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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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的日子-6

(2011-01-09 01:48:07) 下一個
豺狼的日子-6

  8 月1 日這天上午,維克托•科瓦爾斯基從郵局取信件回來,經過旅館前廳時,旅館的服務員招呼他說:“先生,請你留步……”

  他和往常一樣大模大樣地轉過身來。他並不認識招呼他的那個意大利人,但也沒有感到有什麽異常。每天當他經過前廳要上樓梯時,總是大搖大擺地走自己的路,從來不去注意他們。這個意大利青年走到科瓦爾斯基麵前時,手裏拿著一封信。他用意大利語說:“有一封信,先生,是給科瓦爾斯基先生的……我們這兒沒有這位先生……說他是一個法國人。”

  這一通哇哩哇啦的意大利語,科瓦爾斯基一個字也沒聽懂,但是他理解大致的意思,並且聽出了他自己的名字,盡管音發得很難聽。他從那個人手裏奪過了那封信,凝視著那字跡潦草的姓名和地址。他在旅館是用另一個名字登記的。由於很少讀書看報,因此他不知道五天以前巴黎的一家報紙搶著獨家發表了一條新聞,說“秘密軍隊組織”的三名最高領導人現在藏匿在旅館的最高一層樓上。

  就他本人而言,不應當有人知道他的行蹤。這封信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不經常收到信件,因此,同一般生活簡單的人一樣,一旦收到一封信就成為一個重大的事件。他明白了:櫃台上沒有人聽說過有叫這個名字的住客,因此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封信。他從那個站在那裏帶著一副討好的神色抬頭望著他的意大利人眼裏看出來,似乎他——科瓦爾斯基是人類智慧的源泉,隻有他才能解決這個難題。

  科瓦爾斯基低下頭,看了看,高傲地說:“好,我去問一問。”但是,那個意大利人的雙眉並沒有舒展開來。

  “問一問,問一問。”科瓦爾斯基重複說著,並且朝天花板做了個手勢。

  意大利人終於明白了。“啊,對,問一問。十分感激,先生。”

  科瓦爾斯基大踏步走開去,那個意大利人還做了個表示感激的手勢。他乘電梯到了8 樓,一出電梯門就在樓道裏碰上了值班的保縹,手裏拿著上了膛的自動手槍。

  兩個人相互注視了一下,然後值班人員推上了保險,把槍放進口袋裏去了。他看到隻有科瓦爾斯基一個人,電梯裏沒有別人。這完全是例行公事,每次電梯越過7 樓朝8 樓開來時,值班人員都要這樣。

  除了值班保鏢以外,在樓道盡頭的太平梯門口也有一個人守衛著,在樓梯口還有一個人。樓梯和太平梯都藏著炸彈,旅館負責人並不知道這件事。隻有拉開樓道服務台下麵的電閘,才能關閉引爆裝置的電流,炸彈才起不了作用。

  白天值班的保鏢還有第四個人,他守衛在頭頭們住的房間的屋頂上。此外還有其他三個人,剛值過夜班,這時正在睡覺。如果發生任何情況,他們就會在幾秒鍾內醒過來,立即開始行動。第八層樓的電梯門是從外麵焊住的,但如果8 樓的電梯門燈亮了,就表示這是一種警告信號。這樣的事隻發生過一次。一個服務員,拿了飲料要送上頂層去,他卻誤按了電梯的電鈕。自從這次事件發生後,他就再也不敢去碰它了。

  這時走廊上的值班員打電話給樓上,報告送信人要上樓了,然後他指示科瓦爾斯基可以上樓。科瓦爾斯基已經把給他自己的信塞進衣服的裏麵口袋裏,給頭頭們的信件則還是放在帶鏈的鐵盒裏,夾在左胸前。鐵盒用的彈簧鎖隻有羅丹一個人有鑰匙可以打開。科瓦爾斯基把鐵盒交給羅丹後,因為下午還要接替值班員值班,在這以前,他可以回到自己的臥室去休息了。

  他在自己的臥室裏讀了他的信。一開始他就看發信人的名字,他很驚奇,這封信是柯瓦契寄給他的。這個人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麵了。他和科瓦爾斯基一樣,不知道怎樣寫信,他連讀信也是感到困難的。但是對這封信,科瓦爾斯基借助字典,勉強能夠看懂,這封信並不太長。

  柯瓦契開始說,他在寫信的那天,看到報上登著消息說羅丹、蒙克雷和卡鬆躲在羅馬的那家旅館裏,那也是一個朋友讀給他聽的。他猜想他的老朋友科瓦爾斯基可能同他們在一起,因此寫這封信,希望僥幸能到達他的手裏。

  後麵幾段主要說的是,近來法國形勢越來越嚴峻,警察到處搜查證件,然而,他們還是奉命到珠寶店去搞閃電式搶劫。柯瓦契說,他本人就參加了四次,的確不是鬧著玩的,特別是還要交出搶到的東西。過去在布達佩斯的那些值得留戀的日子裏,他幹得好多了,盡管才幹了半個月。

  最後一段說,柯瓦契在幾個星期前見到了米歇爾。米歇爾說他見到了若若,而若若說小西爾維得了一種白什麽病。總而言之,她的血出了毛病,但是柯瓦契希望她不久會好起來,維克托不必擔憂。

  但是,維克托不能不為此而擔憂。小西爾維生病,使他十分焦慮。在維克托•科瓦爾斯基出生後的36個激蕩的歲月裏,沒有幾件事真正打動過他的心。12歲時,德國人侵占了波蘭,一年後他的雙親被裝進一輛黑色的篷車帶走了。他當時已經懂事了,知道他的姐姐在教堂後麵的一家被德國人接管了的大旅館裏幹著什麽事。許多德國軍官經常到那裏去。他的父母難過極了,向軍事長官辦公室提出了抗議。他當時的年紀使他能夠參加遊擊隊了。15歲時,他第一次殺死了一個德國人。17歲時,俄國人來了。但是,他的父母一向仇恨和懼怕俄國人,並且向他講過俄國人對波蘭人幹的可怕勾當。因此,他離開了遊擊隊,而其他遊擊隊員後來在政委的命令下都被槍決了。

  他像一隻被追獵的動物一樣向西、向著捷克斯洛伐克奔去。後來又到了奧地利,進了一所難民收容營。這個身材高大、瘦骨磷峋、行若病夫、隻會講波蘭語的年輕人,已經餓得虛弱不堪了,被人們認為是一個第二次世界大戰遺留下來的無害的廢物。隨後,他吃著美國提供的食品,逐漸恢複了體力。

