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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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我的父親龍雲(2) / 龍繩武口述

(2008-09-02 05:55:17) 下一個

談我的父親龍雲

龍繩武口述

㈥建設雲南 

    民國十七年起,老太爺執政雲南,他遭遇到幾種困難,第一是治安上的問題,第二是金融財政的問題,第三是雲南的建設問題。 

    第一步最麻煩的是治安問題。唐繼堯回滇得力於土匪招安軍,此後招安成為雲南定製。匪首接受招安後,一、兩年內就可能高升。 

    唐死後,招安軍的問題漸漸明顯。如說招安軍是軍隊,它不完全是軍隊;如說招安軍是土匪,它又是正當的招安軍。在此情況下,招安軍影響雲南治安甚钜。我老太爺執政後,省政府鑒於招安軍問題窳煩,遂下定決心取消招安製度,已存在的招安軍則下令歸田,不給予保障。至於招安軍廢除後平時地方治安之維護,則令各縣自組自衛隊,自衛槍枝由縣政府采購,不足之處再由政府支援少許。地方若有較大的匪亂,再由正規軍前去剿亂,平時各地治安由自衛隊負責。 

    招安製取消後,人民回鄉,土匪因此孤立,力量大減。兩、三年後,雲南最後一名土匪李紹宗逃至貴州興義縣黃草霸,被當地人所逮捕,送到雲南領賞。這時候,七七事變已將發生,雲南治安逐漸平靜,從前的軍隊保商製也差不多都取消了。及至盧溝橋事變發生,雲南遂能在平靜的情勢下步入抗戰的準備。 

    問:雲南軍隊除正規軍外,另有自衛隊,自衛隊是清末以來保邊的軍隊,數量似乎不少? 

    答:自衛隊是屬於縣政府的部隊,區縣大致有一個中隊,其兵員多寡視縣區大小及瘠富而決定。雲南省政府將全省各中隊合編為十幾個保安營。 

    抗戰期間,陸軍總司令何敬公曾告訴我老太爺說:「人民的槍太多了,不應任其發展。」想要收繳自衛隊的槍枝,但是我老太爺答覆他說:「他們又不拿政府當敵人,我不需要接收他們的槍枝。能自衛總是不錯的。」 

    雲南人民一向愛槍,抗戰以前,民間的槍枝本來就不少。抗戰期間,日軍到緬、越,雲南集結了四個集團軍,一個集團至少有兩軍,合計至少有八軍,加上衛立煌的遠征軍,共約十萬軍隊,自然也有不少槍枝。其後盧漢在滇緬邊區,關麟徵在滇越邊區,遠征軍在緬甸,因為嚐到敗績,所以第五軍潰退回雲南;廣西部隊甘麗初也被調赴雲南邊境,戰敗後再回雲南,因此槍枝流落地方者不少。雲南多槍的另一個原因是邊區種植鴉片,販賣後可以得到銀元(當時十元美金等於一塊半開銀元),利於購買槍枝,甚至還有迫擊砲。中共統治雲南後,在當地收繳了三十萬枝槍,結果他們還不滿意,據中共的估計,雲南地區差不多擁有七十萬枝槍。 

    其次是金融財政的問題。因為護國之役的用度大增,雲南財政漸感不足,舊富滇銀行濫印紙鈔,因為準備金不夠,所以幣值大跌,跌到穀底時的價格是上海錢的十分之一,也就是十塊滇幣對一塊上海錢。老太爺執政後,最初由李培炎管理富滇銀行,不過,因為外匯管製中有許多舞弊,流言四起,終為盧漢所揭發,省政府派員調查後,發現鈔票的發行量超過法定限額,因此下令李培炎下台。本來李應該自殺的,但是他在會議上賭過咒,老太爺不願再逼他。之後由繆嘉銘接掌富滇銀行。 

