺客不說,還在出事後膽小如鼠,這一切都使得逃出生天的嘉慶帝極為光火。這就是他認為密不透風的宮苑,那些護衛們就是大清國從世代養活的八旗子弟中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材嗎?真不知多年來的銀子都填到哪裏去了!
  更讓嘉慶帝無地自容的,是事發時自己身邊圍著數百名天天喊著皇帝聖明的臣屬,竟隻有六個人肯為自己效命。雖然陳德在審訊中並沒有說過自己有指使者,但驚魂未定的嘉慶帝對這點卻始終無法釋疑。他首先是重獎了“救駕”之人:定親王綿恩與拉旺多爾濟各加十萬石年俸、賞禦用補褂一件;綿恩之子奕紹為貝勒,拉旺多爾濟之子巴顏濟爾噶為輔國公,加紫禁城騎馬;侍衛丹巴多爾濟為貝勒,加三萬石年俸;侍衛紮克塔爾世襲三等男;珠爾杭阿、桑吉斯塔爾世襲騎都尉;護軍唐起、張慶磊加年俸五千石。
  獎來獎去,肯救駕的也隻有這麽小貓三兩隻,嘉慶帝氣不打一處來。既怒且疑之下,他的處罰旨意比獎賞詔下得更有份量:神武門護軍統領革職,貞順門護軍副統領革職,京城侍衛副統領革職留任,京城侍衛統領革職發配熱河,內務府禦膳房總監發配伊犁,領頭逃跑的三名護軍處斬,其它的軍士革退或交該管大臣嚴懲,同樣陪在身邊卻未能挺身而出的肅親王永錫交宗人府議處……
  再怎樣的處罰,也揀不回做皇帝的臉麵。嘉慶帝一麵嚴申門禁,一麵不得不下詔自責責人,痛心疾首:“然百餘袖手旁觀者,豈無聯之至親?豈非世受國恩之臣仆乎?見此等事尚如此漠不關心,安望其平日盡心國事耶?……諸臣具有天良,自問於心,能無愧乎!” “陳德之事,視如猘犬,不必窮鞫。所慚懼者,德化未昭,始有此警予之事耳。”
  
  男人可以隨意入宮,皇帝遇刺卻查不出個名堂。這樣的事不但對嘉慶帝是個刺激,對後妃們也是莫大的驚嚇。隻是他們沒想到丟人現眼的事陸續有來,雖然嚴申門禁,雖然頻下詔書,皇帝的話仍然等於沒說,紫禁城仍然不得平安。
  
  轉眼間,陳德案過去了一年半。
  嘉慶九年(公元1804)十一月二十四日,一個叫了友的安徽和尚又再次輕易地闖進了紫禁城。這個和尚於當年正月去普陀山參拜,不知是不是拜完後覺得自己該走運了,他就想要去京城找找皇帝,弄個禦封方丈之類的當當。到京後他一直圍著皇宮轉悠,雖然沒找到什麽入宮的機會,卻也把皇宮的方向路道摸了個大概,了解了守衛的漏洞所在。就在十一月二十四日這天淩晨,守候在景山東門外的了友遇到了“良機”,跟在往宮裏送食物的隊伍後麵混進了皇宮。誰知天不作美,可憐的了友還沒能找著皇帝的寢宮,就被巡邏的給抓住了。更可憐的是護軍們這回雖然亡羊補牢抓住了混進宮的了友,還是被怒火中燒的皇帝給狠罰了一頓。
  緊接著,就在嘉慶十年(公元1805)二月二十日(離陳德案二周年的紀念日不遠)這天,又出了一件怪事。一個叫薩彌文(劉士興)的中年男人扛著鐵槍闖宮。這人倒也神勇,將守衛神武門的護軍砍傷了好幾個。眾護軍一齊上場總算將其製服,卻又七手八腳打得太猛,薩彌文最後竟傷重身亡,始終也沒能弄明白他到底是為啥來的。
  雖然沒查出個底細,總算這回神武門的護軍們沒有讓刺客闖進宮去。
  自覺揀回了一點臉麵的嘉慶帝便打算重獎眾護軍。本來這倒也不錯,可是皇帝在這時犯了一個錯誤,竟要諸軍士詳細匯報當時場麵。
  一番唾沫橫飛之後,皇帝目瞪口呆地發現,原來護軍們負傷的原因並不全是刺客神勇,而是護軍們值勤時竟嫌兵器勞累礙事,沒有一個隨身佩戴了的。暗暗叫苦的嘉慶帝隻得將這場論功行賞的報告會草草收攤,不了了之。
  
  
   
  嘉慶十六年(公元1811)十二月初十,又一件滑稽透頂的事情發生。就在嘉慶帝的眼皮子底下、就在紫禁城的中心地帶——領侍衛內大臣值班的景運門內,居然混進了小偷。這小偷還用市麵上極嫻熟的手法,將值班內閣中書屈廷鎮的海龍皮褂子給割開了一個口子。待得眾侍衛聞訊趕到,小偷竟在千萬人麵前溜了個無影無蹤。
  
  從這幾件事可以看出,這時候的紫禁城護衛班子隻是擺來看看相的,實質已經與清王朝一樣,是爛泥糊不上牆了。
  隻不過以上所述的這些事,都隻能算是其後發生的另一件大事的鋪墊。與這件大事相比,前麵這些個事隻能算小意思。對嘉慶帝後妃驚嚇也不可同日而語。
  
  嘉應十八年(公元1813)秋,嘉慶帝按慣例離開北京城,開始了他木蘭秋狩的行程。臨走時他隻帶了幾個年輕漂亮的新寵,而入宮多年已有名號的妃嬪大多都留在了紫禁城裏,其中也包括了六宮之主鈕祜祿氏皇後。可知皇帝是想要好好快活一下的。
  然而嘉慶帝的秋狩一點也不愉快。首先是天不作美,陰雨連綿不斷,圍場上溪水暴漲,泥沼遍布。掃興的嘉慶帝便下令提前回京。
  就在回京的路上,嘉慶帝接到了直隸總督溫承惠的奏章。溫總督在奏章中向皇帝報告了一個消息,說天理教徒於九月初七有河南滑縣造反。三千餘教徒不但攻下了滑縣縣城,還殺了安司巡檢劉斌和知縣強克捷。
  這裏所說的“天理教”,是白蓮教的一支,也叫榮華會、八卦教等等,與如今日本神道係統的“天理教”可不是一回事,曆史與影響也不可同日而語。白蓮教起源於南宋高宗時期,創始者是蘇州僧人茅子元,此教在民間流傳久遠,其主脈與支派都多次發起並參與中國曆史上多次農民起義。白蓮教從乾隆年間就開始頻繁起義,而其分支榮華會的首領宋進耀則在嘉慶十三年被抓入獄,教首換了林清,教名也正式改為“真理教”。
  嘉慶自登基以來就一直在和白蓮教真理教攪不清楚,接到直隸總督的奏報後,他雖然心情不佳,卻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嘉慶皇帝沒有想到,這一次的真理教起義與從前大不一樣。
  
  事實上,此時的真理教已經發展到了數萬人,教徒行業五花八門,實力不可小覷。
  嘉慶十七年正月,真理教主林清就已經開始策劃一次大規模的起義。按照原定方案,林清本人率直隸教眾攻打北京皇宮殺掉皇帝皇子;助手李文成與馮克善則分別在豫東與魯西起兵攻打當地官府。三地同時起兵的日子是嘉慶十八年九月十五日。
  由於李文成一支在河南打造兵器不慎走漏風聲,李文成被滑縣知縣強克捷捉住,河南的教眾隻得提前造反。曹縣、定陶等地的白蓮教眾也聞訊暴動。
  正當河南打成一片,嘉慶皇帝正在半路上著急上火的時候,北京城裏的林清又按原計劃時間起兵了。這就是紫禁城曆史上前所未有的“癸酉之變”。
  九月十四日這天,林清派約二百名教徒,裝扮成商販模樣進入北京城。十五日中午,眾人在太監劉得財、劉金、張泰、高廣幅等人的接應下,由東華門及西華門兩個方向攻入紫禁城。在一番混亂之後,大約有四五十名真理教徒直入隆宗門,甚至直達養心殿。然而嘉慶帝不在宮中,起義者未能順利完成殺死皇帝的計劃。盡管如此,他們離後妃所居的宮室也已經很近了。
  有人攻進皇城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後妃們耳中,喊叫和打殺聲原已足夠驚得這些養尊處優的女人們麵無人色了,另一個消息更嚇得她們瑟瑟發抖——把守午門的將領策淩,竟在聞聽天理教攻入的消息之後,身先士卒地帶隊逃跑了。幸好鈕祜祿氏皇後的腦子沒有完全嚇糊塗,她派人找來了正在上書房讀書的皇子皇孫們。
  首先做出反應的是皇次子綿寧(喜塔臘皇後之子,後來的道光皇帝)。總算他還沒有被嚇湖塗,總算他還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有聞風而逃。不但自己帶著鳥槍在養心殿前守衛,還指揮隨後趕來的各路官兵與天理教眾展開戰鬥。
  混戰進行到傍晚時分,在健銳營、火器營一千多名裝備精良的官兵齊心協力的圍攻下,真理教眾終於抵擋不住,攻東華門的一路四十餘人撤回了黃村宋家莊,進入皇城的幾十人則被全殲於武英殿一帶。林清本人也在兩天後被捕。
  真理教攻打皇宮的消息,第二天就傳到了回京路上的嘉慶帝耳裏。皇帝在目瞪口呆之餘,也不禁為兒子的英勇折服。當即下令封綿寧為“智親王”,加給歲俸一萬二千兩,他當時使用的那支鳥槍也起名“威烈”。
  回京之後,嘉慶帝對真理教攻打皇宮之事進行了詳細調查,才發現策淩帶兵逃跑隻不過是小事一樁,糟糕的是:給林清提供皇宮私密的竟是皇帝的近臣太監,更糟糕的是:林清的計劃早已有知情人告發,而這樣的消息竟被王公大臣們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直拖到事發之後。
  林清身邊有個叫祝現的教徒,他的族兄祝海慶是豫王府的差役,早已經將林清攻打皇城的所有路線時間都弄得明明白白。然而當祝海慶在初九日向豫王告密的時候,豫王竟回答:“還差著好幾天呢,急什麽,等皇帝回來再說。”
  盧溝橋巡檢也在事發前發現了轄區內情形與平日不同,與宛平縣令一起向步軍統領吉綸報告,要求捉拿林清。誰知吉綸竟大怒,認為這是存心給太平盛世抹黑,將縣令臭罵了一頓。
  
  事實擺在眼前。痛心疾首的嘉慶帝也隻能發道詔書,自責“漢唐宋明未有之變”竟發生在如今大清朝,“較之明梃擊一案,何啻倍蓰!”
  然而,無論嘉慶帝怎麽嘉獎兒子,怎麽下詔痛責,都無法掩蓋官吏因循、軍紀渙散的實情,無法掩蓋大清王朝江河日下的頹喪之勢。
  
  
    四、誰是繼承人
  
  “癸酉之變”的發生,非常清楚地表明:清王朝自乾隆晚期就開始顯露端倪的敗落之象一直都在無可挽回地發展,而嘉慶帝也不是一個能夠挽回頹勢的人材。他雖然一直想要做大清王朝的“中興”之主,並且確實勤政,然而他的才幹和運氣都差了那麽些,就連當一個守成之君都不夠格。
  不過嘉慶帝的身體一直很好,他自己也頗以此為傲。雖然稱帝已經二十多年,但想到父親的高壽,他對自己的未來還滿是希望,認為總有峰回路轉,真正幹出一番事業的時間和機會。
  嘉慶二十五年七月十八日,嘉慶皇帝就帶著這樣滿滿的自信,再一次離開北京城,踏上了秋狩之路。然而無論是他自己,還是留在宮中的鈕祜祿皇後、隨行或不隨行的官員皇族,誰都沒有想到,皇帝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
  
  大約是鞍馬勞頓加水土氣候變化,七月二十三日這天,旅途中的嘉慶帝感覺有些輕微中暑,但他並沒有在意。第二天早晨果然精神大有好轉。嘉慶帝一高興,還在旅途的最後一段下了轎,策馬馳騁廣仁嶺,贏得了近臣親信們一片叫好聲。花甲之年本就不願服老的嘉慶帝於是興頭更足,到達熱河後也未立即休息,更沒有派人代表,而是親自連著去了城隍廟和永佑寺拈香行禮。
  一通熱鬧忙亂之後,嘉慶帝終於在七月二十四日晚入住避暑山莊的煙波致爽殿。
  雖然是避暑山莊,但是這幾天的承德氣候並不涼爽,空氣異常沉悶。這對於小病未愈就過度勞累興奮的嘉慶帝來說,實在不是什麽好事。就在當天晚上,嘉慶帝突然全身發冷胸悶,雖經醫治調理,二十五日上午他已經無法自己起身了,拖到傍晚更是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
  最後,夜幕降臨了。沉悶的天氣也終於等到了最後的爆發。一場大雷雨降臨了承德。
  七月二十五日夜晚,就在電閃雷鳴和眾人驚恐的表情中,六十一歲的嘉慶帝離開了人世。醫案說他是中暑而死,野史說他是給雷電擊死。無論如何,嘉慶時代結束了。
  
  正當眾人為皇帝猝然棄世驚慌失措之際,他們又發現了一個更大的驚慌:皇位繼承人到底是誰,老皇帝沒有任何交代!
  於是,眾人唯一的指望,全落在了“鐍匣”裏的傳位詔書上。
  
  鐍匣傳位詔,是雍正皇帝吸取自己兄弟為儲位相爭相殘的教訓而發明的創舉。此後乾隆帝也遵循了這一原則。按照雍正帝和乾隆帝的做法,傳位詔書放在一個密封的匣內,此匣藏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的後頭。
  軍機大臣們都知道,嘉慶皇帝早就照著父祖的方式寫下了傳位詔書。隻是他沒有把鐍匣放置在正大光明匾後。這倒不是說他不想放在那裏,而是由於宮中二十幾年來小偷刺客造反火災風波不斷,他壓根就對掛那塊匾的院子的安全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寧可把匣子走到哪帶到哪。
  然而問題是:皇帝帶來山莊的行李千件萬件,誰也不知道嘉慶帝把那個匣子、把那份傳位詔書放在了哪裏!
  
