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飛的蜂鳥

蜂鳥有極強的飛行能力,它們能敏捷地上下飛、側飛、倒飛,還能原位不動地停留在花前吸食花蜜。蜂鳥翅膀扇動極快,每秒鍾達80次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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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祭"五·一二"植樹:栽一棵"九三年"樹

(2008-05-17 08:58:51) 下一個

 

& 祭"五·一二"植樹:栽一棵"九三年"樹

"九三年"原著全文載於
http://www.yifan.net/yihe/novels/foreign/93year/93year.html

九三 年

【法】雨果著





·卷一 在海上·



第一章

索德雷樹林


第二章

巨劍號輕巡航艦


第三章

阿爾馬洛


第四章

泰爾馬什





·卷二 在巴黎·



第一章

西穆爾丹


第二章

孔雀街的小酒館


第三章

國民公會




·卷三 在旺代·



第一章

旺 代


第二章

三個孩子


第三章

聖巴托羅繆屠殺


第四章

母 親


第五章

魔鬼身上也有天主


第六章

勝利以後的鬥爭


第七章

封建製與革命


             第五章 IN DAEMONE DEUS① (魔鬼身上也有天主)
                          孩子被找到,但危在旦夕
      
          當米歇爾·弗萊夏看到被夕陽染紅的高塔時,她還在一法裏之外。她幾乎一步
      路都走不了,但仍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女人是軟弱的,但母親卻很堅強。她堅持
      走。
      
          太陽已經落山,黃昏來臨,接著便是深沉的黑夜。她一直在走,聽見遠處某個
      看不見的鍾樓敲了八點鍾、九點鍾。很可能是帕裏尼埃的鍾樓。她時時站住,聆聽
      深沉的槍擊聲,這也許是黑夜裏含糊不清的喧嘩聲。
      
          她筆直朝前走,腳踩在長滿荊豆和荊棘刺的荒原上,鮮血直流。來自遠處塔樓
      的微光指引著她;塔樓在光亮中凸現出來,在黑暗中神秘地閃爍。槍擊聲越來越清
      晰,光也越來越亮。接著便熄滅了。
      
          在米歇爾·弗萊夏攀登的這片遼闊的高原上,隻有草和荊棘,既沒有房屋,也
      沒有樹木。高原緩緩上升,它那長長的、僵直的線條連著一望無際的、陰暗的星
      空。米歇爾·弗萊夏眼前始終有那座塔,它給予她攀登的力量。
      
          她看到塔樓在慢慢變大。
      
          我們剛才說過,從塔裏傳出的微弱的槍聲和亮光時斷時續。這位可憐的、焦慮
      不安的母親猜想在這種間斷後麵大概藏著某種令人心碎的秘密。
      
          突然間,一切中止,聲音和光亮都消失了。接著是一片沉寂,陰森的靜寂。
      
          此刻,米歇爾·弗萊複正來到高原邊上。
      
          她看見腳下是溝壑,溝底是厚厚一層灰白色。在不遠的高原頂上,拉丁文,可譯為:魔鬼身上也有天主;惡人也有善心。
      
      車輪、斜坡和射擊孔交錯在一起,這是炮台。在點燃的大炮火繩的依稀微光下,她
      看到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建築,它似乎比四周的黑暗更黑。
      
          這個建築包括一座拱基建在溝壑裏的橋,以及橋上的一座城堡,橋和城堡都依
      著一座陰暗的圓形高塔,這便是米歇爾·弗萊夏跋山涉水尋找的塔。
      
          高塔的天窗裏閃動著遊動的亮光,還傳來嘈雜聲,可以猜到塔裏有許多人,其
      中幾個人影還出現在塔頂平台上。
      
          炮台旁邊是營地,米歇爾·弗萊複看見了幾名崗哨,但她人在暗處,又在荊棘
      叢中,所以沒有被人發現。
      
          她終於來到高原邊上,離橋很近,幾乎伸手就能夠看,隻是隔著一道深溝。在
      黑暗中,她看到橋上是三層樓的城堡。
      
          她瞠目盯著張著大口的溝壑和黑黝黝的建築,她不知道呆了多久,因為她腦中
      已沒有時間的尺度。這是什麽?這裏出了什麽事?這是圖爾格嗎?她因期望而感到
      眩暈,這種期望像是終點又像是起點。她自問為什麽來到這裏。
      
