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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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周西成 / 楊森

(2008-08-07 06:22:19) 下一個

也談周西成

楊森

 

    劉健群先生的銀河憶往》問世,以其文筆流暢,敘事生動,所描寫的人物,聲音笑貌,躍然紙上。我買來一本,一口氣將它讀完。其中有關川黔雲南的舊事,我都略有所聞,於是讀起來倍增親切之感。

    不過,他在「貴州怪軍人周西成」一章中,有這麽一段:「……有一次一個駐在重慶的將領失敗了(姓名忘記了),把他的軍火,由輪船上運退到蘷萬。這一個消息,不知如何傳到了周西成的耳朵裏。周妙想天開,把涪州縣大堂上的幾尊老將軍砲(滿清時用的,早已生鏽,成為廢物),運到江邊,用綠油布包裏起來做成砲衣;把他的軍隊,布在沿江岸邊用洋鐵筒高喊停船,否則立刻開砲。輪船上的押運部隊,本來是敗軍,而且數目有限,看見周西成沿江都是軍隊,又有新式大砲幾尊,早已亡魂皆冒,乖乖地將輪船靠岸,聽候處置。周繳槍之後,將人船一齊放水東下。據說這一次周得到的槍是好幾千條,而且都是新式快槍,周西成變成了暴發戶。(也真虧他化腐朽為神奇,想出了將軍大砲的用途。)」 

    劉先生說:周西成從此已非吳下阿蒙,他開始募兵,自稱靖黔軍總司令,回貴州戡亂剿匪,登上貴州省政府主席的寶座。 

    這一段描寫,滑稽突梯,讀來足以令人噴飯,確是茶餘酒後,作為談助的好材料。因此最近以來,已有不少朋友向我提起,而且頗感興趣的問我:「這位將領究竟是誰?」 

    「就是我麽!」我總是這麽坦然的回答。隻是,接下去,我便需要大費唇舌,加以解釋,關於這一件事,大概是劉先生為傳聞所惑之故,因他已經指明了是 「據說」)。因為事實上我那次失敗出川,周西成不但沒有繳過我的槍,而且絕對不曾抬出涪州大堂的老將軍砲,來嚇唬我的隊伍。我平生所帶的隊伍不大容易被人嚇倒,而且也打得起硬仗,這是不爭的事實。抗戰期中,長沙第一次會戰,我的兒子楊漢域,帶一批弟兄,在硝煙四飛,彈下如雨,戰壕裏的弟兄被轟得抬不起頭的時候,他曾有衝入敵人砲兵陣地,奪獲大砲兩門的戰績。 

    朋友們問的次數多了,我把同一樁故事,接二連三的覆述,實在是不勝其煩。我的口頭更正,被傳記文學編者劉紹唐先生輾轉聽到,他託人來和我說,可否請我寫一段文字,就在「傳記文學」上刊登。他認為這不但是一段史實的公開,而且原作者劉健群先生也必樂於看到這一段往事的真象。我細細一想,關於這事的來龍去脈,在我最近將發表的百萬言自傳上,倒是不曾表明,劉先生盛意可感,不便推卻,於是我決定,寫出來就寫出來吧。 

 

    時間是在民國十四年四五月間。前一年,我以一師部隊,一萬多人,在潼川縣城繳了熊克武三萬多支槍,三十多門砲,他的軍隊全部投降。然後我直薄成都,就任四川督軍兼省長,四川一省,我占了十分之八的地方。其餘在重慶和下川東一帶,力量薄弱,各據一方。 

    劉湘和我是四川陸軍軍官速成學堂的同學,他當軍長,我當師長,他稱川軍總司令,我任重慶市政督辦、警備司令,接替了他的第二軍長職務。兩次西進靖川亂,目標指向成都,第二次西上我獲大勝,他回重慶。自此想盡方法,集結川境殘餘武力,利用銀彈攻勢,收買我的部下,企圖一舉而將我推翻。 

    周西成,這時候是在黔軍袁祖銘的部下,當旅長。而湯子模跟刻為匪酋的賀龍,則都在川湘黔邊酉秀黔彭一帶,他們是不折不扣的土匪。劉健群先生說周西成和賀龍,同在湯子模的部下,大概也是傳聞之誤。 