  1946年春天的一個夜晚,他逃離了收容營,沿途設法搭車朝南走到了意大利,然後又到了法國。一路上同行的是一個他在收容營裏相遇的會講法語的波蘭人,他們經過意大利,結伴去法國。在馬賽,他鑽進一家商店去偷吃的,把一個店主殺了,接著他又亡命逃走。他的同伴要離開他另謀生路,臨別時告訴他現在隻有一個地方可以去,這就是去投奔外籍軍團。第二天早晨他就去報了名。等到警察們在被戰爭破壞還未恢複秩序的馬賽市內查訪時,他已經出海了。當時法國地中海沿岸的城市,仍然是美國供應食品的進口基地,為了食物而殺人的事是很平常的。這件案子由於找不到可疑的人,就銷案了。這時,科瓦爾斯基已是個外籍軍團的士兵了。

  那時他19歲,老兵們最初時都叫他“小好人”,後來他說他會殺人,因此人家就稱呼他科瓦爾斯基。

  六年的印度支那戰鬥生活,使他不再可能成為一個正常的人了。然後科瓦爾斯基又被送到阿爾及利亞。在此期間,他有六個月的時間在馬賽郊外一個訓練營裏受訓。他在馬賽船塢旁邊的酒吧間裏遇到了尤莉,她是一個倔強的擦洗女工。她正好同她的頭兒在吵架,科瓦爾斯基一下子就把這個男人摔出了酒吧間,摔出去6 米多遠,這一下使這個人昏迷過去10個小時。幾年之後這個人還留下難看的怪模樣,因為他的下巴被打碎了。

  尤莉喜歡這個碩大無朋的軍團戰士。在幾個月的時間內,每晚他都成了她的“保護者”,在她下工以後陪伴她回到她那在舊港的東倒西歪的閣樓。兩人的淫欲是很強烈的,特別是尤莉,但是,他們之間談不上什麽愛情。當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就更談不上愛情了。她告訴他,孩子是他的,他相信了,因為他願意要個孩子。但她告訴他,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有個老太婆可以替她把孩子搞掉。科瓦爾斯基揍了她一頓,並且告訴她說,如果她那樣幹,他就宰了她。

  三個月以後他要回阿爾及利亞去了。在此期間,他結識了一個名叫約瑟夫•格爾茨鮑斯基的波蘭籍退役外籍軍團士兵,別人都管他叫“波蘭人若若”。這個人因病退役離開了印度支那,同一個快樂的寡婦一起安了家。這個女人經營一個小吃車,沿著主要車站的各個月台往來兜攬生意。他們倆在1953年結婚以後,就一起經營,在他的妻子把小吃遞給顧客時,若若一瘸一拐地走在妻子後麵收錢和找錢。晚來無事,他喜歡到駐紮在附近兵營中的軍團士兵常去的酒吧敘敘往事。這些士兵大部分是年輕人,是在他在印度支那時應征入伍的,他們談得很投機,也開心。

  一天晚上,他遇到了科瓦爾斯基。

  關於孩子的事情,科瓦爾斯基征求若若的意見。若若同意他的看法,因為他們都是天主教徒。

  “她要把這個孩子弄死。”科瓦爾斯基說。

  “娼婦!”

  “老婊子!”科瓦爾斯基同意地說。他們喝了不少酒,眼睛望著酒吧後麵的大玻璃鏡子。

  “這樣對待小孩子是很不公正的。”科瓦爾斯基說。

  “太殘酷!”若若附和說。

  “我過去從來沒有過孩子。”科瓦爾斯基想了想說。

  “我也沒有,結婚以後也沒有。”若若說。

  從半夜一直喝到黎明,他們倆喝得酩酊大醉。他們同意了他們的計劃,還舉杯祝賀他們所負的神聖職責。第二天早晨,若若想起了他許下的諾言,但是不敢想象如何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他的妻子。他等了三天,反複地考慮這個問題,還是猶豫不決。直到那天晚上他和妻子睡在床上時,他突然開口說了出來。沒料到他的妻子聽了很高興,因此就這樣安排好了。

  過了一段時間,維克托•科瓦爾斯基到了阿爾及利亞又和羅丹少校在一起。羅丹這時帶了一支隊伍打仗,卻打的是另一場新的戰爭。若若和他的妻子在馬賽,又是恫嚇又是哄騙,監督和保護著懷孕的尤莉。維克托離開馬賽時,她已經懷孕四個月,再想打胎也為時過晚了。若若還經常指著那個下跨被打壞的家夥,威脅地勸她安下心來。其實,這個家夥現在看見外籍軍團的士兵也小心謹慎了,即使碰上一條腿殘廢的退伍老兵也不敢惹。因此他又幹起了他的老行當,賺錢,而且到處鑽營。

  1955年尤莉生下了一個碧眼金發的小女孩。在尤莉的同意下,若若和他的妻子正式提出了過繼申請。這個申請獲得了批準。尤莉重操舊業,若若夫婦獲得了一個女兒,起名叫西爾維。他們寫信告訴了維克托。在他的兵營裏的床上,他感到一種奇妙的愉快。但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在他的記憶裏,他所有的東西一旦為他人所知,無不被人奪去。

  不過,三年以後,在阿爾及利亞的群山之中進行一次持久的戰役之前,隨軍的牧師提議他立個遺囑。這件事他連想都沒有想過。他從來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留給後人的,因為,在偶然得到一次休假時,他把積累下來的餉金全部都在所到城市的酒吧和技院裏花光了,其餘的東西都屬於軍團。

  但是,牧師說,在當今的軍團裏,立個遺囑是完全正當的。因此,在別人的大力協助下,他立了個遺囑,把他所有的財產和雜物留給過去的軍團士兵、現住在馬賽的一個名叫約瑟夫•格爾茨鮑斯基的人的女兒。後來這份文件的副本連同他的檔案一起被歸人設在巴黎的武裝部隊的檔案庫。

  法國保安總局在偵察1961年的波納和康斯坦丁恐怖案件時發現一個叫科瓦爾斯基的人與此案有牽連。他的這份檔案同其他許多檔案一塊兒被找了出來,引起了在百合門的以羅蘭上校為首的行動分局的注意。他們走訪了格爾茨鮑斯基夫婦,了解了事情的全部來龍去脈。但科瓦爾斯基卻始終不知道這件事。

  在他的一生中,隻有兩次機會見過他的女兒。一次是1957年,他的大腿上取出了一顆子彈,被送到馬賽去休養。還有一次是1960年,為了羅丹少校到馬賽的軍事法庭去作證,他是去執行保衛任務的。第一次會見時,小孩才兩周歲;第二次是4周歲半。第一次科瓦爾斯基送去了很多禮物給若若夫婦。還給小西爾維送去很多玩具。小女孩和狗熊似的科瓦爾斯基叔叔之間,相處得非常好。但是這件事,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即使是在羅丹麵前,他也沒有提過。

  而現在她卻得了什麽“血病”!

