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飛的蜂鳥

蜂鳥有極強的飛行能力,它們能敏捷地上下飛、側飛、倒飛,還能原位不動地停留在花前吸食花蜜。蜂鳥翅膀扇動極快,每秒鍾達80次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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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植樹:栽一棵樹叫做“享受助人為樂 不需要特別的勇氣”

(2009-02-28 13:59:46) 下一個

& 周五植樹:栽一棵樹叫做“享受助人為樂 不需要特別的勇氣

蜂鳥注:蜂鳥敬佩這樣的女中豪傑!不明白:這樣的采訪記為什麽不能在國內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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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助人為樂 不需要特別的勇氣 

中國獨立紀錄片導演、人權教育工作者   艾曉明專訪     

2008/7/11天下雜誌記者彭昱融採訪 

Q:從你拍攝孫誌剛、黃靜、太石村案等片一路下來,是不是有什麼共通之處,背後是否指向什麼問題的根源?例如貧窮或是法律? 

2008/7/11被媒體報導出來之前我也不瞭解,孫誌剛案、黃靜案、還有太石村等,這些情況被媒體或者網絡報導出來之前我也不瞭解。對我來說,拍攝紀錄片是一個瞭解的過程。 

我比較關注公民權益的問題,人們怎麼爭取或是保護自己的權益,與這相關的問題我會特別感興趣這些事情往往蘊含了尖銳的衝突,人們因此付出的代價也特別大 

你要問我這些問題指向什麼,其實每個問題都很具體,例如太石村涉及村民選舉權土地資源流向;天堂花園涉及針對婦女的暴力;但這些都隻是一些概念,我們或許可以把紀錄片歸結概念,但紀錄片更重要的是捕捉紀錄傳達經歷者的狀態,我覺得這是紀錄片的一個特殊功能。 

比如說太石村事件,你可以透過許多文字資料、新聞報導瞭解事件成因,但重要的還有看見,看見村民的形象、他們的情感狀態。直接麵對人的喜怒哀樂,我們的情感受到激發,這促使我們去理解這些事情背後人們的內心、動機,理解他們經歷和感受。 

我喜歡看紀錄片,從中獲得許多啟發。如果缺乏視覺表達和記憶我們對曆史、社會的認識會流於概念化,因此很容易忘記。缺乏感情的衝擊缺乏對痛苦的感同深受,我們的價值觀也容易被其他概念所取代,不會特別珍惜一些價值。 

譬如最近我看了波蘭電影Katyn(台譯:愛在波蘭戰火時),二戰的時候,蘇聯軍隊殺害一萬多波蘭軍官,全部埋在katyn村,後來納粹德國軍人把屍體挖出來了,並利用此一事件宣傳一旦蘇軍勝利,全世界都會成為katyn二戰後,蘇聯政府完全否認這事,還禁止波蘭人追尋真相。就在謊言和意識形態的爭戰之間,波蘭人是實實在在去了大批的軍官,很多是將軍和高階指揮官。前蘇聯直到戈巴契夫之後才承認了這一悲劇並正式向波蘭道歉。 

當時德國人挖掘了這些千人塚,調動了一批法醫去調查鑑定,調查發現這些屍體全都穿著波蘭軍裝,而且是近距離開槍射殺他們並不是在戰場上抵抗被殺,而是被關在戰俘營後遭到處決。如果我們隻是聽見了這件事,理論上會覺得這是不對的;但是真正看見影像紀錄,受到的震撼非常強烈。你從情感上認識到,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 

同樣,看法國導演拍攝猶太人集中營紀錄片《夜與霧》,那麼多猶太人骨瘦如柴、還有那些遺骨頭顱……當你看見那些影像,你的體會和聽說不一樣,那些形象和場景讓你難以遺忘。觀看的經驗非常重要,讓你產生強烈的願望,要維護價值,抵製一些價值,這是文字概念教育所無法取代的。 

Q:這樣與您先前在文字與概念的學術訓練基礎上,再接觸影像後產生的衝擊,是否有關? 