    因為我在重慶的時候,對於酉秀黔彭一帶的股匪,不論剿撫,都很頭疼。酉秀黔彭包括酉陽、秀山、黔江、彭水各縣,地區遼濶,山險路窄,地形尤其複雜。東是湖北,南為湖南,西走貴州,四省邊界,犬牙交錯。那幾縣地方相當富庶,還有很多著名的特產。好些年裏,盤踞其中,飄忽不定的土匪,一共有三大股。一股是湯子模,一股是羅鏡光,一股就是賀龍,各有三五百人槍。清剿的部隊一來,他們向不抵抗,東邊來往西邊逃,北邊剿往南邊竄,走不多少裏,就是鄰省的地界。因此,我們四川內爭,連年用兵,我雖然肩負戍守川東南的重任,對他們那三股匪,始終苦於鞭長莫及,隻好讓他們占山為王,騷擾地方。 

    經過幾次的清剿和招撫,到了後來,三股匪中,總算被我敉平了兩股。湯子模拿了我幾萬塊錢,我把他的匪眾調到一處地方集中,然後加以解散。另方麵,羅鏡光也得了我五萬塊現大洋,將他的幾百人槍,統統交給我,再回家去做太平紳士,果然得到善終。 

    唯有賀龍,狡獪譎詐,他隻有數百人槍,可是號稱幾千。他和我派去的軍隊捉迷藏,打遊擊戰,對於我的招撫,更是置之不理。賀龍是湖南人,我一把他逼急了,他便越過邊境,跑回湘西。 

    因此,據我所知,周西成倒是不曾在酉秀黔彭幹過棒老二(川語土匪)的。他是黔軍,隸屬袁祖銘的部下,駐防地是重慶下流,向以出產榨菜著名的涪州。 

    話說回來,當年蓉渝對立,劉湘、袁祖銘、鄧錫侯、田頌堯、劉存厚等人聯合起來,組成聯軍。希望根本鏟除我的力量,將我推翻,然後由他們共分四川。 

    十四年四五月間,戰事在永川爆發,我請黃毓成為川軍總指揮,駐隆昌,指揮前方軍事。我的部隊,計有三師九個獨立旅,不過因為收編的部隊太多,份子複雜,素質也不整齊。黃毓成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生,有功於雲南起義,護國軍興,他在蔡鬆坡部下當梯團長,我是蔡鬆坡的參謀。我和他訂交於民國二年,癸醜二次革命,我們在重慶並肩打過王陵基,王當時在擁護袁世凱的川督胡景伊手下當團長,兵敗後黃毓成邀我同去貴州、雲南,這是我和滇軍發生關係的淵自。後來我在四川當了督軍,黃毓成便被我請來幫忙,他與我是生死不渝的知亡之交,我對於他,非常相信得過。 

    王纘緒和我中學同學,他從我很久,可說是當時我麾下的第一員大將。我的三師九個獨立旅,就有兩個半師是由他指揮的。 

    大戰一起,我也到達隆昌,親自調兵遣將。我先派楊春芳等旅,由瀘州推展到長江南岸的合江,再與我北下的大軍會合,兩路采鉗形攻勢,一舉攻占重慶。沒有想到王纘緒竟會被劉湘收買,臨陣倒戈,發出一道通電,聲言反對在四川用兵,主張「和平」,記得接到消息時我正在喫飯,一氣一急,我連嘴裏的飯菜都吐了出來。 

    王纘緒的部隊旣多,武器又是很精良的,他實在是我部的主力,他一倒戈,我的鉗形攻勢頓告瓦解。不但如此,王纘緒在遂寧不聽命令往重慶進兵,他反過來直撲成都,這一來,我變生肘腋,腹背受敵,在隆昌四麵楚歌,情勢十分危殆。這時候,根據我所獲得的情報,劉湘是以兩百萬元的巨款,把王纘緒收買過去。自王纘緒以次,我的部將如藍文彬等(就是台灣電影明星藍天虹的叔父)也被劉湘或多或少的化錢收買了。他們算比王纘緒好些,隻是按兵不動。 

    勝券在握,忽然發現了自己身陷重圍,進退維穀,無可奈何,於是黃毓成勸我,雲南既是舊遊之地,滇軍中朋友很多,如今之計,何不南走雲南。 

    王纘緒叛變了,我的實力尚存六七萬人,川中各將領的力量,仍然數我最大。隻是形勢逼迫,不得不走。我為製敵機先,不免要用用捭闔之術,我想不論我和川軍那一方麵合作,都同樣可以兼併群雄,重震聲威。但是,我新經挫敗,雅不欲貽人以投奔投靠的口實,君子俟時而動,誰想跟我聯合,應該讓他們來求我。於是,我開始把部隊移轉到自流井一帶,而以川南重鎮宜賓為中心,宜賓,距離雲南邊境,所在已不遠矣。 