  驚慌之下,皇子龍孫和王公重臣們就在嘉慶帝的屍身旁邊鬧了起來。
  內務府大臣禧恩首先站了出來,認為國不可一日無主,當此非常時期,應該盡快立定新君。他隨後提議,皇次子綿寧不但年長,還是嘉慶帝的元配皇後所生,在幾個皇子中更是最出色的,理應由他繼承皇位。此言一出,有人讚成也有人反對。而反對者不是別人,正是軍機大臣戴均元、托津。他們認為這做法有違祖製,隻怕會惹出亂子。
  僵持不下一段時間之後,終於有人又想出了一個圓滑的法子:一麵在山莊中尋找,一麵派人向遠在北京城的嘉慶帝皇後鈕祜祿氏報信,看她的主張。
  主意一出,立即得到了響應。就在當天深夜,鈕祜祿皇後的親哥哥、內務府大臣和士泰帶著兩名首領太監啟程,連夜趕回北京皇宮。
  
  嘉慶帝死時,他的兒子還有四個:最大的是元配喜塔臘皇後所生的皇次子綿寧,最小的是如皇貴妃所生的皇五子綿愉,除此之外就是鈕祜祿皇後所生的兩個兒子,一個是二十五歲的皇三子惇郡王綿愷,一個是十五歲的皇四子瑞親王綿忻。
  現在,皇位究竟傳給誰,選擇權擺在了鈕祜祿皇後的麵前。鈕祜祿皇後怎麽也不會想到,哥哥給自己帶來的竟是丈夫的噩耗,更沒有想到由於皇宮多年來安全屢出意外,竟使得傳位詔書不知去向,使這樣一個關係大清王朝傳承的微妙選擇擺在了自己麵前。
  當然,這也是她的一次機遇。一切就看她的決定了。
  決定很快就做了出來。鈕祜祿皇後的選擇,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丈夫與元配妻子所生的綿寧。隨後,鈕祜祿氏第一次以皇太後身份發布了一道懿旨。這道旨意迅速於七月二十七日送至承德,送到了皇次子綿寧的手裏:“大行皇帝龍馭上賓,皇次子智親王仁孝聰睿,英武端醇,見隨行在,自當上膺付讬,撫馭黎元。但恐倉卒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諭,而皇次子秉性謙衝,予所深知。為降諭旨,傳諭留京王大臣,馳寄皇次子,即正尊位。”
  事實證明,鈕祜祿太後的這一項選擇,不但理智,而且明智。因為就正當她在北京城裏寫下這道懿旨之時,避暑山莊中的人們也終於找到了鐍匣。——準確的說,那不是人們早已經熟悉的鐍匣,而是一個太監攜帶的沒有任何特色的小金盒。然而裏麵裝的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傳位詔書。這份詔書寫於嘉慶四年(公元1799)四月初十清晨卯時(5-7時),嘉慶帝在那一刻選定的繼承人正是皇次子綿寧並且一直沒有再更改過。算起來那時候的綿寧才隻有十六七歲。
  當然,假如傳位詔真的找不到,那麽皇太後的決定就是不可違背的了。而鈕祜祿太後指定的皇位繼承人與嘉慶帝傳位詔書上的繼承人完全一致。不得不使人佩服她的見識眼光遠非一般女子可比。她沒有在這個時候抱著僥幸心理冊立自己的兒子攪渾水,而是循公辦事,不但使皇室避免了一場政治危機,也使自己的家族和兒女們逃過了一劫,更重要的是她以此真正在新皇帝綿寧(旻寧)的心目中樹立了她做為母親的形象地位。可以說,在亡父和繼母雙重的支持下,喜塔臘皇後的獨子旻寧登上了清王朝皇帝的寶座。從此以後,旻寧(道光帝)對這位僅比自己大六歲的繼母由衷尊敬,對與她有關的一切都千方百計地周全,無論她有什麽樣的要求和願望,都竭盡全力地滿足。
  相比之下,在傳位詔沒有找到、在皇太後態度不明確之前,對旻寧繼承帝位的權力不表態甚至質疑的朝臣們,可就沒有這麽好的命了。道光帝正式登基並將眾事理出頭緒之後,就立刻開始和他們算帳。九月初七,道光帝就以“擬遺詔錯誤”為由,令托津和戴均元退出軍機處,文孚、盧廕溥留用。四人一起交刑部嚴議。後來又經過一係列的調整,最終隻有文孚一人平平安安地在軍機處幹到了自願退休為止。
  
  就在朝臣們膽戰心驚紛紛倒黴的同時,鈕祜祿氏卻平安舒服地過起了皇太後的日子。她於當年十一月移居壽康宮,十二月得到了“恭慈”的徽號,繼續主宰著整個後宮。
    
  
  五、追封的發妻
  
  道光帝生於乾隆四十七年八月初十(公元1782年9月16日),等到繼承帝位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八歲,在那時已經算是個中年人了。那就是說,道光帝在即帝位之時,早已經娶妻生子了。
  道光帝旻寧(綿寧)的元配妻子姓鈕祜祿氏。——這個顯赫的滿洲姓氏在本文中已經是第二度正式出現。再往後它還要出現若幹次。由於從前的女子隻稱姓氏而不留閨名,而清皇族多數又與這些大族聯姻,因此後宮中這些雷同的姓氏更使人難以應付,這些女人們若是結結實實地攀上了龍,有了封號,死後又有諡號的話,倒也還可以各歸各,否則的話就恐怕隻能在姓氏後麵加編號了。
  總之,道光帝的元配福晉也是這麽一個鈕祜祿氏。與其它的宮廷鈕祜祿氏一樣,她也有顯赫的出身:乃是戶部尚書、一等子爵布顏達賚的女兒。這段姻緣締結於嘉慶元年(公元1792)十一月,當時綿寧才剛剛十五歲。由於乾隆帝禪位於嘉慶帝,所以當時綿寧提前當上了嫡長皇孫兼皇子。因為在嘉慶的兒子中,乾隆帝最看重綿寧,並且親自為他指婚,於是他的婚禮選定在南三所擷芳殿舉行,而且辦得很是隆重。一般認為,乾隆帝嘉慶帝父子倆為綿寧選擇皇宮內的擷芳殿舉行婚禮,並讓他婚後在此定居,是別有深意的。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綿寧其實就已經被選定做未來的皇位繼承人了。
  不過,未來的燦爛前途,似乎對新婚的鈕祜祿氏沒有什麽立等可見的正麵影響。至少在生活水平和條件上是如此。
  道光帝的“節儉”,在曆朝帝王中算是首屈一指的,而他的儉省作風,早在做皇子時期就已經形成了。據他自己稱帝後回憶往事時說,他在做皇子時不但極少吃肉,甚至還經常派太監出宮去買燒餅,與妻鈕祜祿氏就著茶水啃嚼就算是一餐。除此之外,他還奉行“七分飽”的原則,即使擺出菜吃飯,也嚴格要求每餐每人盛飯最多不得超過三碗。
  據史書說,鈕祜祿氏與道光帝感情甚好。老公克勤克儉,她也有樣學樣,從來不在屋中放置什麽精美的裝飾擺設,有床有桌椅可用就足夠了。隻不過任何人在想象皇家生活的時候,都會認為那是奢侈富麗程度上不封頂的日子,鈕祜祿氏做為尚書小姐,又是生在“重女”的滿族人家,她在娘家的日子就算不奢華,恐怕也沒與燒餅沒打過交道,更別說把它當家常茶飯日日吃將起來的。她當初是怎樣從極度的落差中回過神並適應這樣的婚後生活的,史書卻沒有記載,隻能讓後人臆測猜想了。
  鈕祜祿氏的婚姻生活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過去了。從生活節儉這方麵說起來,她與綿寧也算是夫唱婦隨,應該還是情投意後的。然而不知怎麽搞的,兩人的婚姻前後長達十二年之久,鈕祜祿氏竟從來沒有懷上過身孕。
  
  嘉慶十三年(公元1808)正月,年才二十七歲的鈕祜祿氏病逝,結束了她顯貴卻拮據的皇家生涯,沒有留下兒女。由於她死的時候綿寧還隻是一個皇子,鈕祜祿氏被安葬於王佐村(豐台區)。她在這裏一躺就是十二年。十二年後,綿寧成了道光帝。於是本已經被人淡忘的鈕祜祿氏忽然身後熱鬧起來。
  道光元年(公元1821)六月,道光帝派鄭親王烏爾恭阿、順承郡王倫柱為正副冊使,帶著皇後冊寶來到了王佐村,為自己的元配妻子追冊追諡,使她在去世十二年後當上了“孝穆皇後”——這個諡號在往後的若幹年間又被鹹豐光緒陸續加碼,最終全稱為:“孝穆溫厚莊肅端誠恪惠寬欽孚天裕聖成皇後”。追冊皇後的禮儀完成之後,兩位使節又將孝穆皇後鈕祜祿氏的牌位接回了紫禁城,入祀太廟及奉先殿。鈕祜祿氏既成了孝穆皇後,她的父親布顏達齎也自然水漲船高,晉升為“三等承恩公”。
  追封追諡,是些熱鬧活人眼目的事體,棺材裏麵的“孝穆皇後”鈕祜祿氏並不知道。但另一件事則不然,盡管她早已死去,這件事仍然與她直接發生了關係:改葬。
  
  按照曆代封建皇朝的慣例,道光帝在即位以後就著手修建自己的陵墓。他委派莊親王綿課為首,領著大學士戴均元、尚書英和,還有風水師宋泗、穆克登額、牛坤等人,浩浩蕩蕩地奔赴東陵,在寶華峪選中了一塊“吉壤”,決定興建帝陵。工程於公元1821年十月初十卯時正式開工。據說在開工後,風水師宋泗認為地宮穴位應做變更。然而經辦大臣們深知道光帝力求節儉,為選穴已經費了不少銀子,若是重移改圖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定會惹得皇帝不快。由於皇帝幾乎將大臣們是否節儉視為最主要的才幹度量衡,因此沒有誰願意去觸這個黴頭請皇帝重選。最後眾人隻是將穴位往前移了五丈而已。在修建時果然發生滲水現象,英和仍然不予上報,而是為求省儉,又命工匠築土攔水,隻圖表麵光鮮,能蒙過皇帝驗收就成。
  帝陵的修建花了六年時光,終於在道光七年(公元1827)九月二十二日告峻。道光帝非常高興,專程前往寶華峪查勘。對於風水土質及建築質量這些個東東,皇帝純粹是個看熱鬧的門外漢,是很容易被監工大臣蒙混過關的。可想而知,他對於這項花費儉省的工程非常滿意,對建陵眾臣一一論功行賞,就連戴均元在繼位問題上立場不堅定的表現都既往不咎了。
  陵墓建成的當月,道光帝便下令將“孝穆皇後”鈕祜祿氏的棺木由原葬處遷往自己的帝陵地宮。遷葬儀式搞得也十分隆重,主祭的是道光帝的庶長子、也是當時道光帝唯一的兒子奕緯。雖然奕緯出生時鈕祜祿氏早已去世,但在名份上,她仍然是奕緯的嫡母。
  隆重的儀式後,鈕祜祿氏原本棲身的棺材變成了皇後規格的“梓宮”並被運往寶華峪帝陵。正式下葬前,道光帝念及一十二載夫妻情份,還專程親至棺前奠酒,給“孝穆皇後”的葬禮更添了幾分風光。
  不曾想,孝穆皇後入葬帝陵才剛一年,意外就發生了。
  道光八年(公元1828)九月,道光帝出京謁陵,順路到自己的陵墓去“觀光”,一觀之後,道光帝大驚失色:本應該幹爽的地宮一直都在滲水,短短一年功夫竟積成了一個水潭,深度將近兩尺,已經漫過了“寶床”(放置棺木的石台)。一眼望去,“孝穆皇後”的棺木竟恍如水中孤舟,再一細瞧,棺材足有兩寸浸在水裏,黴濕不成樣子。
  看見這個場麵,道光帝怒不可遏,一麵下令將孝穆的棺木從地宮起出,移到陵寢的地麵殿宇裏安放,自己又親至棺前奠酒致歉;一麵斥罵築陵大臣“喪盡天良”,下旨嚴辦:莊親王綿課已病故,父債子還,四個兒子一律革職;戴均元撤職下獄,其子降職;英和也撤職下獄。本來按道光帝的怒火,英和是要被處斬的,總算皇太後看不過意,勸道光帝不要太下重手,英和才逃得一條性命,改判為和兒子一起發配黑龍江服苦役。
  處分之後,道光帝又想起了自己修陵的花銷,不禁肉痛起來。於是他又下令相關責任人等必須賠付。於是又抄家封產地辦了一通,最後攏共收回了約三十萬兩銀子,這才覺得心氣稍順。
  道光帝經此一刺激之後,也沒了在清東陵繼續選址的想法。他隨後改弦易轍到易縣的清西陵重新選擇葬地。陵址最後選定在龍泉峪,道光帝還親自為自己的陵墓起名為“慕陵”。慕陵建成後,旻寧於道光十五年(公元1836)十二月將結發妻子的棺木再次安葬其中。
  經過如是折騰之後,孝穆皇後鈕祜祿氏才算是真正入土為安了。算起來這時距她辭世已將近三十年。
  
  
    
  六、無趣的皇後
  
  鈕祜祿氏雖然當上了孝穆皇後,但她和嘉慶帝的第一位皇後喜塔臘氏一樣,後位是追封來的,本人並沒有活著當上過皇後。旻寧稱帝後為他主持六宮事務的皇後另有其人,她就是繼弦福晉佟佳氏。
  佟佳氏嫁給道光帝的時候,元配鈕祜祿氏仍然在世。因此嚴格來說她並不是一進皇家的門就做皇子的繼弦福晉,而是先做了皇子綿寧的側福晉。
  說起來側福晉佟佳氏的出身並不比嫡福晉鈕祜祿氏低。她是三等承恩公舒明阿的女兒。舒明阿的公爵身份雖然是多年後追封的,但他同時還有顯赫的身世,是康熙年間的一等公佟圖賴的後人。佟佳氏為何會當上側室,原因很簡單:綿寧對發妻鈕祜祿氏感情很好,鈕祜祿氏卻一直沒有生育的跡象。這情形不但她自己著急,丈夫綿寧著急,就連公爹嘉慶帝都坐不住了。綿寧和鈕祜祿氏成婚的第八年頭上,忍耐不住的嘉慶帝終於又塞給兒子一個出身高貴的側福晉佟佳氏以及幾名身份普通的侍姬。
  盡管佟佳氏家世高貴,但畢竟在婚姻製度中還是有個先來後到之別。鈕祜祿氏仍然穩坐著嫡妻的位置,佟佳氏也無可奈何了。然而鈕祜祿氏福薄,不但自己沒有生育,不但沒能等到丈夫當皇帝,甚至連丈夫當上親王的日子都沒能趕上,就先去世了(綿寧的親王銜封於嘉慶十八年,鈕祜祿福晉死於嘉慶十三年)。鈕祜祿氏死後,嘉慶帝遂按序提升佟佳氏,於是她也就成了皇子綿寧的繼室嫡福晉。
  佟佳氏在位份和生育方麵比自己的前任都要好一點兒。她在做了四年正妻後,於嘉慶十八年(公元1813)七月初三日生下了一個女兒,這也是綿寧的第一個女兒。兩個月後,綿寧當上“智親王”,佟佳氏也成了親王的妻子。雖然日子仍然過得緊巴巴的,但佟佳氏心中的歡喜可想而知。她嫁給綿寧整整十年都沒有身孕,早已對自己的生育能力忐忑不安,如今誕下女兒,足以使她的擔心煙消雲散,安下心的佟佳氏欣慰地等待著自己下次能夠生個兒子。
  然而這一等就沒了下文。日子過去了六年,佟佳氏還是沒能再次懷孕,更別提生兒子了。而更大的不幸也降臨在了她的身上。嘉慶二十四年(公元1819)十月二十日,她唯一的女兒患病不治,離開了人世,虛齡剛七歲。佟佳氏嫁為人妻十六年,隻有女兒這麽一點骨血,卻忽然間也失去了,心情無比淒慘。總算嘉慶皇帝看重綿寧,看重佟佳氏的出身,特地下旨追封佟佳氏夭折的女兒為郡主。小郡主死時,綿寧已經三十多歲,卻膝下荒涼,總共才隻有一兒一女,兒子庶出又品性不濟,他很不喜歡,倒是這個嫡出的長女聰明伶俐,綿寧對她極有父女之情,如今出身高貴的女兒竟死了,他也深受打擊。對女兒的思念使綿寧在一年後剛即帝位還不到兩個月、連女兒的母親都還沒有正式冊封為皇後之時,就先追封嫡長女為“端憫固倫公主”,並在給自己修建第一座帝陵的同時,也在東陵許家峪為女兒選址建墓,這也是清東陵唯一的一座公主園寢。算是給了痛失愛女的佟佳氏一絲安慰。
  就在喪女的第二年七月,智親王綿寧即位為帝,名字也改稱旻寧。當年十二月,佟佳氏升為皇後。
  
  雖然是身份尊貴起來,但佟佳皇後的心情並不見好。她不但難以成孕而且又剛喪獨生愛女,丈夫雖然疼愛女兒,卻也在為女兒建陵寢的同年開始廣選秀女。這一切,對於做母親的佟佳氏雖是安慰,對於做妻子的佟佳氏卻實在不是滋味。即使是新得的皇後身份,也並沒有給她帶來比做親王福晉寬裕多少的生活。因為她嫁的皇帝,是在吝儉方麵赫赫有名的道光皇帝。
  
  照說,皇帝節儉總要比奢侈浪費的好,何況皇帝再怎麽節儉,總還是比臣民過的日子要高杆很多。這話說別的皇帝還可以,但是說道光帝,就不合用了。他的“節儉”,實在已經超越了我輩俗人能夠想象的層次。
  道光帝剛一即位,就下令裁去了後宮嬪妃宮娥每年上百萬銀子的脂粉費,又把皇宮的日常開支帳都細細地查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認為皇帝一家的花銷,一年有二十萬兩銀子就足夠有餘了。於是他將這二十萬兩作定了規矩,交代給佟佳皇後,並傳下諭旨,後宮女子位份在嬪以下的,必須日日吃素,不遇慶典不得吃肉。古時漢文帝以節儉聞名,也就是寵妃衣裙不繡花飾,道光帝猶覺得浪費,他規定嬪以下非但不能衣上繡花,就連鮮豔些的彩色衣服,也隻允許在節慶之日穿一小會。
  佟佳氏雖然位居皇後,本不在這些限製內,她既知丈夫力求儉省,再說道光帝對自己也要求嚴格,皇帝的生日也屢次停筵止賀,她做為皇後當然也就隻能主動地克扣自己的生活待遇了。何況她身為皇後,不但要以身作則做嬪妃表率,而且道光帝每年隻給她二十萬兩銀子的後宮開銷,也的確需要她日日盤算才能周濟得過來。
  在妻子的支持下,道光皇帝在節儉方麵可謂日見精進,他即位當年就親自查看皇宮內庫,發現裏麵有大量曆年各地進貢的衣料毛皮及各類擺飾,積壓得如同小山。道光帝並沒有把這些物事拿來給自己裁衣飾屋,而是下令將這些東西分賜各級臣工,並要他們回謝皇家銀兩,等於是將這些東西變賣了。此事就這麽做定了例子,此後也屢屢舉行,為道光帝掙了不少現錢。
  雖然是找回了一些錢,道光帝仍然不舍得花。他仍然對皇宮中的一切用度非常上心,自己的衣服破了也不舍得換,總是補補再穿,而且對於縫補的價錢也要再三詢問。
  
