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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黃廣會戰中國軍隊反擊作戰的戰術運用 / 柯育芳

(2009-08-28 05:30:02) 下一個

論黃廣會戰中國軍隊反擊作戰的戰術運用

柯育芳

   

        19387月底至9月底,中日軍隊在鄂東的黃梅、廣濟(今武穴市)地區,以保衛武漢的門戶———田家鎮為核心,進行了一場長達兩個多月的激烈的攻防戰,史稱黃廣會戰、鄂東會戰、黃廣戰役,或稱武漢會戰黃廣地區作戰。它是武漢保衛戰(又稱武漢會戰)的重要組成部分。關於黃廣會戰中國軍隊的作戰方針,多數論著都表述為以陣地戰為主,並認為黃廣會戰中國軍隊失利的主要原因,是中國統帥部在作戰指導上犯了嚴重錯誤,隻注意單純的、消極的陣地防禦。①這種觀點是不準確的。

        對於黃廣會戰中國軍隊的作戰方針,比較準確的概括,應該是“陣地戰與運動戰、正麵阻擊與側麵截擊相配合”。②

        之所以說這樣的概括比較準確,一是它反映了黃廣會戰中國軍隊的作戰實際。在黃廣會戰中,中國軍隊有大量的反擊作戰,對會戰的進程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一是中國統帥部和負責具體指揮的第五戰區及其右翼兵團,就會戰中中國軍隊的反擊作戰,作出了大量的部署、指示和安排。在這次會戰中,蔣介石和他的許多高級將領,采納了毛澤東、周恩來等人的建議③,吸取了前段時間中國軍隊對日作戰的經驗教訓,基本放棄了單純的、消極的陣地防禦的作戰方法。

①郭汝瑰、黃平章主編:《中國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作戰記》下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828頁。江濤著:《抗戰時期的蔣介石》,華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82頁。劉躍光:《論武漢保衛戰國民黨軍失利的原因》,《武漢會戰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30-133頁。敖文蔚:《略論武漢會戰黃廣戰役》,《湖北抗戰》,軍事誼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585頁。周啟先:《武漢會戰中的廣濟田家鎮戰役》,《黃岡師專學報》1995年第1期。持此種觀點的論著特別多,這裏不一一列舉,僅擇其要者。
②程少明:《試析武漢會戰中大別山南麓戰場的戰略地位》,《黃岡師專學報》1998年第5期。原文是“陣地戰與遊擊戰、正麵阻擊與側麵截擊相配合”,“遊擊戰”一詞使用不當。
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283-284頁。

        蔣介石對黃廣會戰中國軍隊作戰的部署是:“廣濟陣地與田家鎮要塞相連係,極為重要,應置重點於該地,集結兵力,縱深配備”; “太湖、宿鬆、黃梅據點,僅以必要各一部守備,為攻勢之支撐即可,應以主力機動使用,由北方向南側擊敵人。”①第五戰區右翼兵團製訂的中國軍隊的作戰方針是:“本兵團以決戰防禦擊滅當麵敵人的目的。擬於黃泥湖北岸亙大金鋪、雙城驛、亭前驛、二郎河鎮、西北連山地占領數線陣地帶,拒止敵之西進,依機動轉取攻勢,將敵壓迫於長江方麵捕捉而殲滅之。”②

        武漢會戰應不應該適當采用陣地戰的作戰方法,是評價黃廣會戰中國軍隊戰術運用的前提。筆者認為,在武漢會戰中,選擇黃廣地區作為對日作戰的主陣地,在理論上是必要的,實際作戰過程也表明它是正確的。

        必要就在於,中國軍隊的戰略中心是保衛大武漢,而保衛武漢就必須防止日軍沿長江西進,中國海軍實力遠遠不能承擔這一重任,隻有依賴陸軍對田家鎮要塞的護衛,通過要塞控製長江航道。如果中國軍隊采用運動戰為主的形式,則日本海軍更易長驅直入,日本陸軍更易發揮其機動性強的特點。中日軍隊總體實力的對比,決定了中國軍隊是防禦的一方,日本軍隊是進攻的一方。很明顯,田家鎮要塞是武漢的門戶,保衛田家鎮,是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運用陣地戰的戰術的。