  這天上午,科瓦爾斯基坐立不安。因為羅丹正在等待著從法國來的一封重要信件,其中有關於搶劫累積起來的總金額的更詳細情況的報告。他要科瓦爾斯基第二次再去郵局,去收取下午來到的信件。午飯後,科瓦爾斯基到樓上去取那個裝信件的鐵盒子,準備到郵局去。

  “什麽叫‘血什麽’病?”科瓦爾斯基突然脫口提出這個問題。

  羅丹正在把鐵盒子的鏈子套在他的手腕上,很奇怪地望著他說:“我從未聽說過。”

  “這是一種血的毛病。”科瓦爾斯基解釋說。

  卡鬆在房間的另一邊正在看雜誌,聽到後笑了起來,說:“你的意思是說白血病吧。”

  “是的,先生,這是什麽病?”

  “這是癌症。”卡鬆回答說。“就是血癌。”

  科瓦爾斯基望著他麵前的羅丹,他不相信卡鬆說的話。

  “上校,這個病能治好嗎?”

  “不能,科瓦爾斯基,這是致命的。你問這幹什麽?”

  “沒有什麽。”科瓦爾斯基咕噥著。“我剛才讀過關於這種病的一些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關於這件事,羅丹應該感到需要警惕,因為他的這位保衛人員除掉每天站著接受命令指示外,從來不知道讀任何更複雜的書。而今天卻會提出從什麽書上看到那個名詞,但他沒有注意,並且很快就把這件事忘掉了。因為他正等著今天下午來的信,他希望信裏告訴他,“秘密軍隊組織”在瑞士銀行的存款戶頭裏,現在已超過25萬美元了。

  來信果然告訴他金額已經湊足並存入瑞士銀行。當羅丹坐下來寫信給銀行,通知他們把25萬美元如數轉給他所雇用的刺客時,他感到很滿意。他對於還缺少25萬美元並不擔心。戴高樂總統一旦死了,早些時候在“秘密軍隊組織”更為得意的時刻,為該組織提供過經費的那些極右翼實業家和銀行家,一定會立即拿出這筆錢來的。就在幾個星期以前,這些人在他要求繼續提供些經費時,借口說“愛國力量在近幾個月內未能取得進展和采取行動”,使他們過去的投資兌現的可能性大為減少,幹脆拒絕了他的要求,但是將來他們會爭先恐後地願意做那些不久後將成為複興了的法國的新統治者的軍人們的後盾的。

  他寫完了給瑞士銀行的指示時,天色已晚。但是卡鬆看了羅丹寫的要求瑞士銀行把錢付給豺狼的信件以後,表示反對。他爭辯說,他們三個人答應過那個英國人的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是,在巴黎為他設立一個聯絡點,可以隨時向他提供有關法國總統的行動的最新和確切的情報,以及圍繞著總統的保安措施所能出現的變化。這些情報很可能,甚至肯定對刺客具有極大的重要性。卡鬆推理說,在現階段通知他錢已經轉到他的名下,將促使他過早地采取行動。什麽時候進行暗殺,當然由他來決定,但是晚幾天並無大礙。向刺客提供最新情報的問題,很可能是成敗的關鍵,一旦失敗就再無成功的可能了。

  卡鬆今天早晨也收到一封信說,他在巴黎的代表,已經成功地安插了一個間諜,她已經能與戴高樂身邊的一個侍從有密切的接觸。再過幾天後,這個間諜就能經常提供十分可信的消息。其中包括關於戴高爾將到哪裏去、他的旅行目的地以及他在什麽時候將在公共場合露麵等等。所有這些,事先是不公開的。卡鬆希望羅丹把錢在自己身邊多留幾天,直到卡鬆把巴黎的一個電話號碼告訴這個謀刺者,使他能得到情報,這對他執行任務是非常重要的。

  羅丹對卡鬆所講的理由反複思考了很久,最後他認為卡鬆是正確的。他們兩人都無法知道豺狼的意圖。其實,向銀行發出指示,接著再向倫敦發出一封有一個巴黎電話號碼的信,都不會絲毫改變謀刺者所安排的具體日程表。在羅馬的這幾個“秘密軍隊組織”的頭頭們,他們不知道這個謀刺者早已選擇好他的行動日子,並且在像鍾表那樣精確地執行著他的計劃。

  在羅馬炎熱的夜晚,科瓦爾斯基坐在旅館的樓頂上,他那高大的身軀就在空氣調節器出口的旁邊,手裏握著自動手槍,在那裏為在馬賽生病的小女孩發愁,她的血裏不知道得的什麽病。在快要天亮的時候,他想出了一個主意。他記起在1960年最後一次見到若若時,這位前外籍軍團土兵告訴他,預備在自己的公寓裏裝個電話。

  當科瓦爾斯基收到信的那天早晨,豺狼在布魯塞爾已經離開了友誼旅館,乘出租汽車到了古桑住的地方附近。早餐時,他曾用杜根的名字打了個電話給古桑,約定11點鍾會麵。他到達那裏時,才10點30分。他走到街道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裏,坐在長凳上看報,觀察了半個小時。

  四周是靜悄悄的。他到達古桑家門口,剛好11點鍾。古桑讓他進去,帶他經過會客室進入他的小辦公室。等豺狼進去後,古桑把前門鎖好,並用保險鏈條鉤上。

  豺狼到了裏麵,轉身向古桑說:“有困難嗎?”

