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正文

故鄉

(2010-03-15 01:06:32) 下一個
故鄉

1.
故鄉已經是依稀夢遠中的影子。
已經很多年沒有回故鄉了。
於是故鄉農村那山,那水,那村,那水牛.稻田..山花,那一個個曾經鮮活的人物,
似黑白老電影中回放的幅幅特寫畫麵,油然而出,漸近漸遠。

於是回國後決定要聯係一下故鄉,故鄉還好嗎?
但是關於故鄉的一切都中斷了,中斷的時間太長了。

自從祖父最後一封絕筆信函來後,直到文革結束,一晃又是幾十年。
那封最後祖父的來信保存的還不錯,

那是文革中的一封絕筆來函:

XX兒媳:【此處為母親的名字】

我久病臥床不愈,自知來日無多。
近日來唯靠賢侄泮青夫婦照料,
人生必有一死,不必悲傷。

我要交代的是:我不欠任何人一分錢。
我一生中沒有作一件對不起相親們的事情。

請即匯來500元錢,為喪葬之用。
買付棺木埋掉,托體山阿,長亦矣。

XXX絕筆。

事情就那樣辦了。

2.
祖父是湖南農村窮人的孩子,獨子,七歲喪父。
以後為大伯所收養,他聰慧,書讀的好。
到了慈禧太後時代,他算是那個時代很用功的讀書人。

慈禧年代首開官派海外留學先例,學子們要經過一輪論考試。
那時祖父身無分文,乃一農村窮學生。
很像今天的學子官派出國,借錢東渡日本,在那邊的考場中競爭。
在經過整整十五輪考場後,終於榜榜有名。
記得他曾講述:考完一場,看榜,有名則續考,無則還鄉。
他進入日本名牌大學。

畢業後,民國了,共和了,祖父滿懷報國之心,回國了。
之後出任民國東北某兵工廠作廠長,再以後,節節高升,
民國政府一樣很重視海龜知識分子,擇材而用。
最後祖父官拜民國武器總庫的庫長,有文職少將軍銜。

3.
共產革命成功了。
祖父不去台灣,認為國民黨太腐敗,國家中興無望,失敗乃屬必然。
共產黨更好一些。於是祖父告老還鄉,算辭職。

其前,民國三十六年,湘江大水,淹沒老家全村,莊稼顆粒無收,瘟疫橫行。
祖父有將其全部積蓄匯回故鄉,分本族每家每人得五個大洋,救了是全村本三代人。
後,共產黨革命成功,至土改鎮壓反革命時期,
農村基層本地共產黨遊擊隊認為祖父乃愛國善人,將其置於外地藏匿保護起來。

於是祖父祖母逃過一劫,善有善報。
但是若以祖父的民國官職而輪,外加其知名度,則很難逃過嚴打。
地方遊擊隊黨支部決策設法將他人之二十八畝薄地劃於祖父名下,
祖父成分最終被劃為地方上小地主,成定論。

故鄉之處地,早期是曾國藩大營,目前是中南軍區,海陸空三軍駐守。
有幾十萬人馬。

4.
父親也是讀書的人,母親也是讀書的人。
如果說父親是獨子,那麽母親家則像是巴金筆下描寫的那種碩大家族。
在上個世紀或更早期,這個家族的祖上官做的大,大概到了清朝的付總理位置。
於是按照子女的性別男女年齡分列,母親在女孩中排行老十。

當大革命洪流滾滾而來,這個家如同破裂的瓜,它的種子散落在各地或者外國。
在宜賓的李莊,還有她們聚集在一起讀書時代所拍攝的老照片。
這些女孩身著長袍,個個秀麗天真,在一棵桔子樹上下玩耍。

近期回國,專門去了一下宜賓,會親訪友,家族聚會,足足有兩百人。
更去了三江口,到三江口小山上外公的墓前紀拜,此處風水甚好。

成都是中國人最散漫最享樂的城市,完全沒有感覺到時代競爭氣氛,人人悠悠哉,
包括狗和貓。滿街滿摟都是麻將,茶水,數不清忙不過來的飯局,從清晨到半夜,
宜賓也是這樣,簡直搞不清百姓那來那麽多的錢。
關於此行印象和收獲,隻能另外再談。

5.
我終於決定要重新了解故鄉的情況,總之總早晚要重回故鄉一趟。
要說明的是:五八年我曾在湖南呆過一年,當年父親說我要到農村鍛煉一下。
那時我很小,記得那是全民大煉鋼鐵的時代,對那邊的貧窮情況依舊曆曆在目。

如果說對於近代湖南文革的描述,當數老電影【芙蓉鎮】電影表現的最淋漓盡致。
可以說,從曾國藩開始到近代,這是一個曆史上中國農民革命武裝最激烈的省份:
一直到文革而不衰,但是湖南農民從不富裕,現在故鄉的農民是否已經很好了?
時過二十年,我確實不知道。