        正確就在於,黃廣地區的地形,北為崇山峻嶺,南為水田湖沼,日軍的大兵團行動,新武器、重型武器的使用,都受到很大限製,隻有宿鬆-黃梅-廣濟間公路可以通行,湖山之間,自東向西漸次狹窄,形成牛角,有利於我軍逐次抵抗、節節阻擊戰略的實施。黃廣會戰前後持續達2個月之久,與黃廣地區這一基本地形特點,有緊密的聯係。

①蔣介石致白崇禧等密電稿(1938726),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88頁。
②《第五戰區關於武漢會戰右翼兵團之作戰計劃(19382)》,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周恩來於193877日,在《新華日報》發表的《論保衛武漢與中國抗戰的發展前途》一文中,就指出,在“保衛武漢戰役中,運動戰、陣地戰應成為密切配合,遊擊戰要準備發動”,“最好是能擊敗和阻止敵人於進攻武漢的山地之外,次之也要能側擊和消滅敵人於進攻武漢的山地之中,最後還要能截擊和殲滅敵人於湖沼地帶,這樣才能達到直接保衛武漢的目的”。因此,要“在敵人進攻正麵的近後方,以運動戰配合(實施防禦——筆者加)被進攻的部隊,夾擊敵人;在敵人的遠後方,以廣大的遊擊戰……將敵人後方變為前線”。①這就充分說明,在武漢會戰中,運動戰、陣地戰、遊擊戰,各有其地位和作用,三者缺一不可,隻是在不同的條件下各有側重而已。那種簡單地否定陣地防禦的說法,是錯誤的。 

        作戰方針的正確,說明中國軍隊基本戰術的正確。問題的關鍵是,在具體的戰爭過程中,中國軍隊如何運用這一戰術?戰術運用正確與否,對戰爭的實際進程,必然發生重大影響。

        筆者的研究表明,實施“陣地戰與遊擊戰、正麵阻擊與側麵截擊相配合”的基本戰術,影響其戰術運用的實際效果,有兩個關鍵點。一是“側麵截擊”或稱反擊作戰的作戰時機、作戰地點和作戰力度的選擇。一是各作戰部隊的協同。

①《周恩來軍事文選》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35頁。

        在第一個關鍵點上,即在“側麵截擊”的作戰時機和作戰力度的選擇上,中國第五戰區右翼兵團有正確的一麵,也有重大失誤的一麵。其中,正確的選擇居於多數①,重大的失誤主要有兩次。

        一次是8月下旬中國軍隊對黃梅地區的反擊。這次反擊作戰的失誤,主要表現在反擊作戰的作戰區域和作戰力度的選擇不當。

        在會戰初期,中國軍隊在黃廣公路北側配置強大兵力,對中國軍隊非常有利,利用這一有利地形對日軍實施側擊,效果因而也比較明顯。對於這一點,戰後日本方麵所寫的戰史和當時參加戰場指揮的日軍軍官,都是承認的。日軍一向藐視中國軍隊,在其參謀機構對“敵情”的分析中,雖然仍稱中國軍隊這次作戰的“攻擊能力不大”,但也不能不承認中國軍隊對日軍“進行反複攻勢”,日軍第六師團的戰術必須因此有所調整。②一位參加戰鬥的日軍部隊長也無可奈何地說:“我攻擊部隊是在嚴密防範敵人側麵攻擊,以免頭尾脫節的基礎上不斷向前向前的。18日夜,連輜重部隊也持槍整隊戒備,嚴防敵人從我側麵及背後偷襲。”③

        但是,當日軍放棄太湖、潛山、宿鬆,變換後方連絡線(補給線)為江湖(黃梅小池口)方麵後,中國軍隊在黃廣公路北側配置強大兵力的價值,就變得較小了,甚至可以說產生了消極作用。

        這時,黃廣地區的日軍,隻有其第六師團的大部共約5個步兵聯隊,炮50多門,戰車約50輛,不到2萬人,且已遭到第三十一軍在太湖地區的多次有力阻擊,疲乏不堪。而我軍在這一地區有近7個軍,共8萬人。④在人數上中國軍隊占絕對優勢,在裝備上跟日軍相比,也不相上下,不存在很多論著所誇大的差距。例如,第八十六軍第一○三師就裝備了性能良好的捷克式步槍、輕重機槍,特別是“重機槍性能較好,