          她在看,她在聽。
      
          突然間,她什麽也看不見了。
      
          在她和她所注視的東西之間升起了一道煙霧。刺眼的炙熱使她閉上眼睛,她剛
      閉眼便感到眼皮發紅發亮,她又睜開眼睛。
      
          她麵前不再是黑夜,而是白日,一種不祥的、由火焰發出的光亮。剛剛爆發了
      火災。
      
          煙霧由黑色轉為鮮紅色,中間有一條大火舌。火舌時隱時現,像閃電和蛇一樣
      陰險地扭曲著。
      
          火焰從一個像嘴一樣的東西裏吐出來,這是一扇熊熊燃燒的窗戶,它在橋上城
      堡的一樓,窗上的鐵柵已燒得通紅。在整個建築物中,人們隻看得見這扇窗戶。濃
      煙遮蔽了一切,連高原也不例外,在鮮紅的火光前,隻有高原黑色的邊沿依稀可
      見。
      
          米歇爾·弗萊夏呆呆地看看。煙是雲霧,雲霧是夢幻。她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
      麽。她應該逃走還是應該留下?她感到幾乎進入幻境。
      
          一陣風吹過,煙幕裂開了。慘烈的堡壘突然在隙縫中露了出來,主塔、橋、小
      城堡全部矗立在眼前,光亮奪目,令人畏懼,從上到下沐浴在絢麗的金色火光裏。
      在險惡的光亮下,米歇爾·弗萊複看得一清二楚。
      
          立在橋上的一樓正在燃燒。
      
          一樓上麵的另兩層樓尚完好無損,但仿佛被一個大火籃托著。從米歇爾·弗萊
      夏站立的高原邊上,可以在火光和煙霧的縫隙中隱約看見這兩層樓的室內。所有的
      窗子都開著。
      
          米歇爾·弗萊夏透過二樓的大窗,看到室內沿牆擺著幾個大櫥,裏麵似乎全是
      書,在一扇窗後的陰暗處,地上有些模糊不清的東西,像鳥巢或一窩雛鳥那樣混成
      一團,有時還在動彈。
      
          她瞧著。
      
          這一小團灰暗的東西是什麽?
      
          她有時覺得這像是有生命的形體。她正在發燒,從清早起就沒有吃東西,又不
      停地走路,精疲力竭,仿佛有幻覺,本能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的目光越
      來越固定在那堆灰暗的物體上,它很可能沒有生命,看上去毫無生氣,它呆在大火
      上麵那間大廳的地板上。
      
          突然間,大火仿佛故意將火舌從下麵噴射到枯死的常春藤上,米歇爾·弗萊夏
      注視的恰恰是這麵爬滿常春藤的牆。大火似乎剛剛發現了這些枯枝,火苗立刻貪婪
      地吞噬它,而且順著枝蔓往上爬,像可怕的導火索一樣迅速。刹那間,大火燒到三
      樓,火光從高社照亮了二樓室內。在明亮的火光中突然出現了三個睡覺孩子的身
      影。
      
          這一小堆原來是可愛的孩子,他們的手臂和腿交疊在一起,閉著眼睛,金發下
      的麵孔露著微笑。
      
          母親認出了自己的孩子
      
          她可怕地叫了一聲。
      
          隻有母親能發出這種無法形容的、焦慮的呼聲。沒有任何聲音像它這樣淒厲,
      像它這樣感人。你聽見一個女人這樣呼叫時,會以為她是母狼;你聽見一隻母狼呼
      叫時,會以為它是女人。
      
          米歇爾·弗萊夏的這個呼聲是嚎叫。荷馬寫道:“赫卡柏吠叫① ”
      
          ·朗特納克侯爵剛剛聽見的就是這一聲呼叫。
      
          我們看見他站住了。
      
          他站在阿爾馬洛領他逃跑的那條通道出口與溝壑之間。他透過頭部上方縱橫交
      錯的荊棘,看到橋在燃燒,看到圖爾格被蒙在紅色的反光裏。他找開枝條,看到在
      他頭上,在對麵高原的邊沿上,在燃燒的城堡前方,強烈的火光正照著一個驚恐不
      安、淒慘哀戚的人影,這是一個女人,她正在溝壑上俯著身子。荷馬史詩《伊利昂記》中特洛伊國王普裏阿摩斯的妻子,曾目睹丈大及兒孫
      被殺。後變為一隻狗。
      