  “困難麽,可以說有一點兒。”古桑似乎有點兒窘迫。

  豺狼冷冰冰地注視著他,麵部毫無表情,眼睛半閉著,略帶怒容。

  “你對我說過,如果我在8 月1 日回來,8 月4 日我就可以把槍帶回家去的。”

  他說。

  “完全正確。我向你保證,問題不在槍上。”古桑說。“其實槍已經做好了。

  坦率地說,我認為是我所做的最傑出的成品之一,一支非常漂亮的槍。問題出在另一件東西上,那東西得從頭做起。讓我給你看看。”

  在書桌上放著一個扁平的匣子,大約2 英尺長,4 英寸寬,3 英寸高。古桑先生打開了匣子,在豺狼虎視眈眈下,把匣蓋向後平放在桌上。

  看上去像隻平的托盤,被分隔成精心製作的格子,每個格子的形狀同它所裝的部件的形狀完全相符。

  “這不是原來的匣子。”古桑先生解釋說。“那隻匣子太長了。這是我自己做的,非常合適。”

  匣子十分緊湊。在這隻平托盤的上半部放著槍管和槍栓,全長最多18英寸。豺狼把它取出來,檢查了一下。它很輕,乍看上去像支半自動步槍的槍管。尾部密閉的槍管裏有一根細長的桂。槍管尾端有一隻同槍管一般大小的旋鈕,栓的後半截就裝在這裏麵。

  豺狼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旋鈕,向逆時針方向猛轉了一下,栓鬆動了,順著螺紋轉了幾圈。他拉了一下,栓向後退了出來,露出了閃亮的彈槽,他把栓推回原位,順時針轉了一圈又平滑地固定在原來的位置上。

  緊接著槍的尾部下麵有一個精巧的鋼製圓盤。它有半英寸厚,但是圓周不到一英寸。在圓盤的頂部有個半月形的空洞,便於槍栓向後退時可以通過。在圓盤背麵正中心有一個直徑半英寸的孔,孔邊有螺紋,似乎是為了擰螺絲用的。

  “那是為槍托準備的。”古桑悄悄地說。

  豺狼注意到,原來的木槍托拿掉以後,沒有留下什麽痕跡,隻是在槍統的底部安裝舊槍托的地方有一條略微凸起的邊。用來把木槍托固定在槍上的螺絲所使用的兩個孔被精巧地堵上並且烤了藍。他把槍翻轉過來,查看了底部。在槍管的底部開了一個細長的口子。通過這個口子可以看到裝有擊發子彈用的撞針的槍栓。扳機從口子裏伸出來,被貼著鋼槍管的表麵鋸平了。

  在剩下的半截扳機上焊上了一塊很小的球狀金屬物,中間也有一個帶螺紋的孔。

  古桑先生沒有出聲,遞給他一根小鋼條,有一英寸長,形狀彎曲,一端有螺紋。他把有螺紋的一端放在孔上用食指和拇指迅速轉了幾轉,擰緊後新扳機就伸出在槍管的底部了。

  古桑從盒子裏又拿出一根細長的鋼棒遞給他,鋼棒的一端也是有絲口的。

  “這是槍托裝配的第一部分。”他說。

  豺狼把鋼棒的一端裝進槍銃子後麵的孔眼裏,並擰得很緊,直到一點也不搖晃為止。鋼棒的側麵伸在槍的後麵向下傾斜30度角靠近槍的這一部分,離絲口約2 英寸的地方,槍杆漸漸平直。在中心處鑽了一個孔眼,沿鋼杆的角度成30度角,這個孔眼直接正對在後麵。古桑把第二根比較短一點的鋼棒交給豺狼。

  “上麵的撐杆。”他說。

  當這根棒也擰好以後,兩根棒都向後伸展,上麵的一根同槍管構成小得多的角度。這樣兩根棒分叉開去,就像一個狹窄的無底三角形的兩條邊。古桑拿來了托底。

  它是弧狀的,大約五六英寸長,上麵墊著厚厚的黑色皮革。在這個護肩,也就是槍托的兩端各有一個小孔。

  “這裏沒有什麽可擰的,”古桑說,“把鋼棒的兩端按進這兩個孔裏就行了。”

  豺狼把兩根鋼棒的尾端放進相應的孔裏,然後把槍托推緊。從側麵看上去,這支槍正常得多了。它有扳機,並且有一個由上下撐杆和托底構成的完整的槍托。豺狼把托底靠在肩膀上,左手握住槍管的底部,右手食指勾住扳機,閉上左眼,右眼順著槍管望去。他向遠處的牆壁瞄準,扣了一下扳機。槍栓裏輕輕地哢嚓了一下。

  他轉向古桑,這人兩隻手裏各拿著一根看來約10英寸長的黑色管子。

  “消聲器。”豺狼說。他接過了遞給他的管子,觀察了一下槍管的末端。這一頭已經被精細地刻出了螺紋。他把消聲器的大頭套在槍管上,迅速地擰轉,直到擰不動為止。消聲器從槍管末端像一根香腸似地伸了出去。他把手抬起來,古桑把望遠瞄準器輕輕地遞給他。

  在槍管的頂部有一係列成對的槽。望遠瞄準器底部的彈簧夾子就是嵌在這些槽裏的,以便使望遠瞄準器同槍管絕對平行。在望遠瞄準器右邊和頂部有幾個小巧的螺絲。這是用來調節瞄準器裏的十字標線的。英國人再次舉起槍來,眯著眼瞄準。

  乍一看去,他很像一個道貌岸然、身著格子服裝的英國紳士在波卡迪利大街槍支店裏選購一支新式的獵槍。10分鍾以前還是一堆奇形怪狀的零件,現在成了一支高速、遠距離、完全消聲的暗殺用步槍了。豺狼把它放了下來,轉過身來對古桑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好。”他說。“很好,我向你祝賀,這是一件很漂亮很精致的傑作。”

  古桑微微笑著。

  豺狼又說:“現在剩下的就是調整瞄準器的問題以及用實彈試射的問題了。你有子彈嗎?”

