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正國 英文名字Chinese decent

我的中國!中國呀,你不該誕生了一個叛逆-孫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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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奴隸的母親 柔石

(2008-03-06 08:52:09) 下一個
她的丈夫是一個皮販,就是收集鄉間各獵戶底獸皮和牛皮,販到大埠上出賣的人。但有時也兼做點農作,芒種的時節,便幫人家插秧,他能將每行插得非常直,假如有五人同在一個水田內,他們一定叫他站在第一個做標準,然而境況是不佳,債是年年積起來了。他大約就因為境況的不佳。煙也吸了,酒也喝了,錢也賭起來了。這祥,竟使他變做一個非常凶狼而暴躁的男子,但也就更貧窮下去。連小小的移借,別人也不敢答應了。 在窮的結果的病以後,全身便變成枯黃色,臉孔黃的和小銅鼓一樣,連眼白也黃了。別人說他是黃疸病,孩子們也就叫他“黃胖”了。有一天,他向他的說: “再也沒有辦法了。這樣下去,連小鍋也都賣去了。我想,還是從你的身上設法罷。你跟著我挨餓,有什麽辦法呢?” “我身上?……” 他的妻坐在灶後,懷裏抱著她剛滿五周的男小孩──孩子還在啜著奶,她訥訥的低聲地問。 “你,是呀,” 她的丈夫病後的無力的聲音,“我已經將你出典了……” “什麽呀?”她的妻子幾乎昏去似的。 屋內是稍稍靜寂了一息。他氣喘著說: “三天前,王狠來坐討了半天的債回去以後,我也跟著他去,走到九畝潭邊,我很不想要做人了。但是坐在那株爬上去一縱身就可落在潭裏的樹下,想來想去,總沒有力氣跳了。獵頭鷹在耳朵邊不住地囀,我的心被它叫寒起來,我隻得回轉身,但在路上,遇見了沈家婆,她問我,晚也晚了,在外做什麽。我就告訴她,請她代我借一筆款,或向什麽人家的小姐借些衣服或首飾去暫時當一當,免得王狠底狠一般得綠眼睛天天在家裏閃爍。可是沈家婆向我笑道: “‘你還將妻養在家裏做什麽呢? 你自己黃也黃到這個地步了。’” “我低著頭站在她麵前沒有答,她又說: “‘兒子呢,你隻有一個,舍不得。 但妻──’ ” “我當時想:‘莫非叫我賣去妻子麽?’” “而她繼續道:” “‘但妻──雖然是結發的,窮了,也沒有法。還養在家裏做什麽呢?’” “這樣,她就直說出:‘有一個秀才,因為沒有兒子,年紀已五十歲了,想買一個妾;又因他底大妻不允許,隻準他典一個,典三年或五年,叫我物色相當的女人:年紀約三十歲左右,養過兩三個兒子的,人要沉默老實,又肯做事,還要對他的大妻肯低眉下首。這次是秀才娘子向我說的,假如條件合,肯出八十元或一百元的身價。我代她尋好幾天,總沒有相當的女人。’她說:‘現在碰到我,想起了你來,樣樣都對的。’當時問我意見怎樣,我一邊掉了幾滴淚,一邊卻被她催的答應她了。” 說到這裏,他垂下頭,聲音很低弱,停止了。他妻簡直癡似的,話一句沒有。又靜寂了一息,他繼續說: “昨天,沈家婆到過秀才家裏,她說秀才很高興,秀才娘子也喜歡,錢是一百元,年數呢,假如三年養不出兒子,是五年。沈家婆並將日子也揀定了──本月十八,五天後。今天,她寫典契去了。” 這時,他妻簡直連腑髒都顛抖,吞吐著問: “你為什麽早不對我說?” “昨天在你麵前旋了三個圈子,可是對你說不出。不過我仔細想,除出將你身子設法 外,再也沒有辦法了。” “決定了麽?”