    
  事實上,以道光每日耗盡精神算計家用,時時盤點庫存的勁頭,他實在應該托生到普通人家,沒準還能白手起家當個財主,可是他偏偏做了皇帝,於是天下也就跟著他倒窮黴。
  可能又有人要說了,皇帝節儉,那也是優點哦。中國曆史上節儉的皇帝不少,還都留下美名,怎麽偏偏歧視人道光呢?
  其實關於這一點,道光那時的人就已經有很明確的看法。確實也有人說道光帝的儉省,連漢文帝宋仁宗都沒得比。但是馬屁精們偏偏忘了一點:漢文帝和宋仁宗在儉省的同時,也是明君,深諳用人治國之道。而道光帝則恰恰相反,他雖然節儉勤政,卻才具見識都非常差勁,有時甚至把節儉過小日子看成了他人生的最大樂趣兼目標,他甚至認為,一個人是否節儉,完全體現了這人是否有才華本事。他也頗以自己的節儉為傲,把它當作自己的形象工程來搞。那麽理所當然的,他也以此為衡量大臣能力品德的標準。因此雖然他極其勤政,但也隻能是白忙活,隻會把國家的事越弄越糟。
  經過多時的尋找,道光帝終於在大臣中尋到了與他極有共同語言的知己,很快將二人用為宰輔大臣。這兩人一個叫曹振鏞,一個叫穆彰阿。
  事實上,道光皇帝的識人眼光差得無以複加,穆彰阿非但不節儉,更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他為人卑鄙無恥,貪贓枉法,收了不計其數的賄賂,在自己家中過日子更是窮奢極欲。隻是他深知“揣摩上意”,懂得逢迎皇帝。
  穆彰阿知道道光帝省儉,便主動穿著破舊打補丁的朝服上朝。道光帝一見之下果然“龍顏大悅”,稱讚他有“賢大臣之風”。此言一出,朝臣們頓時開了悟,也一個個地穿上破舊袍子上朝見皇帝。以致於京城裏的舊貨鋪子把庫存的破衣爛衫都賣了個好價錢。剛開始時價錢還不是很高,隻與新袍子差相仿佛,有人把新袍子拿去以新易舊,舊衣鋪子也肯成交。但到了後來,舊袍子貨源緊缺,價錢漲到了新袍子的兩三倍,有些窮官兒家就應付不來了,隻得自己動手,故意把新袍子弄髒弄破加上補丁。道光帝眼見滿朝文武都穿舊衣破袍,認為自己的節儉已經深入人心,不禁喜上眉梢,省儉得越發起勁。於是一群衣衫破爛得連尋常富百姓都不如的官兒,加再一個龍袍上補丁摞補丁的皇帝,上朝之時還君臣們聚在一起討論何處有便宜菜蔬。這樣的場麵……呣,不需要多少想象力就能明白,那時的乾清宮實在是很象丐幫議事大堂。
  道光帝既認定穆彰阿是自己的知己,對他說的話也就言聽計從了。哪裏知道這個乞丐相的家夥非但不是什麽賢大臣,更是個大大的奸臣。僅從鴉片戰爭一事前後他的表現,就是一個明證。
  
  鴉片,也稱芙蓉膏,大煙,明末就已經出現在我國邊境一帶,但大舉進入國境,則是從乾隆末年開始的。英國人借販賣走私煙片掠奪中國的財富,摧殘中國人的體魄、英國政府還借機打探中國的各項情報,為大舉侵略做準備。僅鴉片戰爭開戰前四十年,英國就靠鴉片走私前後盜取了中國白銀三億多。麵對這樣的局麵,湖廣總督林則徐力主禁煙,向道光帝上奏說,若不厲行禁煙,若幹年後中國:“不但無禦敵之兵,且無充餉之銀。”道光帝倒也深受觸動,雖不知觸動他的究竟是兵力損耗還是銀錢消耗,總之,道光帝於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十一月專門召林則徐商討禁煙大計,在八天內接連召見了八次,又特許他在紫禁城內騎馬,月底便將林則徐任命為欽差大臣,節製廣東水師,赴廣東查辦禁煙事宜。1839年6月3日,林則徐在虎門海灘上一舉銷毀了兩萬餘箱鴉片,是為“虎門銷煙”。
  然而就是林則徐大力禁煙的同時,穆彰阿卻在北京城裏攪事。林則徐當初進京時沒有給他送禮,又格外得皇帝垂青,穆彰阿不但妒忌而且懷恨,深恐林則徐取代自己的相位。與此同時,英國人又送了穆彰阿等人大量錢物,於是這位“賢大臣”就開始蠢蠢欲動了。他一麵拚命地在道光帝麵前講林則徐的壞話,一麵又密令廣東官員進京告林則徐的狀。在穆彰阿的上竄下跳中,愚蠢的道光帝強令林則徐於12月6日封港,斷絕與英國的貿易關係。又在次年1月5日,將鄧廷楨任命為兩江總督,使林則徐失去助力。
  穆彰阿仍覺得林則徐官位太大,對自己是個威脅,於是又暗中向英國人通風報信,支持英國鴉片販子及英國兵船到廣東沿海騷擾生事。穆彰阿既然開門揖盜,鴉片販子們也就不客套了。1840年5月,英國政府發動了侵略戰爭,派兵攻打林則徐所在的廣州。林則徐一麵抗英,一麵通知沿海省份整兵備武,嚴防英國軍隊。然而,由於沿海各省許多大小官吏與穆彰阿有瓜葛,他們都對林則徐的警報置若罔聞。誰知,英國軍隊果然在攻廣州失利後轉攻天津。雖然戰事被發大了,但穆彰阿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趁機將林則徐的禁煙抗英主張都抹了個精光,使道光帝革去了林則徐鄧廷楨的官職,改派自己的同黨琦善到廣州去。
  琦善到廣州後,按照穆彰阿的指示,一個勁地向英軍送錢送物,任由英軍攻打中國領土,對主戰派官員的正確主張統統不予理睬。英軍很快分頭向沙角、大角、虎門炮台進攻。虎門守將關天培請求增兵增火力迎戰,琦善竟隻給他二百兵士。很快,沙角炮台守將陳連升父子殉國。沙角失陷。
  聽說沙角失陷的消息,道光帝倒也知道著急,連忙又重新起用林則徐,要他重振當初力守廣州的風範。然而到這個時候不但是軍機已失,道光帝還吝於花錢備軍,穆彰阿又派同黨去廣東當官,並指使其橫生枝節,不但彈藥槍炮克扣,甚至還到了要林則徐自己掏錢雇兵勇的地步。2月25日,虎門炮台失陷,關天培殉國。3月1日,潖州炮台失陷。琦善更在與英國人談和之時,私自將香港島割給英國。
  直到這個時候,穆彰阿仍然一門心思地結黨營私,想方設法將林則徐調離廣州。林則徐遂被道光帝調到了鎮海。林則徐剛走,穆彰阿的同黨奕山便在與英國人開戰僅七天的時候主動投降,並簽訂“廣州條約”,賠償英國六百萬銀兩。然而就是這樣的局麵,道光帝仍然對穆彰阿偏聽偏信,認定林則徐要為這樁條約負責,於6月28日將正在鎮海與餘姚知縣汪仲洋研製新式大炮的林則徐革職,發往伊犁充軍。
  
  對於穆彰阿一黨的誤國害民,另一位軍機大臣王王鼎恨之入骨,每次與穆彰阿相遇都厲聲責罵。林則徐被貶謫後,王鼎當著道光帝的麵前痛罵穆彰阿:“如林則徐之賢,汝何故必令遣戍新疆,是直宋之秦檜、明之嚴嵩耳。行見天下事,皆壞於汝手。”
  穆彰阿自知理虧,不敢答言。道光帝反而自動跑出來為穆彰阿張目,對王鼎說:“卿醉矣。”強令太監將王鼎拖了出去。王鼎不甘心,第二天又在朝會上繼續質問穆彰阿。道光帝見王鼎又來與自己的“賢大臣”為難,竟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王鼎搶上去拉也拉不住。
  眼見國家如此敗落,皇帝還昏庸自大斤斤計較於衣食小錢,王鼎激憤不己,回到家中便寫下了一封疏章,將穆彰阿的劣跡盡書於上並請求皇帝重用林則徐。寫完奏章,王鼎自縊而死,希望能以此引起皇帝的重視。
  然而王鼎的遺章落在了關係網密如蛛絲的穆彰阿手裏。穆彰阿立即派人去哄騙王鼎的兒子,說:“上怒未解,若以此奏,則尊公恤典不可得,而子亦終身廢棄矣。其勿奏便。” 王鼎之子果然相信了穆彰阿的話,遂將遺章隱瞞不報,向道光帝報告說自己的父親是暴疾身亡。愛國無門的王鼎就這麽白白死了。
  除了林則徐,其它力主整兵抗英的將領官吏也都在穆彰阿的打擊範圍內。他後來還煽動道光帝將在台灣領導抗英的姚瑩、達洪阿革職押解進京。並動用自己的人脈在反英戰爭中設置障礙。等到失敗的消息一來,他就得意非凡地向道光帝炫耀自己的未卜先知:“如何!蓋謂不出所料也!”道光帝越發將穆彰阿的見解視為真知,最終在穆彰阿的鼓動支持下,接受了英國侵略者所有的賠款割地條款。對於皇帝的愚蠢,仁人義士都憤怒之極,以詩紀雲:“海外方求戰,朝端竟議和,將軍伊裏布,宰相穆彰阿。”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中國封建曆史上頭一號的誤國蛀蟲,竟然得到了道光帝終生不渝的寵信倚賴!
  
  

  道光帝寵信的另一位大臣是曹振鏞。
  曹振鏞可算是中國大臣群中的一個特殊人物,吝嗇得超出常理。他每天上完朝都要換上粗布衣服帶上菜筐和秤杆,親自去菜場買菜,往往為了一個銅錢和小販們耗上半天功夫磨嘴皮子。曾經有一個小販被他纏不過,惱怒之下破口大罵,曹振鏞眼見買不著便宜菜,很不甘心,立即打出“大學士”的金字招牌,亮出表明身份的物事來。直把小販嚇得磕頭求饒,乖乖地讓他沾了便宜去了。道光帝與曹學士交談之下,頓時大起知己難覓之感,認定如此節儉之人定是愛國有誌的棟梁之材,不但提拔他當了重臣,還見天兒地把他召進皇宮密談。隻不過這對君臣花功夫談的不是那些急得火燒眉毛的國家大事,而是何處有便宜菜蔬,辦同一件事,宮內宮外在銀錢方麵花銷有何差距。
  有一次,道光帝發現曹學士褲膝上打了個補掌,立即問道:“你打這個掌要費多少銀子?”曹學士答曰:“須銀三錢。”道光帝登時歎息道:“汝外間作物大便宜,吾內府乃須銀五兩!”然後道光帝又問:“汝家食雞卵,須銀若幹?”(這裏有個講究。道光帝為了省錢,在飲食上也很下功夫,比如他覺得夏天吃西瓜消暑太費錢,便下令後宮除皇太後外一律取消西瓜,隻提供涼水。除了嬪以下不得食肉之外,他還將帝後的膳食減為每天“五品”,即每餐連菜帶主食在內不得超過五種,其中還以素為主。而由於內務府所報菜錢中雞蛋最廉,所以在這五品飯菜中炒雞蛋是雷打不動的一碗。這規矩被嚴格遵循,即使是過大年可以豐盛些也從沒少過雞蛋。比如道光八年正月初一皇帝吃的開年第一頓大餐,盡管節日期間菜品可以提高檔次,雞蛋也沒少過,那頓飯道光帝吃的是:澆湯煮餑餑、羊肉絲酸菜、溜鴨腰、鴨丁炒豆腐、雞蛋炒肉。——聽起來這菜似乎還可以,可是咱們要想想,這可是皇帝過大過年啊……)
  不過曹學士方才聽說內務府補褲子竟報銷了五兩,心知自己說走了嘴,勢必會得罪內務府的大臣使役,因此對於皇帝再問雞蛋的價錢,他就長了心眼,竟回答道:“臣少患氣病,生平未嚐食雞卵,故不知其價。”這才算蒙混過關了。
  即使如此,補丁的價錢也足夠讓道光帝傷心了。一但知道自己被內務府占去了便宜,道光帝連議國事的心情都大受打擊,他馬馬虎虎地議完了事,立即趕回後宮向佟佳皇後長籲短歎。從此以後,佟佳皇後便親自領著領著嬪妃宮女勤習針線功夫,不但為皇帝補衣,最後就連日常穿的內外衣物都是由女人們親自裁剪製作了。自道光帝控訴了內務府縫補要價過高之後,佟佳皇後為了省錢,就連自己的座墊破了也不舍得換,並且也就直接要宮女們動手補綴。然後繼續使用。總算還是曹學士及時閉嘴,若是他說出宮外雞蛋的實價,隻怕佟佳皇後就不光是領著嬪妃學針線這麽簡單,而是要在後宮中學習怎麽養下蛋的母雞了。
  
  曹學鏞除了會上菜場講價,還有什麽別的本事麽?有的,那就是“多磕頭少說話”。此事也絕非空穴來風。而是他本人親自向門生傳授自己的為官心得曰:“多叩頭,遇事勿出主見。”總之是道光帝說啥,他就附和啥,總之天子聖明就對了。
  道光帝在曹大學士的磕頭聲中,越來越覺得自己確實了不起,對於那些向自己進諫說掃興話的大臣就更看不順眼。然而國事紛擾,大臣們隻要稍有人心者,焉有不大諫特諫的道理?
  道光帝眼見案上的奏章越來越多,從早忙到晚也看不完,而且奏章中還沒幾件喜事,對此深為不滿,一心要想個法子治一治眾人。
  於是,天才的杜受田出現了。
  杜受田立即義不容辭地“為君分憂”,給道光帝出了個“好主意”:“凡進言者,不問其所言如何,但挑剔其奏中格式之失,字體之誤,交吏部議處,則言者苦之,封奏自稀。且使臣下見帝於此等小節尚不肯稍貸,若犯忌諱之大者,被罪必更深矣。如此則無禁遏言路之名,而言路自然結舌。”——也就是說,任何人的奏章,不管裏麵說了些啥,究竟說得有理沒理,皇帝都不要去看,隻要專心拿著放大鏡找哪個字寫歪了、哪一句格式出毛病了就行。找出來之後立即將上奏的人交到吏部去處分。如此一來,大臣們知道“寫多錯多”,奏報的事情又不被采納,也就再不敢進諫上書了。
  道光帝依言辦理,果然沒多久,奏章就迅速遞減。從此以後清王朝的官吏們更加恣意妄為,再不必怕有人向皇帝告發了,就連打了敗仗都敢向皇帝宣稱是大勝。於是國事更加凋零,外虜更加猖狂,時人筆記雲:“自此士氣愈銷,人才愈敗,而國事亦愈棘矣。”
  然而道光帝卻是龍心大悅,覺得從前的皇帝隻不過是少聽了幾道奏章就被言官們罵成是“禁遏言路”的惡名,哪有自己這麽英明,不但堵了官員們的嘴,還沒有誰能抓著小辮子。
  道光帝立即論功行賞,杜受田遂被委以重任,當上了道光帝晚年最心愛的兒子奕詝的師傅。有這麽一個師傅,奕詝是怎麽變成未來鹹豐皇帝那麽個德性的,也就不奇怪了。——在這裏要格外提出,奕詝,就是道光帝最後一位妻子的兒子,他的母親就是孝全皇後鈕祜祿氏,道光帝繼母皇太後的侄女兒。
  
