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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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崇禧一封電報說了些什麽? /張任民

(2007-09-08 07:18:16) 下一個

 

漫天風雪阻歸程,旅邸淒清百感生!

入眼旌旗非故國,驚心烽火到神京。

樓台冷落人疎散,江漢奔騰夜有聲;

急景殘年歸未得,此生何日見升平?

民國三十七年歲暮旅居武漢感懷七律一首——張任民


由漢口派來一架飛機
        民國三十七年的夏天,因戡亂軍事,節節失利,白崇禧將軍拜華中司令長官之命,坐鎮武漢,並特地把安徽省主席李品仙調任副司令長官,以資襄弼(李品仙調任後,安徽省主席一職,由夏威將軍繼任),策劃華中方麵對共軍作戰事宜。筆者那時已經解除了軍職,經民選為廣西省立法委員。在立院休會後,便離開南京返回桂林小住,對李、白兩公之事,很少參與。 
        不料到了那年的冬初,白將軍故人情殷,卻從漢口接連打了幾個電報來桂,促我赴武漢去小住些時。白氏的意思是,彼此多年袍澤,久共戎行,在國事蜩螗的時候,大家能聚在一起,常常談談,也是好的。我接電後,正在考慮或行或止,而白氏從漢口派來迎載的飛機已經飛到桂林了,於是,便決定尅日動身前往,登機啟程之日,同行者尚有廣西省主席黃旭初(現居香港)、廣西軍管區副司令呂競存(現為國大代表,居台灣)、民政廳長李新俊(刻下僑居婆羅洲)、財政廳長陽明炤(陽氏前年在港撞電車,重傷不治逝世)等數人。我飛抵漢口後,即下榻於白氏私邸,成為他家裏經常座上客之一。

徐蚌大會戰即將展開

        當時因為華北方麵,傅作義已以“局部和平”方式投共,直魯豫各省都告變色,林彪盡驅精銳由東北大舉入關,銳不可當;戡亂的軍事,已陷於極端不利的形勢中。而國軍則集中七、八十萬眾主力部隊,在津浦鐵路線的徐(州)蚌(埠)一帶,作縱深部署,準備吸引共軍於此,作一鼓圍殲之計。當時東北、華北雖已變色,而國軍實力仍極雄厚,集中於徐蚌一帶各部隊之裝備以及所擁有的新武器、戰車等,亦為抗戰以來的精華,可見當時中樞對於這一場決定生死的徐蚌大會戰,已抱有孤注一擲的決心。

        我住在白氏私邸,早晚都和白氏見麵,除了他處理要公的時間外,有時晚間我們常喜談到深夜才就寢。當時武漢方麵並非對共軍作戰的主戰場,雖然軍運頻繁,呈現一片戰時景象,但社會秩序如常,人心尚還鎮定,但在豫南、鄂東以及大別山區一帶活動的共軍,也有六、七萬人,屬於劉伯承縱隊。而白氏那時在華中區所統轄的部隊,除了廣西原有的第七軍(軍長李本一)、第四十六軍(軍長張文鴻)、第四十八軍(軍長譚何易,現居台灣)三個軍共約八萬人外,另外則有河南張軫(張原任河南省主席兼兵團司令)的雜牌保安部隊一萬餘人,另有滇軍魯道源和川軍楊森兩部亦共約萬餘人,都劃歸白氏指揮。但可惜這些隊伍皆已兵疲械窳,不堪一戰。綜計當時白氏在華中所統轄指揮的兵力,共約十三萬人之譜。  

兩件事白氏傷透腦筋

        在民三十七年冬和三十八年初,也就是我住在白氏私邸的那一段時間裏,有兩件事情確使白氏傷透腦筋:其一是,襄(陽)樊(城)防守司令官康澤不聽命令,使襄陽失陷,康亦被俘,武漢震動;其二是,當徐蚌會戰失利,徐州將被圍困時,中樞電令白氏要將華中的主力部隊第七軍調往增援徐蚌,側擊共軍。白氏那時格於華中情勢危急,而兵力微薄,在勢無法抽調,懊喪之餘,竟對中央電令,久置不覆。而且以後又貿然發了一個電報到南京,竟演變成所謂“桂係逼宮”,以及蔣氏引退、李宗仁代總統一幕曆史性的大悲劇!