婦人戰著牙齒問。 “隻待典契寫好。” “倒黴的事情呀,我!── 一點也沒有別的方法了麽?春寶爸呀!” 春寶是她懷裏的孩子名字。 “倒黴,我也想到過,可是窮了,我們又不肯死,有什麽辦法?今年,我怕連插秧也不能插了。” “你也想到過春寶麽?春寶還隻有五歲,沒有娘,他怎麽好呢?” “我領他便了,本來是斷了奶的孩子。” 他似乎漸漸發怒了。也就走出門外去了。她,卻鳴鳴咽咽地哭起來。 這時,在她過去的回憶裏,卻想起恰恰一年前的事:那時她生下了一個女兒,她簡直如死去一般地臥在床上。死還是整個的,她卻肢體分作四碎與五裂。剛落地的女嬰,在地上的幹草堆上叫:“呱呀,呱呀”聲音很重的,手腳揪縮。臍帶繞在她身上,胎盤落在一邊,她很想掙紮起來給她洗好,可是她頭昂起來,身子凝滯在床上。這樣,她看見她丈夫,這個凶狠的男子,紅著臉,提了一桶沸水到女嬰的旁邊。她簡單用了她一生最後的力向他喊:“慢!慢……”但這個病前極凶狠的男子,沒有一分鍾商量的餘地,也不答半句話,就將“呱呀,呱呀” 聲音很重在叫著的女兒,剛出世的新生命,用他粗暴的兩手捧起來,如屠戶捧將殺的小羊一般,撲通,投下在沸水裏了!除出沸水的濺聲和皮肉吸收沸水的嘶聲以外,女孩一聲也不喊──她疑問地想,為什麽也不重重地哭一聲呢?竟這樣不響願意冤枉死去麽? 啊!──她轉念,那是因為她自己當時昏過去的緣故,她當時剜去了心一般地昏去了。 想到這裏,似乎淚竟幹涸了。“唉!苦命呀!” 她低低歎息了一聲。這時春寶拔去了奶頭,向他母親的臉上看,一邊叫: “媽媽!媽媽!” 在她將離別前一晚,她揀了房子最黑暗處坐著。一盞油燈點在灶前,螢火那麽的光亮。她,手裏抱著春寶,將她頭貼在他頭發上。她思想似乎浮漂在極遠,可是她自捉摸不定遠在那裏。於是慢慢跑過來,跑到眼前,跑到她孩子身上。 她向她孩子低聲叫: “春寶,寶寶!” “媽媽,” 孩子含著奶頭答。 “媽媽明天要去了……” “唔,孩子似不十分懂得,本能的將頭鑽進他母親底胸膛。 “媽媽不回來了,三年內不能回來了!” 她擦一擦眼睛,孩子放鬆口子問: “媽媽那裏去呢?廟裏麽?” “不是,三十裏路外,一家姓李的。” “我也去。” “寶寶去不得的。” “呃!” 孩子反抗,又吸著並不多的奶。 “你跟爸爸在家裏,爸爸會照料寶寶的:同寶寶睡,也帶寶寶玩,你聽爸爸話好了。 過三年……” 她沒有說完,孩子要哭似說: “爸爸要打我的!” “爸爸不再打你了,”同時用她左手撫摸著孩子右額,在這上,有他父親在殺死他剛生下的妹妹後第三天,用鋤柄敲他,腫起而又平複了的傷痕。 她似要還想對孩子說話,她丈夫踏進門了。他走到她麵前,一隻手放在袋裏,掏取著什麽,一邊說: “錢已經拿來七十元了。還有三十元要等你到了十天後付。” 停了一息說:“也答應轎子來接。” 又停了一息說:“也答應轎夫一早吃好早飯來。” 這樣,他離開了她,又向門外走出去了。 這一晚,她和她丈夫都沒有吃晚飯。 第二天,春雨竟滴滴淅淅地落著。 轎是一早就到了。可是這婦人,她卻一夜不曾睡。她先將春寶幾件破衣服都修補好;春將完了,夏將到了,可是她,連孩子冬天用的破爛棉襖都拿出來,移交給他父親──實在,他已經在床上睡去了。以後,她坐在他旁邊,想對他說幾句話,可是長夜是遲延著過去,她話一句也說不出。而且,她大著膽向他叫了幾聲,發了幾個聽不清楚的聲音,聲音在他耳外,她也就睡下不說了。 等她朦朦朧朧剛離開思索將要睡去,春寶醒了,他就推叫他母親,要起來。以後當她給他穿衣服的時後。向他說:“寶寶好好在家裏,不要哭,免得你爸爸打你。以後媽媽常買糖果來,買給寶寶吃,寶寶不要哭。” 