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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語言與文化的關係

(2009-09-29 13:23:52) 下一個
再談語言與文化的關係
——從《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說起

劉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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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說是“再談”語言與文化的關係?我與鄧炎昌先生於1989年出版了《語言與文化》一書,曾經初步探討過語言與文化的密切關係。最近我又比較仔細地閱讀了商務印書館推出的《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其實,更準確的譯名為《朗文英語與文化大辭典》(Longman Dictionaryof English Language & Culture),又產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幾年前,一位發了財的老板來找我說:“我的兒子學文科語文不及格,學理科數學不及格,我看讓他來你這裏學個外語算了。花多少錢都沒有關係。”這位老板的話讓我哭笑不得。他以為學一門外語是最容易的,什麽知識都不用,就可以學會。當我反駁他的時候,他還振振有詞地說:“別嚇唬俺了!我沒上大學,我的漢語不是也夠用嗎?美國人和英國人也有不上大學的,他們的英文不是也很好嗎?”老板的話顯然是不全麵的,但我一直沒有琢磨出用什麽理論來駁斥他。這些日子我抱著《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翻來翻去,讀到了許多我料想不到的詞條和信息,似乎突然悟出了點什麽道理。
  最重要的感悟是:“會一種語言”在程度上有很大差別。我們暫不用外語學習者的各個階段去區分語言水平,而是用能否用一種語言閱讀學術文章、撰寫論文、參加學術會議、參加外交會談等標準,粗略、武斷地把語言使用者劃分為兩大類:受過中等教育以下的人(包括文盲)(冒昧地暫稱為非文化人)和受過大學以上教育的人(包括學者、作家、醫生等)(暫稱為文化人)。
  “文化人”中的“文化”指的是什麽?讀過《朗文當代英語大詞典》數百條詞條之後,我開始鬥膽把“文化”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由百科知識構成(體現在“學文化”、“文化水平低”等表述中);一部分由一個民族或社會的風俗習慣構成(表現在“跨文化交際”、“中國文化”、“西方文化”等說法中)。我們把百科知識也歸於文化,而西方更加強調風俗習慣和信念。不過,在許多研究者頭腦中,二者的差距也並不那麽大。
  沒有這種“文化”能學好一門外語嗎?不能。為什麽兒童可以學本族語呢?把幾歲的中國孩子放到英國去上學,他可以把英語學得很好,時間長了還可以把英語當成母語。但他的英語仍然是兒童語言水平,不能與一個在中國培養的英語本科生的語言能力相比,也不能與英語好的其他專業的大學生相比。在缺少外語環境的中國,我們靠的是正式的課堂教學,從開始就教的是成人語言,借助的語言也是成人漢語,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語言輸入承載著文化人的百科知識。我們對一個正在學漢語的外國人說:“他是一個搖羽毛扇的人物”,這要求他要了解多少中國文化背景呀!中國的曆史悠久,文學作品豐富,留下的典故太多了,所以外國人想學好漢語談何容易。要想學會文化人的語言,學會欣賞語言的魅力、優雅與韻味,沒有多方麵的文化、背景知識是辦不到的。或許有人會問,非文化人的本族語者不是也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他們的社會之中嗎?他們的語言不是也足夠用嗎?是的。這是因為,第一,他們不去涉足文化人的腦力活動,第二,他們具有外語學習者很難學到的知識,那就是“文化”一詞包含的第二層意思:信仰、道德、法律、風俗等,其中包含著許許多多的沒有明文規定的行為規範和語言使用規則,如:如何稱呼對方,如何問候對方,如何介紹客人,見麵時的禮節,拜訪時的禮節,如何送禮和收禮,如何致謝和道歉等。這些文化知識多是本族語者在成長過程中不自覺地學到的,是因民族、社會、國家不同而不同的。這些差異不是語法和詞匯的問題,而是語言使用規則的問題,也是外語學習者很難係統學到的。這是外語學習者與本族語者之間最難逾越的鴻溝。
  以上這番議論與《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有何相幹?用一句話說:那些話是我讀了這部辭書之後的感悟。商務印書館在出版前言中寫道:“……共收詞目8萬條,其中百科詞目15000條,字數逾900萬,是目前世界上第一部與百科全書相結合的英語學習型辭典。”這麽講基本上接近事實,但是也許略有“做秀”之嫌。朗文公司於1968年出版的歐文·華生主編的《朗文英語拉勞斯》才算英國第一部與百科知識相結合的英語辭典。其第二版(1976年)更名為《朗文現代英語辭典》。我敢說,現在這個版本一定參考了1976年的版本。
