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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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事

(2010-12-26 10:43:47) 下一個
喪事

1.
年輕的時候膽子大,有股陽氣,所謂男人頭上三把火,作夢也見不到鬼。

人死如虎,虎死如綿羊。越是熟人過世,越會感到害怕,總覺得他們會突然一下睜開眼睛看看,甚至會抓住我們來喊著救救他,因為太熟了,他們一定會的。

此外,靈魂會附體,炸屍的見聞被說的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
火葬場的停屍房曾有發現屍體突然不見了,最可怕是有傳聞說XXX死了,
但夜半突然複活,還回了家。因為有事情沒有交代完,他不能斷氣,還留了條子。
之後第二天真的才死:死在火葬場附近。

那火葬場晚上9點後,不見人煙,連狗叫都沒有,隻有那焚屍爐的煙筒高聳著,上麵一隻昏暗的紅色孤燈一閃閃,怕被飛機撞了。

也沒有巡邏,據說工作人員通常都是已經酊酩大醉,回家了,有事情也不會處理。

因為私人不便說的原因,我年輕闖過停屍房,曾一腳跺開那停屍房的門直入,

之後逐個掀開20幾個屍體的被單,麵對每個死者審視著,完全不怕。

之後進入焚屍房,詢問那裏的工人,調查了解,又轉向骨灰合的存放室:

仔細端詳看那些有照片介紹和上麵的靈魂活體容貌,大為感慨,不勝虛浠。

鄰居最聰明理智的鄭工站立在廚房,用一根小麻繩栓在自己脖子上就這樣站立著自殺了。他太太回來看見他那樣,以為他在練功,於是失去最後救助的機會。等我們幾個鄰居抬他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是談他這樣死的問題,而是擔心他那多病的太太和瘦弱的小女孩將如何麵對人生活下去,所以:活著,最重要,因為活著本質是為他人的。

黃泉路上無老少,然也。從如花似玉的姑娘到幾歲的甜蜜娃娃,從奴隸到將軍,從草民到皇上,都要死,活著的時候是不一樣,但最後沒有什麽不同。

那時候我非常信仰靈魂會永遠存在,哪怕靈魂會出現幾秒幾分鍾,我都願意付出代價,隻要能真實的感覺到,最好再能說幾句話,索求完全為了心裏平衡。如是,我會虔誠的流出淚水,雙腿跪下,祈求幾個小時,消除內心的楚痛,隻是為了得到靈感交互和心靈溝通的再現。

附近農村有人做招魂之法,也有乩童做術,隻要花錢,就立杆見影。
我去過,要先稍作傾訴,要祈求玉皇大帝什麽,說明是因為什麽要這樣做。
之後或漏沙,或叫魂,或在沙盤上露筆,往往結果是廖廖數字,也算是很靈。

也有與求法招靈者對話的形式:在閉眼混沌放鬆之中被催眠作著下意識問答。
茫茫然我會感覺四大皆空,萬物緲緲,天高地遠,之後淚如泉湧,極度悲情。

2.
適時,家母之大學同學張姨媽已經病深,幼獨子贏弱。
文革,其夫婦曾待我家極善極多幫助關懷。

一日,張姨媽忽來電:其先生因中風昏迷,不將人世,之後聲淚俱下。
真是:嘩啦啦大廈將傾,惶然不知應對。

立刻去醫院,果然腦中風多時,氣之將熄,隻等辦理後事了。
我喚來工廠幾位師兄弟,等死亡證書一出,跑前跑後。
又搞來工廠大小貨車各一部,購來花圈數隻,半天時間,處理喪事到無懈可擊。

在那個告別式上,我悲傷的心震顫著,誠心向張姨媽的先生直麵深深三叩首:
謝謝他,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他來過幫過,不能忘記他。
天哪,好人又走了一位。

這幫工廠哥們,就是正直仗義。
產業無產階級的豪氣,大氣和無私無畏一直為我所難忘。
到了我大學畢業後開始工作並發點跡,到了好時候時期,依舊和他們來往火熱。

每每回顧工廠年代:大碗喝酒猜拳,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互助互幫,為之動情。
在那個低工資收入的工人團體圈裏,發生了數不清的故事,印下了極多的麵容,
但帶來的從來是瀟灑愉快,心情舒暢,霍然開朗,猶如春天永恒的陽光。

一到春節,我一定電話問候我這些老師傅或弟兄們:現在生活怎麽樣?身體好嗎?
當傳來發自心肺的巨咳聲,嘶啞無奈的訴說,完全的無錢就醫...