        這件事,確實太重要了,我們今天舊事重提,絕不宜再談什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因為我那時是住在白氏家裏的客人之一,朝夕聚首,無所不談,對於個中曲折,是全盤了然的。如今痛定思痛,我當就我所親曆、親見、親聞的一切內情,從實紀述出來,或可供後世史家參考之一助。  

康澤不守野偏要守城

        這裏先述康澤失守襄陽的經過:當民三十七年冬,共軍賀龍、孔從周等部,分由陝南、豫西竄擾鄂北,襄樊告緊。賀、孔等共軍雖約有三萬,因戰況逆轉,到處風聲鶴唳,自亦不敢輕視,襄樊既為鄂北重鎮,不能有失,而康澤此時乃自告奮勇,向中樞請命,願負襄樊防守之全責;令下後,康並率帶中央軍與川軍各一個師馳往部署,過漢口時,康曾謁見白氏請示機宜(因襄樊亦屬華中司令長官指揮範圍之內),晚間白氏曾約康澤到私邸便飯,我亦在座,談笑殊歡。翌日康即馳赴鄂北前線去了。

        康澤去後,白氏曾與我等論及襄樊防守問題,並顧慮康澤久任特工工作,甚少親臨戰陣,恐其指揮經驗不足。因襄陽與樊城相隔著一道漢水,且河麵廣闊賣屑,不易兼顧,兵力布署,不能稍有差池。數日後,共軍果已沿襄樊節節猛犯,白氏遂急電康澤,著令放棄樊城(樊城在漢水北岸),固守襄陽;並一再堅矚守野勿守城,布防應依襄陽城外之山形構築工事,俾進出攻守,有活動運用之餘地,萬一軍事不利,尚可進退自如,若以守城為重點,一旦被圍,將成甕中之鱉。白氏電報與電話雖接連不斷,與康保持連絡,無奈康抵襄陽後,一切自作主張,對白氏命令置若罔聞,而且逕行電呈中樞,報告守城較守野為上,康的理由是:城可固守,而野無把握。

        彼時中樞亦以康澤既身在襄樊前綫,當較白氏為了解當地實際狀況,在軍情緊急之下,乃電令康澤可自行決定,便宜行事。蓋康澤實際上已有點氣餒,不過欲憑城自守而已!

中央調第七軍援徐蚌

        當襄陽與南京間無線電報往來時,恰巧又被華中電台所截獲,白氏得見中央覆康之電令,為之焦急莫名。康既不服從華中指揮,拍去電報,竟亦避而不接,而白氏又深知襄樊地形,襄陽城裏,大而無當,決難固守。在無可奈何中,特派一軍用專機攜載命令飛往襄陽空投,務令康澤守野,切不得守城。迨專機飛臨襄陽上空時,機上人員俯視地麵,已可清晰看見共軍那時已對襄陽山地向城中猛轟,城中秩序已亂,命令已無法投下。專機隻得折返漢口回報,白氏聞耗,頓足叫苦不迭。因康澤所率中央部隊,攜有最新大砲三百餘尊,未經施展,反以資敵,如此作戰,尚有何說!