  做道光皇帝的女人實在是件很艱苦的事。節儉倒也罷了,他還是個完全沒有生活情趣的男人。關於這一點,可以從道光朝一件人事調動的議案中看出。
  那時有個封疆大吏名阮元,曾曆任湖廣、兩廣、雲貴總督,在任上都頗有建樹。照說這樣的人材是絕對應該重用的,道光帝倒也動過這個念頭,可是他剛一聽說阮元酷愛金石書畫,就立即打消了重用阮元的計劃。
  這是為什麽?原因很簡單,道光帝認為世人絕不能“不務正業”,也不能在其它地方有所用心,否則的話,一定幹不好本職工作。偏偏阮元雅好學術書法,在政務之餘精研金石,是晚清書壇的領軍人物,還寫下了《南北書派論》《北碑南貼論》兩本書學名著。——據此,道光帝認為阮元太重視生活情趣,肯定做不好本業,所有的政績都不過是誤打誤撞來的。——倒黴的阮元在道光一朝的前途,就再沒有提拔的可能了。
  古人說“琴棋書畫”,書法不但是生活情趣,更是讀書人必不可少的陶治。可是就連書法都能被道光視做“不務正業”的範疇,那可實在想不出他自己的日常生活中還能有什麽情趣可言了。
  
  佟佳皇後就這樣含辛茹苦地做著“皇帝背後的女人”。不過她的辛苦倒也可以說沒有白費。道光帝對妻子的省儉也深為稱讚,認為她確是自己的良佐。因此,盡管道光帝平常年份從不為自己和妻子慶祝生日,但在道光十年(公元1810)五月,他還是決定要破例為佟佳皇後過個生日。因為這年是佟佳氏四十整壽,算是個大日子。
  這是旻寧稱帝後第一次為妻子過生日,也是唯一的一次。而對於這一次皇後“千秋”的宴席,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大大地記了一筆:麵對成百上千的王公大臣及其內眷,還有後宮嬪妃宮女太監,道光帝隻給了禦膳房宰殺兩口豬的指標。於是,佟佳皇後的整壽千秋宴,就隻有一品肉片打鹵麵款待來賓了。所有與宴的貴戚大臣,都對這樣的“席麵”瞠目結舌。
  然而,大臣們看不上這樣的飯食,佟佳皇後卻已經是很滿意了。因為她知道,曾經有一次道光帝召見大臣及將領們討論回疆戰事,誤了大家的飯點,曾經請過一回客。當時在場的重臣有十餘人,道光帝竟也隻擺了一席,而且還照例是牽葷帶素連主食的五品。一群人連筷子都不敢下,深怕大家一舉箸盤子就見了青花底,沒了皇帝的吃食。硬是忍著餓聽道光帝長篇大論了一個多時辰,餓得一個個前胸貼後背地回家去吃。也虧得沒哪個是低血糖,否則定要現場暈倒過去。
  --十餘文武重臣,為國家戰事晝夜操勞、浴血疆場,皇帝竟連一餐粗淡飽飯都不舍得請他們吃,如此“節儉”,真是令人發指。這樣的皇帝,又怎麽可能得屬下擁戴、治理得了國家!!
  
  不過,這樣一看,佟佳皇後當然也就確實有對自己的壽筵滿意的理由。兩相比較,道光帝對於佟佳皇後的壽誕,就已經算得是大費盛設了。
  
  大約是宮中事務眾多操勞,營養又跟不上,宮中還嬪妃眾多,佟佳氏立後十餘年間也沒能再懷上身孕。道光十三年的新年剛過,操勞了眾多典禮儀式的佟佳皇後終於病倒。拖到四月二十九日,她離開了人世,逝於鍾粹宮,享年四十三歲。
  道光帝對佟佳氏的“內助”之功還是很感激的,因此在佟佳氏死後還特地傳旨,要求王以下有頂戴者百日內均不得剃發,而且均要停宴止樂一年。這規矩實在出人意料,引來很多王公重臣反對,其中也包括皇太後的親生兒子惇親王綿愷、最早倡議道光帝即位的多爾袞後人禧恩。傷心頭上的道光帝不但沒有理會,反而大怒,將兩人統統罰俸三年。
  
  道光十五年(公元1836)十二月,就在道光帝的元配妻子孝穆皇後鈕祜祿氏改葬新帝陵的同時,追封為“孝慎皇後”的佟佳氏也同時下葬,結束了她在人世間顯赫卻清苦的旅程。
  
    
  七、南方來的皇後
  
  佟佳皇後死了,後宮不可無主,誰為繼後又成了道光帝麵臨的問題。這一次,他的選擇與繼母皇太後完全一致:冊封皇太後的娘家侄女、如貴妃鈕祜祿為新皇後。
   說起如貴妃鈕祜祿氏,她可是道光帝三個皇後中最有名的一個了。她出生於嘉慶十二年(公元1807),比道光皇帝小二十五歲。她是二等侍衛、世襲二等男爵頤齡的女兒,出身在顯貴的門第。後來頤齡去了蘇州當將軍,也把女兒給帶了去。
   鈕祜祿氏就在蘇州長大成人,天生的聰明伶俐再加上蘇州水土文風的滋養,長成的鈕祜祿氏平添了幾分靈氣。除了刺繡詩書,鈕祜祿氏還學會了江南女子雅好的七巧板拚字遊戲,她在這方麵還格外出色,能用木塊拚出“六合同春”的字樣,難度很高。除此之外她還在隨父遊曆中開闊了眼界,凡事都很有主見和謀劃,看起來更是與尋常女子不同。
   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方十四歲的鈕祜祿氏遵循八旗女子未經皇帝選秀不得成婚的規矩,參加了道光帝旻寧即位後的第一次大規模選美。她立刻就被道光帝看中,留在了宮中,隨即被封為“全貴人”。
   全貴人既年青又聰明,更是皇太後的侄女,很快就得到了道光帝的偏愛。入宮僅一年多工夫,她就在道光二年的十一月佟佳皇後冊後大典舉行的同時,被晉封為“全嬪”,年方十五歲。如前所述,道光帝規定後宮女子嬪以下者不遇節慶不得吃肉穿彩,鈕祜祿氏如今既已是全嬪,自然也就再不必守這規矩過苦日子 。
   與鈕祜祿氏同時進封為嬪的還有另兩個女子。這兩個女子都是道光帝當年做親王時的側福晉,一個是富察氏,一個是納喇氏。富察氏沒有兒女,納喇氏卻與眾不同,是道光帝此時唯一的兒子、庶長子奕緯的生母。
   想一想富察氏與道光帝做夫妻多年,納喇氏更是皇長子的母親,此時也隻不過剛封得個嬪位,而鈕祜祿氏才進宮一年多,名位就得到這樣的迅速提升,無疑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也足以證明她從這時起,就幾乎已經得到了道光帝的專寵。
   封嬪之後,鈕祜祿氏在籠絡道光帝方麵更加下功夫。想道光帝這麽一個既吝嗇又不懂情趣的中年男子,哪裏見識過鈕祜祿氏那等從江南水鄉陶冶出的風情萬種,直把這個全嬪看成了心頭肉一般。於是乎,才過了沒半年,道光帝便坐不住了,覺得一個嬪位不足以體現自己對鈕祜祿氏的愛寵之情,又降旨將全嬪升為“全妃”。
   全妃倒也沒有讓道光帝的偏寵之情枉費。道光四年的初夏季節,全妃懷孕了。和她同時懷孕的,還有另一位和她同時進宮的鈕祜祿氏——郎中久福之女祥嬪。
   道光帝聽說消息,頓時有雙喜臨門之感。他已經整整十二年沒有聽說過妻妾們懷孕的消息了,現在一下子竟有兩個,真是把他樂得吃嘛嘛香。
  
   高興之極的道光帝很快就在道光四年八月再次傳旨,以奉皇太後懿旨的名義,將全妃晉升為全貴妃,祥嬪也跟著沾光當上了祥妃。
   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正月十三日,祥妃首先臨盆。她為道光帝生下了皇次女。
   道光帝對於次女的降生雖然喜悅,卻也難免有些失望,因為他已經四十多歲,實在是太需要多有幾個兒子做繼承皇位的選擇了。
   宮裏宮外,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了全貴妃隆起的肚子上。全貴妃自己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她也渴望自己能夠生出兒子來。
   可惜,道光帝和全貴妃還是失望了。二月二十日這天,十九歲的全貴妃生下了一個女兒。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隻是這個女兒命薄,隻在人世間度過了十一個年頭就夭折了,後來被道光帝追封為端順固倫公主。
   盡管全貴妃與祥妃生下的是女兒,道光帝對她們仍然格外另眼相看,寵愛也一直不斷加碼。當然,全貴妃在這方麵比祥妃要強得多。因此就在誕下女兒的當年,全貴妃就又一次懷上了身孕。而可憐的祥妃不但沒有懷孕,反而就在當年失去了她的女兒,這個“皇次女”隻在人間呆了短短的六個月,道光帝對祥妃的情份也明顯沒有對全貴妃的那樣厚,這個女兒沒有得到父親的任何追封。
  
   道光六年(公元1826)四月初六,全貴妃再次生產,然而這次她生下的還是一個女孩。不過這個女孩比自己的三個姐姐都要好命些,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並被封為壽安固倫公主,十五歲時嫁給了蒙古郡王阿完都瓦第劄布之子德穆楚克劄布,活了三十五歲。
  
   道光帝雖然寵愛全貴妃,卻也絕非癡情種,更不可能象民間丈夫那樣在妻子身懷六甲時精心侍候、清心寡欲。當全貴妃懷 孕不便的時候,他又重新在後宮中尋找起新的目標來。在這些新寵中,刑部員外郎花良阿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很快嶄露頭角:她在道光六年初懷上了孩子,封靜貴人。
   道光六年十月,靜貴人在永和宮中生下了一個道光帝盼望已久的兒子,欣喜若狂的皇帝親自為皇次子起名為奕綱,並且在孩子滿月和過新年的時候連續兩次晉封靜貴人為靜嬪、靜妃。然而這個孩子雖然為母親帶來了榮升好運,自己卻命苦,僅僅在人世間活了四個月,就於道光七年二月夭折在了繈褓中。道光帝又隻剩了一個沒出息不討喜的庶長子奕緯了。
  
    
  時間很快到了道光九年。這一年,沉寂已久的紫禁城又再次響起了嬰兒的啼鳴。先是祥妃於十月十九日產下後封壽臧和碩公主的皇五女,後有靜妃於十一月產下的皇三子。
  皇三子的降生又給了道光帝新的希望,他為這個兒子起名為奕繼,似乎大有以其為繼承人的姿態。但不知是母親孕育時營養不足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皇三子才剛滿月就又夭折了。道光帝再次遭受了打擊。自歎兒女緣淺的道光帝遂將自己稱帝以來陸續夭折的皇次女、皇二子、皇三子都隆重安葬,葬入佟佳皇後之女端憫固倫公主的園寢中,與這個年紀最大的姐姐相依相伴。
  與道光帝相比,做為母親的靜妃所受的打擊就更加大了。孩子、尤其是兒子,就是後宮女人一切的指望,靜妃竟連喪兩子,心情可想而知。總算道光帝並沒有忘記她,於是她又在喪子的同時再次懷孕,當年十二月初七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皇六女平安長大,後封壽恩固倫公主,對靜妃之心也多少是個安慰。
  
  盡管靜妃兩個兒子都沒能養住,但她的受寵卻是不爭的事實,這對於全貴妃來說也是一個莫大的刺激。她和後宮中所有的女人一樣,都熱切地盼望自己能盡快生個兒子,不讓靜妃搶盡風頭。
  就象靜妃當年做貴人時趁著全貴妃懷孕之隙得寵那樣,當靜妃懷著皇六女大腹便便將要待產的時候,全貴妃也再一次懷上了身孕。和她第一次懷孕時那樣,這次祥妃也和她同時懷孕了。兩個女人之間,又再一次暗暗為誰能生個兒子較上了勁。
  
  就在這個時候,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道光帝的庶長子奕緯於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四月去世了。
  奕緯出生的時候,道光帝還隻是個皇子,生母和妃也隻是皇子側福晉納喇氏。奕緯自小不甚聰明,人雖然還算老實,卻體質蠃弱,也毫無讀書騎射的天分,任憑老子怎樣訓斥,他也沒得長進。道光帝對自己的這件“作品”真可算是十二萬分的不滿意,奕緯雖然做了多年皇帝獨子,爵位卻一直隻在“貝勒”位上原地踏步。盡管如此,他畢竟還是道光帝唯一的兒子,盼孫心切的道光還是在他十四歲就為他辦了婚事。誰知奕緯在這方麵也頗有父風,成婚八年也沒能給道光帝添個孫男孫女。然而對於這一點,道光帝卻是個丈八的燭台,隻照別人不照自己,非但不檢討自己當年的榜樣,反而對兒子越發地吹胡子瞪眼,對兒子的生母和妃更是吹毛求疵。父子間積怨已深,盡管兒子死了,道光帝對他的父子之情也沒能提起多少,照未名夭折的皇子例給這個已經二十大幾的兒子辦了喪事不算,還挺不厚道地追封他當了個“隱誌”貝勒。
  由於這喪事和諡法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如妃也在兒子死後不久鬱鬱而終,因此關於奕緯之死,有人認為很可能是道光帝的手筆。當然這說法靠不住。奕緯死前臥病已久,何況道光帝當時年將五旬隻有這麽一個兒子,除非奕緯犯上作亂,否則道光帝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如此拿自己的後嗣香火開玩笑。
  
  奕緯死後,道光帝念及自己連喪三子,人已將老卻膝下無兒,皇位不知做何交代,後宮寵妃們又頻頻生女,鬱悶之極。這一鬱悶,他就聯想到了頤和園中的一座樓閣。
  原來在頤和園的昆明湖上有一座小島名鳳凰墩,是乾隆皇帝當年為其母所造,島上還有一所全用鳳紋裝飾的樓閣,與園中另一處建築“龍王廟”互相呼應,形成龍鳳呈祥的格局。
  道光帝一想到這座樓閣,立即覺得眼前一亮,認為自己之所以子嗣不興,絕對是因為這座樓鳳氣太旺的原因,這才坑了自己的兒子。聯想至此,他也說不得什麽省儉不省儉的話了,立即下令,讓人把鳳凰閣馬上拆個幹淨。
   鳳凰閣好端端地在鳳凰墩上立了幾十年,本來還能繼續立下去,然而如今它教道光帝給惦記上了,就隻好自認倒黴。從此後頤和園裏也少了一處景致。
  
   樓拆後不久,全貴妃和祥妃也都到了孕滿生產的時候。
   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六月初九,全貴妃首先臨盆。她在圓明園的天地一家春基福宮中生下了皇四子奕詝。七天後,祥妃也生下了一個兒子,是為皇五子奕脤。
   兩個妃子在幾天內就給添了兩個皇子,也不知是不是道光帝樓拆得確實好?至少道光帝自己應該是對此深信不疑的,何況在此之後,他竟又陸續得了四個兒子。兒子多了,道光帝的底氣也足了,人丁寬裕之後,他甚至還慷慨地將祥妃所生的皇五子出讓,過繼給皇太後的親兒子惇恪親王綿愷做子嗣。
  
   全貴妃不但得寵,而且她為道光帝生下的兒子還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是皇長子早逝後第一個出生來為道光帝排憂解難的,不用說,從此以後道光帝對全貴妃的寵愛更是一日千裏。
  當佟佳皇後於道光十三年四月去世後,道光帝自然而然地想讓全貴妃繼任皇後。這個想法剛一提出,就得到了全貴妃姑母兼婆母的皇太後鈕祜祿氏大力支持。
  
  道光十三年八月十五日,皇太後傳下懿旨,封全貴妃為“皇貴妃”,讓她執掌後宮。第二年(公元1834)的十月,冊後典禮正式舉行,二十七歲的鈕祜祿氏成為道光帝的第三任嫡妻,登上了皇後的寶座。
  
