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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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粵桂戰事(2) /黃紹竑

(2007-09-21 07:32:53) 下一個

 

    深夜的事變與脫險經過

    我回吉祥路家中,就立刻想設法離開廣州,但是省港輪已經開行,陸路更走不通,隻好等待明早再說。那時內子蔡鳳珍產後數月,仍在廣州居住。我倆晚飯後,在陽台上閑談,忽見馬路上不斷有汽車環繞我的公館遊行,速度很慢,車中的人時常向我公館顧盼。我對內子說:氣候已很涼爽,為什麽還有人遊車河(即乘汽車兜風)?說時,我心中已有些疑惑,恐怕是他們派來暗中監視我的。我倆談至十一點鍾,已經就睡,忽然馮祝萬進來要求接見。侍從人告訴他,我已經入睡了,可否明早再見?他說:無論如何,要立刻叫醒一見。我在樓上聽他的口氣,知道有重要事情發生,於是披衣下樓,兩人在扶梯上相見,他不及上樓,就說:得到確實的消息,他們今天晚上將有舉動,目標完全在你身上,不管確實與否,今晚一定要避開為妥。我深夜冒險到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兩句話。說完,便匆匆下樓回去。我平日對馮祝萬頗敬重。彼處世持重,不苟言笑,說的話自然使我相信。加以今天日間所見的情況,判斷他報導的消息,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會在晚上暗算我。於是急急改裝出門,連我的妻子都沒有好好的安頓,使她們受到極大的恐怖與危險,也就想見我當時急迫的情形了。這時正是深夜十一時四十分鍾。
        個人走出了公館,茫無所之。後來才想起石秘書楚琛住在西關很僻靜的地方,於是跑到他家裏去,兩人相對默坐,聽候情況的變化。並時時打電話到我的公館去探問,亦沒有事情發生。到了兩點鍾,東北方的槍聲,好像鞭炮一般的響了起來。我家的電話,再也搖不通了,就知道不幸的事件已經發生。我雖然一時脫了險,可是如何逃出廣州,還成問題。而且在石寓也是一個危險地方,他們不難搜查我辦事人員居住的地方。因此再行改裝,成一個鄉下人模樣,預備黎明就逃走。正在那個時候,就有人來報告:我公館的衛士,除死亡外,已全數被繳械,我的妻子尚被看守在樓上,辦事處亦被攻擊繳械。我得報後,心裏盤算,必須向北江逃走。因為我尚有一師人駐防在那裏,到了部隊,才有辦法。於是同石楚琛向西村車站走去。到站一問,據說:今天火車停開。也就知道他們對於北江方麵,已有防備。就是三水一路,亦必是同樣的情形。於無可奈何之下,便轉到南澳(西村附近小鎮)石楚琛友人姓胡的家內,耽擱了大半日,想想終不是個辦法。必須轉回長堤方麵,看省港輪船的情形,設法逃到香港,才是生路。走到十八埔,見有一班士兵,在那裏警戒檢查坐汽車通過的人,我一手夾雨傘一手提一包藥材,土頭土腦的走過去,他們竟然毫不留意,被我揚長通過。但是離下午四點鍾開船的時間,還很長,西堤地方,耳目眾多,固然不宜久留,就是在任何地方停止等候,都易啟人懷疑。隻好在馬路上低頭緩步,一麵察看他們對社會表示是怎樣的。行經永漢路,見那些政工人員,正在那裏張貼五顏六色的標語。
        第一條是歡送李主席北上,第二條就是打倒黃紹竑。以下各條,無非是列舉我種種罪狀,非得驅除不可的意思。反正我在他們勢力範圍之內,是不會也不可能抗辨的。我於是恍然明白他們所玩的,原來是這一套把戲,覺得好氣也好笑。
        想我在西南的政治舞台,本來不過是個次要的角色,現在倒弄得我名聞全國,這也算是他們在替我捧場吧。我看了之後,仍回轉西堤,在離碼頭不遠的一個水果攤上徘徊著等候船上開船的號令。就在要抽吊橋的時候,三步並作二步的,跨上輪船。在船上,碰見熟人甘心衛,他已不認識我了,我以肘觸他,大家才點頭示意。輪船徐徐開動,離開了岸邊,好像一條大魚,擺脫了腮邊的吊鉤,脫險遊入大海一樣。而我呢,也正似一隻籠中飛鳥,已破籠淩空,獵者又何從弋獲呢?甘君秘密引我到一個房間裏,我的妻子及家人麵現著憂思,在那裏默坐著。瞥見之下,真說不出是悲是喜。在十幾個小時之內,居然演出這種離奇曲折的情事,是做夢呢,還是在做戲?真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內人告訴我:昨晚自我離家後,大家非常不安,但又不敢外出。到了兩點鍾,槍聲大作,向衛兵駐所及我臥室射擊。
        她自己唯有緊抱著小孩,臥於床下。幸樓板係洋灰石子所造,不致穿透,得以保全性命。衛兵繳械後,槍聲停止。即由官長上樓搜查,搜遍全屋,找不到我的影子,大失所望。乃向她查問我的行蹤,她回答說:晚飯後出去,並未回來。直到次日下午,她仍被監禁著,於是對那看守的連長講革命應如何的遵守紀律,這種政治鬥爭,不應涉及婦人稚子的身上。
        一麵將她的金銀首飾,及箱內萬餘元的廣西紙幣,都交與那連長保管,要求準她與小孩自由外出。連長至此,心為之動,遂準她母子離宅。她帶著孩子,狼狽的逃到船上,遇見了熟人,及那些家人,最後竟又和我團聚了。我聽了她脫險的經過,對她那種鎮定的態度,動人的言詞,與微妙的方法,終能打動對方,脫離虎口,使我衷心起了很深的敬佩。 


