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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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士毅先生訪問紀錄1

(2007-05-14 04:51:41) 下一個


劉士毅先生訪問紀錄(之一)

【簡要的說明:劉士毅因在1930年代與桂係有很深的關係,是桂係中外江派的高級將領之一,抗戰初曾任桂係31軍軍長,參與徐州會戰,頗有戰功。因此,他的回憶,可以從一個側麵,為我們了解桂係提供一些頗有幫助的參考。】


劉士毅先生訪問紀錄
訪問/沈雲龍
紀錄/陳三井、馬天綱
時間/民國五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至七月十日
(共訪問五次)
地點/台北市泰順街  劉公館

簡  介

    劉士毅先生字任夫,江西都昌人,生於民國紀元前二十一年,即公元一八九一年。早歲畢業於保定軍官速成學校砲科。學成返贛,適武漢首義,九江響應獨立,金雞坡三砲而懾服北方海軍,鞏固江西之革命形勢,先生實具有功焉。民元援鄂回至江西,奉贛督李協和之命署江西撫州府知事,兼清鄉司令,二年調任江西陸軍第二師參謀長(師長劉世均),時值二次革命,湖口討袁,先生亦躬自參與。事敗,走日本參加中華革命黨,入國父所創之政法學校,從事政治經濟之研究。四年,袁氏帝製自為,先生奉命返國,至江西萍鄉運動駐軍發難,事洩,幾被捕獲,以機警脫定。乃於五年冬,再負笈東渡,研習軍事,畢業於日本陸軍砲科學校、射擊學校,及東京帝國大學造兵科。

    十一年國父組府桂林,籌劃北伐事宜,先生感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兼程回國經粵入桂參與帷幄,曆任大元帥府督戰官、高級參謀、中央直轄第四師第十六團團長、贛軍少將參謀長等職,馳驅閩、贛、粵之間,極盡辛勤;尤以流轉贛南,倍受艱辛。十五年,國民革命北伐之役,先生與賴世璜智取贛州,首先響應,為革命軍開闢入贛之途徑。初任國民革命軍第十四軍中將參謀長(軍長賴世璜),兼第二師副師長,旋升軍長,兼第二師師長。十六年中央軍校遷校南京先生以軍事委員會軍事教育處處長,兼主籌備事宜。十七年春,中央以朱毛竄擾湘粵贛邊境,贛南地方尤不安靖,複調先生為獨立第七師師長,馳赴贛南剿匪。同年冬,北伐完成,全國部隊調整,獨立第七師奉令縮編為第五師第十五旅,先生以中將副師長兼旅長職。十八年夏,先生以為治國務先修身,不學無以救國,堅辭軍職,以便潛心研究學術,中央遂發表為江西省政府委員。未幾亦行辭去,重行東渡讀書年餘。

十九年,中央以贛匪猖獗,成立剿匪總部,總司令何應欽將軍以先生頗富剿匪經驗,一度命其在剿總服務,擔任匪情搜集及地方民眾聯係工作。未數月,赴廣西任中央軍校南寧第一分校副校長兼教育長職,任職六年,殫精竭慮,悉力以赴,未幾而規模大備,蔚為西南最進步之軍事學府。

二十六年抗戰軍興,先生奉調長第三十一軍,轉戰淮南,采用正規戰術與遊擊戰術之配合,以劣勢兵力牽製強大之敵軍,使敵不敢渡淮北犯者近三月,時武漢報章皆以「淮南劇戰記」記載此次戰役,備加推譽。二十七年三月,軍訓部成立於武漢,先生調升為該部次長,對於抗戰軍事教育之改進與創建尤多。三十五年國防部成立,受任為中將次長。三十七年調任總統府戰略顧問兼華中軍政長官公署政務委員,三十八年任總統府參軍長,四十一年複調任國防部戰略計劃研究會主任委員,退役後改任總統府國策顧問,民國七十一年(一九八二)十月五日病逝台北。

    先生早歲精研砲土及造兵學,故對現代科學化之戰術,素養尤深。性和藹可親,公正爽直,洶洶儒雅,遇事能燭照機先,故極獲眾心與長官之信賴。自民國五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起至同年七月十日止,先後接受本所五次訪問,敘述生平經曆與事功並解答各項疑難,誠為:台民國史之寶貴資料。本所感於先生之合作,謹撮述其簡曆,以資介紹。