  
    九、皇後之死
  
  全貴妃鈕祜祿氏既已成了皇後,當然就不免要掌管六宮。
  這時候宮中的人們才發現,這個年青的女人原來是那麽的有心計。從前她做妃子的時候對道光帝百般逢迎,籠絡得老皇帝三天兩頭往她那兒跑,佟佳皇後雖然心酸,但也遵循著不驕不妒的皇後規矩,無論是對全貴妃還是對其它的女人,都好言相對,從不幹涉她們接近皇帝。而如今全貴妃當上了皇後,事情就完全不對了,這位皇後不但對道光帝管得嚴,對後宮中的嬪妃也不假辭色,動輒就給她們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或者以“整肅宮規”的名義挑出些岔子整治嬪妃或她們身邊的宮女太監,搞得後宮的女人們都心頭發慌,為了避免遭殃都不得不盡量減少與皇帝接觸的機會。
  在中國的宮廷製度上,皇帝與皇後並不僅僅是一對夫妻,他們更是一對工作夥伴,因此在清宮的慣例中,皇帝離京秋狩或避暑時,跟隨在他身邊的經常都隻有嬪妃,皇後往往是以天下之母的身份留在京中的。然而在全皇後這裏,這個規矩卻多次被打破,她總是緊緊地跟著皇帝,將空蕩蕩的皇宮留給嬪妃們去捱著。
  應該說,皇後在道光帝麵前的固寵、以及在打擊嬪妃方麵的手段,都是非常成功的。為了爭寵,其間後宮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些記載說,全皇後甚至還設局殺死過敢於和自己爭寵的嬪妃。關於這一點,因為宮闈深幽眾說紛紜,但是一些很直觀的數據卻是怎樣也抹不去的。
  這項數據就是嬪妃們的生育狀況。
  道光帝早年在兒女方麵很不如理想,直到三十好幾也才隻有一兒一女,但自他做了皇帝以後,雖然在吃穿方麵仍然節儉,但各方麵條件畢竟比做皇子時是好得太多了。道光帝自己的身子骨兒自然也養得比從前好了,於是身邊的女人們也就時常會傳出生下兒女的好消息。佟佳氏做皇後的十三年間,後宮嬪妃前後共生育了五女五子(靜妃博爾濟吉特氏於道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生皇六子奕?,也就是清末赫赫有名的恭親王),說明道光帝這時的身體狀況還是不錯的。然而,當全貴妃坐上皇後寶座的那七年間,道光帝的後宮卻再也沒有孩子出生過。等到這位皇後去世,後宮女人們的生育能力似乎一下子蘇醒了過來,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竟給老皇帝又一口氣生養了四女三子。
  可以想象,嬪妃們對全貴妃做上皇後就換這樣的嘴臉,是非常反感,也非常不甘心的。都是皇帝的女人,都是做姬妾出身的,何況生了兒子的又不止她一個,嬪妃們對皇後有多不服氣,想都想得出來。隻是道光帝對皇後正在歡喜頭上,太後又是皇後的姑姑,她們也不敢怎麽樣。
  
  侄女皇後的利害手段,皇太後鈕祜祿氏都看在眼裏。
  平心而論,任何一個女人都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丈夫,皇後的做法也是能夠理解的。何況女人在這方麵霸道,也得要丈夫願意配合,也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然而在那個時代,從皇後的“職務要求”,從她自己在佟佳皇後時期的經曆,全皇後的作風就實在有點令人不敢恭維了。
  從當初嘉慶帝幾次秋狩,皇太後(當時還是皇後)都留守宮中(因此還遇上了真理教攻打皇宮以及懿旨傳位的事兒),可以看出皇太後是一個典型的宮廷貴婦,至少在言行舉行各方麵,她都是嚴格遵守著“不驕不妒”“母儀天下”這一類規矩的;而從嘉慶帝死後她毅然選擇綿寧而不是自己的兒子繼承帝位、從她體諒道光帝的“節儉”,屢次主動提出降低自己過生日的檔次來看,恐怕皇太後更是打心眼裏奉“三從四德”為圭臬的。因此,對於皇後的這些作派,皇太後看不順眼、覺得自己臉上無光,也就是當然的事情。
  不過皇後轄治乃至處死嬪妃宮女太監,理論上是有這個權力的,再說畢竟是侄女,皇太後也不好說什麽。可是她嘴上雖不說,心裏對皇後的印象卻是越來越差了。
  
  皇太後對皇後的不滿表麵化,野史認為始於皇太後六十大壽的壽筵,時間是道光十五年十月。
  皇太後當初主動將帝位歸在道光帝的名下,又大力支持道光帝的“節儉運動”,道光帝對繼母的感激之情可謂深入肺腑。道光十五年,他決定為繼母的壽誕大大慶賀一番。
  道光十五年春天,道光帝傳下諭旨,為慶賀皇太後大壽,本年加開“恩科”一次,廣選天下有材之士。是為“乙未恩科”。在皇太後十月十日賀壽的正日子來到之前,這一類的諭旨還有很多,什麽免天下欠賦啦,大赦囚徒啦,總之都是為皇太後的壽辰添喜氣的事兒。
  等到正式為皇太後舉行生日慶典的時候,道光帝更是大花心思,不但把儀式搞得無比隆重,還親自登場演戲,飾演二十四孝中“戲彩娛親”的老萊子。
  道光帝隨後又做了幾首賀壽詩,令太監就在太後宮中當著眾人念將起來,雖然文采平平,卻也是見景生情,格外顯出孝心。於是不但博得了滿堂彩聲,皇太後也樂得合不攏嘴。皇後見太後和皇帝都這麽有興致,她也是一時技癢,就主動和皇帝的韻也做了幾首詩獻給皇太後,也當眾念了一遍。
  皇帝和皇後都是主動寫了詩,也都當眾展示了一遍,可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有了不同的結果。
  皇太後早已經對皇後恃寵恃才的舉止心存芥蒂,眼見她又借著自己的壽筵博取彩聲,就更是不悅,隻是嘴上沒有說而已。
  過了幾天,道光帝又去向皇太後請安,陪著聊了聊天,皇太後便忍不住向道光帝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認為皇後當著眾人麵前,緊跟著皇帝炫耀才華,這樣不知內斂,實在不是皇後應有的舉止。皇太後又說,做皇後的應當敦厚,過於賣弄聰明機巧,隻怕不是合格有福的皇後之相。
  偏心一點說,皇太後講得也甚有道理。皇後當眾賦詩也確有不合當時閨訓之處。君不見《紅樓夢》裏,那般看俗事不順眼的林妹妹,都那麽堅決地不同意寶哥哥把自己的文字傳出去給人看麽!至於皇後當眾賦詩博得喝采,雖說是和皇帝之韻,隻怕也搶了些皇帝的風頭,雖然這隻是平常遊戲,但若苛求起來,隻怕比“閨閣文字流散”更不合適。這一點,看如今的日本皇室就很清楚了:在典禮中,太子妃比太子站的位置更搶鏡一些,都成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皇太後的這番議論,很快就在宮中不脛而走。嬪妃們聽見皇太後也批評起皇後來了,心裏那個爽就不用說了。她們嘰嘰喳喳個不停,都對這番話反複傳播,字字推敲。於是越推越覺得皇太後的話裏還有文章,越傳越是變調。
  皇後很快也聽到了宮人們的議論。她簡直羞恨交加,對皇太後十分不滿。從此以後,皇太後與皇後之間出現了隔閡。後宮的女人人當然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更加起勁地搬弄起了是非。俗語說的:“眾人拾柴火焰高”。隨著無聊嚼舌頭的人越來越多,太後與皇後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大,終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藏著醋意的嬪妃中,有一個人的身份非常特別,她就是祥妃。
  祥妃也姓鈕祜祿氏。她與新任皇後不但同姓,甚至數次懷孕的時間也很接近,可見她受道光帝寵愛的時間,與新任皇後幾乎同期。祥妃和皇後一樣,都在相同的時期內為道光帝生養了二女一子,不用說,她心裏也對後位歸屬情敵是十分咽不下氣。雖然在後位誰屬的問題上,祥妃輸給了全貴妃,但從另一方麵看,其實祥妃與皇太後的關係反而比皇後更親密,這倒不完全是因為“同姓三分親”,而是因為祥妃的兒子。
  皇太後老鈕祜祿氏這輩子,一共生養了二子一女,可是這三個子女中,女兒夭折,小兒子瑞懷親王綿忻死於道光八年,大兒子惇恪親王綿愷死於道光十八年。綿忻死時倒還有個在繈褓中的兒子,綿愷死時卻是後繼無人。雖說皇太後對道光帝視若己出,但是老來喪子,自己的親兒子死了,怎麽說也是痛苦萬分的。道光帝為安慰皇太後,遂於道光二十六年將祥妃所生的皇五子奕脤過繼給了綿愷。——這樁過繼雖然發生時間較晚,也不幸剝奪了祥妃之子的皇位繼承權,但從中應該也能看得出祥妃與皇太後多年來關係極良好的狀態。除了祥妃之外,其它的嬪妃當然也多數會偏向皇太後一方。
  皇後與皇太後之間有了隔閡仇隙,當然就會互相較勁鬥法。如世人所知,大BOSS鬥法,都是先拿對方的小嘍羅試刀的。於是,情敵兼異己的祥妃等人就很快成了皇後的打擊對象。
  
  既然是安了心,哪裏挑不出刺的道理!何況在此後一段時間,清王朝內憂外患,道光帝在朝堂上心氣不爽,聽得說嬪妃們犯事,也格外火大。而皇後在這種時候隻管煽風絕不幫忙。於是倒黴的嬪妃也就越來越多。僅從《清史稿》上的記載來看,道光帝的嬪妃們被貶降的數量,就已經多得可以用反常來形容。——一“祥妃,鈕祜祿氏。事宣宗,為貴人。進嬪,複降。”“彤貴妃,舒穆嚕氏。事宣宗,為彤貴人。累進彤貴妃。複降貴人。”“佳貴妃,郭佳氏;成貴妃,鈕祜祿氏:皆事宣宗,為貴人,進嬪,複降。”在道光朝之前,清宮也有貶降嬪妃之事,但是多少都還能注明個理由(如乾隆惇妃汪氏,由妃降嬪是因為打死了宮女),道光帝的這些嬪妃究竟犯了什麽了不起的錯,竟從貴妃一降至貴人,卻是一點說道都沒有。
    一時間,後宮中風聲鶴唳,氣氛異常緊張。
    既然嬪妃們都能拖進去,宮女太監當然就更不在話下。於是乎,皇後處治太後的親信,太後處治皇後的親信。剛開始可能還真是秉公辦事,但經眾人的舌根子一嚼,也挑拔成了蓄意作對了。於是,你把我的親信打一頓,我就把你的親信貶兩級;你把我的親信趕出宮,我就把你的親信發配到關外去……
      
    皇太後與皇後之間的矛盾越鬧越僵,越鬧越大,夾在老娘和老婆之間的道光帝也漸漸吃不消了。他在朝堂上頭暈眼花,回到後宮還眼花頭暈,日子實在難過。
    道光十九年六月,道光帝終於插手了婆媳之爭,下令從此以後,皇後不能隨意處理後宮中的事務。——做為被老娘親口推舉上帝位的兒子,他想來想去也不能拿老娘怎麽樣,於是就隻能嚴管老婆了。隻是這樣的管法,絕對隻能使婆媳間火上澆油,那也是不必多說的了。
      
  在繼母和妻子之間,道光帝最終選擇了前者,那其實也證明他對皇後的情意,也在曠日持久的婆媳之爭中大量損耗了。即使仍有恩情,但在行動上他也勢必會自動減少與皇後相處的次數,以此向繼母表明態度。加上皇後不免會在夫妻單獨相處時啼哭抱怨,於是道光帝的身影也出現在皇後宮中的次數就更少了。對於後宮的嬪妃們來說,這實在是天大的喜事。果然,沒幾個月工夫,後宮就傳出了彤貴妃舒穆嚕氏懷上身孕的消息。這個消息對道光帝來說是喜訊,但對於曾經專寵多年的皇後卻無疑是雪上加霜,
  道光二十年的正月初九,宮中又傳出了另一個消息,說是皇後病倒了。
  臘月新年,宮廷中禮儀繁重,再加上冬令氣候不佳,再加上心情抑鬱,皇後感染時疾倒也不是什麽令人驚訝的事情。說起來她雖然失權又失寵,好歹還是皇後,皇太後和道光帝聽說皇後生病的消息,先後都趕來看望了一番。據說皇太後見侄女兒病中可憐的樣子,還大為歎惜,還特地吩咐身邊的侍女將自己配來保養的藥酒送給皇後飲用。
  照說,這也算是婆媳重歸言好的契機了。可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卻隨後從皇後所居的鍾粹宮裏傳出:正月十一日清晨,宮女發現昨天晚上還好好地睡下的皇後竟在睡夢中崩逝了,時年僅三十三歲。
  
  畢竟是二十年夫妻,雖然半年來夫妻間紛爭不止,但麵對皇後如此倉猝的棄世,生性優柔寡斷藕斷絲連的道光帝還是又禁不住回想起了皇後在生時的好處來,表現出了非常的哀傷。他下令將皇後靈柩安置於澹懷堂,自己每天都親至靈前奠酒,並於正月十七日親自為皇後選定“孝全”為諡號。
  四月,道光帝為“孝全皇後”舉行了隆重的“冊諡”典禮;
  十月,道光帝出發“謁陵”,雖說他也一路拜謁了泰陵(清世宗胤禎雍正皇帝陵)、泰東陵(乾隆之母孝聖太後陵)、昌陵(清仁宗顒琰嘉慶皇帝陵),但是實際上他真正的目的,還是要親自將“孝全皇後”的靈柩送至西陵龍泉峪自己的帝陵中。
  十一月,道光帝親身參與了“孝全皇後”入葬地宮的全過程,並命眾皇子行禮。
  十二月,返回北京後的道光帝又參與了“孝全皇後”靈位供入奉先殿的儀式,“親詣告祭”。並特地讓“孝全皇後”的親生兒子、皇四子奕詝在靈前行禮。
  對於道光帝如此隆重的悼念,皇太後也表現得非常通情達理,她自己也曾經好幾次親臨“孝全皇後”靈前祭奠追思,倍顯親情。
  做為封建時代的“皇後”,孝全能在身後得到丈夫和婆婆如此的重視,享有這等哀榮,倒也算不虛此生。
  
  
 

  
  不過,對於“孝全皇後”的猝死,在野史中還有很多不同的說法。而所有的說法,都不約而同地將矛頭指向了皇太後。
  
  第一種說法,說的是皇太後“賜”給皇後的那瓶酒內有乾坤,皇後是喝了那瓶格外加料的“大補酒”後,在睡夢中毒發身死的。
  此種說法的誘因又有兩種,一是說皇後受不了冷落怨恨不已,皇太後也覺得皇後畢竟還沒法廢掉,若是他日有了翻身之機,自己終是沒有好果子吃,幹脆先下手為強;二是說皇後恨上了皇太後,在宮中偷偷地施行詛咒,結果身邊的宮女向前來探病的皇太後告發,於是皇太後便以牙還牙。
  第二種說法,則是說皇太後命道光帝“賜死”了皇後。而其中原因也有兩說。
  一個原因是這樣的:幾位皇子隨著年齡增長,各自顯露出不同的天分和賢愚來,在當時的幾位皇子中,靜貴妃所生的皇六子奕?顯得非常出挑,道光帝也時時表現得有些偏愛的意思。然而在這個問題上,皇後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學當年皇太後的樣子,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肚裏出來的兒子才是兒子,怎麽也不願意讓自己的親兒子有朝一日做了情敵兒子的臣屬。於是她就想趁著過年皇子們可以一起到後宮中與母親們一起用飯的機會,在皇六子奕?的菜肴碗盤中下毒。結果皇六子未曾中毒,消息倒傳了出去。皇太後聞訊大怒,立即讓道光帝賜死了皇後。
  另一個原因則是這樣說的:孝全皇後當年在做“全貴妃”生下皇四子的時候搗了鬼。全貴妃原本的預產期,在生下皇五子的祥妃之後。但當時皇長子早逝,誰要是先生下了兒子,誰的兒子就是事實上的庶長子,日後能問津帝位。於是全貴妃就暗中找了太醫,軟硬兼施,逼著太醫配製了催產藥物,終於比祥妃提前七天生下了兒子。——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皇太後與皇後婆媳反目,皇後又失了權,於是就有人向皇太後報告了這個多年前的隱秘。此事一發,皇太後更不能容忍,於是逼著皇後自盡。(不過,在眾多說法中,這種說法倒是最站不住腳的。且不說清宮中對後妃生育管理極嚴;也不說以那年頭足月嬰兒尚且極低的成活率,焉有哪個後宮女人願意主動讓自己的兒子“早產”,增加夭折的機率;就是這種說法的理論根據——事實上的庶長子能夠問津帝位,其母能夠爬上皇後之位,就已經很不對頭。皇四子出生時,佟佳皇後還活得很精神,一點也沒有提早死掉空出後位的跡象,而且清朝皇位傳承與其它皇朝不同,從來沒有“立嫡立長”的祖製。正是因為如此,道光帝旻寧本人雖然是先皇後嫡子,在沒找到傳位詔前,大臣們仍然不願擁其為帝。)
  
  無論如何,孝全皇後死了,道光朝的皇後寶座再一次空缺了下來。
  
    
  十、送終的孝子
  
  也許是對皇後專寵、婆媳爭權心有餘悸,自孝全皇後死後,道光帝再也沒有冊封過皇後。隻是後宮總要有個統屬,他便於道光二十年的四月將皇六子奕?的生母靜貴妃升為“皇貴妃”,讓她管理六宮事務。
  靜皇貴妃脾性溫和,不但是道光帝的寵妃,還很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即使在皇太後與孝全皇後爭得劍拔弩張的時候,她也能夠一直在漩渦中保持自身的平衡,實屬難得。讓她來管理複雜的後宮,確實非常合適。與此同時,由於皇貴妃畢竟隻是個“代理皇後”的身份,也就避免了再發生象孝全皇後那樣與皇太後發生權力之爭、與妃嬪發生寵幸之幸的可能。靜皇貴妃無論是出於自己的本來性情,還是局限於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可能與皇太後較勁、或動用宮規控製皇帝寵幸嬪妃。可想而知,自孝全皇後失寵以來,一直掌握著後宮中主宰權的皇太後,此後仍然能牢牢地控製著後宮,也不必擔心再發生兒媳婦不服管教的事情。
  於是,道光帝的後宮又恢複了平靜,婆媳夫妻之間,又重新找回了和睦景象。
  