    在港發表談話暴露事變真相 


        我逃到了香港,起初住在港商陳佐衡的家內,後來又搬到鄧彥華家中(前任廣州市公安局長),繼又自賃房屋,在半月之間,遷移了四處地方。無非使行蹤秘密,免再被他們暗算的意思。到港後三日內,廣州政治分會的委員,如戴季陶邵元衝等,以及李任潮各親信幹部,都避到香港來。並有飛鷹艦長舒宗鎏乘艦武裝衝出虎門等要塞。我於是將這次事變的前因後果,作了一篇很長的談話,在香港各報發表。社會人士才知道事實的真相,各方麵對汪精衛的反感,便日甚一日了。首先是吳稚暉先生撰文斥責汪精衛等受共產黨的利用,並指他們是灰色的共產黨,認這次事變,完全是為葉賀泄憤,以後必有更重要的演變,勸國人注意。
        我在香港,見各方反應良好,急想回廣西去。但西江已被封鎖,檢查非常嚴密,不易通過,乃繞道安南,由龍州回南寧,隨下柳州,部署軍事。這時駐在北江的我軍,皆已退回梧州,彼此就在西江形成對峙之勢。可是雙方都沒有什麽名目,可以開始打仗,隻是在那裏磨拳擦掌,等候導火線的燃燒。

    廣州大暴動與汪派的離去 


        十一月中旬,廣州的大暴動發生了。係由共黨領導第四軍的教導團,與廣州市工人,乘著汪派部隊向各方布防,廣州市內空虛,發動了一個空前的大暴動。雖然由他們回師將暴動平定了,但是廣州已遭了空前的浩劫。社會上無論知道內容與否,把一切責任與罪過,都歸到他們身上。於是在福建的陳真如軍(十一軍),和南路的後方四軍各師,及江西方麵的我軍,都有了打仗的題目,一 齊向廣州進發。南京中央政府並派李任潮回粵主持這一次的軍事,汪精衛等首要見形勢不佳,也都離開了廣州。隨後他們在軍事方麵,把廣州也放棄了,全部向東江出發。據我的判斷,他們見廣州處於四方包圍的地位,作戰至為不利,想以全力擊破東江方麵的陳軍,然後再回師擊破我軍,及南路部隊,萬一不利,即折入江西,另謀出路。因此我軍由西江直趨廣州,而廣州已是一個災後的空城,這時正是民國十七 年的元旦前後。
        我軍到達廣州,不稍停留,即會合南路徐景唐的十三師,急向東江追躡。這時四軍已與陳真如軍在五華岐嶺等地接戰,陳軍為其所敗。我軍追至河源縣譚落鎮附近時,適與彼回軍相遇,於是發生非常激烈的戰鬥。我軍及十三師共有四個師的實力,對方亦有四個多師,全麵展開大戰,曆時兩晝夜,卒為我方及十三師擊敗,雙方都死亡七八千人,實為內戰以來最激烈的一個場麵。事後回想,在國民革命軍中素以善戰著名的四七兩軍,自己火並起來,那種敵愾精神,比較對反革命的軍隊作戰,一定賣力得多,真是一出可悲可痛而又可恥的武戲。四軍方麵的勇將許師長誌銳,就在那次陣亡了,黃師長鎮球受傷。我前年到曲江時,曾參觀過規模宏大的許誌銳的紀念學校,廣東的將領,無論在當時為敵為友,都捐款為他建築紀念館。我心裏想:如果張向華要我捐款的時候,想起了以前和現在的情形,內心是如何的矛盾呢?我有一次,笑問黃鎮球(前四軍師長)你腿上的子彈是那個送給你的?
        彼此相顧大笑。這是兒戲呢?還是曆史之神在那裏導演呢?我欲問天。
        這次戰事結束了,我也由東江回到廣州,廣州又是一番新的氣象了。我的軍隊除了一部之外,大部都開回廣西,我也於四月間回廣西,繼續我那些饒有興趣的建設工作。滿以為這次是粵桂最後一次的內戰了,從此好好的把廣西建設起來,悔禍未晚,桑榆可收。誰又料及曆史的主宰,還在那裏導演第三第四幕的武戲,我們這些演員,又是不由自主的在幕後從事準備的動作,這真是不可逆料的慘劇。 