是有關係,但從理念上認識影像與你自己去做的時候完全不一樣。視覺的觀察和文字想象也不一樣,視覺表達需要有一些美術訓練、在形式感、構圖等方麵,我的訓練是不夠的所以拍完了看錄像帶,我也知道哪些地方拍好、哪些地方拍不好哪些片段拍短了,個鏡頭忘了補等等由於經費有限,太石村開始,大部分時候自己拍,剪輯是和胡傑一起完成,他是我的老師 

Q:拍片者跟剪片之間是否會有想法的分歧?這時該怎麼辦? 

有時我說了算,有時胡傑說了算。(笑)中間也需要彼此溝通和說服。我自己的作品,如果我覺得很重要,不管他怎麼說,事後會加上去。但我覺得是需要尊重剪輯的感覺的,多一個頭腦,多一個經驗、視角,很重要。我們沒有辦法一個人完成所有作品,隻要條件許可,我都希望人合作,畢竟一個人的時間和能力都有限。 

但我們始終都沒有足夠的工作條件、資金可以支持一個工作團隊,因此,前期拍攝以及後期部分剪輯製作隻能自己來完成。但我覺得這樣也好,對個人能力挑戰,當你知道沒人可依靠時,就會訓練自己的能力。 

Q:請問你什麼時候開始關注河南鄉村愛滋病問題的? 

大約是2006年,去之前隻聽說過,沒有深入瞭解,到那裡才疫情的嚴重。我到河南的第一個印象是視覺衝擊,田野裡起伏不斷的墳塋,我一下子就驚呆了:「怎麼這麼多墳墓?」我們去的時候是春天,田野裡都是綠油油的麥苗,一座一座的墳構成醒目的風景

中原紀事中有一個場景我特別喜歡,我們從村民家裡出來,天剛暗下來,我坐在摩托車上拍到暮色,天空是藍的,我們在鄉村的路上……當時我們在第一個村採訪完放下行李,去第二個村,采訪完後第一個村沒法回去了(有幹部蹲在受訪者家裏)隻好去第三個村我在摩托車上拍下這一幕,摩托車在顛簸,暮色黃昏,天空是藍的,路兩旁的田野裏墳墓起伏 

你問我在想什麼,其實我在現場什麼也不想,聚精會神於觀察和紀錄當你在拍攝時你必須決定拍什麽、為什麽拍、將來怎麽使用;當時我就是在想這些。比如採訪一個人,我就想他是什麼人、經歷了什麼、他最重要的經驗我是不是問到了,或是當我問的時候他是不是處在狀態中有些時候一個講述時,處在非常想傾訴的狀態,有些時候則處在比較疏離的狀態,也許他正在想別的事。拍紀錄片的這些經驗對我是挺大的鍛鍊。我當老師沒學媒體製作、也沒受過記者的訓練,在(拍攝紀錄片)工作中才開始體會這些事情。 

Q:當時在河南就認識胡佳和高耀潔老師了嗎? 

是的,不過我與胡佳並沒有直接的接觸,而是從村民那兒聽見他的名字,因為胡佳曾經在那裡工作,村民都會提到胡佳怎麼樣被扣、被打的事情。我跟胡佳隻有一麵之交,在北京關於愛滋病的會上聽他報告過河南愛滋病的情況,但我對他的印象很好。 

Q:後來聽到胡佳被判刑的消息後,你的感受是? 

我覺得…….唉(望著窗外長嘆)。他承受了很大的犧牲,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優秀的人權捍衛者,我相信他是一個有公益心、無利害的一個人,同時他也是一個很勇敢的批評者、時常提出非常尖銳的批評意見。我還我覺得他是一個極其努力的「公民記者」,因為有一段時間他幾乎每天發消息,就算後來被軟禁在家也是,就連記者都做不到他這麼敬業我每天收到他的信都會笑說這是「胡佳人民廣播電台,現在開始廣播」(笑)。他在網路上寫了非常多尖銳直接的批評文章,而且時常指名道姓,我想這是有關方麵很難忍受的但我認為就算很難忍受你也應該忍受,因為你應該麵對問題現在把胡佳關起來,任何好處,因為社會問題並沒有解決。他的妻子和小女兒現在都處在非常困難的狀態,孩子這麼小,妻子身體又不好,每天依舊受到監控,我覺得這樣對待批評人士非常不好,刻意把他們妖魔化,好像他們是老虎一樣,必須用蛔雨P著。二十一世紀人們不應該再支付這樣的代價囚禁良心人士,隻不過是培養恐懼一旦人們不再恐懼,將如何?最壞的結果還在於,杜絕了理性的批評,可能會出現以暴製暴,這樣代價大,造成更多無辜的犧牲。 