        襄陽不旋踵即被共軍所攻占,康澤本人亦被俘。在那幾天內,白氏繞室徬徨,寢食難安,“小諸葛”至此,亦難有“安居平五路”之能耐了!再過幾日,鄂北共軍乘勝向南威脅,武漢外圍又增加一大壓力。此時白氏乃迫得將第七軍自鄂東麻城一帶調至信陽、花園,以固武漢三鎮的正麵。就在此時,又接獲湖南方麵程潛與陳明仁不穩消息之密報,而徐州被圍,中央電調華中第七軍前往徐蚌增援,側擊共軍之命令亦先後到來。白氏麵臨此重重危局,一時確有無從措手足之苦。在憂憤交集之下,他對於中央電調第七軍的命令,竟爾久置不覆。當時他的抗命之舉,即曾引起甚多流言。

黯然神傷的一段對話

        我等那時既為白氏座上客,得常在白氏私邸參閱各處重要電文,且供白氏諮詢。有一天我曾問白氏:“劍公!中央電調第七軍的命令抵此已有好些天了,不知已呈覆中央否?”

        白氏聽我這麽一問,先長歎了一聲,緊縐著眉說:“任民!你難道還不知道?今天武漢所以能夠屹立不動,完全是憑仗著廣西原有的幾個軍在做重心,一旦抽調,形勢空虛,如今共諜滿天飛,絕對瞞不了敵人,徜劉伯承乘虛聯合鄂北共軍大舉進襲,我們拿什麽來應付?你又叫我怎樣呈覆中央?”

        我一麵微搖著頭,一麵卻向白氏說:“困難自是實情,但在今日之下,劍公似應早日向中央婉加呈述為宜啊!”

        白氏答說:“我何嚐忘掉這件事,也可以說無時無刻不在盤算這件事,如今湖南方麵既呈動搖,部隊調走,武漢空虛,我們都隻有束手被擒,大局將更不可收拾”

        白氏說至此,略為頓了一頓,我隻好等他再說下去。他果然接著說:“在徐蚌作戰的部隊,都是我們的精銳之師,我相信不致一敗再敗的,再等幾天,當有消息。何況由此間行軍至徐蚌前方,亦緩不濟急,在徐蚌戰場言,不過杯水車薪徒使武漢空虛,華中憑什麽再保守得住?權衡輕重得失,我相信中樞一定了然這種情況的啊!」”

        我又說:“劍公!你固然是為了整個大局而如此籌策,但你這樣對中央久置不覆的辦法,萬一徐蚌真的一敗塗地,中央對你豈能諒解?何況到了那時,不也一樣是不可收拾嗎!”

        白氏這時隻有低頭喟歎,悶坐在椅上,良久不作一語。

從衣袋中掏出了電稿

        到了十二月廿日後,徐蚌戰況,敗報日至,至廿四日徐州陷落之訊傳來,終至全軍覆沒,冰消瓦解。白氏此時,愈形憂惶,在那幾天裏,我們幾人在白氏私邸經常與白氏談至午夜,所談者無非戰局問題,至今已無從詳記,惟大家麵對那時的情勢,似皆有束手無策之感。尤以廿四晚間,時鍾已鳴三下,始各自歸寢。次(廿五)日午膳時,我與旭初、競存均在座(此時李新俊、陽明炤已返桂林),見白氏施施然步入飯廳,兩目發赤,似乎通宵未睡。白氏剛一坐下,便從衣袋中掏出了文稿一件,隔桌先遞了給我,並說:“任民,我昨夜心緒如麻,整晚不能入睡,爬起來擬了一張電稿,拍給南京的敬之(何應欽)、嶽軍(張群)、文白(張治中)等三人,請他們轉呈總裁,你先看看,再交給旭初和競存過目吧。”

        筆者按:

        白崇禧將軍坐鎮華中時,鑒於大局逆轉,曾以黨員身份向蔣總裁進言,且基於實際情況,盡情傾吐,指出不能再戰之三大理由;在白氏言,實為當時情勢所逼而出此。 惟白氏在一念之間,隻知言所欲言,對電文措詞之直率與偏激,未加考慮,實深遺憾!遂使蔣先生閱後大受刺激,且毅然引退,一時竟有桂係“逼宮”之傳,以後之種種演變,當非白將軍之始料所能及。  

