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正文

最後一賭

(2010-02-24 04:33:27) 下一個
最後一賭


1.
小林坐定,開始看牌。

他看牌手法非常專業,先用拇指費力慢慢搓出牌角,當微微露出紙牌的左上數字,
停下,繼續搓看下一張,直到5張牌成為扇型。他立刻兩手緊緊罩著那付牌,如怕漏氣通風見光的寶貝在手,他穩坐不動,直視著。

賭台上正滿座,六位賭客正襟危坐,卻將目光同時射向莊家那雙玉手,聚焦在她從容翻開的頭兩張牌:這是賭加勒比撲克的經典程序規矩。

現在,約12張加勒比速哈的賭台全都滿客,72位賭客都在大戰,賭場氣氛從沒有這樣熱烈高漲,外圈還圍城了很多看客。原因很簡單:這個板塊的獎金已經積累到9萬美元。那顯示器上獎金數字在閃爍微笑著,發出誘人的紅光。

已經很久沒有人中獎了。
其實中獎規則很簡單,隻要有一個同花大順,外加前麵放一美元的一隻保險籌碼,如果莊家開牌了,資格是可睹,牌麵比你小,那麽:你贏了!除去全部拿走9萬美元的獎金,莊家還要再賠你下注籌碼麵值的100倍。如果是拿到四條牌麵,那麽9萬獎金照拿,但贏麵隻有籌碼的20倍

鄭鴨子兩手油膩還沒有洗幹淨,就趕來賭場了。這位來自南寧前交響樂團的薩克斯手,到了外國就改行了,改作香酥鴨,因為吹薩克斯在這地方是賺不出錢來的,但那五味俱全的鴨子,卻迷倒一大批華人,於是他手上有了錢,要增值,找運氣,迷上賭場。

“我怎麽算,這大獎出水就在近日了,呀呀,機不可失,不能不來湊熱鬧呀..”
65歲的老餘是藝術家,著名書法家,開始發話了,他搖頭晃腦著:

“我在張宏寶大師國際中功學院學習的時候,氣功已經修煉到二級,發外氣已可遙測探物,如出掌,將我那渾圓之氣掃蕩過去,即會令這莊家黃毛神誌不清,如不是人多眼雜,我隻要稍發外氣將其擊昏,再以天眼窺測那牌,則逢睹是必贏無疑....”他吹噓著。

賭桌上異常熱鬧,大家鼓噪著,包含著極其自信的中華文化與永垂不朽的光榮夢想。

這9萬美元的獎金也確實來之不易:那是用一個個賭客輸掉的一元元保險積累而成的,但是無疑總會被摘取,這就是運氣。這種模式是一種命運的表達方程,比如拉斯維加斯的此類獎金可達上百萬,有人對老虎機隻投一幣,竟中了,於是全場鈴聲大震,音樂亢然而起,轟動中擁出一位幸運兒,閃光燈四射。說到世界大獎運氣總是很怪,按照計算中獎幾率可能隻相當一顆小隕石擊中某個人的腳麵,但每次幾乎總會有人得到。

2.
小林的情人是那類溫柔漂亮的外國黃毛,因為夫唱婦隨,她也來伴賭,於是愛情之花在賭場燃燒蔓延開放,患難得失與輸贏共舞,感情共鳴在牌麵交流,別有了一番男女感情風味。

不日,小林發現她手氣比自己還好,於是開始了賭桌雙打,兩人同時作戰。
正所謂小賭可以逸情,大賭可以買房置地。

”人生,本來就是一賭!”小林叫著,滿台的華人賭客點頭共鳴著:華人是愛賭的民族。
幾日過,那獎金終於增長到14萬,夜戰挑燈隻覺短,大家更加精神起來。

“我怎麽算,這大獎落地就在這一兩天日了。”老餘邊說邊用手掌發出一氣指向那小姐。
“但不知應在那位身上,這莊家小姐的眼圈臉麵晦氣十足,中氣越來越衰了..好。”
“哈哈,一定是這女孩沒有睡好,被什麽男人幹壞了。”賭客鄭鴨子不懷好意的說。
“昨天我一隻鴨子竟想奮力逃走,我一刀砍掉它的頭,呀呀,它竟然還搖搖擺擺走出三十米。”
“後來我忽然想到吹薩克斯管會有安神作用,於是試驗對鴨子群演奏了一段,嘿!”

大家手中的牌忽然都放下,開始睜大眼睛聽鄭鴨子講述精彩的鴨子故事。
“當它們聽到我吹出俄羅斯天鵝湖的妙曲,竟都像紳士般安靜下來,它們開始起小步舞。”
“真的嗎?”老餘聽的煙灰掉在桌上。
“選一天,我對你的鴨子發發功,宏寶大師說了,鴨子通靈性,教好了還會跳巴蕾。”
“海關橋上黃皮軍警的頭要我教他氣功,學會了,刀槍不入,哈哈,幾隻鴨子算什麽。”

“請下注!”莊家小姐笑眯眯叫起來。
在啤酒和咖啡中,霓虹燈下賭場燦爛的時光過的飛快。

3.
眼看獎金總額在上升,但越賭越輸,大家有點失意渺茫,連戰下來,都輸了不少。
小林說:“餘老,我看你是否作作法,發功,讓這賭台小姐暗中去強勢變衰。”
“最好讓她們神智迷亂起來,那麽,這大獎我們就一定能得到。”
“好辦,不過,得獎後怎麽分配呢?”老餘是老社會利益學家,立即把握關節所在。
“對半,隻要真贏到,皆大歡喜。”