  說起來皇太後也確實是不簡單,她不但在當初主動做出了傳帝位於繼子旻寧的決定,還在此後的太後生涯中盡了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支持繼子的“帝業”。為了配合道光帝的“節儉作風”,皇太後主動削減自己的待遇、主動提出不過生日當然是這些支持的內容,更重要的遷就和支持,還得數皇太後在自己的親生兒子與繼子皇帝之間發生衝突之時,總是在大節上支持繼子更多一些。對於繼母的這些作為,道光帝的感激之情當然是不用說了,直把她看成是自己的親娘一般。
  
  皇太後親生的兩個兒子有兩個,小的一個叫綿忻,排行第四,於嘉慶二十四年封瑞親王,在道光年間各項表現頗有稱得上是中規中矩,道光八年八月二十四日就去世了,隻留下個還在吃奶的兒子,一生履曆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是大的那個綿愷,表現就有點令人不敢恭維了。他在嘉慶年間隻當了個郡王,道光帝即位後將其封為親王,算是表現了一把兄友弟恭。可是這位惇親王舉止粗疏,自命為太後親子,犯下不少罪狀。
  道光三年,這位惇親王放縱自己的福晉坐著轎子直入神武門,在皇宮大內裏乘轎而行,犯了大不敬的譫越之罪。道光帝大怒之下,將他的“內廷行走”資格取消,罰俸五年。
  聽說兒子闖下這禍,皇太後不免心中難過。道光帝氣頭過去,也覺得有些對不住母親。不久就特地陪著皇太後一起親自去了惇親王家中看望,看在老娘的麵子上,恢複了弟弟的“內廷行走”,罰款的數額也減為“罰俸三年”。
  然而惇親王並不知收斂,或者說他壓根就不想收斂。總之,老實了沒多久,他又搞出了新名堂。原來此君有龍陽之好,而且還借著“內廷行走”的機會,在皇宮內院的太監群裏找起了尋歡作樂的新目標。在勾搭上的太監中,有幾個尤其與他“情投意合”,竟是有些難舍難分的光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道光七年,惇親王的風流勾當終於被揭發。托了這位荒唐王爺的福,兩位太監也留名史冊。一個是與惇親王“私相往來”的,叫張明得;另一個叫苑長青的就更勝一籌,竟到了使得惇親王甘冒風險,將其從宮中弄到宮外偷藏起來的地步。道光帝聞聽這消息,真可謂惱羞成怒:有清一朝,男風極盛,龍陽之好算不得什麽,問題是竟然將手伸進了皇宮大內!虧得是偷太監,若是偷了別的那還了得!此風萬不可長。於是下令將惇親王貶為郡王。
  被貶後,綿愷倒也振作了一段時間。道光帝也念及繼母恩情,就坡下驢,一年後又將親王頭銜給回了他。
  不過綿愷卻並不肯就此消停。在為佟佳皇後辦喪事的時候,他又再次闖禍,說了不該說的話,被傷心頭上的道光帝處以“退出內廷,罰王俸十年”的責罰。
  道光十八年五月,這位惇親王又惹出亂子。這一回,是一個民間女子告狀,說自己的丈夫穆齊賢被這位王爺給囚禁了。看來很可能是當年私藏小太監作樂的故態複萌。道光帝派定郡王載銓負責此案,結果此事屬實,道光帝大感麵目無光,於是又將綿愷降為郡王,罷免了他所有的職務。算起來他這時前後已經經管了武英殿禦書處事務、左右兩翼宗學,還擔任了鑲黃旗總族長、宗人府宗令、玉牒館總裁,都是皇家最要緊的地方。如今被清了個幹幹淨淨,隻能怪自己太不爭氣。
  道光十八年十二月,四十四歲的惇郡王綿愷終於在半生恣意妄為之後,離開了人世,由於他少近妻妾,因此隻有一個兒子奕纘,而這根獨苗竟死得比父親還早,使得綿愷的爵位後繼無人。
  兒子再不爭氣,畢竟還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皇太後對兒子的死傷心欲絕。道光帝為了安慰繼母,親自前往綿愷的王府為其上奠,並追封弟弟為“惇恪親王”,綿愷那個早死的兒子奕纘,則被追封為“貝勒”,寡妻則得到了相當郡王半俸的國家贍養費。
  道光二十六年,道光帝下令將自己的皇五子奕脤過繼給“惇恪親王”綿愷為後,使其香火不至斷絕,以安慰繼母之心。
  
  道光帝雖然不是皇太後的親生兒子,卻比親生兒子更懂得孝敬之道。
  就在道光帝發自內心的百般孝敬恭順中,老鈕祜祿氏舒心滿意地將自己的“皇太後”生涯一直過了二十九年。
  時光流逝,日子很快就到了道光二十九年。這年秋末冬初,七十五歲的皇太後生起病來。雖然道光帝下令太醫全力救治,皇太後仍然於當年十二月十一日下午申時(15-17點)辭世。
  皇太後彌留之際,道光帝一直在旁邊侍奉,眼看繼母不治,道光帝頓時撫屍痛哭,直哭得幾次暈厥過去。好容易清醒過來後,道光帝親自看著皇太後大殮,移柩慈寧宮,為其舉行規模盛大的喪禮。
  從十二日開始,整整九天裏,道光帝每天都要到皇太後棺木前致祭,每祭必痛哭,並且就在靈堂旁邊鋪設草苫,席地而寢。
  年紀老邁的皇帝竟如此傷神勞心,諸王大臣和後宮嬪妃都不知所措,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求道光帝返回寢宮正常食宿,卻都被道光帝拒絕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是皇太後梓宮(棺木)由皇宮送往圓明園的日子。在這天,道光帝先是親自將繼母棺木送至城外,又策馬趕在送靈隊伍前頭先到達圓明園,在園門外跪迎。
  皇太後梓宮被安置在圓明園綺春園迎暉殿。從安置的那一天起,道光帝又令人在旁邊的慎德堂裏鋪上白氈、燈草褥,在裏麵守孝。
  
  皇宮就在這樣的哀戚中,迎來了道光三十年。
  老皇帝大半個月不眠不休少進飲食的痛哭,把王公大臣和嬪妃們都嚇壞了。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五,大臣們再次請求道光帝停止原定親自將皇太後梓宮送至河北易縣清西陵的打算。
  這一次,道光帝答應了眾人的請求。這不是他孝心不夠,而是他實在力不從心了。
  這時的道光帝已是七十歲的高齡,早是氣血衰枯的人了。再加上多年國事家事不遂心意的壓抑,如今又添上皇太後去世,真是百事不濟,想到傷心處哪裏還控製得了情緒。於是沒日沒夜的不眠不休加痛哭,就是鐵打的人也捱不住。
  不能送葬的道光帝隨後勉強支撐著在圓明園裏為皇太後進行了大祭禮、周月祭禮,並為繼母上了一個諡號:“孝和恭慈康豫安成熙聖睿皇後”,尊其陵墓為“昌西陵”。
  然而,還沒等“孝和”皇太後的梓宮出發,傷心過度的道光帝自己就已經病倒了。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自知大限已至的道光帝召來宗人府宗令載銓,禦前大臣載垣、端華、僧格林沁,軍機大臣穆彰阿、賽尚阿、何汝霖、陳孚恩、季芝昌,總管內務府大臣文慶等人,當著他們的麵打開了自己在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六日預先寫下的傳位詔書,將皇位傳給了“孝全皇後”鈕祜祿氏所生的皇四子奕詝。
  
  就在當天中午,道光帝在圓明園慎德堂的燈草褥子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這個努力想要勵精圖治,卻又把一切都越治越糟的皇帝,就這樣結束了他矛盾的一生。
  
   十一、鹹豐皇帝的養母
  
  隨著道光皇帝的溘然辭世、皇四子奕詝的即位禮成,清王朝的曆史進入了鹹豐時代。
  
  說起來鹹豐皇帝奕詝是皇後嫡子的身份,但由於清皇室從來沒有立嫡長的傳位製度,因此他的繼承權,是由其父道光帝親筆寫下的傳位詔書最後確定的。
  然而在道光帝臨終前當眾打開的那個盛放傳位詔書的鐍匣,卻與清王朝曆史上從前出現過的鐍匣大有不同,在那裏麵放著的並不僅僅是一份傳位詔書,還多了另一道旨令。那是晉封靜皇貴妃之子、皇六子奕?為親王的詔書:“封皇六子奕?為親王”。
  這個在特殊地方出現的特殊詔書,似乎也包含著道光皇帝在選擇繼承人問題上的猶豫遲疑。他肯定曾經不止一次地在這兩個兒子之間來回地打量,為那張唯一的寶座究竟歸誰所有而傷神費心。
  
  在爭奪皇位繼承權方麵,兩個皇子的個人條件都各有高低。
  做為排行靠前的皇後嫡子,皇四子奕詝的先天優勢是很明顯的,但是他自身的後天條件卻無法為他加分:雖然教導他的老師人數不少,他卻學了個文不成武不就,到南苑去打獵還從馬上摔了下來,成了一個瘸子,形象有礙觀瞻。
  相比之下,皇六子奕?在個人水平和外形方麵,就要比皇四子奕詝強得多了。他的相貌雖然離儀表堂堂還差得很遠,但起碼還是個齊全人兒;就文武才幹來說,他也樣樣都拿得出手。
  然而,皇六子奕?最大的問題,還不是生母未能正位中宮以及自己排行較低。在競爭皇位時候,這位六阿哥最大的問題還在於,他背後缺乏一個懂得揣摩道光帝心思的指導老師。而在這一點上,四阿哥就要比他強得多了。
  
  皇四子奕詝的幕後高人,就是其授業恩師之一杜受田。
  杜受田的權謀馬屁水平之高前已言之,但那隻不過是他小試牛刀之舉。真正令他的投機本領在史書上大放異彩的時刻,要在他於道光二十四年後當上皇四子奕詝的上書房師傅之後才真正來到。
  無論是野史,還是正史,都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的陽春三月,道光帝帶著皇子們一起去清西陵謁陵,路程安排上,有赴皇家獵場南苑打獵一項。杜受田看到這個路程表後,敏銳地感覺到,這很可能就是道光帝有意的安排,用以檢校皇子們的才幹本領。皇子們的表現如何可能直接影響到他們的前途。於是他在臨行前,格外向自己的學生皇四子奕詝做了交代,說:“以你的狀況,所得獵物的數量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格外引人注目的,因此你必須另辟傒徑,引起皇帝對你的注意和讚賞。”
  一番麵授機宜後,奕詝胸有成竹地出發了。
  三月中旬,道光帝帶著皇子們,在南苑皇家獵場中,整整進行了兩天的圍獵。當檢點諸皇子獵獲時,不出眾人所料,皇六子奕?的收獲最多。但令人驚訝的是,皇四子奕詝竟一隻獵物都沒打到,在每個人都拿著或多或少獵物炫耀的皇子裏麵,兩手空空的他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道光帝早知這個兒子武功不濟,但這次竟一無所獲,卻也讓他十分想不通,於是開口詢問原因。
  奕詝立即將師傅早已預備下的標準答案念將出來:“時方春,鳥獸孽育,不忍傷生以幹天和。”
  道光帝開口詢問之時,多少是有些不悅的,怎麽也沒想到才十五歲的兒子竟會有這樣一番大道理可說,一抑一揚間不禁更覺大喜過望,極口稱揚道:“此真帝者之言!”從此心裏有了傳位於皇四子的計較。
  
  當然,在野史中,杜受田並不以此一次表現機會為滿足,他還要為自己的學生入主乾清宮之事多上些保險,敲定最後一錘子。
  據說,道光帝在圍獵考驗武功之後,還曾經召兒子們麵談,詢問各人對時政的看法。題目發下來,杜受田知道這是個大難題,以皇四子的知識和應變能力,絕對應付不來,肯定要被皇六子比得啞口無言。於是他又想出一策,對奕詝說:“你的才識萬萬敵不過六阿哥,也不必與他相較,還不如藏拙。隻留心聽皇上的言談,若聽得他流露出年老病弱,恐怕不久於位的意思,就立即叩頭痛哭,表達孝心之誠即可。”
  奕詝別的本事沒有,對師傅的交代倒是聽教聽話。果然在道光帝麵前如此如此了起來。道光帝這人才具差勁,倒還真是個孝子,如今見兒子也如此孝順,不但是覺得兒子“深肖朕躬”,恐怕就連兒子答問時吭吭哧哧的模樣,都認為是兒子“泣不成聲”的表現。實在是感動莫名。
  
  道光帝連續被感動兩回之後,再沒有遲疑,於在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寫下了“皇四子著立為皇太子”的傳位詔書。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道光帝去世後,皇四子奕詝即位為鹹豐帝。
  對於弟弟奕?在爭奪皇位時和自己發生過的隱蔽爭鬥,鹹豐帝心裏非常清楚。特別是當他看到那份和傳位詔書一起放在鐍匣內的、封六弟為親王的旨意,心裏的滋味就更是異樣。於是,他雖然遵照父親的遺願晉封六阿哥奕?為親王,卻別有用意地給他的親王銜上加了一個“恭”字,提醒這位當年的競爭對手,做哥哥的既然擺出了“兄則友”的姿態,做弟弟的就要懂得“弟則恭”的本份。
  
  恭親王奕?的生母,就是在道光帝晚年執掌六宮的“代理皇後”靜皇貴妃博爾濟吉特氏。鹹豐帝奕詝的生母孝全皇後鈕祜祿氏死時,奕詝還在孩提,才剛滿八歲。道光帝既將六宮都交代都了靜皇貴妃,當然也就把撫養奕詝的責任交給了她。十年間靜皇貴妃克盡為母之職,在奕詝身上花費了不少精神,終於使這個先天體弱的孩子平安長大成人。
  奕詝稱帝後,雖然對弟弟耿耿於懷,但對弟弟生母給予自己的愛護之情卻是沒有忘記。即位當天,鹹豐帝就尊養母靜皇貴妃為“孝慈皇貴太妃”,將她遷居壽康宮中殆養天年,隻在有空閑就一定要去侍奉看望。為了滿足養母對親生兒子的思念之情,鹹豐帝還特別允許已經成婚出宮的恭親王奕?“宮內行走”,讓他能隨時入宮探視母親。趕巧兄弟倆都在壽康宮裏遇上的,鹹豐帝還會和恭親王一起陪太妃吃飯,孝順之情溢於言表。
  
  然而對於養子的孝順,皇貴太妃並不完全滿意。做為一個後宮女人,她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正位中宮,擁有嫡妻的名份。隻可惜,盡管她辛苦操持了偌大一個皇家整整十年,丈夫道光帝對她的愛仍然沒有深到這樣的地步。做為道光帝的嬪妃,她是非常不甘心的。她或者還曾經設想過,假如自己的親兒子繼承皇位,自己就能夠名正言順地當一回正宮皇後,萬沒料到親兒子居然會輸給養子,希望再次變得渺茫。但是無論如何,她也希望能夠再努起力,養子能替丈夫補償一下自己。
  在當上“皇貴太妃”以後,博爾濟吉特氏的心思幾乎就都用在了如何向養子索要“皇太後”封號上頭。
  但是博爾濟吉特氏還是失望了:這個養子就象他那個死鬼爹一樣,每次提到這個問題,不是搬出祖製這頂大帽子,就是顧左右而言它,一次又一次委婉地拒絕了養母的要求。
  鹹豐帝的心思其實也很好猜。祖製當然是一個大題目,除此之外,他既是為人之子,心裏總歸是掂念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母親孝全皇後,覺得她死得太早太委屈,自己雖然當了皇帝,母親卻沒能享一天尊榮,怎麽也不甘心將生身母親未能活著享受過的一切給養母;另一點問題就出在養母那個親兒子恭親王身上了。恭親王與鹹豐帝相比,不但精幹,而且計謀百端,更何況鹹豐帝雖然成婚多年又正在年青,身邊卻沒有兒子(鹹豐帝的第一個兒子在他即帝位之前就已經夭折了;第二個兒子即出自慈禧太後之腹的同治皇帝,則要到鹹豐六年才出世。)假如給了恭親王生母“皇太後”的身份,則恭親王就成了皇太後嫡子。而當時的局麵是:由於太平天國勢大,鹹豐帝逼不得己啟用了恭親王,由他統領軍機處。恭親王此時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再把他的出身提高為“皇太後之子”,對鹹豐帝的皇位,就成了一個莫大的威脅。從道光帝臨終前增發的另一道諭旨內容來看,王公重臣中隻怕還有相當多的人在繼承人問題上是偏向皇六子的(加寫的旨意是:“皇四子奕詝著立為皇太子,爾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讚輔,總以國計民生為重,無恤其它”)。可以想見,恭親王日後若是安下心圖謀帝位的話,恐怕鹹豐帝也不一定能是他的對手。
  