          呼聲來自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已不是米歇爾·弗萊夏,而是戈耳工人最悲慘的人也是最可怕的人。
      這位農婦變成了歐墨尼德斯②。這位普普通通、懵然無知的村婦由於絕望而突然成
      為史詩般的人物。巨大的悲痛使心靈變得極為寬廣。這位母親就是母愛的化身。凡
      是包容人性的感情都是超人的。她站在溝壑邊上,像死神一樣看著這場大火,看著
      這場罪惡。她的呼聲像野獸,姿勢像女神。她那張發出詛咒的麵孔仿佛在熊熊燃
      燒。她眼中噙著淚,炯炯的目光無比威嚴,死死地盯住大火。
      
          侯爵在傾聽。聲音落在他頭上。這不是抽噎,不是話語,而是含糊不清、令人
      心碎的聲音:嗬,天嗬!我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救命呀!救火呀!救火呀!救火呀!
      你們這幫人是土匪嗎?這裏沒有人嗎?我的孩子快要燒死了!嗬!誰見過這種事?
      若爾熱特!我的孩子!胖阿蘭,勒內-讓!怎麽回事?是誰把我的孩子帶到這裏來
      的?他們還在睡覺。我要發瘋了!怎麽會這樣?救命呀!”
      
          這時,圖爾格和高原都騷動起來。營地上的人都朝這場剛剛燃起的大火跑過
      來。攻擊者們剛才對付的是柏林彈雨,現在卻要對付大火。戈萬、西穆爾丹、蓋尚
      在下命令。怎麽辦?從細細的溝溪裏是打不上幾桶水來的。人們越加焦急不安。高
      原邊上站滿了驚俊失措的人,他們注視著大火。
      
          他們看到的一切令他們膽戰心涼。
      
          他們在看,但束手無策。
      
          火通過燃燒的常著藤蔓延到上麵那層樓,那是堆滿稻草的頂樓。火焰急忙奔了
      上去。現在整個頂樓都在燃燒。火舌在跳舞;歡快的火舌是喪鍾。似乎有誰在暗中
      煽旺這場大火,也許可怕的伊馬紐斯變成了熊熊的火苗,用凶狠的火勢借屍還魂,
      也許這個惡魔的靈魂變成了大火。圖書室那層樓由於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厚厚的牆壁
      還沒有被燒著,但離大限之時已不遠了。它被一樓的火舌舔著,被三樓的火舌撫
      摸。可怕的死亡之吻輕輕觸碰它。在它下麵是熔岩構成的地窖,在它上麵是烈焰構
      成的圓穹。地板上的任何一個洞都意味著跌入通紅的熔岩之中,天花板上的任何一
      個洞都意味著被通紅的炭火掩埋。勒內-讓、胖希臘神話中的怪物,能使注視者變為石頭。希臘神話中的複仇女神。
      
      阿蘭和若爾邦特還沒有醒來,像所有的孩童一樣安然熟睡。火焰和濃煙交相變化,
      窗口時而被遮住,時而露了出來,人們看見在這個火的洞穴裏,在一閃即逝的微光
      中,躺著這三個孩子,他們平靜、優美,一動不動,仿佛在地獄裏坦然安睡。見到
      這些被困於火中的玫瑰,見到這些被置於墓穴中的搖籃,連老虎也會落淚的。
      
          那位母親躬著身體,喊道:救火呀!我喊人救火!為什麽不來人呀2都是些聾子!我的孩子要燒死了!
      你們這些人站在那裏,快來呀!我走了一天又一天,這才找到他們!救火嗎!救命
      呀!大使,這是些天使!他們天真無邪,幹了什麽錯事?有人槍殺過我,現在又要
      燒死他們。這都是誰幹的?救命呀!救救我的孩子!你們聽不見我的呼聲嗎?母
      狗,就連一條母狗也會得到同情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們還在睡覺!嗬!若
      爾熱特!我看見這個小乖乖的小肚子了!勒內-讓!胖阿蘭!這是他們的名字。瞧
      我真是他們的母親。眼下真是糟透了。我白天黑夜都在趕路。今天早上還和一個女
      人說過話。救命呀!救命呀!救火呀!你們都是魔鬼嗎?多可怕呀!老大還不到五
      歲,小姑娘還不滿兩歲!我看見他們的小光腿了。他們在睡覺,仁慈的聖母瑪利
      亞!上天將他們還給我,地獄又將他們奪走。想想我走了多少路呀!這些孩子是我
      用乳汁喂養的!找不到他們,我是多麽痛苦嗬!可憐可憐我吧!我要我的孩子,我
      需要我的孩子!可他們現在被火圍住!瞧瞧我這雙可憐的腳吧,滿腳是血!救命
      呀!世上還有男人嗎,能看著這些可憐的孩子這樣被燒死!救命呀!抓凶手呀!這
      種事從來沒見過。嗬!土匪!這座可惡的房子是什麽地方?有人偷了我的孩子,要
      燒死他們。耶穌呀,多麽不幸嗬!我要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麽事來。我
      不願意他們死!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嗬!要是孩子們死了,我就殺掉天
      主!”
      