家世及求學經過

    我是江西都昌人,本人出身小康之家,祖父與父兄們多是讀書人。先父早逝,死時年僅二十六,我是獨子,先父死後,全靠先母王太夫人守節茹苦,撫育我長大,這時正是清末科舉將廢未廢之時。我生於一八九一年(光緒十七年),六歲時父親謝世,七歲發蒙,從塾師課讀,為期僅一年,由於我天資不差,翌年乃由大伯父與四伯父施以嚴格教育,非但要背四書、五經、諸子、且須學做八股文。不久,科舉廢止,開始創辦學校,那時規定,縣成立小學,府設中學,高等學堂及大學堂則由省辦。但以前情形與現在不同,現在小學畢業才能進中學,中學畢業然後入大學,那時因為事前沒有學校,所以縣立小學、府立中學、省立高等學堂同時招考。我未經小學,便考進南康府中學,肄業兩年,適南昌成立高等農業學堂,我就前往考取就讀,肄業三年,約等於預備科畢業,時為宣統元年二月,正逢北洋陸軍速成學校第三期招生(該校即以後保定軍校的前身),規定各省保送學生就讀,多者幾十名,少者也有十幾名。那時一般青年學生鑒於甲午、庚子之役後,國勢阽危,救國非從軍不可,故從軍之忱非常熾熱。江西分配名額隻十五名,而全省高等學堂以上學生參加考試者竟達三千多人,經過五次考試,結果錄取正取十五名,備取五名,我是正取第五名,當然很高興,其時我是二十二歲。
    宣統元年三月,我由南昌出發,經九江到漢口,再由漢口搭京漢路至保定參加複試。保定速成學校的督辦為段祺瑞。那時北方有一習慣,見督辦不行軍禮,而要打千(即屈一膝請安之意)。此對南方學生殊不習慣,雖跡近侮辱,但沒辦法,仍須依樣畫葫蘆,做起來姿勢很不雅觀。複試後,我取為正取第二名。江西正取生中有一姓陸的學生,學術科皆優秀,因曾留日與剪辮關係,複試時慘遭淘汰,另由備取生中取一名遞補之。入學後,最初三個月為普通軍事教育,而後為兵科分科教育。當時隻有步、騎、砲、工、輜五科,其中以步科人數最多。砲兵較少。因學砲科者,普通科學如數學等成績要較好,我的誌願是砲科,砲兵隊總數尚不到一百人。

軍校期間之剪辮問題

    在軍校期間,大家都留有辮子,陸軍學生,尤其砲、輜、騎各科,不僅有操作,且須騎馬,出操時,對辮子處理,極感困擾,一是將辮子盤於頭頂上,而後戴上軍帽,但這樣甚不雅觀;一是將發辮打一結於腦後,但如此在馬上一跳動,結又散開,非常不便,實在妨礙操作。辮子既無好處,為什麽還要留它呢?因此有些同學便主張把它剪掉,但剪辮是犯法的,最後大家想出個辦法,一千多個學生都剪辮,學校總不能將全體開除,因此一下子,除了旗人學生外,一齊剪光。這一來事情糟糕了,旗人學生向清政府打報告說:學校中革命黨很多,一夜之間辮子皆剪掉,事情非常嚴重。幼稚無能的清政府,接到此報告後,馬上下令給駐紮保定的第二鎮統製(相當現在的師長)馬龍標,要他派兵包圍學校,搜查革命黨。督辦段祺瑞知道消息後,即打電話向馬說:「你不要輕舉妄動!小孩子們剪辮全為出操方便,並無其他用意。至於誣告校中有革命黨,我可以身家性命保證不確;若你派兵前來包圍學校,學生都有武器,甚至比你部隊精良,如不幸雙方發生衝突,豈不釀成大禍。」此外,段又打電報至陸軍部,說明學生剪辮全因操作不便,絕非革命黨,如有不法之徒混進學校,請讓他來查辦。如此,陸軍部才收回
成命,最後,段督辦開除幾位品行不好,成績較差學生作為搪塞,一場風波乃告平息。所以,後來我們這一期學生皆很感激段督辦。[蔣先生、張嶽軍,楊耿光(傑)皆是速成第一期學生。速成學校共辦三期,不過又有前三期,後三期之分,前三期稱為北洋陸軍速成學校,後三期叫做協和速成學校,故可以說前後共辦六期,蔣先生是協和第一期,我是協和第三期,也是六期中最後一期。我是宣統元年入速成學校的,宣統三年便畢業,連見習三個月在內,前後共為二年半時間。我學的是砲兵科,有日本醫官擔任衛生課程]。