    繆嘉銘是昆明人,他的姑媽認識慈禧太後,慈禧當上皇後後,叫繆娘娘到宮中服務,稱他為繆四姑太。因為這層關係,繆嘉銘到美國學工礦學時,可以用公費出國。 

    我老太爺將金融財政等等經濟問題交給繆嘉銘負責,由他管理財政廳、經濟委員會及富滇銀行。最值得一提的是整理錢幣及外匯管製兩部分。在整理錢幣方麵,政府準許人民買銀子,由政府替他鑄成龍元幣。法定銀子是七錢兩分銀為一塊,雲南隻用「半開」,也就是三錢六分銀,這樣一來就有利可圖。因為準備金充足,新的富滇銀行才成立,並且印了大約一億元的紙幣。在外匯管製方麵,雲南規定,商人從事外銷時,一定要將外匯交給銀行,這是中國第一次實行外匯管製。 

    在經濟方麵,陸崇仁也是一個重要的人。陸崇仁也是彝族,他是巧家人,北京法政大學畢業。本來是軍法官,後來被委為財政廳長。他不交際,和一批武漢大學的畢業生做了很多事。 

    陸崇仁在雲南的成績比繆雲台(嘉銘)好,因為陸所管的物資屬於雲南,而繆經手的物資則歸屬中央。繆雲台對陸崇仁的成績有點吃醋,他曾批評陸的事業比較容易做,我勸他說:「繆公啊,這些都無所謂,隻要是我們的東西,都不必分。」 

    陸崇仁年輕時私生活不檢點,後來感染梅毒,病逝於香港,享年不長。相較之下,繆雲台的個性比較圓滑。雲南曾利用一億多元的外匯送了三十餘名學生留美,繆雲台是經手的負責人。大陸變色後,這批留學生都留在美國,本來他們可以靠公費再繼續進研究所,但是繆雲台卻將錢扣下來,留著自己用。繆雲台後來自美返回大陸,一九八八年過世。 

    第三個問題是建設雲南的問題。抗戰以前,雲南沒有什麽惹人注意的建設成績。經濟委員會的繆嘉銘設立了紡紗廠,目標是使一千七百萬雲南人每年都有足夠做一件衣服的布,工廠的規模約一、兩萬錠,產量不大。 

    當時雲南省政府的收入少,在教育經費方麵非常缺乏,後來就加征特種消費稅,對外國菸、酒及化粧品課稅,這筆特稅完全提撥為教育經費。因為教育廳對統支統收業務外行,所以委託財政廳辦理,也正因為雙方合作的關係,後來財政廳企業局的人才,有不少人是來自教育界的。教育經費充實後,各縣也辦了些中學。雲南教育界對省政府的愛戴,或許與提撥特稅為教育經費這件事有關。 

㈦支持抗戰 

    八年抗戰中,雲南也貢獻了不少力量。當時雲南凡是可以換外匯的物資,中央都需要。例如桐油、豬鬃、錫都歸中央,雲南一文得不到。利用這三種物資,中央換取了不少外匯。不過,鍚砂的管理方法對雲南特種礦產來說,也造成了一些後遺症。以個舊錫礦為例,抗戰前,原有十萬工人,戰時因為官價太低,賣到外國的市價卻很高,因此個舊工人苦不堪言。到抗戰勝利後,個舊的工人竟隻剩下五千人。 

    個舊錫礦可以用機器開采,不過卻不是很適宜,因為礦產分散。機器所開采的,大都是品質較差的礦砂,不值得提煉,一般仍用土法開采為主。人工采礦時先以三人為一組進行挖掘,一人負責挖,他要懂得礦脈的分布;其他兩個人是「馬尾」,負責搬運。及至挖掘到「完洞」(礦脈)時,再加派人手來挖,藏量豐富的礦脈一年都挖不完。但是,當別人知道你找到「完洞」時,也會往這個方向挖過來,往往會釀成爭端,因此,挖「完洞」時要有勢力保護,才可安保自己的礦產。 

    雲南錫業由經濟委員會管理,不由財政廳管。財政廳在礦產方麵,管理的是昭通的白銀。 

㈧龍雲對中央命令的態度 

    我老太爺崇尚誠實政治,不搞政客政治,對中央的命令,好的他就支持,不好的他不會支持。我可以舉幾個例子。南京方麵曾下令各省進行土地清丈,將土地分為上中下三等,對於這道命令,雲南財政廳立刻執行,在抗戰前就執行完畢。修築滇緬公路也是如此,雲南省政府支出了大半的經費,一年多就完成工程並通車。美國羅斯福總統本來認為以美國的機器及人力來修的話,恐將費時三、五年,所以滇緬公路通車時,羅斯福覺得難以置信,遂派人來滇實地觀察,結果令他非常驚訝。 