    
  皇貴太妃曾經整整渴望了十年的嫡妻名份,那個名份卻在丈夫的應付聲中,一直掛在似乎唾手可得的位置上,她怎麽也夠不著。如今,丈夫死了,他留下的一紙傳位詔書,將自己親生兒子獲得帝位的指望也抹得幹幹淨淨。博爾濟吉特氏的心情就已經夠差勁的了,如今自己一手養大的養子,對自己最迫切的心願又是這麽一個態度,抑鬱寡歡的情形就更是雪上加霜。
  
  鹹豐五年六月,孝慈皇貴太妃病倒了。
  聽說母親病重,恭親王連忙趕進宮來看望。陪著皇貴太妃說了一會兒話,看著母親昏昏睡去,正為太平天國之亂忙得焦頭爛額、公事一大堆的恭親王便悄悄離開了。
  恭親王走後不久,鹹豐帝趕到了壽康宮中。剛從小憩中醒過來皇貴太妃全不知床邊侍立的已不是自己的親兒子,仍然情不自禁地說道:“當年先帝曾經應允過將皇位傳給你,萬沒想到最後竟未能令我如願。”鹹豐帝聽得極不是滋味,隻得出聲提醒皇貴太妃自己的“正身”。
  一場母子難堪之後,皇貴太妃的病越發沉重。
  
  七月初一這天,一件陰差陽錯的事情發生。
  
  這天,鹹豐帝又去壽康宮看望養母,才到門外,就看見恭親王從裏麵出來。他便開口詢問道:“額娘如今病情如何?”恭親王聞聲立即磕下頭去:“額娘已是時日無多了。她隻是一口氣硬撐著而已。看樣子,她老人家隻是在眼巴巴地等待皇上給封個太後,了卻人生的最後一點心願罷了。請皇上成全了她吧。”
  鹹豐帝聽弟弟這麽一說,心裏很不自在,又為養母的病情擔心,不好說什麽,就隻是在嘴裏“哦……、哦……”地應付了兩聲,就趕進壽康宮裏去了。
  鹹豐帝這兩聲本來隻是虛推,誰知恭親王卻以為是他終於答應了母親請封的要求,立即腳不點地地趕到軍機處、禮部代傳旨意,著手辦理冊封皇貴太妃為皇太後的事宜。
  禮部草就的冊封太後詔很快就寫成送到了鹹豐帝麵前。對這樣一道詔書,鹹豐皇帝實在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但是事情已經辦了,舉朝上下已經信以為真,若是回絕,豈不是一個天大笑話。無可奈何的鹹豐帝隻得暗中切齒,極不甘願地簽發了這道詔令,為養母上了一個“康慈皇太後”的尊稱。
  
  七天後,終於達成了畢生心願的博爾濟吉特氏帶著“康慈皇太後”的名份,離開了人世,去找她那個用情不專的丈夫道光帝去了。她一共在人世間停留了四十四年。是清史上唯一一個既沒有生過皇帝,也沒有做過皇後的“皇太後”。
  “康慈皇太後”心滿意足地瞑目了。她恐怕不會想到,她這個隻享受了七天的太後虛名,將給她的親生兒子恭親王帶來多少煩惱。
  
  對於恭親王半真不假的“錯聽旨意”,鹹豐帝心懷忌憚,極其不滿。為了消除這個帝位有力競爭者可能會有的不軌企圖,在為康慈皇太後操辦喪事時,鹹豐帝下令降低規格。葬禮雖然按皇太後級別辦理,但其靈位不供入太廟,名號後也不連道光帝的諡號。
  
  康慈皇太後下葬的第二天,即七月二十一日,鹹豐帝再次趁熱打鐵,傳下旨意:“王禮儀疏略,罷軍機大臣、宗令、都統,仍在內廷行走,上書房讀書。”
  也就是,以恭親王在其母葬禮上禮儀不全為由,罷免了他軍機大臣、宗人府令、儴黃旗滿洲都統等一切職務,將他趕出了權力中樞。
  
  隻是鹹豐帝自己怎麽也不會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此後僅僅隻在這世上多活了六個年頭,剛滿三十歲就死了。留下的寡妻孤兒,竟又從自己親自選定的“顧命八大臣”手裏交代到了恭親王的手裏。隻是等到那時,變幻莫測的世事也再不是舊日模樣了。
  
  
  最後的統治者——清鹹豐帝貴妃葉赫那拉氏
  中國的宮廷,自古以來就有從民間選美入宮的慣例,清王朝入關之後也沿襲了中原王朝這項對皇帝大有便宜的規矩。不過清王朝的選美製度與從前王朝的選美製度,還是有很明顯的區別的。 清朝的選美稱為“選秀女”,隻限於八旗內部。 八旗是清代非常重要的一個軍政製度。它最早起源於女真人氏族時代的牛錄製度。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前後,由於征服的部落和擄獲的人口越來越多,便將原本10丁一牛錄的製度擴充到300丁一牛錄,五牛錄合稱一甲喇,五甲喇合稱一固山。“固山”在女真語言中,是部落的意思。每一“固山”都有各自不同的旗色為標誌,平日時按旗色確定戶籍,各家日常生活耕種放牧並飼養戰馬;戰則照編製選調精幹男丁依旗色行軍作戰,如有需要還可以“人盡為兵”,管轄起來非常方便。 剛開始的時候,努爾哈赤隻建立了黃紅藍白四旗,隨著他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大,準備建立後金之際,也就是在萬曆四十三年(公元1615)的時候,又增加了鑲黃、鑲紅、鑲藍、鑲白四旗,合為八旗。八旗由八和碩貝勒統管,不但是各分管旗的族長,還是兼管該旗軍政兩手的領袖。 皇太極天聰九年(公元1635),後金增設蒙古八旗。皇太極正式稱帝後的崇德七年(公元1642),後金再增設漢軍八旗。——也就是說,事實上八旗共分滿、蒙、漢共二十四旗,僅從這個數量上來看,後金在戰時僅精幹兵力就可以迅速集結到至少十八萬。
 
  而八旗的民族構成也比較複雜,事實上包羅了當時關外所有的民族。不但有滿族(包括與愛新覺羅氏有世仇被征服被占領的部族)、蒙古族、漢族,還有達斡爾族(清末代皇後婉容為達斡爾族)、朝鮮族、鄂倫春族等等。由於這個原因,八旗內部還有細分,滿洲八旗為重心,漢八旗蒙八旗為附屬;同樣在滿洲八旗中,又有正黃、正白、鑲黃為皇帝親信無世仇姓氏的“上三旗”…… 清入關後,定下了選秀的規矩,按這個規矩,清皇族不與八旗以外民族聯姻,隻在八旗內選擇。八旗女子到了一定年齡,都必須去參加選秀,中選者入宮或為嬪妃或為宮女。選秀未中者過了年齡才可以自行聘嫁,從未參加過選秀者以及初選過關卻因種種原因未能參加複選者終生不得聘嫁,如私自婚嫁,則家長乃至所屬旗的都統佐領都統統要治罪。 選秀女製度又分兩種,一種是每三年一度由戶部主持從八旗有根基人家中選擇(現任官京職滿蒙旗正五品以上、漢軍旗文職九品武職六品以上;外任官文職正五品以上武職從三品以上;駐防官正二品以上,女兒無殘疾無纏足者可參選。如父祖雖為官員卻已去世,生前官階未達到文職五品以上武職四品以上者,女兒無資格參選。八旗閑散、兵丁、革職官員之女無資格參選),這樣選出的女子沾了父祖身份的光,命運也較好,一般能成為包括皇帝在內的皇族男子的“預備妻妾”——“備內廷主位,或為皇子皇孫拴婚,或為親郡王及親郡王之子指婚。”這也是有清一朝,皇子皇孫的生母鮮有出身貧寒的一個重要原因。另一種選秀女則是內務府主持的,從內務府三旗包衣人家中選擇,這樣的秀女則命運不濟,隻能做皇宮及各王府公主府的“宮女子”,和父母一樣,奴才而已,就算能夠想盡辦法接近主人得到身份,母子們也是終生低人一等。
 
   鹹豐二年(公元1852)二月初八初九兩天,二十一歲的鹹豐帝愛新覺羅奕詝(也就是清文宗)照著規矩,進行了他新任皇帝以來的第一次選秀女。對於皇帝來說,選秀女不但是皇家規矩,更是借機充實後宮滿足自己色欲的最理直氣壯途徑。 這一次選秀女,鹹豐帝收獲倒也頗豐,不但給皇族其它男子增加了妻妾數目,還一家夥就給自己的後宮增加了四名“貴人”四名“常在”——蘭貴人、麗貴人、婉貴人、伊貴人、容常在、鑫常在、明常在、玫常在。此時的鹹豐帝左擁右抱好不得意,但假若他知道自己身邊這群新人中排名第一的蘭貴人將要給自己的王朝帶來什麽未來的話,他可能就會換上另一副表情了。 蘭貴人,也就是未來鼎鼎大名的慈禧太後,姓葉赫那拉氏,這是一個在努爾哈赤時代就與愛新覺羅氏既結親又結仇的姓氏,屬“下五旗”中的鑲藍旗。直到蘭貴人變成慈禧皇太後,她所屬的娘家一族才被“抬”入上三旗中的鑲黃旗。 蘭貴人閨名究竟是什麽,倒真是眾說紛紜,大約是由於她一進宮就得封蘭貴人,因此很多時候她的閨名就被約定俗成地稱做了“蘭兒”。 “蘭兒”於當年五月正式入宮,立刻就得到了“貴人”的封號,按宮規,初封即得貴人的女子必須是出自官宦世家的。這個封號的獲得,也代表著蘭貴人是頗有家世的。她的曾祖父名吉郎阿,字藹堂,在乾隆嘉慶年間出仕為官,一直做到刑部員外郎;祖父景瑞則在道光年間幹到了山東司員外郎之職。由於家世可觀,景瑞進士出身的兒子惠征還娶了出身顯赫的佟佳氏為妻,老丈人惠顯乃是道光年間的安徽按察使、駐藏大臣、京營衛翼總兵,堂堂的二品封疆大吏。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佟佳氏在京城裏生下了惠征的長女蘭兒。
 

  
  
  最後的統治者——清鹹豐帝貴妃葉赫那拉氏
  
  一、 嬪妃生涯
  
  中國的宮廷,自古以來就有從民間選美入宮的慣例,清王朝入關之後也沿襲了中原王朝這項對皇帝大有便宜的規矩。不過清王朝的選美製度與從前王朝的選美製度,還是有很明顯的區別的。
  清朝的選美稱為“選秀女”,隻限於八旗內部。
  八旗是清代非常重要的一個軍政製度。它最早起源於女真人氏族時代的牛錄製度。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前後,由於征服的部落和擄獲的人口越來越多,便將原本10丁一牛錄的製度擴充到300丁一牛錄,五牛錄合稱一甲喇,五甲喇合稱一固山。“固山”在女真語言中,是部落的意思。每一“固山”都有各自不同的旗色為標誌,平日時按旗色確定戶籍,各家日常生活耕種放牧並飼養戰馬;戰則照編製選調精幹男丁依旗色行軍作戰,如有需要還可以“人盡為兵”,管轄起來非常方便。
  剛開始的時候,努爾哈赤隻建立了黃紅藍白四旗,隨著他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大,準備建立後金之際,也就是在萬曆四十三年(公元1615)的時候,又增加了鑲黃、鑲紅、鑲藍、鑲白四旗,合為八旗。八旗由八和碩貝勒統管,不但是各分管旗的族長,還是兼管該旗軍政兩手的領袖。
  皇太極天聰九年(公元1635),後金增設蒙古八旗。皇太極正式稱帝後的崇德七年(公元1642),後金再增設漢軍八旗。——也就是說,事實上八旗共分滿、蒙、漢共二十四旗,僅從這個數量上來看,後金在戰時僅精幹兵力就可以迅速集結到至少十八萬。而八旗的民族構成也比較複雜,事實上包羅了當時關外所有的民族。不但有滿族(包括與愛新覺羅氏有世仇被征服被占領的部族)、蒙古族、漢族,還有達斡爾族(清末代皇後婉容為達斡爾族)、朝鮮族、鄂倫春族等等。由於這個原因,八旗內部還有細分,滿洲八旗為重心,漢八旗蒙八旗為附屬;同樣在滿洲八旗中,又有正黃、正白、鑲黃為皇帝親信無世仇姓氏的“上三旗”……
  清入關後,定下了選秀的規矩,按這個規矩,清皇族不與八旗以外民族聯姻,隻在八旗內選擇。八旗女子到了一定年齡,都必須去參加選秀,中選者入宮或為嬪妃或為宮女。選秀未中者過了年齡才可以自行聘嫁,從未參加過選秀者以及初選過關卻因種種原因未能參加複選者終生不得聘嫁,如私自婚嫁,則家長乃至所屬旗的都統佐領都統統要治罪。
  選秀女製度又分兩種,一種是每三年一度由戶部主持從八旗有根基人家中選擇(現任官京職滿蒙旗正五品以上、漢軍旗文職九品武職六品以上;外任官文職正五品以上武職從三品以上;駐防官正二品以上,女兒無殘疾無纏足者可參選。如父祖雖為官員卻已去世,生前官階未達到文職五品以上武職四品以上者,女兒無資格參選。八旗閑散、兵丁、革職官員之女無資格參選),這樣選出的女子沾了父祖身份的光,命運也較好,一般能成為包括皇帝在內的皇族男子的“預備妻妾”——“備內廷主位,或為皇子皇孫拴婚,或為親郡王及親郡王之子指婚。”這也是有清一朝,皇子皇孫的生母鮮有出身貧寒的一個重要原因。另一種選秀女則是內務府主持的,從內務府三旗包衣人家中選擇,這樣的秀女則命運不濟,隻能做皇宮及各王府公主府的“宮女子”,和父母一樣,奴才而已,就算能夠想盡辦法接近主人得到身份,母子們也是終生低人一等。
  
  鹹豐二年(公元1852)二月初八初九兩天,二十一歲的鹹豐帝愛新覺羅奕詝(也就是清文宗)照著規矩,進行了他新任皇帝以來的第一次選秀女。對於皇帝來說,選秀女不但是皇家規矩,更是借機充實後宮滿足自己色欲的最理直氣壯途徑。
  這一次選秀女,鹹豐帝收獲倒也頗豐,不但給皇族其它男子增加了妻妾數目,還一家夥就給自己的後宮增加了四名“貴人”四名“常在”——蘭貴人、麗貴人、婉貴人、伊貴人、容常在、鑫常在、明常在、玫常在。此時的鹹豐帝左擁右抱好不得意,但假若他知道自己身邊這群新人中排名第一的蘭貴人將要給自己的王朝帶來什麽未來的話,他可能就會換上另一副表情了。
  