而小孩子竟不知道悲哀是什麽一回事,張大口子“唉,唉,”她唱起來了。她在他唇邊吻了一吻,又說: “不要唱,你爸爸被你唱醒了。” 轎夫坐在門首的板凳上,抽著旱煙,說著他們自己要聽的話。一息,鄰村的沈家婆也趕到了。一個老婦人,熟悉世故的媒婆,一進門,就拍拍她身上的雨點,向他們說: “下雨了,下雨了,這是你們家裏此後會有滋長的預兆。” 老婦人忙碌似在屋內旋了幾個圈,對孩子父親說了幾句話,意思是討酬報。因為這件契約之能訂的如此順利而合算,實在是她的力量。 “說實在話,春寶的爸呀,再加五十元,那老頭子可以買一房妾了。”她說。 於是又轉向催促她──婦人卻抱著春寶,這時坐著不動。老婦人聲音很高地: “轎夫要趕到他們家裏吃中飯的,你快些預備走呀!” 可是婦人向她瞧了一瞧,似乎說: “我實在不願離開呢!讓我餓死在這裏罷!” 聲音是在她喉下,可是媒婆懂得了,走近到她前麵,迷迷地向她笑說: “你真是一個不懂事的丫頭,黃胖還有什麽東西給你呢?那邊真是一份有吃有剩的人家,兩百多畝田,經濟很寬裕,房子是自己,也雇著長工養著牛。大娘性子是極好的,對人非常客氣,每次看見人總給人一些吃的東西。那老頭子──實在並不老,臉是很白白的,也沒有留胡子,因為讀了書,背有些僂僂的,斯文的模樣。可是也不必多說,你一走下轎就看見的,我是一個從不說謊的媒婆。” 婦人拭一拭淚,極輕地: “春寶……我怎麽拋開他呢!” “不用想到春寶了。”老婦人一手放在她肩上,臉湊近她和春寶。“有五歲了,古人說:‘三周四歲離娘身,’可以離開你了。隻要你肚子爭氣些,到那邊,也養下一二個來,萬事都好了。” 轎夫也在門首催起身了,他們嚕蘇著說: “又不是新娘子,啼啼哭哭的。” 這樣,老婦人將春寶從她懷裏拉去,一邊說: “春寶讓我帶去罷。” 小小的孩子也哭了,手腳亂舞的,可是老婦人終於給他拉到小門外去。當婦人走進轎門的時候,向他們說: “帶進屋裏來罷,外邊有雨呢。” 她丈夫用手支著頭坐著,一動沒有動,而且也沒有話。 兩村的相隔有三十裏路,可是轎夫的第二次將轎子放下肩,就到了。春天的細雨,從轎子底布蓬裏飄進,吹濕了她衣衫。一個臉孔肥肥的,兩眼很有心計的約摸五十四五歲的老婦人來迎她,她想: 這當然是大娘了。可是隻向她滿麵羞澀地看一看,並沒有叫。她很親昵似的將她牽上階沿,一個長長的瘦瘦的而麵孔圓細的男子就從房裏走出來。他向新來的少婦,仔細地瞧了瞧,堆出滿臉的笑容來,向她問: “這麽早就到了麽?可是打濕你底衣裳了。” 而那位老婦人,卻簡直沒有顧到他說話,也向她問: “還有什麽在轎裏麽?” “沒有什麽了,”少婦答。 幾位鄰舍的婦人站在大門外,探頭張望的;可是她們走進屋裏麵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為什麽,她的心老是掛念著她舊的家,掉不下她的春寶。這是真實而明顯的,她應慶祝這將開始的三年的生活──這個家庭,和她所典給他的丈夫,都比曾經過去的要好,秀才確是一個溫良和善的人,講話是那麽低聲,連大娘,實在也是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婦人,她態度之殷勤,和滔滔的一席話:說她和她丈夫過去的生活之經過,從美滿而漂亮的結婚生活起,一直到現在,中間的三十年。她曾做過一次的產,十五六年以前,養下一個男孩子,據她說,是一個極美麗又極聰明的嬰兒,可是不到十個月竟患天花死去了。這樣,以後就沒有養過第二個。在她意思中,似乎──似乎──早就叫她丈夫娶一房妾,可是他,不知是愛她呢,還是沒有相當的人──這一層她並沒有說清楚;於是,就一直到現在。