  古桑打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一隻裏麵裝著100 粒子彈的盒子。盒子已經啟封,有6 發子彈已經拿出來了。

  “我拿出來6 粒,用來改裝成爆炸子彈,其餘的你可以拿些做實彈試射。”

  豺狼向手心裏倒了幾顆子彈,看了一下。要用其中的一顆來完成未來的任務,它們似乎太小了一點。但是,他注意到它們是這個直徑的子彈中特別長的一種。一旦擊發,它所具有的額外推力將使彈頭以極高的速度飛出去,從而增加其準確性和殺傷力。大部分的獵槍子彈都是扁頭的,但是,這些子彈是尖頭的,獵槍子彈是鉛製的鈍頭,而這些子彈頭上有一層銅鎳合金。其優越性是很突出的。

  古桑從書桌的抽屜裏又拿出一個紙製的小盒說:“我本來把它放在很安全的地方,由於知道今天你要來,才把它拿出來了。”

  他把紙盒上有螺紋的蓋子打開,把裏麵裝的東西倒出來,放在幹淨的吸墨水紙上。最初一看,這些子彈跟豺狼剛才拿起來看的那些子彈完全一樣。豺狼從吸墨水紙上拿起一粒,仔細地觀察著。

  子彈頂端很小的一塊銅鎳合金被小心翼翼地用砂紙磨掉了,露出裏麵的鉛。銳利的子彈頂端略微鈍了一點,在這個頂端上鑽了一個小孔,深入彈頭四分之一英寸。

  在孔中倒了一滴水銀,然後用一滴溶鉛把孔口封住了。在溶鉛凝固以後,經過挫和砂紙打磨,恢複了原來子彈頂端的尖形。

  豺狼知道這類子彈的性能,盡管他從來沒有使用過。因為製造過程太複雜,所以,除非由工廠成批生產,否則不能廣為使用。日內瓦公約禁止使用這類子彈。它比普通的達姆彈更厲害。這種爆裂彈在擊中人體後會像一枚小手榴彈一樣爆炸。子彈擊發後,彈頭的前衝力會把孔中的那滴水銀猛拋在孔後壁上,猶如汽車猛然加速時,乘客會緊貼在座位上一樣。彈頭一旦擊中人體的肌肉、軟骨或是骨頭,就會突然減速。

  這時,那滴水銀就會高速往前衝,它的衝擊力足以把子彈的尖頭衝開,它會使彈頭張開,如同一隻手的五指張開或者花瓣怒放時一樣。這樣的開花彈頭再往前推進,能夠使人身的肌肉撕開割裂,以致粉碎。它的殺傷麵可大於一隻茶碟。從外表看,它和普通子彈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如果擊中頭部,那它能毀壞頭蓋骨裏的一切,並且使頭蓋骨炸得粉碎。

  豺狼小心翼翼地把子彈放回到盒子裏。在他旁邊那個設計製造這種子彈的小矮個兒男人古桑迫切地想聽聽意見。

  豺狼說:“我看這些東西做得不錯,古桑先生,你顯然是一位高手。那麽還有什麽問題呢?”

  “是另一件東西,先生。那些管子,做起來要比我想象的困難得多。首先,按照你的意見,我用鋁做材料。但是,務必請理解,我是首先去搞槍並且進行了加工。

  這就是為什麽前幾天我才騰出手來做別的東西。我本來以為憑著我的技術和我的車間裏的機器,做起來比較簡單。

  “為了使管子盡可能細一些,我買了很薄的材料,但是,太薄了。當我在機器上車螺紋,以便以後一截截組裝起來時,這種材料同綿紙一樣軟,稍加一點壓力就彎曲了。為了使管內的尺寸足夠容納槍管的最寬部分,管壁就要稍微厚些,結果成品勢必看上去不太自然。因此,我決定改用不鏽鋼。

  “這是惟一的辦法了。不鏽鋼看上去像鋁的,但比鋁重,強度較高,因此,可以薄一些,車過螺紋後也有足夠的強度不致變形。當然不鏽鋼加工起來比鋁困難,費時間。我是昨天才開始的……”

  “很對,你所說的合情合理。我所需要的東西是要真正頂用的。什麽時候能做好?”

  古桑聳聳肩說:“很難說,主要的部件我都有了。除非發生意外,不過我想也不至於發生。我相信最後的技術難關已經解決了。總還得五六天或許一星期。”

  豺狼沒有表示出不安的樣子,臉上仍然沒有表情,聽著古桑的話,一麵在思考著,等他把話講完。當他講完後,豺狼還在思考著。

  “好!”他最後說,“這意味著我將改變我的旅行計劃。關於日期,也許不是像我上次來這裏時所提出的那麽嚴格,在一定程度上取決於我將打的一次電話。在任何情況下,最重要的是槍能夠做好而且適用。要在比利時買到一支槍是容易辦到的,但我所要的是這樣一支特別的槍和特別的子彈。因此我想趁這段時間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試試這支槍,你認為在附近的什麽地方可以試驗這支新槍?在這個國家裏,哪兒可以找到一個完全隱蔽的地方來試射一支新槍呢?大概需要一片130 米到150米長的空地。”

  古桑先生想了一會兒。“在阿登山的森林裏。”他最後說道。“那裏的森林裏有一片地方可供一個人沒人打攪地待上幾小時。你一天可以打個來回。今天是星期四,從明天開始,森林裏會有不少人去野餐。我建議你5 號,即下星期一去。到星期二或是星期三,我大概就可以把其他的活幹完了。”

  英國人點點頭,滿意了。

   “好。我想最好把槍和子彈現在就帶走。我下星期二或星期三再和你聯係。”

  比利時人剛要表示異議,但是,顧客搶先說話了。

  “我大概還欠你大約700 英鎊。這是500 英鎊,”他說著把幾捆鈔票放在吸墨水紙上,“剩下的200 英鎊,在其他裝備到手以後再付給你。”

  “謝謝你,先生。”古桑說著,把20張5 英鎊一疊的五疊鈔票塞進他的口袋裏。

  他把槍一件件地拆開,很仔細地放在手提箱的綠色粗呢襯著的格子裏,豺狼要的那個爆炸子彈則單獨用紙包好,放在幹淨的擦槍布和刷子的旁邊。手提箱關好後,他又把一盒普通子彈交給英國人。英國人把子彈放在衣袋裏,把手提箱拿在手裏走了出來。

  古桑很客氣地把他送出了門。

  豺狼回到旅館後,先把裝槍的手提箱小心地放在大衣櫥裏,鎖好並把鑰匙裝在口袋裏,然後去進午餐。

  下午他踱步走到郵政總局,向瑞士的蘇黎士要了一個長途電話,差不多半小時後電話才接通。又等了5 分鍾,來了個邁耶先生接電話。豺狼先報了一個號碼,然後再報他自己的姓名,說明他自己是銀行的存戶。

  邁耶先生說了一聲“請等等”,走開了。兩分鍾以後又回來了。這時他的口氣已經沒有剛才那麽謹慎和冷淡了。不斷有美元和瑞士法郎存入銀行的顧客是理應受到有禮貌的接待的。

  在布魯塞爾這邊的豺狼向那人問了一個問題,瑞士銀行家再次說了一聲“請等等”走開了,不過,這次不到30秒鍾就回來了。顯然,他叫人把這位顧客的卷宗及結賬單從保險庫裏取了出來,而且正在研究它們。