          母親發出這些可怕的哀求,與此同時,高原與溝壑裏都響起了話語聲:梯子!”沒有梯子!”水!”沒有水!”在那上麵,在塔樓三層上有一扇門。”那是鐵門。”撞開它!”撞不開。”
      
          母親仍在絕望地呼喊:救火呀!救命呀!你們快點呀!要不就殺了我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嗬!這火多可惡呀!把他們救出來,要不就把我扔進去!”
      
          在呼聲的間隙可以聽見大火在安然地劈啪作響。
      
          侯爵摸摸口袋,碰到了鐵門鑰匙,於是彎腰鑽進逃出來的那條圓穹通道,往回
      走。
      
                           二  從石門到鐵門
      
          整整一支軍隊因無法組織營救而不知所措,四千人竟救不了三個孩子!形勢就
      是這樣。
      
          他們確實沒有梯子,從雅弗內送來的梯子沒有到達這裏。大火像噴發的火山口
      一樣愈燒愈寬。溝溪幾乎幹涸,想用溪水滅火委實可笑,就像是用一杯水去澆火山
      口。
      
          西穆爾丹、蓋尚和拉杜下到溝壑裏,戈萬又回到圖爾格的三樓,那裏有旋轉的
      石頭、秘密通道及通往圖書室的鐵門。伊馬紐斯就是在這裏點燃了導火索,大火就
      是從這裏開始的。
      
          戈萬隨身帶來二十名工兵。除了撞開鐵門,再沒有任何辦法了。鐵門關得十分
      嚴實。
      
          他們先用斧子砍。斧子砍斷了。一位工兵說:碰到這種鐵,鋼也成了玻璃。”
      
          鐵門確實是經過鍛打的,門上還有用螺栓固定的雙層鐵板,每塊鐵板足有三法
      寸厚。
      
          他們又拿起鐵棍,塞到門下想將門撬開。鐵棍折斷了。像火柴一樣。”工兵說。
      
          戈萬滿麵愁容,喃喃道:隻有炮彈能轟開這扇門,可是大炮運不上來。”說不定也轟不開哩。”
      
          真令人沮喪。無能為力的手臂都停了下來。人們一言不發,失望又懊喪地盯著
      那扇可怕的、巋然不動的鐵門。門下透過來紅色的光,大火在門後愈燒愈旺。
      
          伊馬紐斯猙獰的屍體躺在那裏,陰森而得意。
      
          大概再過幾分鍾,一切就會倒坍。
      
          怎麽辦?再沒有任何希望了。
      
          戈萬盯著牆上旋轉的石頭和那條逃跑的通道,惱怒地喊道:·朗特納克侯爵就是從這裏跑掉的!”也從這裏回來。”一個聲音說。
      
          一個白發蒼蒼的腦袋出現在秘密通道的石門門口。
      
          他就是侯爵。
      
          戈萬很多年沒有在這麽近的地方看見他了。戈萬向後倒退。
      
          所有在場的人都呆住了,呆若木雞。
      
          侯爵手上拿著一把大鑰匙,用傲慢的眼光掃過他前麵的幾名工兵,徑直朝鐵門
      走去,在圓穹下彎腰,將鑰匙塞進鎖眼。鎖嘎吱一聲,門開了,露出熊熊燃燒的深
      淵,侯爵走了過去。
      
          他昂著頭,步履堅定。
      
          大家都看著他,不寒而栗。
      
          他剛在著火的大廳裏走了幾步,便把被火燒毀的地板踩坍了,於是在他身後出
      現了一道深淵,將他與鐵門隔開。他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消失在煙霧中。
      
          人們再什麽也看不見了。
      
          侯爵能走得更遠嗎?他腳下是否又出現了一個新火坑?也許他自己也送了命?
      這都難說。人們眼前隻有一堵煙與火的厚牆。侯爵在牆的另一側,是生是死?
      