①這方麵的例子很多,這裏不一一列舉。
      
②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中華書局1979年中譯本,第2卷第1分冊,第142頁。
      
③武穴市政協文史資料編委會:《武穴文史資料》第2期,第94頁。
      
④文聞編:《我所親曆的武漢會戰》,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183頁。

能平高射兩用,使用鋼心彈時,可射穿輕型坦克的裝甲”。①其他部隊的裝備雖有優有劣,總體裝備水平與第一○三師接近。除此之外,兵團還有直轄炮兵3個團(有炮100多門,不包括各軍所屬炮兵),戰車炮若幹連②,我軍兵力,包括火力,大大優於日軍。日軍有孤軍深入之弊。毫無疑問,我軍應該以主力攻掠黃梅,切斷其新的後勤補給線,將戰線適時延伸至黃廣公路以南的廣大地區,與宿鬆、太湖地區我軍的作戰連成一氣,主動出擊,殲敵一部。這時是我軍積極進攻的最好時機。

        第五戰區右翼兵團適時發起了反擊,但沒有達到這次反擊作戰所應該達到的力度。中國軍隊反擊作戰的力度不夠的主要原因,在於中國軍隊對於陣地戰和遊擊戰、正麵阻擊與側麵截擊的側重不同。在戰術運用的過程中,作戰重點是主要放在陣地戰、正麵阻擊上,還是放在遊擊戰和側麵截擊上,不同情況下可以有不同的側重,但在黃廣會戰中,從總體上講,中國軍隊過於注重前者而輕視了後者。

        早在戰前右翼兵團製訂的作戰“指導要領”中,就規定,“我應以有力一部轉取攻勢”,而“主力應確保原陣地”,實際上是把陣地防禦始終擺在主要地位,把反擊作戰擺在輔助地位。在敵軍發起強大攻勢、敵我力量十分懸殊情況下,這樣作無可厚非,但在“敵滯留黃梅附近,尚無積極行動時”③,這樣作,就顯得過於消極保守了。

①《武漢會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曆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89年版,第179-180頁。
②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③《第五戰區關於武漢會戰右翼兵團之作戰計劃(19382)》,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這次反擊作戰的作戰區域和攻擊目標的選擇,也是不正確的。主要表現在,右翼兵團指示的攻擊方向多不正確,反攻的結果與中國軍隊的期望相反,中國軍隊主力有向北方山地退守的傾向。正確的選擇應該是,深入黃廣公路以南的日軍占領區後方,主攻黃梅南部地區的小池口一帶,切斷或至少擾亂日軍新的後勤供應。

        從理論上講,反擊作戰的作戰力度,和攻擊方向、攻擊目標的選擇,是有聯係的。一般情況下,作戰力度越大,攻擊目標就越重要;攻擊目標越重要,所需要的攻擊力度就越大。對照這一理論,我們很容易看出,第五戰區右翼兵團的實際作戰安排,存在致命缺陷。

        828日,第五戰區右翼兵團派第一七六師2個團附野炮兵1個營的兵力,由西北向黃廣公路以南及黃梅的江北地區攻擊,派第六十八軍以1個旅附山炮2門的兵力向黃梅縣城東南攻擊。①這兩支部隊的攻擊方向基本正確,但由於兵力不夠,加之擔任攻擊的部隊作戰意誌不夠堅決,不能實際完成攻掠“黃梅的江北地區”的任務,所以,攻擊沒有產生大的效果,兩支部隊很快就後撤了。

        同日,第五戰區右翼兵團還派第二十九集團軍之一部,即第一六一師主力,同時發起進攻,並獲得一定戰果。但這支部隊的攻擊,拘泥於恢複中國軍隊的原有陣地,大多沒有深入黃廣公路以南的地區,隻能算是陣地爭奪戰,對整個戰局的影響也不是很大。

①李品仙致蔣介石密電(1938827),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07頁。

        與此同時,在第五戰區右翼兵團的指揮下,中國第七軍攻克太湖,第十軍收複潛山。相比之下,這兩個軍的實際作戰價值就更小了。中國軍隊收複太湖、潛山,主要的不是中國軍隊作戰努力的結果,實際是日軍的主動撤退(雖然是在中國軍隊的壓迫之下)①,國民黨軍隊的將領卻呼之為“湖廣大捷”②,陶醉於所謂的“勝利”之中,白白浪費了當時戰場上兩個最有戰鬥力的軍,確實可惜。