Q:從早期研究文學、因緣際會開始拍攝紀錄片,什麼時候開始接觸,這對你來說有什麼轉變? 

拍紀錄片和技術的普及有關,技術普及我們才買起設備。剛開始是請胡傑老師來放片子,也想請他把學生排練陰道獨白戲劇的過程拍攝下來,用於教學。拍攝剪接的過程中我們有許多爭論,首先一台攝影機是不夠的,雖然胡傑也想了許多辦法,例如說先拍全景再拍特寫(拍陰道獨白》演出時拍了三遍),剪輯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一台攝影機不夠。總而言之,有點像是你原先不會寫字,你可以口述請別人幫你寫,但在這過程中你也開始慢慢自己寫信,你就會發現有些東西你需要表達,需要找到表達的方式、需要自己來表達。我也請胡傑來拍天堂花園剪輯過程中我們有很多討論,我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天堂花園後來沒錢了,一審宣布判決時是我自己去拍的,太石村是我獨立去拍的。 

Q:你的紀錄片主題政治性,社會性比較強,為什麼?這是自覺的嗎? 

衝突性比較強,可以說是自覺的,但也不是我作為作者有意去激化矛盾。有些激烈場景並不是我希望看見的,更不是我的導演。沒有選擇回避隻是因為,突出的問題需要正視,應該被公眾看見瞭解和尋求解決之道 

Q 這是因為傳統媒體無法發揮效果的原因嗎? 

其實不是媒體傳統不傳統的問題,中國存在著新聞自由的問題,主流媒體也一樣有限製,重要在於有沒有足夠的新聞自由,或是說新聞有沒有充分發揮監督的職責、滿足人們知情權,還有人們否行使自己的知情權。(拍攝紀錄片)對於普通公民來說是有意義的,如果不是技術設備的普及,一兩個人就想拍電影幾乎不可能攝影機、錄像帶越來越便宜,通過電腦可以完成剪輯,這使得獨立製作成為可能,因為成本在不斷降低。 

Q:身為文學教授,你並沒有隻專注於學術研究,而是廣泛的關注維權和參與邉櫻瑸槭顫N?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我是這樣想的,有些學者理解「學術」有問題,他們理解的學術幾乎是純理論,不太和社會現實發生關係,過去我很長時間也是這樣看待學術的。當我開始拍攝紀錄片,介入公共事件,我覺得社會現實問題太少進入學術研究,或說學術研究相當脫離社會問題,這恰巧是應該改變的。我們應該思考學術怎麼來改變社會,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假如說你講課的時候教學生社會正義,但同時社會上卻有那麼多不公平你視而不見這不是脫離現實嗎?社會公正的問題特別需要學術的觀察和思考,假如這兩個軌道(學術與社會)不銜接的話,那公正永遠不會到來。這樣的話,學者有失自己的社會責任,因為他們隻是用傳授知識的手段,來維持自己安定的生活,沒有致力於改善社會這樣的人隻能說是一個「知識人」,不能說是一個「公民」,隻是利用社會資源謀取個人利益、維持自己享有的特權而已。

Q: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學者專家獲得了這麼多的資源、受了完整的學術訓練,當他麵對這些社會問題的時候,也應該把這些能力與訓練?/b>到這些問題上麵,試著改變?