                           三  睡著的孩子醒來
      
          此刻,孩子們終於又睜開眼睛。
      
          大火還沒有燒進圖書室,但已將桔紅色的光投到天花板上。孩子們沒有見過這
      種曙光,瞧著它。若爾熱特在凝視。
      
          大火展示了全部絢麗的光彩。奇形怪狀的煙中出現了黑蛇和紅龍,其黑色和紅
      色都十分壯觀。長長的火星飛濺到遠處,劃破黑暗,像慧星在相互追逐搏鬥。火是
      慷慨無度的,它將大量的珠寶隨風播撒,看來人們把炭火比作鑽石不無道理。三層
      樓的牆上出現了裂縫,大火從裂縫中將一串串寶石灑向溝壑。頂樓上的那幾堆稻草
      和燕麥燃燒起來,開始像金色的雪崩一樣從窗口瀉下,燕麥成了紫晶,稻草成了紅
      寶石。美!”若爾熱特說。
      
          他們三人都坐了起來。嗬!”母親喊道,“他們醒了!”
      
          勒內-讓站了起來,接著胖阿蘭站了起來,接著若爾熱特也站了起來。
      
          勒內-讓伸伸胳膊,朝窗口走去,說道:我熱。”我熱。”若爾熱特也學著說。
      
          母親呼喚他們:我的孩子們!勒內!阿蘭!若爾熱特!”
      
          孩子們朝四周看看,想弄明白。有些事情使大人們驚嚇,卻使孩童感到好奇。
      凡事都感到驚奇的人是很少被嚇壞的。無知包含無畏。孩童與地獄無緣,因此看到
      地獄也會讚賞它。
      
          母親又呼道:勒內!阿蘭!若爾熱特!”
      
          勒內-讓轉過頭來,呼聲將他從漫不經心的狀態中喚醒。孩童記性不好,但回
      憶起來卻很迅速。全部往事在他們看來都是昨天。勒內-讓看到了母親,並不覺得
      有什麽異常。他周圍有這麽多奇怪的事,他模糊感到需要支持,便喊道:媽媽!”媽媽!”胖阿蘭喊道。媽媽!”若爾熱特喊道。
      
          她還伸出那雙小手臂。
      
          母親在嚎叫:我的孩子!”
      
          三個孩子都來到窗口,幸好這邊沒有著火。很熱。”勒內-讓說。他接著又說:發燙。”
      
          他用目光尋找母親:來呀,媽媽。”來,媽媽。”吉爾熱特學著說。
      
          母親已經攀著荊棘滾進溝裏。她披頭散發,身上被刺傷,流著鮮血。西穆爾丹
      和蓋尚都在溝裏,像塔裏的戈萬一樣束手無策。士兵們無能為力,絕望地圍在他們
      身邊。炙熱難忍,但是誰也感覺不到。大家關注的是陡直的橋、高高的橋拱、高高
      的樓層和無法接近的窗戶,大家想的是必須立即行動。要爬三層樓是不可能的。滿
      頭大汗、渾身是血的拉杜跑了過來,他受了傷,肩上挨了一刀,一隻耳朵被打掉
      了。他一見米歇爾·弗萊夏便說:“噫,被槍殺的女人!你又複活了!”母親說:我的孩子!”“對,”拉杜回答說,“現在沒時間管幽靈了。”接著,他便開始
      攀登那座橋,他用指甲摳柱石頭往上爬了不一會,徒勞無功。石牆很光滑,沒有裂
      縫,沒有凸突的地方,牆縫抹得很平,像新牆一樣,因此拉杜跌了下來。大火還在
      繼續,令人畏懼。人們看見在燒得通紅的窗口有三個金發腦袋。拉杜對天揮揮拳
      頭,仿佛在用眼光尋找什麽人,說道:“這叫行善嗎;老天!”母親跪著親吻橋
      拱,一麵呼喊道:“發發慈悲吧!”
      
          大火的劈啪聲中夾雜著低沉的爆裂聲。圖書室裏書櫥上的玻璃裂開了,嘩啦啦
      地掉了下來。顯然屋架要坍了。誰都無能為力。再過一會兒,一切都將倒坍。大難
      臨頭。隻聽見孩子們在喊叫:媽媽!媽媽!人們恐慌萬狀。
      
          突然間,在與孩子們相鄰的另一扇窗口,在大火的朱紅色底幕前,出現了一個
      高高的人影。
      
          所有的頭都抬了起來,所有的目光都凝住了。一個男人站在樓上,站在圖書室
      裏,烈火之中。他的身影在火焰中發黑,但是滿頭白發。人們認出這是德·朗特納
      克侯爵。
      
          他消失了,不久後又出現。
      
          這位可怕的老人在窗口擺弄一個很長的梯子,這就是放在圖書室裏的救火梯。
      他去牆邊找到梯子,將它一直拖到窗前。他抓住長梯的一端,像競技者一樣靈巧自
      如地將它搭在窗欄邊沿往外滑動,一直滑到溝底。拉杜站在下麵,驚喜萬分,伸手
      接過梯子,緊緊抓住它,喊道:“共和國萬歲!”
      