這樣,竟說得這個具著撲素的心的她,一時酸,一會苦,一時甜上心頭,一時又鹹的壓下去了。最後這個老婦人並將她希望也向她說出來了。她底臉是嬌紅的,可是老夫人說: “你是養過三四孩子的女人了,當然,你是知道什麽的,你一定知道的還比我多。” 這樣,她說著走開了。 當晚,秀才也將家裏種種情形告訴她,實際,不過是向她誇耀或求媚罷了。她坐在一張櫥子的旁邊,這樣的紅的木櫥,是她舊的家所沒有的,她眼睛白晁晁地瞧著它。秀才也就坐在櫥子麵前來,問她: “你叫什麽名子呢?” 她沒有答,也並不笑,站起來,走在床前麵,秀才也跟到床旁邊,更笑地問她: “拍羞麽?哈,你想你丈夫麽?哈,哈,現在我是你丈夫了。”聲音是輕輕的,又用手去牽著她袖子。“不要愁罷!你也想你孩子的,是不是?不過──” 他沒有說完,卻又哈的笑了一聲,他自己脫去他外麵的長衫了。 她可以聽見房外的大娘聲音在高聲地罵著什麽人,她一時聽不出在罵誰,罵燒飯的女仆,又好象罵她自己,可是因為她怨恨,仿佛又是為她而發的。秀才在床上叫道: “睡罷,她常是這麽嚕嚕蘇蘇的。她以前很愛那個長工,因為長工要和燒飯的黃媽多說話,她卻常要罵黃媽的。” 日子是一天天地過去了。舊的家,漸漸在她底腦子裏疏遠了,而眼前,卻一步步親近她使她熟悉。雖則,春寶哭聲有時竟在她耳朵邊響,夢中,她也幾次遇到過他了。可是夢是一個比一個縹渺,眼前的事務是一天比一天繁多。她知道這個老婦人是猜忌多心的,外表雖則對她還算大方,可是她嫉妒的心是和偵探一樣,監視著秀才對她的一舉一動。有時,秀才從外麵回來,先遇見了她而同她說話,老婦人就疑心有什麽特別的東西買給她了,非在當晚,將秀才叫到她自己房內去,狠狠地訓斥一番不可。“你給狐狸迷著了麽?”“你應該稱一稱你自己老骨頭是多少重!”象這樣的話,她耳聞到不止一次了。這樣以後,她望見秀才從外麵回來而旁邊沒有她坐著的時候,就非得急忙避開不可。即使她在旁邊,有時也該讓開些,但這種動作,她要做的非常自然,而且不能讓別人看出,否則,她又要向她發怒,說是她有意要在旁人的前麵暴露她大娘醜惡。而且以後,竟將家裏的許多雜務都堆積在她身上,同一個女仆那麽樣。她還算是聰明的,有時老婦人換下來的衣服放著,她也給她拿去洗了,雖然她說: “我衣服怎麽要你洗呢?就是你自己衣服,也可叫黃媽洗的。”可是接著說: “妹妹呀,你最好到豬欄裏去看一看,那兩隻豬為什麽這樣喁喁叫的,或者因為沒有吃飽罷,黃媽總是不肯給它們吃飽的。” 八個月了,那年冬天,她的胃卻起了變化:老是不想吃飯,想吃新鮮的麵,番薯等。但番薯或麵吃了兩餐,又不想吃,又想吃餛飩,多吃又要嘔。而且還想吃南瓜和梅子──這是六月裏的東西,真稀奇,向那裏去找呢?秀才是知道在這個變化中所帶來的預告了。他整日地笑微微,能找到的東西,總忙著給她找來。他親身給她街上去買橘子,又托便人買了金柑來,他在廊沿下走來走去,口裏念念有詞的,不知說什麽。他看她和黃媽磨過年的粉,但還沒有磨了三升,就向她叫:“歇一歇罷,長工也好磨的,年糕是人人要吃的。” 有時在夜裏,人家談著話,他卻獨自拿了一盞燈,在燈下,讀起《詩經》來了: “關關雎鳩,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這時長工向他問: “先生,你又不去考舉人,還讀它做什麽呢?” 他卻摸一摸沒有胡子的口邊,怡悅地說道: “是呀,你也知道人生快樂麽?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你也知道這兩句話意思麽?