這本來是常識,不需要特別強調但在中國大陸,存在一個狀況,很多問題被權力集團變成「禁區」,因此一些學人很自覺不去觸碰他不是出於理性,認為這些東西不值得研究,而是出於恐懼,擔心研究這些問題會失去自己的安定,陷入危險,我覺得可能是這個問題。

Q:你的話讓我想起德國牧師Martin Niemoller曾經說過:「當納粹來抓共產主義者的時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共產主義者。當他們囚禁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時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社會民主主義者。當他們來抓工會會員的時候,我沒有抗議;我不是工會會員。當他們來抓猶太人的時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猶太人。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替我說話了。」麵對中國大陸上這麼多不該沈默的事件,許多人都保持沈默,也沒有站出來,你怎麼看? 

我想沒有這麼簡單,比如說恐懼,這不完全是一個人個性或內心強或弱的問題,反映了製度性、結構的問題,這個製度採取了許多方式限製公民自由,並且有許多規訓和懲戒的措施這些懲戒措施使你很具體失去親人、朋友,毀壞你的家庭,身體遭受摧殘、人格受到汙辱。這種時候人們就可能會迴避道德責任,選擇保全安寧不去挑戰禁忌我覺得這樣的個人選擇也不能說有多大的錯,而是說我們沒有一個好的製度。人們對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保有個人見解和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這都是基本人權,我們不需要從態度上去評價別人做了或沒做什麼,需要關注的是我們的製度使人可以如何行使權力,而不是使被迫順從。 

Q:這每一件案子是不是都可以看做是在推動公民的認知、促進一般人對於公平正義的理解呢? 

你說的這些東西是比較大的目標,從個人來說有時沒有這麼大的想法。拍紀錄片對我來說就是喜歡這件事情,就像你對愛爬山的人說爬山可能會摔斷腿一樣,這些危險他覺得可以承受,他就不怕摔斷腿還是會去做。有時候不是出於什麼特別宏大的目標或關懷,才去做一些事情,完全是因為這些事情吸引你,而且這些事情你覺得你得到,它同時也很重要 

比如說一些重大的社會議題是如此重要,紀錄片應該在這些事情上有作為。我常說,中國社會目前麵臨非常多的矛盾和衝突,正是紀錄片工作者建功立業的時代你隨便找個什麽題材拍都能拍出好片子,隻要你去拍就可能是好片子有非常多的問題,主流新聞不去管就好像一塊新大陸一樣,你隻要在上麵踩一下就留下了一個腳印。我也看到好多紀錄片工作者麵臨製度的限製,作者也內化了一些製度的要求,有些東西他選擇不去觸碰。 

一個紀錄片能走多遠,關鍵在於紀錄片工作者內心的尺度是什麼如果你心中的尺度是現實要求,你在壓力麵前會讓步退縮,基本上什麼都不做最安全但是如果你站在世界各國些有成就的導演麵前,這時你就要選擇你和他們一樣去做創造性的作品?還是什麼都不做?假如我來回答,我就禁不住想,我不僅要做,而且要做比他們更好。也許我們的條件沒有他們好,但是他們也不會到中國來拍紀錄片是吧因此我們還是有很大的空間,假如你肯去做,你總能填補一些空白因為空白太多了,不需要太努力就能填補一些空白。就像你到一片沙漠地帶,隨便種一棵樹也是一棵樹。 

台灣的紀錄片我在今年香港華語紀錄片展上看過一些,我覺得關注的主題有更多的日常性,對日常生活的人文關懷也非常感人可能因為台灣社會相對穩定,一些基本的人權得到保障,不像中國社會各種災難,這些災難本身充滿了戲劇性,很多極端的處境,生和死等台灣的作品也有生和死,是生老病死,不是如大饑荒或者文革那種人為災難帶來的大規模非正常死亡 

Q:請談談經歷文革的經驗? 

文革對我影響一言難盡。當時我在武漢,小學剛畢業那一年,十三歲。我父親當時是英文老師,挨了批鬥,再加上我的外祖父是國民黨的將領(唐生智,南京大屠殺前南京保衛戰最高指揮官),因此家庭一定受到衝擊。對當時的小孩(自己)最大的影響就是被歧視,因為家庭出不好。對我的正麵影響就是個性比較叛逆。其實現在也還不能說完全告別了文革,在很多地方我看到暴力、專製、踐踏法律 

Q: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以來有什麼轉變嗎?