          侯爵回答說:“國王萬歲!”
      
          拉杜低聲說:你願意怎麽喊都行,胡說八道也可以,反正你就是仁慈的天主。”
      
          梯子放好了。燃燒的大廳和地麵建立了聯係。二十個人跑了過來,拉杜一馬當
      先,他們很快便從上到下站到了梯子上,背靠著梯級,像是上下傳遞石頭的泥瓦
      工。這是木梯上的人梯。拉杜站在梯頭,挨近窗口,麵向大火。
      
          分散在歐五南地和斜坡上的軍隊驚喜交加,湧向高原、溝壑和塔頂平台。
      
          侯爵再次消失,然後再次出現,手裏抱著一個孩子
      
          掌聲雷動。
      
          孩子是侯爵隨手抱起的,他是胖阿蘭。
      
          胖阿蘭喊道:“我怕。”
      
          侯爵將胖阿蘭遞給拉杜,拉杜又遞給身後下方的士兵,士兵又遞給另一位士
      兵。害怕地叫嚷的阿蘭就這樣被傳遞下來,一直傳到梯底,與此同時,侯爵又消失
      了一會兒,然後將勒內-讓抱到窗前,勒內-讓又哭又鬧,當他從侯爵手中轉到拉
      杜手中時,他還跟打拉杜。
      
          侯爵又返回滿屋是火的圖書室。若爾熱特一個人呆在那裏,他朝她走過去。她
      微笑。這個鐵石心腸的人感到眼睛濕潤,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若爾熱特。”她說。
      
          他將她抱在懷中,她仍然微笑。當他把孩子交給拉杜時,他那如此高傲、如此
      隱秘的心靈竟被天真無邪的孩子迷住了,他親吻了她。這是小姑娘!”士兵們說。若爾熱特便在一片歡呼聲中被一雙雙胳膊傳下
      來,直到地麵。人們在鼓掌、跺腳,老兵們在抽泣。她對他們微笑。
      
          母親站在梯子下麵,氣喘噓噓、懵懵懂懂,麵對意外的驚喜如癡如醉,因為她
      從地獄躍進了天堂。過度的快樂會損傷心靈。她伸開雙臂,先抱住胖阿蘭,再抱住
      勒內-讓,最後拖住若爾熱特,她狂熱地親吻他們,接著便大笑起來,暈倒在地。
      
          響起了高呼聲:都得救了!”
      
          確實,都得救了,但老人除外。
      
          但誰也沒有想到他,他本人多半也沒有想到自己。
      
          他在窗前呆了幾分鍾,若有所思,仿佛在給大火一點時間來決定去留。接著他
      便不慌不忙地、慢慢吞吞地、高傲地跨過窗欄,頭也不回地直立在梯子上,背靠梯
      級,麵對深淵,背靠大火,像威嚴的幽靈一樣默默走下樓梯。梯上的人們趕緊下
      來,在場的人都不寒而栗,麵對這個自天而降的人仿佛麵對異象一樣,感到一種神
      聖的恐懼,紛紛後退。此時,侯爵正沉著地鑽入眼前的黑暗。他們在後退,而他卻
      在靠近。他那大理石一般蒼白的麵容上沒有一絲皺痕,幽靈般的眼神裏沒有一絲閃
      光。人們在黑暗裏驚恐地盯著他。他每走近一步,就似乎又高大一分,梯子在他死
      亡的腳步下顫抖,發出響聲,仿佛是騎士的石像①再次進人墳墓。
      
          當侯爵走下最後一個梯級,踩上地麵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他轉過身
      來。我逮捕你。”西穆爾丹說。我同意。”朗特納克說。此處指西班牙劇作家蒂爾索··基利納(一五八三-一六四八)關於《唐
      璜》的傳奇故事。唐璜請石像赴晚宴,石像應約而來,唐璜因此墮入地獄。人們一
      般引用這個故事來說明某人的出現令人惶恐不安。
      