  蘭貴人,也就是未來鼎鼎大名的慈禧太後,姓葉赫那拉氏,這是一個在努爾哈赤時代就與愛新覺羅氏既結親又結仇的姓氏,屬“下五旗”中的鑲藍旗。直到蘭貴人變成慈禧皇太後,她所屬的娘家一族才被“抬”入上三旗中的鑲黃旗。
  蘭貴人閨名究竟是什麽,倒真是眾說紛紜,大約是由於她一進宮就得封蘭貴人,因此很多時候她的閨名就被約定俗成地稱做了“蘭兒”。
  “蘭兒”於當年五月正式入宮,立刻就得到了“貴人”的封號,按宮規,初封即得貴人的女子必須是出自官宦世家的。這個封號的獲得,也代表著蘭貴人是頗有家世的。她的曾祖父名吉郎阿,字藹堂,在乾隆嘉慶年間出仕為官,一直做到刑部員外郎;祖父景瑞則在道光年間幹到了山東司員外郎之職。由於家世可觀,景瑞進士出身的兒子惠征還娶了出身顯赫的佟佳氏為妻,老丈人惠顯乃是道光年間的安徽按察使、駐藏大臣、京營衛翼總兵,堂堂的二品封疆大吏。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佟佳氏在京城裏生下了惠征的長女蘭兒。
  沒過幾年意外降臨:道光二十三年三月,戶部庫銀虧空案發,追究時發現吉郎阿有關連。雖然吉郎阿本人已死,但景瑞卻不得不父債子還,必須償付二萬一千六百兩庫銀。這筆款子實在太大,就算賣房子賣地也是還不上的,道光二十七年,實在還不清欠款的景瑞被革職並啷鐺入獄,一家人由原本的富有陡然陷入了困境。
  兩年後,在多方奔走運作下,這個家庭終於時來運轉。道光二十九年,景瑞被釋放並以原有官職“光榮退休”,蘭兒之父惠征則不但從卑微的筆貼式生涯中解脫出來,還當年就連升幾級,當上了山西歸綏道——從這個任命可以看出,景瑞惠征父子鹹魚翻身的背後,肯定有佟佳氏親家露的絕活兒。因為歸綏道正是惠征老丈人佟佳惠顯的老根基——這位老官場曾經在此地做過七年的歸化副都統,如今可算是嶽職婿承。三年山西歸綏道做畢,惠征的工作再次調動,於鹹豐二年二月當上了安徽寧池太廣道。
  由於祖父官複原職不再背負處分,更因為父親已經是堂堂的現任五品官員,年已十七歲的蘭兒終於趕上了選秀女的末班車(十七歲為選秀年齡上限),當上了鹹豐皇帝的蘭貴人。
  野史繪聲繪色地說,少女蘭兒不幸喪父,以長女身份主持家務,不得己經常在外拋頭露麵,因此得到了微服出遊的恭親王奕?(或曰榮祿)的多方幫助,在入宮前發展了戀情。其實都是說不過去的,因為惠征先生還要活著當上寧池太廣道呢,官沒當上就給野史編死了,可真是死不瞑目。
  野史還說,蘭兒生於山西歸綏(綏化,今呼和浩特),這更說不過去,惠征去歸綏上任時別說大女兒,就是小女兒都可以滿地跑了,佟佳氏也年紀老大,可怎麽生娃娃呢?難道老惠征在這裏又娶姨太太煥發了第二春不成?一種最大的可能是民間將惠征他老丈人惠顯任官歸綏的履曆嫁接到他身上了。這可能的背後,恐怕就是攀龍附鳳心態在作怪了。
  
  
    
  在後來的宮廷女官德齡的記載中有這樣一段話,說蘭貴人“是和另外十六位少女一起被選進皇宮的……但在十七個人中,鹹豐帝卻隻愛上了她一人,不久便正式把她冊立為妃,寵冠六宮。”這樣的描述,離事實未免太遠,太給蘭貴人長麵子了。不過出自深得其寵的德齡女士也不奇怪。事實上,鹹豐帝好色成性,皇宮中滿是依照宮規選入的旗籍嬪妃,皇家林苑中則藏著不能入宮的小腳漢女,還見縫插針地在宮外泡戲子,“毫無架子”地與大臣爭風吃醋。分給蘭貴人的哪裏還有什麽“愛”字可言。何況即使在同時進宮的旗籍少女中,至少還有另兩人所得的帝寵絕不亞於蘭貴人。這兩個女子就是麗貴人他他拉氏和玫常在徐佳氏。和蘭貴人一樣,她們都為鹹豐帝生下了兒女。
  說起麗貴人他他拉氏,在野史中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還說她由於美貌和早懷孕,曾經搶了蘭貴人(慈禧太後)的風頭,結果在鹹豐帝死後被母憑子貴的慈禧太後給砍手砍腳,重演了一回武則天情敵的悲慘下場。於是麗貴人成了令人同情的小白兔,而慈禧則進一步坐實了她狠毒的名聲。其實這說法實在畫蛇添足,要舉慈禧狠毒的例子多得是,何必非要跟麗貴人過不去。
  麗貴人是主事慶海之女,與蘭貴人同批入宮。她比鹹豐帝小六歲,比蘭貴人小兩歲,姿貌出色頗得鹹豐帝歡心,一時在宮中與蘭貴人各擅勝場。鹹豐四年,麗貴人懷上了身孕。當年冬天,鹹豐帝將麗貴人晉封為麗嬪。
  鹹豐五年五月初七,麗嬪孕滿生產,為鹹豐帝生下了第一個孩子:大公主。盡管生的是個女兒,對於二十好幾都沒看見兒女麵的鹹豐帝來說,仍然是個利好消息。女兒降生的第二天,鹹豐帝便下旨晉封麗嬪為“麗妃”,並於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舉行了隆重的冊妃典禮。
  封妃後,他他拉氏再沒有生育,封號也就再未晉封。鹹豐帝去世的當年,麗妃被連越兩級晉封為“麗皇貴妃”。這個晉封令雖然是以同治帝的名義下發,而後宮之主也是同治帝的嫡母慈安太後,但事實上很多事情都在慈禧太後的操縱下,可以說,沒有慈禧的支持,麗妃的晉封是不會這麽快的。同理,在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他他拉氏又由“麗皇貴妃”再得晉封為“麗皇貴太妃”,得到了僅次於兩宮皇太後的名份和待遇。
  與他他拉氏本人得到豐厚待遇相對應的,是她所生的女兒大公主也頗受重視。同治九年,鹹豐帝的這位獨生女兒被封為“榮安固倫公主”,得到了皇後嫡女才能得到的封號。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八月,榮安固倫公主出嫁,丈夫是漢軍副都統符珍。然而完婚僅僅一年,十九歲的榮安公主就去世了。
  女兒去世後,麗皇貴太妃在後宮中過著養尊處優卻又百無聊賴的生活,她與慈禧太後既無權力之爭,鹹豐帝這個引發妻妾爭風的禍首又已不在世,大家都成了寡婦,關係倒也處得十分和睦。慈禧太後當然更不用說,彼此尊卑已定,麗皇貴太妃既不好權,又安於位居己下,她對麗妃也就很有好感,相處甚佳。
  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十一月十五日,五十四歲的麗皇貴太妃他他拉氏病逝。遵照慈禧的懿旨,光緒帝親至靈前奠酒,令大臣以下、宗室以上並王公官員均素服一日,贈諡號“莊靜”皇貴妃。光緒十九年四月,莊靜皇貴妃入葬清東陵中的定陵妃園寢,位居第一排正中最佳最尊貴的位置。
  莊靜皇貴妃去世後,她的女婿符珍雖說不上平步青雲,倒也步步提拔頗受重用,一直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宣統元年(公元1909)末才去世。
  
  和他他拉氏一樣,玫常在徐佳氏也是和蘭貴人同批進宮的女子,與麗貴人同歲。與兩位貴人不同的是她出身較低,父親隻不過是個催領叫誠意的,因此徐佳氏初入宮時隻得到了一個“常在”的封號,比貴人要低一級。
  出身低賤的徐佳氏對晉升的渴望比貴人們更為強烈,她也確實找到了機會,不久就晉升成了“玫貴人”。然而徐佳氏似乎有些恃寵而驕,於是禍事也就來了。鹹豐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徐佳氏終於惹惱了鹹豐帝,重新被貶為常在。不知道這次徐佳氏得罪皇帝究竟是為的什麽原因,一個月後,鹹豐帝居然還在氣頭上,覺得貶為常在還不解氣,幹脆下令將徐佳氏貶為“宮女子”,由嬪妃降為女奴。八天後,鹹豐帝不知怎地又忽然回心轉意,又重新將徐佳氏複封為“玫貴人”。
  經曆了這一場可怕的“打情罵俏”之後,徐佳氏的帝寵居然不退反進。至今在清宮留存的畫作中,就頗有幾幅上描繪徐佳氏遊玩場景的。鹹豐八年二月初五,她為鹹豐帝生下了一個兒子即皇次子。心花怒放的鹹豐帝立即將她晉封為“玫嬪”(同時還有一位出身很高的佟佳氏為祺嬪)並打算進一步封妃。可惜的是這個兒子命不久長,竟夭折了。更糟的是隨後就是太平天國與英法聯軍之亂,鹹豐帝再沒了心情說晉封的事,徐佳氏在鹹豐朝的名位也就止步於嬪一級。
  鹹豐帝死後當年,慈安慈禧兩宮太後便晉封徐佳氏為玫妃,並追封其子為憫郡王。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徐佳氏再進為玫貴妃,位居麗皇貴妃他他拉氏之下並以此身份一直活到五十多歲。徐佳氏死後與他他拉氏一起入葬清東陵定妃園寢。
  
  
    
  現在我們所能看見的慈禧太後模樣,已經是她六七十歲以後的模樣了。她那時的模樣,末代皇帝溥儀的形容是一句大實話:“一張醜得要命的瘦臉”。但話說回來,那畢竟是一個老婦人的模樣,她的姿容不但早已經在多年的守寡生涯中、沒有正常家庭和人倫感情且跡近變態的宮廷裏,磨損得幹幹淨淨,更何況人過三十“相由心生”,那也美不起來了。慈禧太後個子不高,據清東陵考古發現,她死時身高約一米五四,算起來年青時也不會超過一米六,身型也與北方女子常見的體型大不相同,倒也符合鹹豐帝熱衷南方小巧女人的審美眼光。在民間傳說中,年青時候的蘭貴人生得即使不是十全姿容,也有八九分風韻,偶爾外出踏青總能引來觀者嘖嘖讚歎。常言道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她對修飾也一直非常在意,認為即使呆在屋裏無人欣賞,女人也不能蓬頭垢麵地過日子。直到七十餘歲麵貌已經完全不濟,這位老太後仍然在精心的裝扮自己,並因為光緒後妃不懂打扮而對她們增加了一條反感的理由。除了外貌,她還博覽群書很有心計,這一切,對於她在紛繁複雜的後宮中站住腳並得到鹹豐帝的注意,是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的。
  鹹豐四年二月二十六日(公元1854年3月24),鹹豐帝晉封蘭貴人葉赫那拉氏為“懿嬪”,這個十九歲的女子正式進入皇帝的嬪妃一級。冊封典禮於當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舉行(公元1855年1月13)。從這個晉封令看來,葉赫那拉氏確實在當時的後宮爭寵中占據了上風,因為懷孕有功的麗貴人他他拉氏和父親貴為禦史的婉貴人索綽絡氏雖然都是同年晉嬪(婉貴人晉英嬪),但典禮要晚於懿嬪至少一個月。
  鹹豐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公元1856年4月27),二十一歲的懿嬪在紫禁城的儲秀宮中為鹹豐帝生下了一個兒子。這是鹹豐帝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來的,欣喜若狂的鹹豐帝立即將葉赫那拉氏晉封為懿妃。如果說剛進宮時,隻是女人間爭奇鬥豔爭奪皇寵的話,那麽此時的葉赫那拉氏已經因為生育有功而地位穩固了。自此以後,她靠著出自自己腹中的兒子,名份越升越高。第二年她正式成為“懿貴妃”,坐上了後宮中僅次於皇後的交椅。
  
  鹹豐帝的皇後姓鈕祜祿氏,是他的第二位嫡妻。鹹豐帝的第一位妻子是他十七歲那年(道光二十七年)迎娶的太常寺少卿富泰之女薩克達氏。這位薩克達氏命薄壽淺,結婚才兩年不到二十歲就夭折了,也沒有生下一男半女。鹹豐帝繼承皇位後,追封這位結發之妻為“孝德皇後”。她也是鹹豐帝後妃中唯一一個與丈夫合葬一陵的女人。
  薩克達氏恰好死在道光二十九年的十二月,正是孝和皇太後與道光皇帝前後腳要去見老祖宗的時候,因此時為皇子的鹹豐帝也就壓根沒辦法立即續弦。
  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帝駕崩,鹹豐帝繼位。由於尚在孝期,他也沒有立即選立皇後,而是將自己做皇子時的側福晉鈕祜祿氏封為貞嬪、側福晉武佳氏封為雲嬪。在極為講究論資排輩和出身家世的後宮中,貞嬪更勝雲嬪一籌,她是廣西右江道穆揚阿之女。於是在鹹豐二年的五月,貞嬪當上了貞貴妃,從而擊敗雲嬪,在六月正式入主坤寧宮,成為鹹豐帝的皇後。
  鈕祜祿氏雖然當上了皇後,但她年紀卻並不大,比蘭貴人還要小兩歲。年紀雖小,這位皇後娘娘卻從不曾露出絲毫年青女子的浪漫嬌媚。她不但勤儉,而且嚴守禮法宮規,天再熱也不為涼爽而露出身體的肌膚,洗浴時絕不讓旁人侍候,在自己的丈夫麵前也一定是全套禮服加端端正正的儀態。鹹豐帝對妻子極有皇後風範的言行舉止十分敬重,然而在夫妻生活方麵他卻對鈕祜祿氏“敬而遠之”,大約也正是這個原因,鈕祜祿氏的正宮之位雖然從未動搖,卻一直都沒能生育兒女。
  對於葉赫那拉氏的得寵生子,後宮中的女人們不用說也是妒忌的,即使是在世人眼中溫柔敦厚的皇後鈕祜祿氏也不例外。
  
  野史傳說,其實葉赫那拉氏自入宮以來,皇後便對其招徠皇帝的言行深為不滿,時常向皇帝勸誡,甚至還曾經因為她梳理特殊的發型而當麵斥責。
  《清稗類抄》記載的另一件事則更為典型,可以充分地顯露出帝後妃三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以及宮廷中嚴苛的尊卑之分。
  “鹹豐六年,帝住孝欽處數日,不視朝。孝貞諗其故,乃頂祖訓至宮正跪,命人請皇帝起聽訓。帝止曰:予即聽朝,勿通訓。迨出朝,少時即退,問後何在,告之在坤寧宮。帝即至,見孝貞於中坐,孝欽跪於地下,孝貞曆數其過,以杖辱之。”(帝為鹹豐帝,孝貞即慈安太後,孝欽則為慈禧太後)
  也就是說,在葉赫那拉氏產下皇子並晉位為懿妃之後,鹹豐帝曾經連著好幾天住在她的宮中不視朝。皇後認為皇帝違背祖訓,懿妃惑亂皇帝,一大早就親自到儲秀宮外頂著祖訓念誦,逼得鹹豐帝隻好立馬從溫柔鄉中跑出去上朝聽政。以他對老婆的了解,深知不會就此罷休,所以上朝沒多大一會兒就找個借口跑回了後宮。一打聽,皇後當真把懿妃押到坤寧宮審辦去了。當鹹豐帝緊趕慢趕到坤寧宮去救寵妃時,所見的場麵如下:皇後居中上坐,懿妃跪在地下聽皇後清算老帳舊帳之後,還挨了杖刑。——關於懿妃挨杖刑的時間,有人認為是在鹹豐六年初,那也太說不過去了:年初葉赫那拉氏還懷著身孕,皇後若在此時下手未免狠過了頭,與她的賢後形象太不相符。何況葉赫那拉氏臨盆在即,儲秀宮如何能留盼子心切又好色成性的鹹豐帝。因此杖責事發生於產子後的可能應該更大些。
  
  據說,在此事發生之後,葉赫那拉氏深知自己名位不濟,收斂了很多,時常在逢迎皇帝之餘對皇後也曲意奉承,竟得到了皇後的歡心,得以在鹹豐七年正月晉封貴妃。與此同時,眼看著後宮嬪妃越來越多、皇帝越來越分心的葉赫那拉氏也更深地懂得了僅憑一己之力不足以在宮中朝中立足的道理,她開始培植有助於自己的其它力量。
  懿貴妃首先栽培的,當然是可做耳報神使用的宮中太監及宮女,如安德海等人便是這樣陸續成為她羽翼的。但真正有意義的栽培則莫過於她一手促成的一場聯姻。在她剛生下皇子最得帝寵的時候,鹹豐帝的異母弟弟醇郡王奕譞到了成婚分府的年齡。懿貴妃抓住了這個大好機會,向鹹豐帝推薦自己十五歲的妹妹做郡王福晉。正與她打得火熱的皇帝果然答應了這個親上加親的主意。於是懿貴妃成功地讓自己的妹妹當上了皇帝的弟媳婦。後來的曆史證明,這樁聯姻對她的權力生命起到了非比尋常的影響力。
  除了固寵聯姻,懿貴妃本人也確實不簡單,她讀得書多,還能寫一筆好字,逐漸倦於政務的鹹豐帝逐時常讓她代自己批閱奏折。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是照鹹豐帝的口述謄寫,隨著地位的進一步穩固,她忍不住開始表達自己的見解,時不時還有與鹹豐帝及其親信近臣如肅順等人相左的意見冒出來。不消多久,這位貴妃娘娘就找到了排遣後宮寂寞的最好途徑:權力。從此她踏入了權力中心的爭鬥並終其一生不擇手段地戀棧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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