    我不退回成都,用意是讓侷處川北的鄧錫侯、田頌堯能夠乘機入據蓉城,鄧田坐大,四川便將產生一股新興勢力,與我聯合,力量足以應付劉湘。另一方麵,劉湘向來是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陰險詭譎,出爾反爾,他若眼見鄧田占了四川省會,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他說不定倒轉過來連絡我,又恢複往日的合作局麵,驅除鄧田。 

    在這樣的決策之下,我的部隊逐漸集中,逐漸南移,司令部由自流井而宜賓,由宜賓而川滇邊境的高縣與珙縣,擺出一副進取雲南的姿態。表示個人暫時無意於川局。 

    殊不知,王纘緒叛變,帶走了我的主力,他們打仗,仍然雄風不減當年,進兵神速,出人意表。鄧錫侯、田頌堯還來不及開進成都空城,王纘緒早已搶先一步,占了成都。連我所設的兵工廠,也被他捷足先登。同時,劉禹九部下的一名團長劉文輝,混水摸魚,乘機占領西康雅安。 

    這兩支兵異軍突起,實已嚴重威脅我的後路。我為解除後顧之憂,急調原駐川康邊境的陳遐齡部,進駐樂山,先行穩定。陳部雖然人數隻有三四千,但是兵精糧足,武器犀利,是所謂養精蓄銳已久的勁旅,倘若劉文輝、王纘緒南犯,他們很可以抵擋住一陣。 

    局麵粗定,八月,我留守成都一帶的部隊,陸陸續續的向樂山集中,這時,我為了便於指揮連絡,將司令部設在宜賓。 

    安定不久,內憂外患,開始交相煎逼。王纘緒不敢和我照麵,劉湘也不願逼我過甚,六七萬訓練有素的部隊,倘使背水一戰,回師反撲,他未必是我的對手。同時,他還忌憚王、鄧、田、劉,因為他們個個都在等待「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機會,被我打垮固然不好,兩敗俱傷更是劃不來,他唯一的辦法,是竭力培植劉文輝,利用他來對我加以監視局麵僵持,他們人人心情苦悶,苦悶的情緒凝而為一,一盤散砂終於團結起來了。他們各派代表,舉行會議,便用會議的集體名義出麵,公然對我提出要求,要求我下野,離開四川,條件則是:我的部隊仍可保留。 

    他們這麽樣做,最巧妙的一點是要求旣經會議公決提出,因此他們誰也不須出麵,誰也不會得罪我。同時,當時他們以為這個要求提出來了,我決不可能輕易答應,於是:「哀的美敦」書下過,我若置若罔聞,他們的「聯軍」,也就可以順水推舟的組成。 

    那裏知道,他們對我下這麽一個「哀的美敦」書,卻是正中我的下懷,我竟欣欣然的一口應允。我怎麽會欣然俯允所求?說起來很簡單,第一、我需要出川求援,第二、以當時的處境,我實在不能不走。 

    因為,我的部隊,多年來都駐紮在四川膏沃之區,地方富庶,生活安樂,薪餉高,喫穿都好,那時當兵的收入,要比時下公務員好得多。然而一到川滇邊界,童山濯濯,寸草不附,貧瘠邊遠,地窮水惡,大部份的官兵,一時不能適應,住不慣,喫不來苦。加以我的幹部和士兵,在川軍中向稱優秀,四川各將領以為我時運蹇滯,窮途末路,紛紛派人前來爭攬,許以升官,許以厚利,士兵悄悄逃跑的頗不在少。影響軍心,至為重大,這一層使我極感憂慮。 

    還有,為了進取雲南的問題,我的高級幹部,意見紛紜,不易統一。四川籍的幹部不讚成取雲南,他們認為由川入滇地勢險峻,我軍實在難獲必勝的把握,倘若再來一次失敗,那麽全軍大局實難想像?卻又有雲南籍的幹部希望入滇,但是他們有附帶請求:將來我軍平定了雲南省,大軍旣然喫雲南,用雲南,那麽部隊就應該交給雲南人。 

    放眼雲南,山高水深,艱險重重,我無法否認,打這一仗,我的勝算不太大。尤其,我當初改走川南,分明也是擺個入滇的姿態,一麵安定軍心,使大家認為我們還有路走,另一方麵,何嚐不是也在靜觀變,看劉湘他們那一幫人,等我避開了以後,再怎麽樣來群雄角逐。一遇有利時機,我隨時都可以引軍北上,重複故土。 

