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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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極生悲——《南太平洋祭》(34)

(2011-12-07 03:07:02) 下一個


第四章
劫後餘生(續9)

四 樂極生悲

樂極生悲,古已有訓。但盡管如此,這種事情還是常常發生,以致總會出現一些讓人扼腕歎息的不幸事故。有時候,甚至因為這樣的事故發生得太過於突然,讓人無法麵對事故發生而導致的殘酷後果,當事人也總是盡量避而不談其原因,以免觸動內心的痛苦和種種不適。但也正因為如此,這類樂極生悲的事故也常常給人留下許多無法解釋的謎團。

比如說,一些在亞包的中國軍人曆經三年日本人的殘酷虐待和沉重的戰俘勞工折磨,都能堅持下來,抗住了沉重的壓力,忍受了痛苦的煎熬,等來了日本投降,澳軍的解救,但卻無法抑製因巨大的喜悅過後所引致的不該發生的不幸事故,導致活生生的一條生命,在重獲自由之後猝然消失,殊為可惜。

在蒐集亞包中國戰俘的資料過程中,於澳大利亞戰爭紀念館所藏的一批照片中,就發現了一張中國軍人死亡後拍攝的照片。照片所附的說明,非常的簡短,即:1945年10月24日,在亞包中國軍營,一名中國軍官因事故而遭射殺。換言之,一位曾因戰敗被俘而被強製做苦工多年、重獲自由之後才個把來月的中國軍人,未能等到重返祖國,與家人團聚,並為他所曾經英勇捍衛過的國家繼續效力,卻因本不該發生或者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故,永遠地長眠在了這個太平洋的海島上。


1945年10月24日,亞包中國軍營,因事故而遭射殺的中國軍官。(照片來源:AWM 098236)

由於照片所附文字說明僅此而已,無法透過鏡像得知發生了什麽事故,隻是照片中站立在死者一旁的幾位中國軍人表情顯得無奈和惋惜,隱隱約約地透示出,事故顯然是來得太突然,也太不值得,但卻無法阻止。僅這一鏡像的本身就足以勾起無數的猜想,是什麽原因導致了這一死亡?我最初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經多方翻查檔案,但沒有找到答案。因此,這個事故在一段時間裏就成了一個迷。為此,我曾經設想過導致這個事故的許多原因。比如說,是因某種緣故與盟軍部隊人員發生衝突而被殺?是因日軍投降了,要向已淪為戰俘的日軍討還血債時下手太狠,而被執行軍紀?或者,是因冒犯長官而被製裁?還是因行為不軌 …… ?抑或是其它不便於披露的什麽原因?顯然,我們可以有許多的假設,但唯一的正確答案可能還是與之相關的檔案記載。當時,因遠離堪培拉的國家檔案館,隻能在當地的檔案館所藏檔案資料中,淘找相關的蜘蛛馬跡,然一無所獲。一時間,竟無法探知這位不幸軍人死亡的真正原因。

當然,事情也有峰回路轉的時候。

2007年去拜訪張榮煦先生時,我特地將上述這張舊照片也帶給他看,請他回憶一下,是否記得1945年雙十節後,確切地說,是10月24日,有一位中國軍人在營地死亡之事。張先生見了照片之後,沉吟片刻,便一口肯定,確有其事,並說曾親自碰見過這個軍人的死屍。據他說,當時好像是雙十節後,聽聞該軍人 ( 我告訴他這是一位軍官,他說不記得是否軍官 ) 因喝了很多酒,出現神經錯亂,到處襲擊人,甚至拿刀要砍人。他仿佛記得聽說當時是陳國樑上尉開的槍。當然,這些都是他在事發後聽說的。他回憶說,剛好是在事發當天的傍晚,他從納棠莪僑民營地 ( 戰時亞包全城被盟軍飛機轟炸夷為平地,此時華人仍舊住在原集中營裏,等待在亞包城重建房屋 ) 來到卡拉維雅灣中國軍營,與那些要好的中國兵朋友玩,並住上幾天。晚上他去茅房,赫然發現在茅房旁邊的寮棚裏停放著一具死屍。他說,當時他是一個半大小子,膽不夠大,為此心裏邊還怕怕的。他依稀記得,次日早上官兵出操,在集合訓話時,長官還以此為例,訓導在場官兵要保持清醒頭腦,不可酗酒,以免亂性。 [1]