    至於老太爺和中央意見不同的例子也不少,譬如說對黃金美鈔的政策。戰時國民政府幣值下跌,物價上漲,中央認為民間有人囤積貨物是禍首,但是我老太爺認為是因為國幣貶值才造成物價上漲,百姓為求保值,當然要囤積,然後再居奇。因為中央與雲南的看法不同,所以當中央禁止黃金美鈔的買賣時,雲南卻準許公開買賣黃金美鈔。在雲南有黃金美鈔的人遂大發國難財,一到夜間,街上販賣黃金的商店燈光閃爍,成為戰時特殊的一景。 

    中央對地方的情形不一定清楚,米糧問題就是一個例子。最初,因為政府不準米糧漲價,所以雲南米糧不足,軍隊糧食也受影響,即使派車出省采買,也因交通不便而助益甚少。到後來連美國人也遭到缺糧之苦,於是由中央、雲南省政府及美國三方麵會商,終於準許漲價,一漲價,米糧就夠了。其中的哲學,除了和囤積有關外,還有運輸的關係,本來價錢高的地方物資就容易較其他地方充足,因為利之所在,商人總會設法運來。 

㈨蔣龍關係 

    我老太爺和蔣先生談不上有什麽私人交情,他們兩人隻有利害上的交情。老太爺認為蔣是一個已經形成氣候的領導人物,所以支持他。 

    我們最早眼南京接近是在民國十六年以後,當時張邦翰跟老太爺曾經接觸,而張是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監察委員,他跟孫很接近,也認識胡漢民。張邦翰是比國留學生,學土木建築。 

    擴大會議後,西山會議派及改組派反蔣,改組派派遣雲南人隴體要回滇,以拉攏我老太爺。隴係汪派,當時是上海學生會會長。他回雲南後,我老太爺駡他說:「中國打了十多年內戰,一個文人(指汪兆銘)如何能處理這個局麵呢?」或許他聽了老太爺的話,不久就脫離了汪,參加陳果夫、陳立夫的CC派,因而當上上海寶山縣縣長,再由寶山調無錫,直到抗戰期間才回雲南。 

    其間蔣方麵一直無人來老太爺這裏遊說。後來蔣先生派蔣子孝來雲南當三十八軍政治部主任,他是第一個由南京方麵派雲南的人。蔣子孝也是昭通人,北大畢業。 

    老太爺對蔣最不滿意的地方,是他當了十八年雲南省主席,一朝說調就調了,不給老太爺一點交代的時間。這件事令老太爺非常生氣。 

㈩倒龍政變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間,日本投降。大公報及中共係的新華日報都登載了一封朱德給重慶政府的公開信,代表紅軍聲明:八路軍不再受中央指揮。此信一出,國際震動,都認為中國又要爆發內戰。英、法等國遂召開會議,試圖阻止中國內戰。因為美國跟重慶方麵接觸機會較多,所以由美國負責國共和談,並派赫爾利(Harley)大使來華。重慶方麵也同意不以內戰來解決問題。 

    事情因為朱德公開信而起,赫爾利為證實共軍意向,於是先拜訪周恩來,但是周恩來說他不能作主,必須回延安報告後,再由毛澤東裁決。赫爾利要求同行,周恩來不便拒絕,於是兩人同飛延安。毛澤東對赫爾利的表示:「我舉雙手讚成不打內戰!」並立刻陪赫氏到重慶。這樣一來,局勢嘩然,赫爾利也非常高興。 

    國共和談須有第三方麵人士仲裁,因此通知美國,但是白宮方麵表示美國不便正式出麵。赫爾利遂密飛昆明,夜裏九點鍾來見我老太爺。因為省政府夜間不辦公,而老太爺所住的又是一棟舊式中國房子不便會客,於是來我家見麵。當夜的翻譯是繆嘉銘。第二天晚上,我到主席公館同老太爺談話,他告訴我:「昨夜我同赫爾利見了麵,他教我學毛澤東一樣,也搭他的飛機到重慶,去當國共和談的第三方麵。」老太爺答應赫爾利第三天啟程。他又說:「我對赫爾利有一個要求,因此我向他說:『雖然同樣是搭飛機到重慶,我的身分跟毛澤東不同。毛澤東是另外一個政治體係的,我則是國民政府特任的省政府主席,是中央政治體係的一員,也是國民黨黨員,所以我要去重慶前,一定要得到重慶方麵的同意。希望你先到重慶見蔣委員長,由他發來電報,我再到重慶去。』」這是三十四年八月底的事。到九月初,重慶方麵依然沒有消息來,我老太爺對這件事的立場是不感興趣也不拒絕,一切順其自然。 