        由於反擊作戰的作戰力度和攻擊方向、攻擊目標的選擇的不正確,中國在黃廣地區的近8萬大軍,實際是坐等敵人來攻,耽誤了約一周的作戰有利時間。中國軍隊後來的被動,與此極有關係。

        必須指出的是,第五戰區右翼兵團對黃廣地區的實際作戰指揮,與蔣介石的構想也是有很大出入的。蔣介石在92日給白崇禧的密電中指出,除劉汝明(第六十八軍)、王纘緒(第二十九集團軍)、覃連芳(第八十四軍)部外,“其餘各軍應以重點指向宿鬆、黃梅中間地區側擊敵人”,“對宿鬆以東,僅以徐源泉部擔任牽製的攻擊可矣”。③相比之下,蔣介石的構想更合理一些。當然,蔣介石的構想到此時已失去了實施的最有利時機,是“馬後炮”,因為日軍此時在黃廣地區的集結已經完成,並開始反攻。敵我力量的重大變化,使戰機稍縱即逝。

        中國軍隊黃廣會戰反擊作戰的第二次重大失誤,發生在9月上、中旬。這次的失誤,既有選擇反擊作戰力度不夠的問題,也有選擇反擊作戰時機不當的問題。

①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中華書局1979年中譯本,第2卷第1分冊,第156頁。
②《武漢會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曆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89年版,第222-227頁。
③《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17頁。

        9月上旬,日軍一部突入中國軍隊在廣濟地區的筆架山、田家寨、後湖寨、五峰寨陣地,並有迂回田家鎮要塞的企圖。麵對日軍新一輪的攻勢,李品仙不僅沒有選擇反擊作戰的方式,以攻為守,反而采取了消極防禦的方針。他重新調整了我軍的戰線,以一部集結於黃泥湖以北至栗木橋一線,主力則集結於界嶺以東高地,準備在他以為最有利的時機再采取攻勢作戰的方法。

        李品仙的這一部署,將廣濟(指當時的廣濟縣城,即今武穴市梅川鎮)-武穴公路暴露在日軍麵前,使日軍輕取武穴。武穴一失,日軍攻占田家鎮就處於更加有利的地位。其實,日軍突入筆架山、田家寨、後湖寨、五峰寨陣地,隻是對我軍戰線之一角的突破,突入的日軍數量並不多,被日軍占領的陣地標高也隻有百米左右,我軍退守之陣地仍處於非常有利的地位,大佛寨及其以南陣地也無變化,仍在我軍手中,第五戰區增援部隊(第五十五軍)的到達,則隻需半天時間。此時,第五戰區右翼兵團應該命令部隊采取反擊作戰的方式,奪回已失陣地,並不惜代價堅守,等待增援部隊並準備實施反攻,而不能以一處一時之失,影響全局之部署。

        僅從當時我軍的作戰兵力來看,這時中國軍隊進行反擊作戰的時機似乎不成熟。由於連續作戰,我軍傷亡的確很大。到9月中旬,第五十五軍能作戰的部隊隻有不足2000(原有12000餘人,病員7000,此次作戰傷亡3000餘人),第六十八軍有2000餘人(西北軍不習慣江南湖沼地區作戰,病員也較多),第二十六軍4000餘人(920日隻有2000多人①),第八十四軍實際隻有4個團,第八十九軍有2700人,第一七六師約2個團。②

①肖之楚致蔣介石密電(1938921),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37頁。
②李品仙給軍令部的電報(1938912),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第三十一軍實際不到1個師,約4000餘人①,此時,整個右翼兵團的作戰主力實際隻有第七、第四十八軍各2個師。以上合計,中國軍隊在黃廣地區的總兵力約有4萬多人。