老餘換了一身絲綢黃馬褂,帶上金邊墨光眼睛,立刻精神起來。他隨便下點小注,
正襟危坐安如山,兩手向前虛推,佯作賭牌,其實內聚元神,外發中功,如推濤作浪,將外氣直射入那賭台黃毛小姐。那小姐見此老夫子這般演派,心想這中國人怪怪,有神經過度興奮的毛病,隻當他是賭上了癮,或者是輸極了,暗中自笑。

幾圈下來,賭勢終有所變化,大家開始贏。這牌麵是越抓越好。
鄭鴨子膽大,下注也越來越大起來。他開始哼起故鄉的小調:
“雞呀,鴨呀,送到哪裏去,送給咱親人解放軍,一呀一字約,一呀一字約,送給咱…”
“哈哈,來了個四條,20倍!我贏了。”他突然叫起來。他真的大贏了。
他收了所贏籌碼,老餘看了他一眼,但鄭鴨子沒有分給他一點。老餘頓時惱怒起來,
“我們怎麽商定的?要給我分一半的呀。”
“那是你和小林商定,和我無關,再說,我輸你也分一半嗎?”鄭鴨子反唇相激。
“你,不就是會燒個鴨子嗎?瞎吹個薩克斯,就成了音樂家。”
“就你畫的那筆爛字,還敢到處展覽,叫什麽書法家,我用腳寫的都比你好…”
“你!不是個東西!”老餘出奇的憤怒了。他比鄭鴨子年齡大多了,感到極度侮辱。
“走,我們那邊去說!”老餘還是有修養的。
此時,小林牌運正好。突然他靈感來了,心中直跳,前麵端正的放下一枚一元美元的保險籌碼,將30美元的注碼放在前麵正中,信心十足。他對他的黃毛情人微笑著,那黃毛情人也看了自己手上的牌,感覺不錯,對小林宛然嫵媚一笑,似風情萬種,一下又年輕了許多。
獎金牌上的紅色數字閃爍著,跳躍著,刺激著:148880。好不誘惑。
一批看客圍繞著,躍躍欲試,賭桌旁人頭簇動,議論著。

在莊家小姐發完最後一張牌,大家就極度緊張起來。此時的小林章法不亂,依舊沉穩的用拇指慢慢搓開牌上角,一張,兩張,三張..突然他眼睛發亮,血壓增高,心跳加速,劇烈的激動起來。這是一個梅花的“富雷偉”就是梅花大順。他沉穩不動,將那牌壓下,隻等驚爆。

他頭腦一陣發暈,他即將大贏了,天哪,14萬美元馬上要到手了。他忽然抬頭看莊家,那黃毛已經翻開出頭兩張牌:一個老A,一個老K,最小的一對,就是可賭必睹但牌麵最小的一對。

4.
他容易嗎?似有電影在腦海閃過,時間好像停頓,那是一副副曾經的苦難鏡頭。老父親病著,為他出國借錢求人。他來了,終於從第三國偷渡來了這裏,之後是打工,住的是四人一間的陋室,幹的是一天14小時的活,拿的是吝嗇鬼台灣老板的微薄工資。三年後,他立誌獨立,用一千美元起家,批發貨來再賣,周轉,增值著。這裏的5000家商店他終年辛苦的跑了一半,終於有大佬看上他的勤勞,他的鐵腿,他的精明強幹,他的信譽品質。於是他開始好轉,老板們先放貨給他,他隻管推銷再回款,於是慢慢的,他起來了。

他計劃要去商都聖保羅,這筆巨款已經足夠了。可以開一家好店,在有名的25街,不消兩三年,他就可以買房,買車。尤其是,他會將他的父母接來,孝順的奉養他們。啊,這裏四季如春,老父親不再哮喘發作,老母親不再風濕疼痛。他眼中似要流出難以抑製的激動淚水。

“開牌!”一聲呼喚,他愣一下,毅然攤開自己手中的的同花大順,神色像鬥牛士。
“哇!”四周驚呼,老餘則跳了起來,場景爆了。之後是一片寂靜。
“你贏了,但隻贏20倍,共600美元”賭台黃毛小姐笑笑,遺憾的搖搖頭。
“簡直太遺憾了,你怎麽沒有上保險籌碼呢?那隻是花費一美元而已。”她繼續說。
“沒有這保險,就不能拿這大獎了,這規矩,你是知道的呀。”
“胡說!我有加注這保險籌碼的。”但他定神一看,確實沒有,他呆了傻了。
一個極其可憐的聲音響起,那是他的外國黃毛情人。
“我看到我的牌好,但我手上的一元籌碼用完了,隨手就拿了你的放在我前麵,隻是想多贏。”

她哭了。

全場嘩然,無不為小林搖頭歎息。
隻見此時的小林,將那付大牌向牌桌上奮力一摔,隻聽“啪”的一聲爆響,他手搶過600美元,拉緊他情人的手,走出大門,再不回頭。

從此,他徹底戒賭,絕不步入賭場一步。

“從來就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求得徹底解放,全靠我們自己。”
大概5年後,他終於奮鬥成為大老板。那位情人成為他的好太太,為他生下三個混血。

鄭鴨子還在賣烤鴨。

老餘則學會了新電子輪盤賭,隻要用手指輕點一下,數字化平台就做完了程序。這賭博贏得是那麽高雅素淨,輸的也是那麽平靜似海,完全沒有往日的回腸蕩氣,人氣激情加刺激回味。

“唉,我好似,林中的孤鳥高飛的燕....”

他唱起當年的老曲牌,懶散的打了幾下太極,比劃著張大師的發氣動作,迎頭灌下一瓶波維拉啤酒,隻見他白發散落,琅琅蒼蒼,悠悠顫顫,搖搖擺擺,向著坡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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