軍校畢業見習期滿派回贛省服務

    辛亥年(即宣統三年)四月,我以第一名成績畢業於速成學校,當時除陸軍部獎賞我們以指揮刀、望遠鏡、手表等物外,宣統皇帝並頒賜我們副軍校(相當今中尉階級)的官銜。按理,軍校畢業僅是少尉階級,但我因成績好,故晉升一級。畢業後,我分發在北京第一鎮見習,三個月期滿後,又奉派回江西服務。於是我由北京經天津到上海,再由上海乘江輪抵九江。

武漢首義

(一) 駐潯馬毓寶部首先響應之內容
    當時江西有新軍一混成協,協統為吳介璋。所謂混成協,包括步兵兩標(團),另砲、騎、工、輜各一營。馬毓寶時任標統(團長),率一團人駐於九江。馬標中有我速成前期同學多人任隊官(連長)與排長,其中有一位隊官劉世均,關係以後很大。我學的是砲科,但砲兵營在南昌,我到九江後,便先去見劉世均,他告訴我,不要馬上到南昌,勸我在九江多住兩天,因武漢局勢緊張。第二天,武漢便傳出首義的消息,這一來九江部隊也有不穩的情形。因為那時的九江清軍有新軍,有老巡防營(即綠營改編的保安團隊),而此兩種軍隊中皆參有不少的洪幫與青幫的人,洪幫,青幫起於明末清人入關之時,那時明末遺老如王船山、顧亭林雖痛恨滿清異族,但有鑒於士大夫不可靠。故轉而向無知識的下層社會入手,從事反清複明的工作。洪幫多半蔓延於軍隊之中,九江砲台要塞幾盡為洪幫之人。青幫多半為長江流域各碼頭工人與鹽船船夫。此二幫的目的皆在反清複明。革命雖不是複明,但反清的目標則是一致,今武漢既已起義,便應當加入。
    馬毓寶本人不是革命黨,他的私生活很腐爛,嗜好鴉片,每天不到十一、二點鍾不得起床。幸而他所用的一名馬弁叫朱漢濤,為人非常能幹。是洪幫中的龍頭拐子,在馬公館做事,跟隨馬毓寶已有十幾年。為了響應武漢的革命,朱暗中與劉世均商量,朱認為非請標統馬毓寶出麵不足以號召。一晚,劉世均乃率隊包圍馬公館,馬毓寶不敢出見,其母出來指著劉世均說:“劉隊官,標統一向待你不錯,你到這裏不到三年,即由排長升到隊官,標統很看得起你,你為什麽與他為難呢?”劉答道:“老太太,請你放心,我們絕不是來與標統為難,我們是想請標統出來領導我們革命。他肯這樣做,我的部隊如有不服從,可以砍我的頭;假使他不肯,我可不敢保證我的部下會發生什麽事情。”這一來,老太太深覺為難,這時朱漢濤在旁說道:“老太太,我朱漢濤在您家十幾年,我的忠心您是知道的,剛才劉隊官所說的事情很好,標統為什麽不做呢?這是標統做一番大事業的機會,標統如果肯出來,一切由我負責,請老太太放心!”由於朱漢濤這一番話,馬毓寶不得已才出來領導革命。翌日[按:為辛亥九月二日],九江宣布獨立,電湖北黎大都督成立軍政分府,由馬毓寶任分都督。由於洪幫的關係,金雞坡砲台也跟著響應,劉世均由隊官一變而為標統,金雞坡要塞上有一個洪幫頭目也即升為台長,那時凡附從革命的都升了官。在九江,不發一槍一彈,隻打了一個電報響應,便算光複了。