  就連1976年的《朗文現代英語辭典》也不是世界第一部語言與百科相結合的辭典。我書架上的《韋氏新世界美國英語大詞典》(大學二版)(Webster’sNewWorldDictionaryoftheAmericanLanguage) 1972年版所收錄的百科知識條目多於朗文的兩個版本,但提供的信息少些(試查daughter一詞加以比較),而這部辭書的第一版問世於1953年,而且它的詞源信息(這是韋氏辭書的強項)遠遠超過其他詞典。
  《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新就新在“文化”的第二層含義上,即它第一次提供了語言的社會背景、風俗習慣、使用規則。這是1976年的朗文版,1972年的韋氏版等都沒有的,是辭書編纂上一個新的裏程碑。這一新發展似乎是受了社會語言學、文化語言學、語用學等新學科飛速發展的影響。如用一句話概括這種影響的理念,就是語言的正確和得體的使用與社會文化密切相關。可以說,在社會交往中,語言得體性比語法正確性更加重要。外國人不笑話我們講外語時的語法錯,但如果用詞唐突,外國人會不高興。對英、美人,不能隨便說Youareveryfat。對一位中國老者,不要說“老頭兒,你幾歲了?”
  《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用了5種辦法提供文化背景信息。第一是在釋義之中。與朗文的純語言辭典 LongmanDictionaryofContemporaryEnglish (第四版)相比,釋義中增加了不少社會文化信息,在釋義中加入文化點評的例子不勝枚舉。第二是有300多小黑方塊內的“用法說明”包含不少文化信息。如fat之後的小方塊中說,“如果想禮貌待人,就不說人家fat,而可以說overweight。”在divorce下麵的小方塊中,你會知道原來“湯姆和吉爾要離婚”,“吉爾要跟湯姆離婚了”和“吉爾在跟湯姆打離婚官司”三句話的說法很不一樣。第三,約有300個淺藍色小方塊中的“文化注釋”,這是本辭典的最大亮點。還以fat為例,下麵的淺藍方塊中寫道:“在美國和英國人們一般認為肥胖不好看。許多人,尤其是女性,經常控製飲食以達到減肥目的。有些人認為自己因為肥胖而遭到歧視。”在goonadiet之後的注釋是:“節食:許多人,尤其是女性會定期節食,因為他們認為瘦一點看上去更加迷人。她們花錢讓‘體重控製協會’等公司幫助她們製定節食計劃,並在減肥期間給予她們支持。大多數女性雜誌都刊登節食計劃,而且每年都有關於最新節食動向的書籍出版。”第四,詞典在後麵附錄了29頁的“文化特寫”,把聖誕節、色彩的聯想意義、教育、節日、政治製度、法律、假日、婚禮等詳詳細細地介紹了一遍,大大方便了讀者。第五,“文化特寫”之後有58頁的“語言提示”與語言使用規則也十分相關。如“同陌生人說話,英語中沒有什麽特定的稱呼。在通常情況下,如果想吸引陌生人的注意,就用Excuseme(對不起)一類的短語”。(見C1)再如,“為了表示客氣,通常使用迂回的批評方式。迂回的批評方式常常避免使用像bad,failure和dreadful之類感情色彩強烈的詞語,而是代之以諸如notquiteright和notverygood之類的否定式,或是使用語氣緩和的其他形式。”
  寫到這裏,我前麵區分的“文化”的兩層意思也許就更清楚些了,它們與語言的關係也許就更明確了。語言與百科知識的關係是形式與內容、承載與被承載的關係;“因人、因時、因地而不同”的那部分文化則是保證語言使用得體的知識,它與語言是棋規與棋子之間的關係。《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在一卷本中較為恰當地處理了語言知識、百科知識、社會文化知識之間的關係,為英語高階學習者、英語教師、英語研究者等奉獻了一部難得的工具書;譯者的貢獻也是不可低估的,因為漢語譯文給中國使用者帶來極大方便。
  最後再補充一點。許國璋先生曾對我講,牛津出版社出版一部辭書後,會向世界讀者承諾:誰給他們指出辭典的一個錯誤,都會獲獎。朗文出版公司也應有此雅量吧。我發現了兩三處錯誤,一是英語版的ZhuRongji拚成了ZhuRongji,音節分錯了,雙語版改了過來。二是在“文化特寫”的B26頁上,TheTwoNobleKinsmen中的冠詞小寫了。三是在senate注釋中寫道參見B23頁,而此頁寫的是“小酒館”的事,應改為另見B17頁。以上這些瑕疵,絲毫不能貶低這部辭書的成就和它在辭典編纂史上的重要地位,所謂瑕不掩瑜。

作者為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教育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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