當然在思想言論上的尺度還是比以前大了很多,此外,物質生活變化非常大。 

Q:為什麼選擇紀錄片作為關注與實踐的方式? 

我認為紀錄片是一個很好認知形式,從我開始學拍攝剪輯以來,我覺得我可以做這個事,可以實踐我一些想法我過去的學術訓練可以融合在這個方式裡,比如說研究、觀察、人際交往等等,還有我的創作衝動等……我也教電影課,分析電影的經驗也可以用在這裡。 

至於我選擇的題材,我想跟我作為學者看社會的方式有關裏有關於中國社會變遷的重要問題,但選題還取決於「可及性」,譬如你有沒有能力去和這個題材的人群打交道我們的紀錄片某種程度上是合作的成果,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依賴很多當地團體先期的努力就經驗來說,你如果要拍紀錄片,必須很快找到核心問題,和核心人物打交道,這樣片子才拍成。對我來說這個過程快多,我是研究者,也是支持維權的學者,在我的人脈關係裡本來就存在這些網路有時候並不是我想什麼,有人會找我說這個很重要你可以考慮一下,做部片子。就像你是一個報紙的首席記者,也會有人跟你爆料,然後就會有人跟你說你去找誰誰誰……因為工作建立了一定的信譽,人們信任你,也願意把這些線索提供給你,協助你完成這些事情。 

具體來說,當你拍一個紀錄片,這些條件自動組合在一起,就可以完成片子沒有這些條件一事無成。這個條件是什麼呢?就是這個社會有一個問題,同時它還沒有得到解決,在這問題中的人物都在尋找解決的方式,那麼媒體工作者其實是他們尋找的角色,他需要哂眠@個角色、哂眠@個媒體,這是一種結合和互動,也就是說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但是我們扮演的角色不一樣。譬如我做一個媒體工作者,本身不麵臨強姦、拆遷的問題,但是這個工作的性質決定了我應該把一些信息傳達出去,那我選擇什麼樣的信息去傳達呢?因為我平常還要教學,不可能天天有新聞就去拍片,但是我會想,一年裡我選擇一個題目,這個題目是什麼呢?我平常會觀察,比如雪災,那時突然發現雪災的後果就在身邊,所有火車停吡耍瑤裝偃f民工等著回家過年。怎麼辦?我開始關心這個問題,正好也是寒假期間,我就到火車站去拍攝…… 

有些時候不是你一開始就想好要拍什麼,比如說愛滋病的主題我們開始也沒有認識,當你深入問題之後你就會決定能否拍成紀錄片,有沒有這個必要。拍紀錄片是一個理解問題的過程,你就像一個觀眾,什麼也不知道但是關心這個問題。開始時是作為觀眾進入問題,隨後是作為作者設計觀眾進入問題的路徑。 

對我來說拍紀錄片很多時候不是太難,彷彿不是我自己要拍,而是別人要拍,我隻是幫他們做到了這件事,比如說他們會帶著我去採訪,否則我根本不知道該採訪誰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會問,由這件事情關連到什麼因素,在哪裡發生,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原因結果,逐漸發展出故事的來龍去脈。 

Q:你的紀錄片不隻是帶來情感的衝擊,也讓人注意到背後結構的問題,為什麼? 

在剪輯的時候我們會反覆分析素材,其中的關連在哪裡,我們想要指什麼我們也認識到,作為紀錄片工作者扮演的角色有限,作者是神仙,也不是法官在推動社會改善的過程中,紀錄者隻是其中有限的一個角色,無法解決很多問題,甚至不能解決觀眾的問題,也不能解決當事人的問題。紀錄片的精神其實是記錄本身,記錄後提供給觀眾反省。 

或者說,我們通過紀錄片創造一個平台,在這裏把這些事覆述一遍,讓時光停下或者倒流,讓人們有一個機會去咀嚼反省,想一想假如我們為片中人物悲痛,有沒有可能有不同的出路或者說,有沒有可能避免悲劇?如果賦予紀錄片太多功能,這會超出的承受能力。一個作品能夠讓人們感動,我覺得很好,能讓人思考,那也很好;或者它僅僅是讓人笑了,也並不壞。紀錄片有很多不同的形式、不同的題材紀錄片很多新的實驗。 