披瀝陳詞力言不能戰

        上節寫到白崇禧將軍步入飯廳坐下後,便從衣袋裏掏出來一張電稿遞給我看;我接過來時,還以為隻是一份比較重要的公文而已,我便慢慢的看電稿,白氏則斜靠在對麵的椅子上,兩隻手插在褲袋裏,仰視著天花板一聲不響。而這封電稿,我卻越看越覺得不妙,不覺從頭至尾的一連讀了兩三遍,上麵寫的是:

        南京何敬之兄、張嶽軍兄、張文白兄:×密,請代呈總裁鈞鑒:近日大局,愈見危殆,自抗戰以來,人民傾家蕩產,備受慘重犧牲,而生命損失,尤為難計!故自日本投降,世界和平,國人無不額手相慶。不意共禍突發,又複蔓延全國,而人民厭戰之心已久,隻求安居樂業,不問政治是非,長此戰爭,人心日惡,我政府應再以和平寬大昭示全國,實為必要,共匪橫暴,人必棄之,時勢至此,為爭取全國人心,實難再戰者一。

        軍事方麵,士氣日衰,士氣依於民情,八年抗戰,奮鬥慘烈,為對異族侵畧,故能一再奮發。今抗戰完全勝利,重演國內戰爭,民心厭戰,士氣自衰,且部隊待遇未能提高,逃亡之數,日有增加,即施嚴罰,未能製止,雨雪載途,運輸困難,士馬固難飽騰,運用尤感遲鈍,在連戰不利之下,似應爭取時間,以為整補準備,故在恢複士氣言,不宜再戰者二。 

        物力方麵,消耗已多,東北之失,美式新砲已損失一二千門,未能充分發揮戰力,而已經完全資敵,而輕型武器,損失更多,尤其部隊叛變,攜械逃亡,更為寒心,國內兵工廠除四川稍能製造械彈外,其餘各廠,大都恢複未久,皆難充分供給,每次大戰,浪費尤夥,長此戰爭,何以為計?此外,關於幣製低折,影響更不待言,就物力而言,亦難再戰者三。

        以此實情,實關大局安危,晝夜徬徨,無以為計,心所謂危,不敢緘默,懇請鈞座迅定大計,並予指示遵行。……等語。

        (筆者謹按:上麵這一封電報全文,係憑者記憶所及,據實寫出,惟事隔十餘年,其中之句,或有顛倒遺漏之處,但全電內容,大致如此,特此注明。)

可能會掀起軒然大波

        我反覆讀了幾遍,一時心情激動,不由得萬分難過。替白氏著想,電文上所呈述的一切,固然是實情,而措詞實在大大的有些欠妥;何況白氏那時坐鎮武漢,在國軍方麵而言,他是風雨飄搖中一根有力的支柱,這樣的電報一到南京,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的。我將電稿交還給白氏時,他的兩眼直注著我,似乎想聽聽我說些什麽,我卻忍不住的問他:“劍公!這封電報已經發出去了沒有?”

        “我在半夜裏擬好稿之後,已經交下去叫他們拍發,我想早已發出去了。”白氏答。 

        “劍公!我覺得這電報上的話,說得太過直率了,既已發出,那也沒法挽回,南京方麵對你會引起更深的誤會的,現在隻好等那邊的反應了再說啊!”我說。

        “大局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見得到、想得到的,難道還不應該慷慨陳詞嗎?今天再不直率的說老實話,恐怕以後也沒有機會讓你再説了,我是以黨員的身份向總裁進言,我們現在已不是考慮協商開會的時候,隻求能尋出一個挽救危局的辦法來!”白氏說至此,再也說不下去了。侍衛們這時已端上飯來,在座的黃旭初、呂競存諸位,於看過電文之後,也和白氏交換了一些意見,談話的詳情,至今已無從省記。這一餐午膳,因了這封電報,弄得人人心緒如麻,就此草草而罷。我隻記得旭初和競存在這一天便離開武漢,飛返桂林,隻有我仍留在漢口未去。

        電報是廿四日的深夜發出去的,到了廿五日晚上八、九點鍾,南京已有長途電話來了,是張治中打來的。白氏在私邸接電話的時候,在座的除了我以外,還有李品仙,這一次長途電話,他和張治中差不多講了半點鍾,在對話中,我更看出白氏當時的心情是緊張沉重兼而有之,電話中的對白,大意如次:

張治中電告南京反應

        白問:“我的電報收到了吧?你們幾位的意思怎麽樣?”