  “沒有,先生。”說話聲傳進了布魯塞爾的電話間。“我們收到了你的來信,指示我們隻要有新款項存入,立即用航空加急信件通知你。但是,在你提到的期限內還沒有款子存進。”

  “我不過是想問一下而已,邁耶先生,因為我離開倫敦兩個星期了,在此期間這筆錢可能存進來了。”

  “沒有,一點兒也沒有。隻要有新款存入,我們一定立即通知你。”

  在邁耶先生連連表示良好祝願的聲音裏,豺狼放下了電話,付了錢,走了。

  那天晚上,6 點剛過不久。豺狼在納佛街的酒吧裏同造假證件的人見了麵。

  那人先到了。豺狼看到一個角落裏還有空座,於是一扭頭,示意造假證件的人坐到他那裏去。他坐了下來,點了一支煙以後不到幾秒鍾,那造假證件的比利時人就過來了。

  “做好了嗎?”豺狼問道。

  “是的,全做好了。就連我也認為幹得不錯。”

  豺狼伸出手來。

  “給我看看。”他命令道。比利時人點了一支巴斯多牌香煙,搖了搖頭。

  “先生,請你注意,這是一個非常公開的場合。此外,光線好才能檢驗它們,特別是那些法國證件。它們都在照相室裏。”

  豺狼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好吧,那麽讓我們去看看那些證件。”

  幾分鍾後,他們離開了酒吧間,坐了出租汽車來到馬路拐角的地下室照相館。

  這天天氣很熱,傍晚的夕陽還沒有下去。但是這裏的街道很窄,陽光沒有照過來。

  豺狼依然戴著他的黑眼鏡以免有人認識他。有一個老年人從另一條馬路走過來,和他們相遇,但他低著頭彎著腰慢慢地走過去了。

  造假證件的人帶頭走下樓梯,拿出鑰匙把門打開。照相館裏光線很暗,就像外麵的夜晚一樣,隻有幾條光線穿過門旁的玻璃櫥窗裏的幾張不像樣的照片,透進屋裏,使豺狼能看清辦公室裏的桌子和椅子。造假證件的人帶他穿過天鵝絨門簾,到了攝影室並把中央的電燈打開。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隻棕色的紙袋,把它打開,然後把裏麵的證件都放在一張紅木圓桌上。這張桌子原來是放在牆邊的,他把它移過來放在室內中央的燈光下麵。

  攝影室裏還有成對的弧光燈,但沒有打開。

  “請看吧,先生。”他得意洋洋地笑了,指了指放在桌麵上的三張證件。

  豺狼揀起了第一張,拿到燈下看了看,這是他的駕駛執照,第一頁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寫明:茲批準倫敦西一區的亞曆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先生,駕駛1a、1b、2 、3 、11、12和13類機動車。有效期為1960年12月10日至1963年12月9 日(包括9 日)。其中寫有車牌號碼(當然是個偽造的)以及“倫敦市議會”和“1960年陸路交通法”等字樣。接著是“駕駛執照”和“15先令稅款已付”。豺狼認為,這是一份完美無缺的假證件,完全可以滿足他的要求了。

  第二張證件是一份簡單的法國身份證,用的是安德烈•馬丁的名字,年齡53歲,生於科爾馬,在巴黎居住。他本人的一張照片貼在證件的一個角上,比他自己老20歲。鐵灰色的短發,神情有點發呆和不安。身份證上有點油跡,已經卷折過。是一張工人的身份證。

  第三張證件他特別注意。這上麵的照相和身份證上的不一樣,而且頒發的日期也相差幾個月。即使這些證件都是真的,那麽頒發的日期也不會是一致的。這張證件上的照片也是他兩個星期以前拍的。但是他手裏拿的這張證件上的照片,襯衣的顏色深些,而且下巴上有一些短胡子。由於修飾技巧高明,給人們的印象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穿不同的衣服照的相。這個造假證件的人手藝是傑出的。豺狼看罷,就把證件放在袋內。

  “非常好,”他說,“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祝賀你做得成功。我還應該再付你50英鎊吧?”

  “是的,先生。謝謝。”證件偽造者以期待的神情等待拿到這筆錢。豺狼從衣袋裏拿出一疊10張票麵為5 英鎊的鈔票。用食指和拇指捏著。他說:“大概還有點別的東西應該給我吧,對嗎?”

  證件偽造者假裝沒有聽懂,但是裝得不像。

  “什麽?先生?”

  “駕駛執照原來真的那個第一頁。我說過,我要收回的。”

  毫無疑問,證件偽造者正在演戲。他揚起眉毛,表示萬分驚訝,似乎他剛剛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回事。他轉過身去,背著手朝一個方向踱了幾步,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之後,他轉過身子,走了回來。

  “我本來想同你談談關於那張紙的事,先生。”

  “好吧。”豺狼的聲調若無其事。除了稍許帶點疑問的口吻以外,他的聲調是平板的,毫無表情。臉上也若無其事,眼睛仿佛閉上了一半,好像在窺視自己的內心世界。

  “先生,事實上,駕駛執照原來的第一頁,我想上麵還有你的真實姓名,不在這裏。啊!請不必擔心。”他做了一個誇張的姿勢,似乎在安慰一個焦急的人,但是豺狼並沒有焦急。“它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存在一家銀行的一個私人文件箱裏,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它。先生,從事我這一行危險買賣的人,不得不采取一些預防措施,不瞞你說,必須獲得某種形式的保險。”

  “你要什麽?”

  “我親愛的先生,我本來設想你會願意在交換那張紙的所有權的問題上做點交易。這筆交易的條件要比我們在這個房間裏提到過的那筆150 英鎊的數目大些。”

  豺狼輕輕地歎了口氣。他想這個人對他自己的能力估計得太高了。這個人竟然如此目中無人。因此,他表示出對比利時人剛才所說的話絲毫沒有發生興趣。

  “你有興趣嗎?”證件偽造者狡猾地問。他繼續在玩弄他的那一套,好像他已經排練過好幾次了。有時他轉彎抹角地引導,有時則給些巧妙的暗示。但對於豺狼來說,似乎在看一部二流的蹩腳電影。

  “我過去也遇到過一些善於訛詐的人。”豺狼說。他講話時語調還是那麽平淡。

  這話雖然不是針對著比利時人的,卻使他感到有點發慌。

  “你說訛詐,是說我訛詐嗎?我剛才說的是建議,並不是訛詐。這可以說是一種例行的手續,也可以認為這是一種簡單的交易。當然包括一定數目的錢。說實話,在我的保險箱裏,有你的原件以及我給你拍攝的全部照相的底片。還有……”他裝出一副非常抱歉的樣子,“還有一張偷偷地給你拍下的照片。這張照片是在你化裝以前站在弧光燈下拍的。我確信所有這些東西,要是落在英國警察當局的手裏,會給你帶來許多麻煩。我知道你是那種為了求得平安無事而願意花點錢的人。”

  “你要多少?”