㈡ 與李烈鈞初次在潯會晤情形
    李烈鈞(協和)先生,江西武寧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為同盟會會員,曾在江西任新軍管帶,後因有革命黨嫌疑被撤職,乃赴雲南任講武堂教官。宣統三年八、九月間,清政府舉行永平秋操,規定各省派代表參觀,江西由混成協砲兵營管帶歐陽武參加,李烈鈞則代表雲南出席,歐,李兩人為士官同期同學。永平位於北京之北,演習前,軍隊與參觀者皆先集中北京再乘車出發,車開之後,卻不向北去,而往南走。大家雖稍覺奇怪,但以為尚有別路可達,故也不以為意,及至車過了保定仍不停,大家開始有點莫名其妙了。不久,車已過黃河到了許昌,又到了信陽仍不停,這一來,大家如墜五裏霧中。火車直至離漢口四十裏處的的祁家灣車站才停下來,歐、李兩人下車一看,
見火車站上貼有大都督黎元洪的布告,這一下子,兩人才明白過來,原來清廷利用秋操部隊開拔到武漢來打革命黨的。二人一想,非開溜不可,車上的行李都不要了,所幸身邊還有幾個錢,兩人議定,先到九江再講。等李烈鈞到了九江,九江已光複,劉世均等人皆知道李為老革命黨,故請其在九江組織參謀部,處理一切事務,李烈鈞也就老實不客氣地任起部長來,時李年僅二十九歲,這是李烈鈞到九江的經過。
    我畢業來到九江後,正無事可做,適參謀部成立,便派在此工作。那時我是二十二歲,有一天,李烈鈞看到我,對我說:“你來!”我問:“有什麽事嗎?”他說:“你會寫字嗎?寫給我看看!”我聽了這話極不高興,我平時最不會寫字,也寫得不好,一下子正點到我的短處,因此我很生氣,也就不客氣的回答說:“對不起!我不是寫字學校畢業的呀!”說完便掉頭而走。這一來弄得他不好下台,便找到劉世均問道:“劉某人(指我)如何?”劉回答說:“他是保定才回來的,成績極優異,你要他寫字,當然不高興。他誌氣不凡呢!”李先生聽了這話後,馬上與我握手連稱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與李烈鈞先生見麵的經過。

㈢ 奉命親赴南昌運動革命
    九江雖已成立軍政分府,但南昌還沒有光複,於是我奉命赴南昌運動革命。我學的是砲兵,而砲兵營駐在南昌,當初,陸軍部給我的派令也是到砲兵營報到,我現在就藉這個機會到南昌去。到了南昌後,我先謁見江西巡撫馮汝騤。砲兵營中也有我的前期同學。南昌新軍也多革命黨與青洪幫。到南昌報到的不隻我一人,因此學砲兵的便運動砲兵部隊,學騎兵的則運動騎兵,學步兵的便運動步兵,所以南昌的光複也很容易。記得當時砲兵營駐在南昌琉璃門外,到了黃昏時候,把砲拉到操場上,與騎兵隊約好,以砲響為號,砲一響,騎兵即整隊進城,先包圍撫台、藩台、臬台三個衙門,再占領軍械局,官錢局,結果,未發一槍,未傷一卒,南昌便告光複,大家公推協統吳介璋為都督。我因覺得南昌地位沒有九江重要,尤其與劉世均關係較密切,所以便又回到九江。