《九三年》序
          《九三年》是雨果晚年的重要作品,這是他的最後一部小說。他在《笑麵人》
      (一八六九)的序中說過,他還要寫兩部續集:《君主政治》和《九三年久前者始
      終沒有寫成,後者寫於一八七二年十二月至一八七三年六月,一八七四年出版。這
      時,雨果已經流亡歸來;他在芒什海峽的澤西島和蓋爾內西島度過了漫長的十九
      年,始終采取與倒行逆施的拿破侖第三誓不兩立的態度,直到第二帝國崩潰,他才
      凱旋般返回巴黎。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要麵對普法戰爭的悲慘戰禍和巴黎
      公社社員的浴血鬥爭,眼前的現實給他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再一次激發了他的人
      道主義思想。他回顧曆史,法國大革命的史實給了他啟發,他有心通過大革命時期
      旺代地區保王黨人的叛亂,闡發自己的思想。這個念頭早在一八六二年底至一八六
      三年初已經出現,如今寫作時機成熟了。
      
          雨果在致友人的信中說:“天主會給我生命和力量,完成我的敵人稱之為龐大
      得出奇的巨大計劃嗎?我年邁了一點,不能移動這些大山,而且是多麽高聳的大山
      啊!《九三年》就是這樣一座大山!”顯而易見,在成果的心目中,《九三年》分
      量很重,他輕易不肯動筆,因而醞釀的時間有十多年之久。
      
          雨果在寫作之前閱讀了盡可能多的材料,做了充分的了解曆史背景的工作。關
      於大革命時期布列塔尼地區的叛亂,他看了皮伊才伯爵的《回憶錄》(一八0三-
      一八0七),杜什曼·德斯波的《關於朱安黨叛亂起源的通信》(一八二五),從
      中借用了人物、名字、方言土語、服裝和生活方式的細節,還有各個事件。關於救
      國委員會的活動,他參閱了加拉、戈伊埃、蘭蓋、賽納爾等人的回憶錄。關於國民
      公會,他參閱了《日通報》匯編。他研讀了米什萊、路易·布朗、梯也爾、博南的
      著作;博南的《法國大革命史》保留了一條書簽,上寫:“一七九三年五月三十一
      日,關鍵局勢。”這一天成為小說的出發點。他還使用過拉馬丁的《吉倫特黨
      史》,阿梅爾的《羅伯斯比爾史》和他的朋友克拉爾蒂著述的《最後幾個山嶽黨人
      史實》,另外,賽巴斯蒂安·梅爾西埃的《新巴黎》給他提供了一七九三年的法國
      生活和堡壘建築的寶貴材料。雨果並沒有讓庖淮蠖巡牧纖?笥遙??羌菰φ廡┎?料,創作出一部生動而緊張的曆史小說。應該說,雨果對法國大革命並不陌生,他
      生於一八0二年,父親是拿破侖手下的一個將軍,而母親持有保王黨觀點。雨果的
      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經曆了大革命的變遷。對於這場人類曆史上翻天覆地的社會變
      革,他有切身的感受。不過這時雨果早已改變了早年的保王派觀點,他從四十年代
      末開始已成為共和派,他是以資產階級共和派的眼光去看待這場革命的。
      
          雨果不想寫作一部通俗的曆史小說,他不滿足於描寫法國大革命的一般進程,
      而是想總結出某些曆史經驗。《九三年》這部曆史小說的切入角度是獨具慧眼的。
      雨果選取了大革命鬥爭最激烈的年代作為小說的背景。一七九三年是大革命處於生
      死存亡的一年:在巴黎,雅各賓派取代了吉倫特黨,登上了曆史舞台;麵對著得到
      國外反法聯盟支持的保王黨發動的叛亂,以及蠢蠢欲動的各種敵人,雅各賓黨實行
      革命的專政和恐怖政策,毫不留情地鎮壓敢於反抗的敵對分子;派出共和軍前往旺
      代等地,平定叛亂,終於使共和國轉危為安,鞏固了大革命的成果。雨果在小說中
      指出:“九三年是歐洲對法蘭西的戰爭,又是法蘭西對巴黎的戰爭。革命怎樣呢?
      那是法蘭西戰勝歐洲,巴黎戰勝法蘭西。這就是九三年這個恐怖的時刻之所以偉大
      的原因,它比本世紀的其餘時刻更偉大。”他又說:“九三年是一個緊張的年頭。
      風暴在這時期達到了最猛烈最壯觀的程度。”以這一年發生的事件來描寫大革命,
      確實能充分反映人類曆史中最徹底的一次反封建的資產階級革命。
《九三年》簡介