這是人生最快樂的兩件事呀!可是我對於這兩件事都過去了,我卻還有比這兩件更快樂的事呢!” 這樣,除出他兩個妻以外,其餘的人們都大笑了。 這些事,在老婦人眼睛裏是看得非常氣惱了。她起初聞到她地受孕也歡喜,以後看見秀才的這樣奉承她,她卻怨恨她自己肚子不會還債了。有一次,次年三月了,這婦人因為身體感覺不舒服,頭有些痛,睡了三天。秀才呢,也願她歇息歇息,更不時問她要什麽,而老婦人卻著實地發怒了。她說她裝嬌,嚕嚕蘇蘇地說了三天。她先是惡意地譏嘲她: 說是一到秀才家裏就高貴起來了,什麽腰酸呀,頭痛呀,姨太太的架子也都擺出來了;以前在自己家裏,她不相信她有這樣的嬌養,恐怕竟和街頭的母狗一樣,肚皮裏有著一肚子的小狗,臨產了,還要到處地奔求著食物。現在呢,因為“老東西”──這是秀才的妻叫秀才的名字──趨奉了她,就裝著嬌滴滴的樣子了。 “兒子,”她有一次在廚房裏對黃媽說:“誰沒有養過呀?我也曾懷過十個月的孕,不相信有這麽的難受。而且,此刻的兒子,還在‘閻羅王的簿裏’,誰保的定生出來不是一隻癩蛤蟆呢?也等到真的‘鳥兒’從洞裏鑽出來看見了,才可在我底麵前顯威風,擺架子,此刻,不過是一塊血的貓頭鷹,就這麽的裝腔,也顯得太早一點!” 當晚這婦人沒有吃晚飯,這時她已經睡了,聽了這一番婉轉的冷嘲與熱罵,她嗚嗚咽咽低聲哭泣了。秀才也帶衣服坐在床上,聽到渾身透著冷汗,發起抖來。他很相扣好衣服,重新走起來,去打她一頓,抓住她頭發狠狠地打她一頓,泄泄他一肚皮的氣。但不知怎樣,似乎沒有力量,連指也顫動,臂也酸軟了,一邊輕輕地歎息著說: “唉,一向實在太對她好了。結婚了三十年,沒有打過她一掌,簡直連指甲都沒有彈到她皮膚上過,所以今日,竟和娘娘一般地難惹了。” 同時,他爬過到床那端,她身邊,向她耳語說: “ 不要哭罷,不要哭罷,隨她吠去好了!她是閹過的母雞,看見別人的孵卵是難受的。假如你這一次真能養出一男孩子來。我當送你兩樣寶貝──我有一隻青玉的戒指,我有一隻白玉的……” 他沒有說完,可是他忍不住聽下門外的他大妻喋喋的譏笑聲音,他急忙地脫去了衣服,將頭鑽進被窩裏去,湊向她胸膛,一邊說: “我有白玉的……” 肚子一天天膨脹的如鬥那麽大,老婦人終究也將產婆雇定了,而且在別人的麵前,竟拿起花布來做嬰兒用的衣服。酷熱的大暑天到了盡頭,舊曆的六月,他們在希望的眼中過去。秋開始,涼風也拂拂鄉鎮上吹送。於是有一天,這全家的人們都到了希望最高潮,屋裏空氣完全騷動起來。秀才心更是異常地緊張,他在天井上不斷地徘徊,手裏捧著一本曆書,好似要讀它背誦那麽念去──“戊辰”,“甲戌”,“壬寅之年”, 老是反複輕輕的說著。有時他焦急的眼光向一間關了窗的房子望去──在這間房子內是有產母低聲呻吟的聲音;有時他向天上望一望被雲籠罩著的太陽,於是又走走向房門口,向站在房門內的黃媽問: “此刻如何?” 黃媽不住點著頭不做聲響,一息,答: “快下來了,快下來了。” 於是他又捧了那本曆書,在廊下徘徊起來。 這樣的情形,一直繼續到黃昏青煙在地麵起來,燈火一盞盞的如春天的野花般在屋內開起,嬰兒才落地了,是一個男的。嬰兒聲音很重地在屋內叫,秀才卻坐在屋角裏,幾乎快樂到流出淚來了。全家的人都沒有心思吃晚飯,在平談的晚餐席上,秀才大妻向傭人們說道: “暫時瞞一瞞罷,給小貓頭避避晦氣; 假如別人問起,也答養一個女的好了。” 他們都微笑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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