    到九月初時,政變的徵兆就出來了。我個人認為,蔣龍關係無論如何不好,但都不到要引起政變的地步,其中的毛病,一定是出在赫爾利要老太爺當第三方麵的這件事上。那時候民主人士差不多都擁護我老太爺。 

    早在日本宣布投降時,盧漢即被派到越南,負責接收,帶走了九十三軍及六十軍,我的部隊並未隨行。到九月初,我突然接到命令,要我的第十九師也加入越南受降的軍隊中。我認為十分不合理,因為越南已駐有盧漢的兩軍,既非作戰,接收足足有餘。我告訴老太爺說:「我不去,恐怕事情不簡單。」老太爺認為我住了昆明八年,太舒服了,所以捨不得離開昆明。其實這並不是什麽舒服不舒服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需要我去。結果,老太爺還是要我前去越南。我的部隊先走,四天後,部隊抵達越南,我才準備動身。 

    在我的部隊將出發那天,士兵在營房中,四點鍾時,一顆砲彈從天而降,打死了七、八個士兵,這是一種徵兆。盧漢當時人在昆明,他前往巡視,判斷是我的士兵不慎引爆。其實我的士兵根本沒配到這種砲彈,如何引爆呢?他是鬼扯的。我猜測這是杜聿明的第五軍在挑釁。老太爺也怕我和他起衝突。臨走之前,我建議老太爺毀掉戰時工事,他同意了。 

    我到越南前,預先訂了十月三日的機票。是日淩晨三點鍾槍聲響起,第五軍要進城,警察抵抗。我起床打電話給機場空軍司合晏玉琮(貴州人)談機票問題,他告訴我當日飛越南的飛機停飛了。 

    在抗戰勝利後,雲南省議會曾通電重慶,要求將第五軍調離雲南,因為杜軍駐滇太久,既已勝利,當可返回重慶。而盧漢和周鍾嶽到重慶開會時,老太爺也曾希望他能要求中央盡早將駐滇中央部隊調走,盧漢說:「我也是軍人,我怎麽敢這樣講?」後來由一位團長去報告,因為他是文人。不過,再怎麽說,這些事應該都不會引起第五軍開進城來。 

(十一) 神秘出走 

    老太爺到南京當軍事參議院院長後,身邊都是特務,等於被軟禁。老太爺聽說中央將遷台灣,他著急了,因此才下定決心自南京出走。 

    老太爺要繆嘉銘去見陳納德,表示將搭陳的飛機離開南京。陳納德先問:「蔣有沒有命令不準龍主席離開南京?」繆答沒有,因此陳納德答應送我老太爺到中國境內任何一個地方。當然,陳納德必定調查過繆嘉銘的話是否實在。 

    之後我老太爺命令秘書劉宗嶽去見陳納德,聯絡好上飛機的方式。陳納德拿了一張機場通行證給我老太爺。 

    出走當日,我老太爺敢穿西裝(平時係著中裝),由公館乘坐吉普車出發。因為他平常都是下午出門,那天早上七點出走時,特務並沒有注意到。他由南京上飛機,到上海再換機直飛廣州,最後轉到香港。 

    南京方麵發現老太爺出走後,認為他至多隻到上海。當時老五(龍繩勳)在上海,特務跟他的梢。老五知道有人跟蹤,於是東跑西跑,那群特務差不多跟了四、五天。直到宋子文到香港後,與我老太爺見了麵,南京方麵在上海的搜索才停止。 

    現在大陸已將這段經曆完完全全寫出來了,大致內容不差。(按:龍先生曾出示這本大陸作品,即王朝柱著,「龍雲和蔣介石」,解放軍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十二月第一版。) 

(未完待續)

原載《龍繩武先生訪問紀錄》(台北: 中研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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