像我所選擇拍攝的這種,基本上都是事件進行中的狀態;它正在發生中媒體學院老師教紀錄片會教如何敘事、寫腳本、設計鏡頭等。我覺得如果是個人故事,比較好設計一點。但是一個突發事件,敘事方麵很難預先設計,你跟本就不知道下一步會是什麼。隻能先去調查了解,回來分析事情的走向,通過剪輯找出一種邏輯,我想這裏還是有些書本上沒有的經驗。 

Q:對中國未來的走向有什麼看法? 

有預言的能力,我駕馭不了這些問題。不管中國社會怎麼變,我還是會繼續做我現在做的這些事,還是會努力去記錄一些社會事件。其實再努力你也記錄不了多少,你努力又能記多少?國家的變化製度的改善常超過一代人的生命,一代的時間隻嫌太短自己可以做什麼,大體還是可以計畫的像我現在這樣,能再工作多少年也不可測因此隻做一步算一步,如果健康允許,可以把一部作品做好,而且做得從容、不粗糙,我覺得就很好了。我經常想的是這些具體的小事,而不是國家走向這種大事(笑) 

Q:拍這些敏感議題的片子常會惹上"麻煩",家人不會反對嗎? 

我的家庭很簡單,家人的價值觀也基本一致。此外,一些事情回到家裏再講也算不上麻煩了。麻煩都在外麵,應付完後回到家裏,已經是如釋重負了。 

承擔最多的是片子裡的人,相比之下我們隻是旁觀者,去到一個有問題的事件裡,很快就抽身離去。作為紀錄者,拍完一部片子,又進入下一個題材,離開一個人群又進入一個新的人群。記得所有一起工作過的朋友們,還有我們的采訪合作者。他們全都在我的心裏,我懷念他們,希望把作品做好來報答他們。 

Q:你怎麼麵對這些恐懼?比如說監控檢查 騷擾,或是打開信箱發現信被讀過了、或者刪除了 

有些事情隻能忍耐了。開始時感覺受到傷害,生活沒有隱私工作沒有尊嚴有時也感到沮喪,這個現代化的時代,你讓我電子郵件不能用、附件無法打開,或者打開了是空的,做這種沒有意義的遊戲幹什麼呢?刪除或屏蔽一個郵件,也不會因此而不存在。但我轉念一想,何必為此煩惱?這就是你的生活,也就接受吧別人給我製造了麻煩,也許對他們來說我也給他製造了麻煩。(笑)所以這些事情我還是選擇忽略,有很多時候必須選擇忽略。 

這裡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我行我素,一種是自我刪除;長期生活在限製中,久而久之也不寫日記、不寫信了就算寫信也不會流露自己真實的想法就算出去採訪了回來不會記述採訪過程,因為不希望別人跟進你的行蹤。慢慢很多東西就變成一種空白可是還有什麼辦法呢?你把所有的想法寫下來,等於每天給監控你的人寫思想匯報他畢竟不是你想傾訴的對象。 

現在我也習慣了,譬如電子郵件,你全屏蔽了我也不在乎,不看也罷。我生活可以過得很簡單,很多東西可以不在乎,但是也有些事情不會放棄,譬如說做紀錄片這件事事情不隻是有意義和重要,關鍵還在於對感的體會。它使有機會進入他人的生命經驗,並且努力表達出來,傳達給觀眾;當我看到飽含了生命磨難的影像時,我也看見了我的痛苦看見了我的希望當我做剪輯的時候,也把自己內心的創造能量釋放出來。拍攝紀錄片猶如繪畫寫生能得到凡的精神獎賞:當你行走在大地,跋涉千裏,看見日月江河,如歌如泣,你可以把群山起伏和眼前一片樹葉飄動凝聚在一個鏡頭裏。在列車上、在電腦前,一點點逼近內心的感覺、尋找確切的表達方式,這裏體會到的追求和滿足,大概是所有藝術家所醉心的。 

Q:這是在創作中找到的自由嗎?是否正是身邊的狀態所沒辦法得到的? 