㈣ 海容、海籌、海琛三兵艦投降革命軍經過
    湯薌銘(鑄新)為清海軍統製薩鎮冰之一等參謀,革命爆發後,他率海容、海籌、海琛三艦預備到武漢作戰,與馮國璋的大軍水陸夾擊革命軍。兵艦通過馬當,九江才獲知消息,臨時籌劃對策,準備砲擊,至為匆促。這一次,李烈鈞又點到我,我是學砲兵的,再也不能推諉。那時參謀部與金雞坡要塞上並無電話可資聯絡,李對我說:“你到
要塞走一趟,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向三兵艦開幾砲再說。”我到砲台一看,一切非常零亂,有的是有砲沒有砲閂,或有彈頭沒有藥筒。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砲閂,三發砲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它幾砲再講。說起來,李烈鈞對軍事頗有一手,除了砲台的布置外,他另外派了兩連步兵帶著步槍,於兵艦未到之前,坐幾十個渡河的小劃子等待在江邊。每一劃子上有一個指揮官,吩咐兵士,待兵艦一停,即趕緊搖動小劃子向兵艦前進占領之。第一發砲彈打在海容艦前麵,第二砲則落在海琛艦側麵。砲彈在水中爆炸,軍艦稍微震動了一下。奇怪,三兵艦均停止不進,江邊的人見此情形,趕緊將小劃子拚命往前劃,很快的上了兵艦,先把砲閂卸下,機關鎗拆下,又把艦上的兵士看管起來。最後,湯薌銘出麵說道:“你們不要亂來,我要和你們的領袖講話。”於是大家帶他去見李協和(烈鈞)先生,以後,在商會開了幾十桌酒席,宴請兵艦上的人,這一來便算收複了三兵艦。

㈤ 李烈鈞率三兵艦轉戰安慶武漢
    由於這次兵艦來襲,消息不靈的教訓,李協和有意拿下安慶,他認為非控製安慶不足以保九江,乃率此新得之三兵艦,企圖光複安慶。當時每艦載有兵士兩百餘名,另有手槍隊,但有名無實。船到安慶後,皖人不滿李烈鈞而排斥他,李隻得仍回九江,但在九江無事可做,索興將兵艦帶到武漢。李到武漢後,黎元洪甚為倚重他,乃撥黎天才一師及鄂軍一旅歸其指揮。那時南昌派有馮嗣洪一旅及九江所派之潯軍援鄂支隊均在湖北作戰,是時均歸李指揮。當時李烈鈞為第二軍司令官,第一軍司令官為杜錫鈞。