    現在,四川各將領集會頻仍,聯軍之議,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概,情勢已不容我再守株待兔。因此,我曉得自己唯有出川之一途。我一出川,「聯軍」沒有作戰對象了,勢將土崩瓦解,此其一。我一出川,部下都明白我是為了爭取外援,可以重新激發他們的士氣,苦守等待,此其二。我一出川,川中將領心腹大患旣除,他們必將掉轉槍口,相互火併,重起爭霸全川的野心,我明知道,最強大的力量走開了,他們誰也不會服誰。這才是頂頂重要的第三點。 

    至於爭取外力援助一點,那也是勢在必行的。我曾痛定思痛,檢討我這次失敗的原因!全力擴軍,以致份子複雜,奸宄混跡。大量製造軍火,因而槍械陋劣,不足以用。因此我急於得到省外的大力援助。吳佩孚新敗奉軍,虎踞洛陽,擁兵百萬,官拜直魯豫巡閱副史兼長江巡閱史,我這個四川督軍,就是由他保舉得來,他對我素極愛重,一向兄弟相稱,如今我勢偪力窮,我不找他,能找誰呢? 

    這就是所謂我失敗出川的種種前因。然後我再說出川的經過。 

 

    我向他們反提條件:一、我的幹部不得隨意更換。二、我的部隊不許化整為零。──他們一一應允。我說走就走。 

    帶了一百多名參謀、衛士,我從宜賓瀘州之間的江安出發,乘的是一條小火輪。那上麵,當然不會如劉健群先生故事中所說,有幾千條新式快槍(真有幾千條新式快槍的話,也不會往並無自己軍隊的地方運送)。 

    過重慶,時值夜晚,山城燈火輝煌,層層疊疊,我命火輪偃旗息鼓,熄滅燈盞,靜悄悄的順流而下。記得當時船上人人提心弔膽,頗顯驚惶,我為了安定軍心,裝做若無其事,站在船頭,和他們談笑風生。我還說: 

    「劉甫澄(劉湘的號)他們,隻怕現在麻將打得正熱鬧!」 

    涪州,那時確是周西成的駐地,我過重慶人不知,鬼不覺,他那邊顯然不曾得到情報。時至今日我還在想,倘若當時周西成曉得我順流而下,一路出川,他不把我捉住才怪?試想,無論川軍黔軍的將領,有那一個不忌刻楊某?抓到楊森,就憑楊森這顆腦袋,價值決不在幾千條新式快槍之下。──這是顯而易見的事理。 

    周西成和駐守重慶的劉湘一樣,萬萬想不到我敢輕舟簡從,公然闖過鬼門關,而且一關二關三關乃至於無數關。這在他們心目之中,確是不可思議之事。我正是利用他們這種心理,過重慶、過涪州、過萬縣,順利出川,一路不費一兵一卒,一槍一彈,更莫說被周西成用假大砲嚇倒,繳了幾千條快槍。這一次處處化險為夷的行程,我唯一的損失倒是在過了萬縣以後,小火輪駛經一處鄉鎮,突有一批不知隸屬何人的軍隊查問,我為息事寧人,以免打草驚蛇,暗暗的送了兩千銀元紅包,換了聲聲的道謝,以及高聲一喊: 

    「請開船吧!」 

    事後,也不知道聊以解嘲,還是別具用心,周西成逢人便說: 

    「楊惠公下野出川,船過涪州,我那有毫無所知的道理?隻不過,頭幾天夜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化身為一條小龍,浮沉於汪洋大海之中,被許多蝦兵蟹將,幺魔水怪包圍住了,拉拉扯扯,正在無法脫身。突然之間,看到一條百尺大龍,排山倒海而來,那些小醜,見了立刻紛紛走避。我這才突圍而出,剛要向那條大龍道謝,一瞥之間,我發現大龍麵貌和人一樣,他正是楊惠公。後來一驚而醒,不幾天便聽說楊惠公單騎過涪,我感於他有恩於我,而且物以類聚,惺惺相惜,當然就睜隻眼閉隻眼的請他過去了。」 

    於此一端,也可以想見周西成這個人,臨機應變,信口開河的本領。 

    他的這一段胡謅,在川黔軍將領之間眾口騰傳,不脛而走。有人指他附會迷信,胡說八道,周西成便爭得臉紅耳熱的說: 

    「我說這些個話,絕對不假,不信你們各位請看,」好多人不約而同的當訴我說,說時他便把頭低下來,反手指著自己的後頸:「我的後頸上生癬,是不是?你們去看看楊惠公的後頸脖麽?他也生癬,其實,這不是癬,這是龍鱗。」 