        張答:“我們接到電報後,今天早上我和敬之、嶽軍約齊一同研究這件事,我認為你所說的話太值得考慮。”

        白問:“敬之和嶽軍有什麽意見?”

        張答:“敬之沒有麥示意見,嶽軍說事關重大,還是呈請總裁去作決定。”

        白問:“你們見過總裁沒有?”

        張答:“我們三個人一路去了一趟,電報也呈給總裁過目了。”

        白問:“總裁有什麽表示呢?”

        張答:“總裁看過電報,先問我們三個人的意見。敬之仍舊不出聲;嶽軍說你在電文上所指出的一切,關係太大,要請總裁自行決定怎樣答覆你,並且主張不要給你太洩氣;最後總裁問到我,我就老實說,你的意見很確切,在眼前這種局勢下,這個仗恐怕很難再打下去。”

        白問:“總裁覺得怎麽樣呢?”

        張答:“總裁沉默了一下,麵色似乎很氣憤,接著便對我們說,我是要剿匪的,是主戰到底的,現在大局隻靠華中的力量了,劍生既然不願打仗,還有什麽話說?好!既然這樣,我個人的進退很容易解決,你們去同德鄰(指李宗仁)商量,叫他出來負起談和的責任吧!”

        白問:“你們還向總裁說了些什麽沒有?和德公見了麵沒有?”

        張答:“總裁當時很難過,我們也不能再多說什麽了,辭出之後,我們又一路趕到傅厚崗(李宗仁在南京寓邸的街名)去見德公,先把你的來電交給他看。”

        白問:“德公作何表示?”

        張答:“德公很驚訝,他說他根本不知道你發來的這封電報。”

        白說:“不錯,不錯,我始終還沒有向德公講過,他的確不知道這回事。我的意思並不是要德公出來負起這個談和的責任,他是負不起的呀!”

        張答:“德公當時已經向我們表示,他不能照總裁的意思去做,同時德公也現得很懊惱的樣子哩!”

        白說:“這件事還是要請你們三位商量個辦法出來,總裁說要德公出來負責,這絕不是我的意思,這是誤會。”

        張說:“現在總裁既然已經有了表示,我看你自己去向總裁和德公說吧!我們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

        電話說至此,白張兩人又談了一些戰況消息,才告收線。

李宗仁說不該找麻煩

        白氏和張治中說完電話後,不覺雙眉緊縐,似乎深感事情的發展,有些出於他的意料以外;於是,即刻又叫南京李副總統公舘的長途電話,在這一段短短間歇中,白氏走進他那間私人辦公室,不住的踱來踱去,一言不發;我和李品仙坐在外間小客廳裏,見他心緒煩亂,也不便去打擾他,在電話未接通之前,隻有白氏的橐橐履聲和廳間的滴答鍾聲相應和,這時的氣氛是:彼此滿懷心事,一片靜寂。

        不一會,電話鈴聲響了,白氏趕忙拿起了話筒,開始與南京的李德公通話,對白大致如此:

        白說:“我昨天發了一個電報到南京,剛才張文白有電話來,我們談了好半天。”

        李說:“你怎麽會打這樣一個電報來呢?他們三個人(指張治中等)跑來時,我簡直摸不著頭腦,現在事情弄得很僵哪!”