  “1000英鎊,先生。”

  豺狼聽了,微微地點頭。他們倆的對話,很像是在討論一個學術問題。

  “我要收回這些東西,要我花些錢也是值得的。”他似乎在讓步。

  證件偽造者笑眯眯地露出得意的樣子。“我特別愛聽這樣的話,先生。”

  “但是我真正的回答是:我不同意。”豺狼說。似乎他還在思考著。比利時人的眼神有點迷惑了。

  “這又為什麽呢?你剛才說過值得花1000英鎊把這些東西收回去。這是一件直截了當的買賣。通過這筆交易,我們雙方都得到各自所要的東西。”比利時人說。

  “這有兩個原因,”豺狼平靜地說,“首先,我無法得到保證,原來的照相底片是否還有其他複製品,要證明這一點是不易辦到的。其次,我也無法得到保證,你是否把這份材料交給一位朋友。當你向這位朋友索要時,他會突然決定說,材料不在手裏,除非另外再賄賂他1000英鎊。”

  證件偽造者看來放心了。“如果你擔心的隻是這些事,那麽,你的擔心是沒有根據的。我的利益決定我不能把材料交給任何一個同伴,以防他拒絕交出來。我並不認為你在拿到材料之前就會交出1000英鎊。所以,我沒有理由把材料交給別人。

  我再重複一遍,材料放在銀行的一個文件箱裏。

  “關於不斷向你敲詐錢的問題是講不通的。一份駕駛執照的影印副本不會引起英國當局的注意。即使你使用了假執照被逮住,也頂多不過給你帶來一些不方便而已,還不至於使你感到非給我付幾次錢不可。至於法國身份證的問題,如果法國當局獲悉某一個英國人正在冒充一個事實上不存在的名叫安德烈•馬丁的人,他們的確可能逮捕你,如果你用那個名宇在法國活動的話。但是,我如果不斷要錢,那麽你就會把身份證扔掉,另外找一個造假證件的人給你另做一份新的,那也是值得的。

  從此以後,你再也不必害怕在法國暴露你的安德烈•馬丁的身份了,因為馬丁從此不存在了。”

  “那麽,我為什麽不能馬上就這樣做呢?”豺狼問道,“我頂多不過為另一套證件再付150 英鎊就是了。”

  證件偽造者把兩手一攤,手掌向上,做了一個他習慣做的姿勢。他說:“我認為對你來說,時間和方便比花錢更為重要。我想你要那些安德烈•馬丁的證件,現在已經有了。要另外再搞一套,又要費時間,而且結果還不一定滿意。你現在能到手的東西都是很好的。因此我認為你要的是兩件東西,一件是這些證件,另一件是要我保持沉默。現在這些證件你已經拿到了。我的沉默就值1000英鎊。”

  “你采用這樣的方法,很高明。不過你怎麽知道我手頭就有1000英鎊呢?”

  證件偽造者微笑著,他似乎很有把握要成功了,因此用不著轉彎抹角了。他說:“先生,你是一位英國紳士,這是明擺著的,但是你卻願意冒充一個中年的法國工人。你的法語說得非常流利,幾乎一點兒口音也沒有,所以我把安德烈•馬丁的出生地寫上科爾馬。阿爾薩斯人講法語就帶一點你這種口音。你化裝成安德烈•馬丁穿越法國,很好,太聰明了。有誰會想搜查一位像馬丁那樣的老年人呢?所以說,你身上攜帶的東西一定很貴重。也許是毒品?近來在某些瀟灑的英國人士當中毒品是很時髦的,而馬賽是主要的供應地之一。也許是鑽石?我不知道。無論如何,你做的買賣是賺錢的。英國紳士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跑馬場上做小偷的。我求求你,先生,咱們停止猜謎,好嗎?你給你在倫敦的朋友們打個電話,請他們電匯1000英鎊給這裏的銀行。那樣,我們明天晚上就交換,然後,你馬上啟程,這樣不好嗎?”

  豺狼點點頭,似乎在思考他在哪兒做錯了什麽事。突然間,他抬起頭來向證件偽造者報以動人的微笑。證件偽造者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笑。由於英國人那麽輕而易舉地接受了他的要求,不像一般人那麽糾纏不清,這使他感到非常輕鬆。但是當這個人向他走過來時,他又感到有點緊張起來。

  “好吧,”豺狼說,“算你贏了。明天中午我給你1000英鎊。但是有個條件。”

  “條件?”證件偽造者又狐疑起來。

  “我們不能在這裏見麵。”

  證件偽造者莫名其妙。“這個地方沒有問題啊!這裏安靜,沒有閑雜人……”

  “從我的觀點來看,這個地方很成問題。你曾告訴我,你在這裏偷偷地拍了我一張照片。我並不想在你我交換錢物時,被藏身在某個隱蔽地方,你的一位考慮周到的朋友的照相機的哢嚓聲打擾了……”

  證件偽造者放心了,他大聲笑起來。

  “親愛的朋友,你大可放心。這個地方是我的,非常隱蔽,除了我邀請的人來過以外,沒有外人來過。一個人必須謹慎,你懂嗎?我在這兒主要是為遊客拍些照片,這是我的副業,很受歡迎,因為那些照片在大的照相館是不拍的。”

  他舉起左手,用食指和拇指形成了一個“O ”字,然後伸出右手的食指向圓圈中捅了捅,表示性交的動作。

  豺狼的眼光一閃,咧開嘴笑了起來。證件偽造者對自己開的玩笑也笑了。豺狼用雙手拍了一下證件偽造者的兩隻上臂,手指緊緊握住對方的二頭肌,穩住了造假證件的人。比利時人笑聲未停,雙手還在做那個下流的動作,突然感到自己的生殖器似乎被一列特快列車猛撞了一下。