有一些字眼、郵件可以屏閉掉,但是我不會生活在這個禁忌的框架裡麵,我不會恪守他人豎立的柵欄我相信,努力別的一些事情做好,這是更重要的。 

不覺得自己能力特別強,也不扮演大的角色。合理的生活是,每個人都有很多的空間,自己享受生活同時也為別人做一點小小的、力所能及的事。我現在做的有些事情感覺力所不能及,讓人受累的不是體力上的限製種人為的障礙話說回來,當你真的想做某些事情,困難會變得可承受,或自己願意承擔必要的代價。 

藝術可以是娛樂,也可以是公民行動。社會邉有枰?囆g參與,也生了不同的藝術形式,例如社會運動型的、參與式的紀錄片,(舉美國女導演拍攝關於礦工罷工紀錄片),我看到這類作品都深受鼓舞,她們是我的榜樣 

你說 art activism 算不算是藝術,這要看你如何定義藝術對我而言這種紀錄片拓展了傳統藝術的視野,也發展了新的藝術性和技巧,例如合作、采納民間藝術元素等。獨立紀錄片的製作方式和過去專業團隊的製作方式不同,其作品的使用、傳播也不一樣,例如一定透過院線,但也一樣進入社會生活,影響人們的觀念,促成改變。 

我比較喜歡這樣的作品,不隻是為藝術而藝術而且承擔社會責任。一些導演記錄了社會事件,同時致力於改變,那怕隻是小小的改變,(譬如魔鬼的銀礦。導演拍完片後各個NGO團體觀看討論,發起杜絕礦區使用童工的邉?/span>我覺得這很了不起。如果僅僅是拍攝苦難,雖然也是貢獻,看來多少有點道德瑕疵。我們不能隻是呈現痛苦,消費痛苦。影像有時讓我們直麵痛苦,有時也讓我們與痛苦隔絕,後麵這個情況是我們需要反省的。我們要知道影像的限製,它帶來娛樂,可能使觀眾與真實的痛苦疏離。 

我覺得負責任的做法應該再邁出一步,去思考:能不能帶來一些改變,減輕他人的痛苦如果滿足於僅僅呈現問題,有可能後來走不遠。我有時甚至想,就算這個作品藝術上不成功,但是它幫助了人,我覺得也很好就像一個醫生雖然沒有什麼很大的發明,但是他減輕了一個人的痛苦,這也夠了。說到這裏,顯然有點自相矛盾了,似乎對藝術要求高(笑)。 

如果你有能力,你總盡力去做,因為你喜歡這件事,你享受這個過程,不能說有什麼多大的貢獻,完全是因為你喜歡它,你覺得這樣做是美這是持久地鼓勵我的具體想法我的衝動並不是什麼抽象的、宏大的理想,或者時時都在想去挑戰或改變社會。 

改變社會的作品是很好,隻是我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如果目標太宏大,遇到困難就沒動力了,我希望做的事情是力所能及的 

Q:請再說說紀錄片和記憶的關係? 

紀錄片和「記憶」特別有關係,如果沒有紀錄片這種方式,我們如何記得一些公共事件、如何能夠形成共識並積澱成社會記憶呢?價值觀的維護需要記憶,需要我們對社會事件的共同認識,因為這些公共記憶構成意義,當人認識到某些價值的重要,就會堅持和維護這些價值。紀錄片恰好是一個具體形式,幫助建立社會記憶,它也能毀滅、改變某些記憶,對社會來說它是重要的認識工具。 

但是對於紀錄片工作者個人來講,對某一部紀錄片來講,它的作用是有限的,每一個作品處理的題材不一樣,表達方式也不一樣,每個導演所處的階段、能力也不一樣這個作品可能做到哪一步,客觀條件的限製,我們不能期待一部紀錄片回答所有的問題 