㈥ 本人率領潯軍援鄂支隊赴鄂沿途所遭遇之困難
    在李烈鈞先生率兵艦去安慶以後,參謀部長乃暫由劉世均代理。這時正逢武漢局勢逆轉,漢口,漢陽相繼失陷,僅剩一武昌孤城的時候,黎元洪乃派代表二人(其中一位似為萬耀煌)往九江告急求援。兩位代表坐江輪一早到九江後,先到馬都督公館,不料都督馬毓寶尚未起床,衛士告訴他們,有事可找參謀部去。這一來,湖北代表甚為不快,發牢騷道:“我們在武漢拋頭顱,灑熱血,你們卻還在睡大覺,到此時還不起床!”隻得改到參謀部,劉世均知道茲事體大,便召集九江各部隊長開會商議,我也參加。首先由湖北代表報告武漢軍情,最後決議:九江非出兵
不可。但出多少兵?那一個人去指揮?半天沒有人出聲。因為一聽到武漢危急,大家都膽寒了。我看了這情形,心裏又急又難過,最後忍不住把桌子一拍,激昂的說道:“我假使有一兵,就帶去作戰!”很快有人接腔說:“你願去,那再好不過。”於是,有一義勇隊首領說道:“我送你一大隊義勇隊。”接著又有人開口道:“我送你一隊敢死隊!”另有一位砲兵營長也要送我一連砲兵。我心裏暗想:“怎麽都這樣慷慨,自己的兵隨便給人家帶,革命軍到底與其他的軍隊不同啊!”又一想,自己連排長都未當過,這一下子可以帶一千多人,真是躊躇萬分,沒想到,這是中了人家的陷阱。
    事情決定後,馬上備船裝兵,由九江到武漢是逆水而行,故用十幾條小火輪,拖兩百多條民船,一切準備妥當,朋友一連餞行,直到當晚十一點鍾,我才上船。我的支隊部設在一條小火輪上,甲板上睡著許多兵士,我腰上配著未帶過的長指揮刀,穿著長皮靴,走在甲板上,指揮刀磨擦甲板的「踢拖」聲,與長靴的“咯咯”聲此起彼落的響著。走了沒幾公尺,有一個兵士便罵起來:“媽日勺!小麻子,隻會吃酒,還當我們的指揮官,深更半夜才回來,吵得老子不能睡覺。”唉呀!我一想:“這是罵我呀!這怎麽辦?這種兵我還能帶嗎?”我從未帶過兵,可以說是個光桿軍人,在我未上船前,劉世均對我說:“我派一個衛士給你”這對你會有很大幫助,你有不明白之處便可問他。這個衛士名叫郭玉宣,是湖南人,以後多虧他幫忙,才解決了困難。
    翌晨開船,先到距九江九十裏處的武穴,所有民船皆在此停泊上岸買米菜做早飯。兵士也上街買東西,但拿了東西不給錢就走,商店老板看見這一群沒有紀律的軍隊,便不願賣東西給他們,兵士就抓著老板,威嚇說:“你不賣,就是反革命!”搞得武穴街上雞犬不寧。我一看不得了,趕緊吹歸隊號要他們歸隊,但還是不行,遂後派人七邀八請,費了半天,才勉強拉他們上船。船續上駛至田家鎮,又要停留買菜做飯,兵士們下去又如法泡製,騷擾一番。我見到兵士沿途擾民,很擔心,心想如此下去。還沒到武漢就非出事不可,這一來我的頭還要嗎?這時衛士郭玉堂問我說:“大人,這糧子(湖南人對軍隊之稱呼)好帶否?”我搖頭說道:“難!”他又問我:“你從九江動身時,見過朱拐子嗎?”我回答說:“我不認識朱拐子,他是何許人?”他說:“你動身前不見見他,那這個隊伍你帶不了,現在非他來不可。你最好坐小火輪趕到九江,親自去請他來。”我詫異不解的問道:“他到底是什麽人?”郭玉堂也不便說就是洪幫中人,隻說:“他現在是九江衛戍司令,你認識否?”我這才明白原來說的是朱漢濤,我問道:“你認識他嗎?”他答:“當然認識!”我說:“我現在寫一封信,用小輪送你到九江,轉達我的意思,請他原諒我的糊塗,事前沒有請教他,現在盼他無論如何要來救我。”這封信我寫得很誠懇,郭玉堂清早動身,當晚即趕回,果然朱漢濤也一道來,此人頗有江湖義氣,一見麵便對我說:“老弟,我曉得你會找我。”我慚愧的回答說:“請老哥原諒我不懂事,事前沒有請教您。”他又說:“你們革命軍與我們洪家弟兄是一家,同是反清,我們應當合作。”他接著說:“老弟,我告訴你,你想帶這個部隊,
非加入洪幫不可!”我說:“但憑老哥吩咐。不過,我資格淺,雖然加入了,如何能指揮他們?”他說:“這個無妨,我洪家有一規矩,如有特別才能地位,可以一步登天,你先加入就是了。”
    當晚找到一所廟宇,設上五祖牌位,由他召集各連正副舵把子各二人,共一百多位參加。(在軍中,洪幫舵把子之地位高過隊上官長,有如現在之政工人員)當場他對眾人說道:“你們在武穴,田家鎮沿途所做的行為,非常不對,我們的目的是反清,為什麽要騷擾百姓呢?劉某人是革命的,與洪家目標相同,現在他願意加入我們洪幫,我們應一致歡迎他。”說完,大家一起鼓掌,以後又吃血酒,斬香,禱告天地,表示甘則同甘,苦則同苦。又以刺刀割破中指,歃血為盟,此後如有不服從者,即受三刀六眼的處罰。那時,洪幫弟兄的綁腿中都藏有小刀,名叫小寶,他們一齊把它拔出來插在桌上,即表示不服從宣誓者即要受“三刀六眼”的處罰。這樣,我便算加入了洪幫。此後,衛士郭玉堂又告訴我:“洪家有許多規矩,你要學他們,否則大家會看不起你。”有一本叫《海底》的書,專講洪幫的規矩,我連忙漏夜拜讀研究,書中的口訣都是俗不可耐,記得我在九江上船的夜晚,有一兵士罵我做小麻子,我當時很奇怪,我麵上並無麻子,他為什麽罵我作小麻子呢?以後才知道麻子就是外行的意思,然秘密卻能流傳幾百年,由此可見明朝遺老用心之良苦。兩天之後,我對於洪幫規矩的運用,比他們還熟練,這一來才勉強把部隊帶好。沿途一路無事,直至陽邏見有清軍的二兵艦擋在前麵不能通過,我隻得將船隻停在江邊,我本人則經南岸的青山步行三十多裏路至武昌見黎元洪。