        白說:“我昨天夜晚想了大半夜,這個局麵若再拖下去,決不是辦法,我是以黨員身份向總裁沉痛的進言,我說不能再戰,也決不是我抗命不願打下去呀!就是要打,也得要重新收拾一下啊!我因為心裏煩透了,所以事先也沒有通知你。”

        李說:“你向總裁進言固然不錯,但是,你是華中的長官啊!你說不能再打下去,麻煩就多了。何苦把這些麻煩弄到自己頭上來呢?今天他們跑來找我,傳達總裁的意思,要我出來負責,我已推辭了,我怎麽能辦呢?我已經請他們回覆總裁去了。”

        白說:“你千萬不能答應的呀!那會更引起別人誤解的,請總裁和哲生(指孫科)去商量好了。”

        李說:“我怎麽能答應呢?我想在這幾天裏,總裁總會有個決定吧!”

 

一切演變非始枓所及

        李、白兩人講完電話後,白氏在小客廳裏又坐了半晌,他對於南京的反應,雖感到相當難過,但在無限感慨中依然保持著他那股“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氣魄,我們和白又閑談了一會,才各自歸寢。我回到寢室後,這一夜,思潮起伏,百感交集,怎麽也不能合眼。

        我以為白氏貿然地發出這封電報,在事前確實有欠考慮,雖然白氏此電百分之百是由於感觸太多,一時言所欲言,認為局勢非作一番徹底收拾,不宜再戰,此種觀點,不能謂為不正確。無奈那時正值徐蚌新敗,首都震動,共軍已漸次逼近長江北岸,氣焰萬丈。白氏身為華中最高軍事長官,所統兵力,在表麵上尚號稱廿餘萬眾,白既力言不能再戰,無論如何,將無法獲得中樞的諒解的。而白氏本人則確是基於當時實際情況,不惜以黨員身份向總裁盡情傾訴,絕無半點相逼之心。此點隻要看白氏以後退居台灣,始終對於蔣先生之忠貞不二,可為明證。

        至於蔣先生當時的心情,在徐蚌失利,白氏電到之日,其憂憤苦惱,我們也可以想像得之。蔣先生是要剿共到底的、是主戰的,其堅強的決心與勇氣,絕不因情勢之逆轉而稍呈動搖。白氏坐鎮華中,既言不宜再戰,蔣先生當然要大受刺激,因受刺激而引起誤解,因一時誤解而促李宗仁出而主持談和,因促李出麵和談而毅然引退。以上種種演變,居然一幕又一幕的演出,又豈白氏午夜擬電稿時之始料所及!  

我曾建議李宗仁外遊

        平心而論,蔣先生當時對於個人進退,不失為光明磊落的;白氏當時之披瀝進言,亦確是情勢所迫的;至於李宗仁氏之代總統,初則堅拒,繼而遊移,終且接受,謂為逼上梁山也可,謂為不自量力亦無不可。

        猶憶李宗仁氏競選副總統成功後不久,當時筆者留居南京,某日在李氏寓邸閑談時,我曾當麵向李氏建議,以為他應乘時出國遊曆考察,並列舉如下之四點理由:

        (一)二次大戰後,歐美各國正展開複興建設工作,而我國複興工作,千頭萬緒,歐美諸國值得借鏡之處甚多,以李氏當時之聲望與地位,錚紛之邈,必能受到熱烈之歡迎。

        (二)副總統在我國憲法上毋須負行政上之責任,宜趁此餘暇,訪問各國,既可敦睦邦交,且可與各國朝野人士廣泛接觸,爭取國際友誼。

        (三)我國抗戰雖獲勝利,而政治上之糾紛,隱憂正多,乘時遠遊,將可因而避免不可預計之種種是是非非。

        (四)此時如向蔣先生提出出國考察訪問之要求,能獲得應允之可能性甚高,過此則無法逆料。

        當時李氏對筆者之建議,頗感興趣,曾作考慮;可惜李氏欠缺果斷,留戀金陵,慢慢便將此議,置諸腦後,終致陷身於翻翻滾滾之政潮中。結果,李氏個人固不幸為狂瀾所擊倒,國家大局亦陷入不可收拾之境。茲特補述出來,作為本篇的結束。

【完】

原載香港《春秋》雜誌總第60-61期(19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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