也許,張先生的說法有一定的合理成分。但他畢竟也是道聽途說,是否接近真相說不準,因而還不能完全解開我心中的疑問。後來在 2008 年見到麥添強先生,他在1945年時曾擔任中國軍營的翻譯,心想他作為中國軍營的見證者之一,或許知道此事。但詢問的結果也並不如意。麥先生表示,由於年事太高 ( 當時他已84歲 ) ,他已經記不清楚是否有此事,回憶不起來。他解釋說,因他當時擔任中國軍營的翻譯隻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大約在年底左右便離開了這份工作,隨後不久也離開了亞包,前往其它城市定居。 [2]

張榮煦先生後來也特別說明,麥先生確實在中國軍營當翻譯的時間不長,大概在1945年底前後,他就離開了。如前所述,原本麥添強先生是被官方正式委任的中國軍人營地翻譯,與他同時擔任翻譯並負責與澳方聯絡的,尚有一位澳軍隨軍牧師孫信生。孫牧師當時與亞包華人僑民關係甚好,還經常輔導張榮煦的英文。在麥添強先生擔任中國軍營翻譯時,張榮煦先生因與胡少成等中國軍人私交甚篤,就常常去到中國軍營,與這些中國兵玩耍,然後也住上幾天。因他能說國語,廣東話又是母語,加上英語亦已應付裕如,故而常常幫助這些中國軍人,成為軍營的義務翻譯。在1946年初,即麥添強先生離開之後,孫信生牧師就跟張榮煦說:既然你常來這裏,不如在中國軍營多住上一段時間,幫幫我。於是,1946年上半年,張榮煦先生就這樣又在中國軍營中擔任了一段時間的翻譯。 [3]

可以說,張、麥二位雖然都是那段曆史的見證人,但除了上述張榮煦所得知的傳聞之後,仍未能完全揭開這位中國軍人死亡之謎。2009年3月,趁著去堪培拉查閱檔案的機會,我還特別多方尋求,包括向檔案館人員谘詢,想查到相關的檔案記載。結果,還是沒有收獲。4月份,再前往新不列顛島的亞包,在現場勘查到了這位死亡軍官的墓地。因從墓碑上標明的死亡日期,可以確知是上述死者,名叫吳坤,是第86軍第67師第200團的上尉。但結果也僅此而已,仍然沒有找到其確切死因的線索。


位於亞包卡拉維雅灣的吳坤上尉墓。2009年4月16日拍攝。

2009年8月,我獲得機會前往台灣,拜訪亞包中國戰俘的幸存者李維恂少校。訪談前,我曾想到,在1945年9 月亞包剛剛解放時,李維恂先生是那些幸存官兵集中到卡拉維雅灣軍營的大隊附,即吳棪中校的副手,當時,在整個亞包幸存的中國官兵中,像吳坤上尉這樣軍階的軍官也沒有幾個,那麽,作為軍營的高層管理者,對於吳坤被射殺死亡之事,顯然應該是知情的。因此,非常希望他能幫助解開這個謎。當我滿懷期待地問起此事時,李先生卻說,記不清楚了。 [4] 這一回答,確實很令人失望。就是說,我的探索,又一次無果。考慮到從南京和浙江來到亞包的二批中國戰俘,以前互相之間並不熟悉,他們應該是在1945年9月被解救之後,才集中到一起,但仍然分為二個大隊,因而相互間的了解和熟悉,是需要一段時間。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因為不熟悉,李維恂少校故而未對此事上心,從而也就沒有什麽印象,亦屬常情。

雖然有幸訪問了三位亞包中國軍營的見證人,而且其中之一還應該是最有可能知情的,但均未能回答吳坤上尉的確切死因,這更增加了其死亡的神秘性。那麽,到底是什麽事導致吳坤上尉被射殺的呢?看來,隻有檔案的記載才能最終揭開謎底了。

( 待續 )



[1] 張榮煦先生訪談, 2007年9月27日,澳大利亞布裏斯本。

[2] 麥添強先生訪談, 2008年8月5日,澳大利亞布裏斯本。

[3] 張榮煦先生訪談, 2009年2月10日,澳大利亞布裏斯本。

[4] 李維恂先生訪談, 2009年8月7-8日,台灣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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