回想起來,由於我們哂昧訴@個記錄工具,我們利用了這些技術成果和條件,增長了我們的表達能力,因為記錄的技術凝聚了很多人的創造力我們今天拿起錄影機、跋山涉水有可能做出一部完全超過個人能力的事情當你開機把人們說話、場景記錄下來,也就是利用了新的技術,為人們事後回顧、分析社會事件,提供一份視覺文獻,它是一個社會建構記憶的工具 

一個失憶的社會將會演許多悲劇,製造失憶也是一種統治方式。 

我前麵說過,社會記憶是建立價值觀的重要條件。當一個社會準備解決問題的時候,它會特別需要記憶;當一個社會不打算解決問題的時候,那就需要失憶。一個社會醞釀變革時,首先會重新思考歷史,因為它迫切需要通過回顧歷史釐清自己的價值觀、確立目標,重建人們公共想像,包括對歷史、未來和社會構成的想像。 

可是如果社會不是處在這樣積極解決問題的階段,那有時就會把紀錄工作者當成敵人,因為你正在做對一些人來說倒行逆施的事,他需要麻痺你的是激活,他需要的是遮掩而你用的是呈現,二者產生激烈衝突。文字畢竟間接一些,寫文章不一定要去現場。但選擇錄的話,你就不能不去實地,不可能不露出攝影機,這個時候記錄工作者會處在一種危險的處境,變成攻擊的目標。 

今年年初湖北發生一個事件,一個路人看見了衝突現場,舉起手機準備拍攝;結果被城管發現,他們一哄而上當場把他打死類似的事情不止一例,攝影機被砸人被毆打等等,這是攝影工作者可能的遭遇。你會發現隨著照相機的普及,照相逐漸不成問題,可容忍的程度比攝影機高一點。而攝影機體積較大,顯比較專業,就好像有個專業的眼睛在實施監督,也就特別遭人煩、惹人恨。從公民權利的角度來看,它的確幫助行使監督權;因為,無論是專業記者還是公民記者,都將把現場發生的一切,傳遞到更大範圍的公眾視野;在那裏,這個事件將超出當地施暴者的控製,被評說、考量、獲得重新判斷的機會。侵權者對此很了解,甚至放大了攝像機對自己的威脅;為了逃避問責,首先要剝奪人們觀看的權利。在這種衝突和暴力麵前,攝影者的位置是很脆弱的,他們和我本人,都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而另一方麵,權利受到侵害的人又迫切期待媒體工作者的關注,就像我們自己掉到水裡一樣,因為你沒有辦法救,當然盼望有能力的伸出援手 

事情原本應該如此,當他人權益受到侵犯時,每一個人都應該去維護其權利,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義務。我希望國家真正如憲法所說“尊重和保障人權”,當我們這麽做的時候,可以享受助人為樂,而不需要特別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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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認為中國舉辦奧*邔θ藱酄顩r是否有什麼影響?

奧*呱@個題目很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從好的方麵來想,奧*?/span>更多人來看見中國、認識中國,而中國承辦奧*咭彩竊趪?H社會扮演一個重要角色,承擔它對這個世界的義務,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 

但是以奧*咧???舶l生許多侵權現象,令人遺憾。這也和(政府)要改善人權的承諾相違背。例如今年以來有很多維權律師、人權工作者,人身自由受到限製,被毆打、攻擊或受到特別調查,限製行動自由這些事情有時就假奧*運之名。我覺得政府可以做更好,換個角度來說,應該鼓勵和表揚這些人,這樣才是一個開放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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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學飛的蜂鳥 回複 悄悄話 小雨早說了:“四海一統,天下一家”。這是一個是世界性的係統工程。蜂鳥很讚成。謝謝您的評論。
jesuispaysanne 回複 悄悄話 因為說穿了,國內的文化和上層建築領域還處於大一統階段。大一統文化懼怕的是不同的聲音,所以曆史上有了焚書坑儒,有了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的統治者和知識分子的關係。今天的這一切都是曆史的延續。
如果蜂鳥你在體製裏生活,那就是理解了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你越權重位高,你越沒有你自己。所以連村長們都不得不製止他們去拍片子,要知道,村長家也不能幸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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