毛主席那篇著名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開創了中國農民現代革命理論,
紅旗漫卷西風,革命成功後,湖南農民運動成為中國革命的時代楷模。
但是,到目前,應當好很多了吧?比起深廣浙江等地,雖然湖南還是相對落後。

6.
從網上打主意:設法找回這失去的老家故地和聯係。

用電腦搜尋..老家的地名村落,從郵編開始,包括用狗狗地圖。
搜一切關於老家的視頻,廣告,貼子,不能不佩服狗狗,感謝美國好狗狗。
終於發現故鄉小村名下有了一座小工廠,還有一家專業運輸公司。
又終於發現了一位人名:那中間的字,是家族規定的排行,是一個秀字。
還高我一輩。

之後拿起手機,直撥叫過去:
“喂,不好意思,你是XXX嗎?”
“是呀,你是誰?”他感覺唐突。
“你是XX村的人吧?”我直接詢問,一點不客氣。
“我是呀,你是誰?”
“我是XXX,我老家是那裏。”
“不認識你。”
“那麽,你認識X泮青嗎?”
對方沉默了一下..
“認識。你怎麽搞到我的手機號碼?”
“從你網上公司查到的,別見怪。”
“那麽,他兒子還在吧?我是XXX,他兒子叫我大哥。”
“什麽,你是他大哥?你是誰?”
“我爺爺你認識吧?他是XXX”
“啊呀,知道了。他是名人呀,我們這裏無人不知的呀。”
“等等,千萬別掛,我馬上給他們打電話。”
之後一切都順利了。

7.
接連來了幾個電話。
原來是泮青的兒子老三和老四。
“你所認識的老大,是我那大哥,他已經死了,最後餓死了。”
屈指一算,應當是在六一年,他大概才三歲。
“我大姐也病死了。”原來泮青叔曾還有一個獨女,好可惜,病死了。
“你爺爺最後突然病的不行了,都是我父母安排的後事,葬在西山了。”
“是嗎?”我想起老爺子。
“聽說你父親去世了,老爺子就再也不太進食了。”
“他怎麽可能知道?從沒有信函談這些的。”
“他太聰明,從你母親開始單獨給他去信,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是的,老爺子繼續來函,但信中從不問及父親的事情,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希望沒有發生,那樣對他更好。

記得以後回函全部是母親落筆,錢照原數每月寄到湖南。
母親說:要讓父親走的安心,沒有負擔。
父親是烈士了,現在骨灰安放在革命烈士陵園。
一切都過去了,風風雨雨,又那麽平平常常。
隻有祖父那封絕筆,連同信封,始終保存完好。

8.
以後是不斷的電話,我和我的湖南的兩個堂弟經常通話:
“現在已經很好了,我女兒在東莞做事。”
“這裏馬上要建造飛機場了。”
“你想象中當年的破落小村已經都完全變樣了。”
“我在搞運輸,收入不錯,有幾部汽車,很忙。”
“我的小兒子大學畢業,正準備讀研。”
“我弟弟辦了一個小工廠,幹的也不錯。”
“清明的時候,我們會去西山掃墓,還清理了你爺爺墳上的雜草。”

不久前,春節降至,我匯去一筆款。

不料堂弟的女兒卻從東莞來了一個電話。
“我們完全不會要你的錢,我們不缺。”
“我們為什麽要接受你的錢?”
一句話把我噎回來,我心中有點不爽。
是否是太少了?也不少了。

“我們更需要你回來看看。”
之後二位表弟也來電話,不要我的款。
“怎麽辦?你自己決定。”
“要麽給你老爺子做個石碑吧。”
“那個再說,等我回去辦理。”我回複。
“這樣吧,目前村裏正在集資修建家族祠堂建族譜,這筆錢算投入。”
“好,就先這樣吧。”我說。
“那就我幫你簽上你的名字。”
這族大姓依舊分輩分,我還記得吾族江南十輩分的十個字:
【橋端起嘉慶,俊秀繼方程】

那天我談起是否也將父親的骨灰或分一部分,讓他魂歸老家故土,
結果我的提議遭到全家反對。

“不妥。你要知道,當今什麽事情都是出來容易進去難。”妹夫說道。
“何況,那裏有那麽多他熟悉的同事,生前好友。”
“誰知道他們的骨灰和靈聚在一起會不會在說悄悄話。”
“去湖南,他太孤獨了..”妹妹說。
“這靈界的東西,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誰也不敢說不存在。”
“唉,那個地方,真不敢看,全是生前鮮活的熟悉麵孔。”我歎息。

“唉,這人哪...也好,好在最後收場一定是終極平等。”
“偉大的上帝,上帝說:起於塵土,歸於塵土。”

歸去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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