        但是,日軍的困難更大。此時,日軍“死傷甚眾,已無力繼續進攻,因而構築工事,轉為守勢,……等待補充”。②在此前後,日軍在這一地區的兵力,最少時隻有3000餘人,最多時也不到1萬人③,不及我軍的四分之一。中蘇空軍則連續出擊,不斷地襲擊日軍前沿機場和登陸部隊,在七、八月的作戰中,共計炸沉大小敵艦40餘艘,炸傷23艘④,給日軍以長江為唯一通道的後勤供應,和在沿江地區的登陸,帶來較大的困難。

        由於李品仙不僅沒有利用日軍的這一困境,適時命令部隊奪回已失的陣地,反而於96日晚8時下令兵團主力轉移至“廣濟西北雙方高地”,隻留下第二十六軍“協助田()鎮第二軍之作戰”⑤,實際是放棄廣濟和田家鎮。這樣,當然就不能實現戰前右翼兵團確定的“以主力於廣濟東南地區協力田家鎮守備區第二軍之作戰團,守黃泥湖、廣武湖北岸山地”的計劃,使右翼兵團的主力離預定的作戰地域越來越遠了。右翼兵團的主作戰地域,原定在廣濟“東南”地區,現在在廣濟“西北”地區。李品仙的一紙命令,使中國軍隊的作戰南轅北轍。 

①《陸軍第三十一軍廣濟附近戰鬥詳報》,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②郭汝瑰、黃平章主編:《中國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作戰記》下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827頁。
③《廣濟縣誌》,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4年版,第281-282頁。
④陳應明、廖新華:《浴血長空——中國空軍抗日戰史》,航空工業出版社2006年版,第85頁。
⑤李品仙致蔣介石密電(193896),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23頁。

        對此,蔣介石極其不滿。他接到李品仙呈遞的有關撤退命令的報告後,立即致電白崇禧等,指出:

往者本委員長以顧慮我軍裝備、訓練及戰略上之關係,未遽下攻擊命令,茲者敵愈深入,其後方唯一連絡線——長江航路,艦船不斷受我要擊損害,補給大感困難,我則在國內作戰,隨地均可補給,且山地作戰,敵重兵器失其效用,是裝備上敵我已處對等地位。故我軍黃、太、宿及岷山大屋之攻擊,敵一戰即潰,足證其戰鬥力已日趨脆弱。此誠我爭取最後勝利之良機,非以攻為守、轉守為攻,不能保衛大武漢,無以收抗戰成果,希即部署所屬並使鹹喻斯旨,以旺盛之企圖,轉移攻勢,努力殺敵,爭取最後勝利。國家存亡,在此一舉,其共勉之。①

        蔣介石的電報,雖然誇大了我軍的優勢,但其基本精神是正確的。對此,白崇禧也有認同。他認為,我軍確實應“改取機動配置,正麵仍以一部守禦,主力集結敵之側背,求其弱點,相機攻擊,斷其後方連絡線,以此廣大地域,運用廣大麵之運動戰”。②在白崇禧的督促下,97日,李品仙命令所部於8日開始實施反擊。③

        但由於前此李品仙已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且各軍在撤退時又形成了混亂的局麵④,影響了我軍反擊作戰的力度(特別是作戰意誌),加之我軍新陣地離原定作戰地域越來越遠,所以反擊作戰的效果很不理想,有隔靴搔癢之弊,

①《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23-724頁。
      
②白崇禧致蔣介石密電(193896),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24頁。
      
③這次反擊作戰的具體部署和實際經過,見郭汝瑰、黃平章主編:《中國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作戰記》下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827-828頁。
      
④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不能從根本上解除日軍對田家鎮的威脅。在這種情況下,蔣介石在911日明確要求“我各軍應乘敵立足未穩、增援未到之先,各以放膽之行動,更盡最大之努力,對孤懸之敵再加猛烈攻擊,以求收徹底勝利之成果”。①後又在1819日給李宗仁的密電中,要求李宗仁親自督促所部,確保田家鎮北側的安全,並批評少數部隊,“或對敵情偵察不明,或對友軍支持不力,跡近觀望,予各個擊破之好機,無異坐以待斃,影響全局,殊堪痛恨”,表示,“如再有互相推諉、觀望不前,致失機宜,定予嚴懲”。②在蔣介石一再施加的壓力下,李品仙被迫一再發起反擊。但此時已回天無力,反擊作戰的時機和反擊作戰的力度,都不可能達到戰場的實際要求。