  《九三年》是一七九三年的簡稱。這一年在法國是革命的狂風暴雨時期:誕生不久的共和國尚未滿周歲,帝製的
陰魂還在法國徘徊;在這一年的開頭(一月二十一日)國民公會就把路易十六送上斷頭台,由此引起了保王黨在
旺代率領十萬農民叛變,在國外英國首相庇特為首聯合了奧地利、普魯士、荷蘭、西班牙、意大利、俄羅斯向共
和國宣戰,侵略軍在各處邊境進攻法蘭西。六月二日巴黎公社派兵包圍國民公會,逮捕了背叛革命的吉隆特派議
員,引起了各省吉隆特黨徒的反抗,加上旺代的叛變,全國四分之三的省份都在武裝反對共和國的心髒——巴黎,
共和國處在風雨飄搖中,形勢岌岌可危。堅強的國民公會並不動搖,它組成了專政政府,豎起了斷頭台,用最嚴
厲的措施來鎮壓反革命,六月間開始了前所未有的“恐怖時代”,共和政府同時號召全體公民參加軍隊來平息內
部叛亂,抵抗外國侵略軍。一隊隊藍軍(共和國軍隊)被派遣到全國各地去。

  非常時期必須有非常人物來做統帥:白軍(保王黨軍隊)的組織者和領導者是前貴族朗特納克侯爵,他是一個有
才幹、有魄力的人,鐵了心的保王派,對屠殺藍軍和革命群眾毫不手軟,他的口號是:“絕不饒恕!”;共和國
軍方麵有兩個領袖:一個是從前的巴利尼地方的本堂神父西穆爾登,現在是公安委員會特派的政治委員,他是一
個剛直不屈而且有鐵石心腸的革命者,對反革命分子的口號是:“絕不寬大!”另一個領袖是負責圍剿旺代叛軍
的遠征司令郭文,他是一個富有軍事天才的前貴族,西穆爾登的弟子,朗特納克的侄孫,他真誠地擁護革命,痛
恨旺代的叛變,可是他的內心有弱點,人道主義的弱點:他說過:“我不跟女人打仗,”“我不跟老頭兒打仗,
”“我不跟小孩兒打仗!”西穆爾登回答他:“你必須跟女人打仗,如果這個女人的名字叫瑪麗—安東納特(法王
路易十六的王後);也必須跟老頭兒打仗,如果這個老頭兒的名字叫做教皇庇護六世;也必須跟小孩打仗,如果
這個小孩的名字叫路易·卡佩(被囚禁的法國儲君)。”他們之間存在著人道與國家利益之間的矛盾。
這是一場殘酷的戰爭。充滿愛國熱情和富有戰鬥經驗的藍軍步步進迫,類似烏合之眾的白軍節節敗退,隻好用殺
害戰俘,搶劫掠奪和焚燒村莊來泄憤。最後潰敗的白軍隻剩下十幾個人,被藍軍層層圍困在城堡中,已成甕中之
鱉。想不到城堡裏有一條暗道,一直通到大森林,敵人可以從這條暗道裏逃跑。朗特納克侯爵果然從這條暗道逃
跑了。臨走前白軍放火燒毀城堡,城堡的圖書館裏關著三個幼小的兒童,他們是白軍俘虜的人質,在烈焰衝天的
城堡中必死無疑。即將躲進森林的朗特納克侯爵聽見三個小孩的母親淒厲的呼救聲,毅然從暗道返回城堡,勇敢
而鎮靜地救出那三個孩子。他的英雄行為在共和國士兵中引起了一片歡呼,當他威嚴地走下梯子時,共和國的士
兵們竟敬畏地向後退縮。西穆爾登逮捕了朗特納克,把他關押起來,準備將他送上斷頭台。念念不忘人道的郭文,
不願意處死一個為援救三個不相幹的兒童而犧牲自己的生命和反革命事業的老人,經過一夜的思想鬥爭,終於釋
放了朗特納克,自己代替他關在獄中。第二天,堅決的革命家西穆爾登,將郭文送上斷頭台以後,自己開槍自殺。
說明他內心深處,是同情郭文的人道精神的,這完全證實了雨果所說的:
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

  一七九三年是法國大革命的恐怖時代,紛繁複雜的階級搏鬥極為激烈,這段曆史在《九三年》中得到生動的再現,
使我們觸摸到法國大革命的脈搏。書中驚心動魄的情節,尖銳的矛盾衝突,雄偉的氣勢,濃烈的色彩,使這本書
成為一部不朽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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