㈦ 晉謁黎元洪都督
    那時的都督府設在蛇山下的原湖北諮議局,門前建築有一大塔尖,高聳雲霄,清軍的砲兵正在漢陽龜山以大砲瞄準此塔尖轟擊武昌城。我一到武昌,見城門已關,守城的人問道:“你是那裏來的?“我答:”奉黎都督之命,由九江帶兵馳援到此。”又問:“有公事否?”我將公事交給他,他便去報告,不久,大開城門,讓我進去。黎元洪本是混成協協統(少將階級),協統穿藍呢軍服,袖上有三個釦子,加一道邊,他做了都督後,仍穿此衣服,隻是把扣子與邊去掉,但還留有痕跡。黎都督一見麵,拉著我的手,興奮的說:“這是黃帝的孝子孝孫到來了!”年輕如我聽到這句話,心想粉身碎骨我都願意。他老實告訴我說:“你的兵不多,帶到武昌也沒多大作用,你最好由陽邏登岸向孝感敵人後方去,你能騷擾敵後,截斷敵人的後路,即算不錯。”那時沒有兵站的設備,他又說:“我派個管糧台的人跟你走,你們的柴米皆由糧台負責辦理,不可直接取之於民。”以後我便回陽邏,帶所部到黃陂,北軍有二旅人駐此,由於年輕無經驗,
我們很輕率的便衝上去,這一仗非但沒有得手,而且一千多人死傷了二、三百,幸敵軍未乘勝追擊,否則真不堪設想。當晚,受傷兵士叫苦連天,呼天哀地,其慘無比,又沒有衛生隊,這怎麽辦呢?長此下去,豈是辦法,最後一想,黎都督僅要我們擾亂敵後,破壞敵人的後路,我們為何如此蠢,偏偏要去攻堅碰硬呢?想到此,乃漏夜帶部隊趕至
祁家灣附近沒有敵兵駐紮的地方,然後找當地百姓幫忙,即時展開挖鐵路、拆鐵軌的破壞敵後工作。

㈧ 南北和議告成率部回贛
    正在此時,袁世凱派代表至漢口托英領事商談和議,戰事乃暫停。李烈鈞也於此時來到漢口,準備和議不成再戰,故我們部隊也歸李指揮。結果和議成立,一、二軍司令官皆撤銷,李烈鈞乃由漢口返回南京。
    戰事既停,我們部隊也就準備回九江,當時湖北交通部曾通知說:“你們部隊清晨八點鍾在祁家灣車站等候,我們會派火車接你們到漢口,再由漢口乘江輪回九江。”七點多鍾,我們的隊伍便在祁家灣集合。那日,天下著小雨,我們直候至十點鍾仍未見火車的影子,大家的行李、衣服都淋濕了,這一來,兵士忍耐不住,向車站扔手榴彈,結果把車站的人炸傷兩位,其餘皆逃跑。於是他們報告說:九江部隊兵變,鄂軍在大智門附近對我們布置警戒。我一看事態嚴重,趕緊由祁家灣坐一個火車頭到大智門,正遇湖北軍隊以為九江兵變,在此警戒。他們問我:“你是誰?”我回答說:“我是九江部隊指揮官,是我的部隊不守紀律,絕不是兵變,請你們不要誤會。我現在要到黎都督那裏去請罪,請你們送我到武昌。”鄂軍見我未帶一兵一卒,也就相信了,見了黎都督後,他連忙說:“這不怪你,隻怪我這裏辦交通的人太豈有此理,你現在趕緊回去招呼部隊,很對不起!”於是又送我回隊伍,這才把部隊帶回九江。回九江後,我才鬆了這口氣,說:“唉呀!我夠受了,我再也不能要這些部隊了,我現在就原璧奉還吧!”當日,他們為什麽派這些軍隊給我?原來這些部隊都是九江最調皮,最不守紀律,最令人頭痛的寶貝,也是他們無法解決的部隊,他完全是利用我把這些部隊帶到外邊,正可減輕他們的麻煩。

原文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口述曆史》期刊(台北),第8期,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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