    許多年來,我後頸上確實有癬,但那當然不會是「龍鱗」。我生的是魚鱗癬,症狀是後頸的表皮增殖,呈鱗屑狀,這個毛病對於健康並無影響,不過要說澈底治癒,倒是很難。 

    我同意劉健群先生的說法:「天間曾有周西成這樣的一個人,也做了這許多的事情,該褒?該貶?該痛恨?該鼓掌?通通不關我的事,讓人們自己去理解,如是而已。」周西成為貴州做過不少事,這是事實。他和我沒有一麵之緣,但是幾十年裏,我不知聽到多少人說過:周西成很佩服我,他在貴州嚴軍紀、剿盜匪、辦教育、興建設,凡事都參考我在四川的作為。甚至於有人告訴我說,周西成不止一次在當眾訓話的時候,公開承認他事事仿效楊惠公。 

    周西成自封黔軍總司令、貴州省主席。我讀劉健群先生的《銀河憶往》,曉得周西成死於李曉燊聯結滇軍奪權之役。而我卻在八年浴血抗戰的末期,親曆長沙三次大捷,以第九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二十七集團軍總司令,於湘桂會戰,日軍進占獨山,大後方局勢岌岌之際,臨危授命,遵領袖蔣公之囑,主持抗戰末期,以至勝利初期的貴州省政。 

    力禦頑敵,撫揖流亡,當時我的任務是無比艱巨,但是軍書倥傯,政事繁劇中我還有從容自在的心情。我曾在百忙之際抽出時間,去參觀周西成造在貴陽的主席官邸,那是一幢肯構肯堂、美侖美奐的西式洋房。我前後走了一遍,始終覺得有些安排布置實嫌不倫不類。譬如說,每一間臥室都附有一個小小的空房,照洋房格局那裏應該是盥洗室,偏又空空蕩蕩,一無所有。我很訝異的問別人,這些小房究竟為何而設。守屋者滿臉苦笑的告訴我說: 

    「起先是抽水馬桶間麽!但是洋房造好了,周主席跑來一看,就皺眉頭。他大發脾氣的說:『那有廁所跟寢室連在一起的道理?痾屎撒尿,臭死人!還不趕緊給我把這些廁所搬到花園後麵去!』」 

    又有一次,一位有收藏銀癖幣的美國人,他因公途經貴陽,特地央人先容,專誠來拜訪我。寒暄過後,他請我設法幫忙,替他搜求一枚貴州省發行的銀元,他從懷中掏出一元美金,作為換取這一枚銀元的代價。我問他那究竟是甚麽樣的一枚銀元呢?他指手畫腳好半天,才說清楚,原那是貴州省政府,早年紀念川黔公路落成的紀念幣,那塊銀元的正麵,鐫刻了一部汽車,──貴州人第一次看見的汽車,不論是在銀元上,還是在貴州省境。而那條曾在抗戰時期,成為大後方交通動脈,為抗戰盡了最大力量的川黔公路,就是劉健群先生所描得很生動的貴州怪軍人,不曾讀書,略通之無的周西成排除萬難,建造竣工的。他曾說:「楊惠公曾經在四川建成第一條公路,我也要在貴州造一條。」 

    如應斯響,他的宏願終於達成。 

 

    附帶的,將我「失敗出川」以後,四川一省在極短期間所發生的急劇變化,略微說明,以為本文作結束。川東:劉湘和袁祖銘為爭奪重慶利益,衝突開始尖銳化。川北,王纘緒占了成都,又竊奪我所設的兵工廠,鄧錫侯、田頌堯想分一杯羹,三者之間形如水火。而劉湘除開奉送王纘緒兩百萬銀元,還允許他在我離川以後,發表他為川軍副總司令,兼鹽務局長。事成,劉湘食言,王纘緒遂將劉湘恨之入骨。 

    於是,四川將領人人有氣,人人自危,紛紛派人到湖北,和我聯絡,許以種種優渥的條件,隻要我在表麵助長他們的聲勢。我趁此機會,要求我的部隊移駐重慶以下,富庶肥沃,古稱天險的下川東,誰先讓,我便加入那一邊。劉湘唯恐錯失,首先應命,因此,我留在川滇邊境的大軍順利東移,川中將領心怯,紛紛送禮。鄧錫侯拱手送梁山,我照收不誤,各方代表熱烈歡迎我回川,鹹稱省長督軍,任我擇,成都重慶,隨便我住。我輕鬆一笑,我說我的意思最好還是恢複原職:督軍兼省長,至於駐防地,我也不逼人過甚,選定長江下遊自重慶江北以至與湖北接壤之地,司令部設萬縣。於是在民國十五年二月,我從漢口乘一條大輪船,浩浩蕩蕩,又返回四川。 

【完】 

原載《傳記文學》雜誌總第55(1966)

網上見【析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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