        就在中國軍隊一再錯失良機的時候,黃廣戰場的情況發生了對我軍極其不利的新變化。98日至14日,由於中國軍隊的反擊作戰沒有達成實際的效果,在廣濟地區的日軍得到了比較好的休整,且補充了新兵3200人,戰鬥力有了相當程度的恢複。同時,日軍還命令海軍第十一戰隊與在廣濟地區的原有日軍聯合作戰,並增加了數十架飛機和20多艘軍艦的支援。稍後,又命令第一一六師團第二十聯隊進駐廣濟地區,防守日軍在廣濟的新占領區。這樣,日軍在廣濟地區的作戰能力,就達到了空前的水平,是中國軍隊所望塵莫及的。在日軍新一輪的強大攻勢下,田家鎮終於929日陷入敵手。

①蔣介石致白崇禧密電稿(1938911),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28頁。
②《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35-736頁。

        第五戰區右翼兵團的這次反擊作戰,前後長達半個月之久,是黃廣會戰中國軍隊反擊作戰最持久的一次,僅922日至29日的戰鬥就殲敵近7000人①,予敵以重大打擊,延緩了日軍攻占田家鎮的時間。中國軍隊為此也付出了沉痛的代價,卻未能完全達成預定的作戰效果,未能取得最終的勝利,是令人深思、引以為戒的。

        中國軍隊在黃廣地區的反擊作戰中出現重大失誤,有兩個方麵的重要原因。

        ()許多將領對前線情況不明、情報不準,甚至故意誇大敵情,導致判斷失誤。例如,上麵所提到的第二次重大失誤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國軍隊指揮機構對日軍動向不清。李品仙一直以為日軍的主攻方向是蘄春,直到922日,才發現日軍的主攻方向是田家鎮②,但此時的發現,已經太晚。知彼知已,方能百戰不殆,自古以來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①《廣濟縣誌》,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4年版,第283頁。
      
②李品仙致蔣介石密電(1938922),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38-739頁。

        ()國民黨軍各級將領有畏敵情緒,作戰意誌不堅決,經常萎縮不前,影響了戰地指揮官實施斷然反擊的決心。如9月中旬,李品仙命令第一六一、一六二師向雙城驛方向主動出擊,但兩師互相推諉,行動遲緩,毫無進展,每晚隻派小部對敵夜襲,拂曉即撤回原陣地。所以,第一六二師保存得非常好,每連除普通師編製外多配備輕機槍4挺,另有川造衝鋒槍2枝、小迫擊炮2門。①

        另一個很能說明問題的材料是,直到會戰結束的當年10月,陳誠仍認為參加整個會戰的日軍有60多萬人以上②,實則隻有30多萬人。這個極端誇大的數字,就是國民黨軍各級將領層層虛報所得出來的。如多雲山戰鬥,日軍隻有4個步兵中隊、1個重機槍中隊、炮數門,人數不過數百,中國方麵的作戰部隊在向上級的報告中,竟稱敵有數千之眾,虛報的成份也未免太大了。

        誇大敵軍兵力,盡量縮小自己的兵力,謊報戰爭中自己的實際損失,是國民黨軍將領的普遍作法,連第五戰區右翼兵團司令李品仙本人似乎也不能例外。例如,關於第六十八軍的實際作戰兵力,李品仙給軍令部的報告,說隻有2000餘人③,而第六十八軍給軍令部的報告,卻說有6000多人(報告稱第六十八軍所屬除獨立第二十九旅有3000餘人外,每旅有1000餘人,全軍有重機槍27)④,兩者相差很多。

①李品仙給軍令部的電報(1938915),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②《武漢日報》1938109日。
③李品仙給軍令部的電報(1938918),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轉引自《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35頁。
④劉汝明給軍令部的電報,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關於各作戰部隊的協同問題,中國軍隊在這方麵的表現就更差了。它是黃廣會戰中國軍隊反擊作戰未能取得預期戰果的另一重要原因。這方麵的例子很多,如炮兵和步兵的協同太差,就使中國軍隊的反擊作戰效果大打折扣,當時,國民黨軍隊裏就有人評價炮兵在反擊作戰中“幾乎未發揮大的作用”。①再如第一八八師師長劉任、副師長劉建常在黃廣會戰之前都沒有實際戰場指揮經驗,到前線後既不明敵情又不與友軍聯絡,就草率發起攻擊,對所配屬的炮兵第五團,不給任務,不指示射擊目標,結果當然是第一八八師遭受極大損失。②有關這方麵存在的問題,以往論著有很多論述③,這裏就不瑣贅了,主要分析其產生的原因。