    全國編遣會議後的不幸事件 


        十八年一月間,中央在南京召開全國編遣會議。問題的核心,固然在長江黃河一帶,但是兩廣也不能例外的。而受到召集的李任潮,對應否出席會議,頗費考慮。他回到自己的家鄉大坡山鄉下,躊躇未決,要我前去商量。馮祝萬、鄧益能、李民欣、張文,都在他家裏,參加商討。有主張出席的,也有主張不出席的。我到後,竭力主張應去出席。我認為必須裁減兵員,國家才可談建設,革命才可告成功。同時因為我自己正在廣西進行地方建設工作,也不願發生意外的阻礙。李任潮采納了我的意見,遂動身赴南京。這個難題解決之後,我也很愉快的回到南寧,安心致力我的工作。不料到了三月間,武漢北平問題發生,第四集團軍解體,李任潮在南京不能自由。問題的核心,一轉就到了兩廣。廣州方麵電邀前去商量應付的辦法,並派專輪到梧州迎候。我連夜趕到梧州,乘南強小輪,前赴三水。到三水時,第八路總指揮部副官處長李少毅,正在火車站守候,形色張皇,不似前來歡迎的樣子。他一見到我,即拉我到一個僻靜的處所,秘密對我說:廣州局勢已變,陳真如、陳伯南已就廣東省政府主席及廣東編遣主任的新職,白劍生昨晨曾秘密到過廣州,旋即遄返香港,請你趕緊搭商輪回梧州,切不要到廣州去,自投羅網。我見情形如此,自不能再前進,時適港梧大明輪進口,就搭船回梧。真是無巧不成書,在船上,忽然發現白劍生,他很秘密的躲藏在一個房間裏,相見之下,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處說起。原來他是前數天從天津搭一艘日本的貨輪,秘密的偷過上海。當船到上海時,南京方麵派人上船嚴密搜查,他伏在船主房內的衣櫃裏,未被發覺。前天到達香港,當晚即乘船入廣州,昨天早上到廣州,而廣州局麵已變,由公安局長鄧益能調停,方得自由轉回香港,即由香港乘這船回梧,適巧和我相遇。在船上,除了談一些武漢北平的經過外,也沒有什麽積極的決定。回到梧州,一 兩日內,李德鄰亦秘密到來,數年以來的患難朋友,聚首一堂,雖然是在失意的局麵之下,而大家都非常歡洽。此時廣東的局麵雖變,彼此感情,尚未完全破裂,往返的電報,都以和平建設為言。我們在梧州逗留不久,即回到我家鄉容縣,召集重要的幹部會議。廣東方麵並派香翰屏代表到來商量,表麵上仍是息戰寧人一套老調。他們除了答應我駐粵部隊自由撤回之外,其他政治問題,實無從談起,一切隻有靜候時機的演變。我對於內戰,確已早生厭倦的心理,但是在一個團體裏麵,個人的意誌,是很不容易表示出來的。記得有一次,我因事到了離城數十裏的鄉下,住了兩日,就有很多電話,催我回去。但是回來之後,並未有若何重要問題,等待解決。後來才知道我到鄉下去,引起了德鄰劍生的誤會,以為我有意隱避。的確,在當時那種形勢之下,本來有容易引起誤會的可能。其實我雖有厭戰的心理,卻不願違背團體的意誌,因為不顧團體的個人行動,是會使團體陷於不幸的分裂的。在那時候,譚組庵、何敬之有一個電報給我,要我顧全大局,勸解息爭。可惜措詞不甚妥切,字裏行間,並感覺有令人難堪和不夠誠懇之處,我自然不能單獨用我的意見去答複他們,而是要參酌大家的意見。商量的結果,認為首先要求恢複李任潮的自由,與德鄰、劍生的名義。複電的語氣,亦不示弱。南京方麵正在六合統一千軍解甲的樂觀時期,我們提出這種要求,與崛強的口氣,當然不會得到結果。從此與南京往來斷絕,成了一個僵局,無法再行轉圜。而外間的謠言很多,不是說廣東的軍隊集中肇慶,就是說湖南的軍隊,集中永州,對廣西將實行武力解決等話,空氣日趨緊張。廣西的民性,是不輸最後一口氣的,你迫得他愈厲害,他就不顧一切的和你蠻幹到底。洪楊末期,很多全軍被殺,不肯投降的情形,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所以到這時候,戰爭的主動,遂移到我們這一方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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