  他的頭向前猛衝,雙手中斷了他那摹擬的動作,急忙伸向已經被撞碎了的睾丸。

  抓住他的人把右膝從他的睾丸處抽回來。證件偽造者的笑聲變成了尖叫,喉嚨咯咯作響,陣陣作嘔,他在半昏迷中,東倒西歪地跪了下去,企圖向前側身躺在地板上護住自己。

  豺狼讓他慢慢地從自己的膝蓋上滑下去,然後他站起來,跨過比利時人的背部,用右手卡住比利時人的頭頸,再用左手抓住這人的頭部,猛烈地把他的頭顱上、下、左、右地扭轉。

  頭頸骨折斷的聲音,可能並不是很響的,但是在這靜悄悄的地下室照相館裏,這種聲音有點像小手槍的射擊聲。造假證件人的身軀最後一次收縮,然後倒下,像一個不值錢的布娃娃。豺狼在他倒下以前,還緊緊地抓住他幾乎有一分鍾時間。屍體臉朝下地倒在旁邊,雙手按在胯間,仍然抓住自己的陰部,舌頭微微從牙齒縫中伸出,一半被牙齒咬住,雙目圓睜,似乎在看地上鋪著的油氈上褪了色的花紋。

  豺狼很快地察看了門簾和窗簾,確認所有的門窗都是關好的。然後他再回到屍體旁邊,把屍體翻過來,摸遍了所有的口袋,最後在左邊的褲袋裏找到了鑰匙。在照相館的壁角處有一隻大箱子,是裝道具和化妝品的。他試了四把鑰匙,把箱子打開了。花了10分鍾,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放在地上,堆成一大堆。

  箱子差不多全部出清後,豺狼把造假證件的人的屍體抱起來,抱到箱子上麵。

  放下去是很容易的,因為屍體的四肢是軟綿綿的,彎曲過來,可以很方便地放到箱子裏。再等幾個小時屍體僵硬以後,就會和裝進去時的姿勢一樣,躺在箱子的底部。

  豺狼接著開始把拿出來的東西再放進箱子裏去,有假發,有女人穿的內衣等等,任何比較小而軟的東西都塞在屍體四肢的空隙間。上麵再放些化妝用的刷子以及各種油彩,最後裝進去的是一堆剩下的化裝膏罐子、兩件女睡衣、各色毛衣和勞動布褲子、一件晨衣和幾雙黑色的網狀絲襪子。這些東西把屍體蓋嚴了,把箱子裝得滿滿的。豺狼使了點勁才把箱子蓋蓋緊,扣好了搭扣,上了鎖。

  在全部過程中,豺狼拿瓶子和罐子時,他的手都是用一塊布包起來工作的,而這塊布則是從他自己的提包裏拿出來的。他現在又用自己的手帕把箱鎖及所有箱子的外表都擦拭一遍,再把原來放在桌上的一疊5 英鎊鈔票放進衣袋裏,擦了擦桌麵,並且把它放回到他剛來時見到的靠牆的位置上。最後,他關了燈,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等待著夜幕的降臨。幾分鍾以後,他拿出煙盒來,把剩下的10支倒了出來,放進他的上衣旁邊的一隻衣袋裏,用空盒做煙灰缸,吸完了一支煙以後謹慎小心地把煙頭放進煙盒裏。

  他並不幻想這個造假證件的人失蹤後會永遠無人發現。不過,他認為這樣一個人可能會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轉人地下一陣或出國一些日子。如果他的朋友中有人注意到他突然不再去他經常出沒的地方,那麽,大概他們會認為是由於上述的原因。

  過一段時間後會開始尋覓他,首先到同證件偽造者拍攝色情照片生意有關的人當中去尋找他。其中一些人可能知道這間照相室,會到這裏來。但是,大部分人都會被上了鎖的門擋回去。任何破門而人的人則必須仔細搜查整個房間,砸開箱子上的鎖,把裏麵的東西倒空才能找到屍體。

  他思考著,如果是黑社會的一個成員這樣幹的話,他大概不會去報警;他會以為造假證件的人大概觸犯了某個黑幫頭目。任何一個僅僅對色情照片感興趣的發了瘋的顧客在盛怒之下殺了人,都不屑於如此細致地把屍體掩藏起來。不過,最後即使警察局知道了,那毫無疑問會把造假證件者的照片登在報上,這時酒吧間的侍者也許會回憶起8 月1 日那天傍晚此人和一個身穿格子上衣帶黑眼鏡的高個兒在一起。

  但那將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可能要幾個月之後才會查驗死者在銀行裏的保險箱,況且他還不一定用他的真名實姓在銀行裏登記租用保險箱呢。

  他回憶在兩個星期以前他在那家酒吧間裏向傳者要了兩杯酒,再沒有講什麽話。

  侍者有可能回憶起有一個外國口音的人要了兩杯啤酒。警察也可能敷衍塞責地著手尋找高個兒外國人,但是最多隻能發現他是亞曆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比利時警察要找到豺狼還遠得很呢!前前後後考慮了一番以後,他覺得這樣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這對他來說是足夠的了。殺死一個造假證件的人就像撚死一個螳螂一樣簡單。

  豺狼很安心地抽完了第二支煙,他向窗外望望,狹窄的街道已經很黑了。其時已經是9 點30分了。他靜靜地離開照相館,把外麵的大門鎖好。當他走出街道時,沒有遇到一個人。再走出半裏路,他把那串鑰匙扔進路旁的陰溝裏,聽到了陰溝裏水濺起來的聲音。他回到旅館裏,趕上吃晚飯。

  第二天是星期五,他在布魯塞爾近郊工人們常去的商店裏進行采購。他在一家專賣野營用品的商店裏,買了一雙行軍靴,一雙長統羊毛襪,一條斜紋粗布褲子,一件格子羊毛襯衫以及一個行軍袋。他還買了幾張薄的泡沫橡膠、一個網兜、一團細繩、一把獵刀、一罐粉色油漆和一罐褐色油漆。他本想在一個露天水果攤上買一個大的“蜜汁”西瓜,但是,他沒有買,因為經過一個周末,西瓜會爛掉的。

  回到旅館以後,他用新的駕駛執照(同他的亞曆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護照一致了)租了一輛次日早晨用的自己駕駛的汽車。他設法讓領班為他周末在沿海的一個休養地訂了一個帶洗澡間的單間住房。盡管在8 月裏旅館的房間很難搞到,但領班還是替他在一個海濱小旅館裏找到了一間房間。從這地方遠眺能望見漁港的美麗景色。他打算在海濱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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