        首要的原因,是中國參加黃廣會戰的各軍,分屬國民黨各地方實力派,有廣西軍、貴州軍、川軍、西北軍,他們有各自的利益考慮,保存自己的實力,是他們在這次作戰中考慮的重要因素之一。這方麵的例子很多。第二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徐源泉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戰後被撤職查辦。再如第八十四軍第一八八師團長黃伯銘,因一戰就即逃,事後被處死。黃廣會戰實際是眾多國民黨“雜牌軍”參加的一場會戰,希望這支“雜牌軍”在會戰中有很好的協同,是不可能的。

①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②文聞編:《我所親曆的武漢會戰》,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187-188頁。
      
③見敖文蔚:《略論武漢會戰黃廣戰役》,載《湖北抗戰》,軍事誼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584頁。

        其次,各部隊臨陣換將,本是兵家之大忌,更增添了他們之間協同的困難。在這次會戰中,作為基本戰略單位的軍、師一級的指揮員,絕大多數都是新上任的。據筆者的不完全查實,在參加會戰的各軍中,新上任的軍長有:第四十八軍軍長張義純(77日接任,913日又由區壽年接任)、第三十一軍軍長韋雲淞(216日接任)、第四十四軍代軍長彭成孚(軍長王纘緒臨戰不到前線指揮,925日,彭成孚又調任第六十七軍軍長)、第七軍軍長張淦(621日接任)、第八十四軍軍長覃連芳(621日接任)。新任軍長超過了半數。戰前新任的師長就更多了,如第二十九師師長許文耀(65)、第一二一師師長牟庭芳(44)、第一三一師師長林賜熙(621)、第一四九師師長王澤峻(319)、第一七○師師長黎行恕(5)、第一七一師師長漆道征(6)、第一七四師師長張光瑋(919)、第一四三師師長李曾誌(64)等,師長幾乎全部是新上任的。①其他類似的問題還有很多,如第三十一軍第一三八師臨戰前改歸第七軍指揮,沒有時間較充分地構築工事,第一三五師師長蘇祖馨因病住院,隻能由副師長代理。②等等。

        第三,命令多次變更,各部隊調動過於頻繁,也是協同性差的重要原因。第二十六軍原在平漢路南段整訓,調江南第九戰區不到一周又調回長江北岸。第五十五軍由江南調到江北不到一周又調江南,中途又折回江北。③小池口防禦原為第八十四軍擔任,日軍登陸前忽令第六十八軍第六九一團接替,當第六九一團行至小池口以東的王家霸時,小池口的重要屏障段窯已經失守,守軍也去向不明。交防都不能完成,還談得上什麽協同!

①根據曹劍浪著《國民黨軍簡史》(解放軍出版社2004年版)上冊第360-396頁的相關內容整理而成。
②《陸軍第三十一軍廣濟附近戰鬥詳報》,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藏。
③《武漢會戰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72頁。

        第四,指揮係統設置比較混亂。例如,李延年當時被任命為第十一軍團軍團長,名義上可以指揮第八、第五十四軍,實際是“各自為政,各行其是”,他所能指揮的隻有第二軍和田家鎮要塞守備部隊。①再如,田家鎮位於江北,它的得失與第五戰區右翼兵團的作戰有密切的關係,卻不歸第五戰區指揮,而歸江南的第九戰區指揮。

        總之,黃廣會戰中國軍隊的基本戰術方針是正確的。但這一基本戰術方針,在黃廣會戰中國軍隊反擊作戰的具體運用中,有正確的一麵,也存在許多重大失誤。這些重大失誤,與黃廣會戰中國軍隊的最終失利,緊密相連,影響了武漢會戰的實際進程,是研究武漢會戰不可忽視的重要內容。

①《武漢會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曆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89年版,第169-170頁。

(柯育芳,武漢理工大學教授)

原載:《抗日戰爭研究》2008年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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