我知道天是變了:一部分人升上去,一部分落下來。

真的,天確實變了,變得光明偉大。
但是這個社會很多方麵都是變態的,虛偽的,現實而又殘酷的,淪落的...

回國,和他們一起就是喝酒,喝吧,隨便喝。隻要你能吐出你的心聲,發出你的不平。

但是,為之奈何,喊了又有什麽辦法?

“宋師傅死了,尚師傅車禍死了,老張的兒子現在還找不到工作...兒女們結婚沒有房子...誰也買不起。”

一個四千人的工廠就這樣破產了。

好一個;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鄰居劉師傅和我家很好。

他招待他從農村老父親,每每就是茴香豆花生米一類的簡單酒肴,再配點雜魚蝦,

肉絲就不錯了,低等的白酒苦辣辣,直喝到通宵,能買瓶大口能喝的高檔酒就要幾元人民幣,那是大錢。
一日早上醒來,突見老父親已經過世,又是一件朋友的喪事。

我叫來工人弟兄們幫忙,因為劉師傅已經悲傷到不能自立,認為是喝酒害死父親。
他那三個男孩小的很,太太還有病。

到了停屍房告別的時候,我猛然發現劉大爹的頭上帶了一個很大的黑色橡皮帽子。
那橡皮帽子就是一個麵具,剛好從脖子中線向上套的非常到位。

我心中暗想:這醫院真有好東西,大概頭部做了手術,用這黑色橡皮帽子隔離了,
不然臉麵會很可怕難看的。這個帽子大大的,黑的發亮,鼓起來。咋一看像妖怪。

剛走出停屍房,看見所有的來客都麵失容顏,赫然無語,掩麵而去。

於是我突然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什麽醫院的黑色橡皮帽子,而是人一旦腦中風溢血,於是剛好自脖子中線以上,也就是頭顱部分的100%,血管都破裂了,變為醬紫,再到黑色,變得十分嚇人,像妖怪,絕對!絕對目不忍睹。

這是我幫助處理喪事中唯一受到刺激的一次,真的有點害怕了。
但是我在日後的讀書中才知道了:人類的頭顱,是一個獨立的部件,
是在脖子中線以上複合上去的,這個外循環部位是血管流動的封閉回路。
但頸部內部的血管不會是這樣的。

3.
我很年輕時候所見過最難看的死者,是一位文革初期從六樓跳下來自殺的40歲左右的大學老師,

隻是因為有人說他有海外關係,他受到攻擊壓力,於是從六樓涼台勇敢跳下。

那是我還很小,膽子大,一聽說死人,就跑去看。
一看還認識,屬於很有派頭品味的那種,也經常和我們少年人打乒乓球的。

他盡三分半個頭蓋已經破碎成洞,流出的是“白與紅,白色與黑發混合”著的腥臭液體,像豆腐腦加辣椒油。

他牙齒則完全錯位,有如妖怪在呲牙咧嘴。看他的衣著,還整整齊齊,熨整過。
他嘴角還掛著慘淡的冷笑,一隻殘存隻眼睛睜開著,斜視這悲慘世界的無望。

因為熟,覺得淒慘,於是我幫助保衛科抬他的屍體,一直抬到大道上,直到來擔架。
他衣服裏留了一函,被收走了。

之後文革自殺的不斷,老師教授們最多。
一位付院長和很多幹部被搞成叛徒也自殺了。
這段的死者最慘,沒有什麽安葬,不追究就不錯了。

醫院則是進天堂的通道。

我在上海醫院的時候,看見死人像豬排一樣從停屍房13病區拖出,再一具具凍屍體直接被甩扔到一部帶鐵鬥的汽車,開往龍華火葬場了。也沒有看見家人親戚來送葬,畢竟是正常的,必然的,大家有心理準備的。

無論如何,死在醫院,是高明的死法。

雖然最後快死的病人知道必死,但是都很樂觀,為什麽?在心理上是平衡安詳的。

九八年,我最好的一位朋友過世,買機票,急赴大陸,帶回的是無奈的心寒和追憶。

但是,這些死的專題各案太多太多,也不要寫了,也不能再寫了。

再說吧,雖然到永遠再也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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