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老師

1.
設宴，請我的老師夫婦吃飯，他是我的中學老師。

我的中學是名校，名氣之大，在於高考總是全省第一。
於是呼今日成為集團學校，不斷擴充發展，有了第一，第二..設若幹分校。
功名學曆這千年關鍵台階，就是這樣一步步走上來的，當年你不苦爬還真不行，
比如你不去像戰士一樣拚搏戰鬥，大概用當年美國巴頓的說法：你隻能去掃廁所。
不過現在就是找一個掃廁所的職業，也不容易了：開始招聘大學生，還有名額限製，
自然待遇不菲。

現在滿街都是大學生，高不成低不就。讀完俄語國際經濟碩士畢業生在賣合飯，
讀完英文經濟學碩士的在做擔擔麵..前幾天買油條，一問，老板是北大的，太太是複旦的，不過他們那廣告寫的棒極了：家有二鬥糧，此處油條王。

老有所依，國家的退休政策待遇不錯。先不說退休工資年年增加，凡是國家財政包幹的，也就是政府公務員這塊，政策基本落實了。其次，到處蓋高樓，整個城市有拔地而起的感覺，住房條件在不斷改善，隨著房價不斷飆升，大家都有種滿足上升感。

但是就市場這塊，似乎前景不妙。國內產能發展過大，消費飽和。從你的幸福就是我的痛苦終於發展到你也痛苦我也痛苦。於是對於馬克思革命理論有點新的理解，革命無止境。對當年殖民主義也有點新的理解，戰爭是政治經濟的延續和拓展，或者是革命的最高形式。打個比喻：有點像螞蟻爭奪地盤，不然都會死。

希特勒的民族生存空間理論大概有點他的道理，馬克思的解放全人類更有道理，首先要解放自己才更更有幾分道理。或許也可以這樣說：革命就是研究吃飯，就是做文章，至於要做什麽文章，那是另外一回事。不管怎麽說，物質文明是有限的，精神文明也是有限的。

對於過來的人，更多則是懷舊。
老師已經白發蒼蒼，隻是透過眼鏡，依舊閃爍著他那明亮眼睛智慧的光，他已經屬於升華的另一類。我知道他不是要再品嚐什麽，他知道人間的苦楚他已經品味的太多，
此刻，他也許有點像李白，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似醉似醒，卻又大徹大悟。

“我們是快要結束了..你看她..”他指著他太太。
“大概還能堅持四個月..”他打住，太太卻在微笑。
“我不怕，從來不怕。你老師為我的病已經花光了全部的積蓄，我在24歲的時候，就知道他是盡責的人。”他太太說。
“那時候，他是右派，很慘，而我，是校花..不過，他是個真正的男人，”
“是的，我隻知道說實話，說實話就成為右派，我沒有錯。”老師說。
“他被打成右派的時候，我決定嫁給他，他不敢，說會害了我。”
“之後我就決定搬到他家，那間漏雨的小破房，他給我作了一個揖，要我走。”
“喝！”老師忽然端起酒杯，一飲而下。
“我不怕傾家蕩產，隻要能救你。”老師說。

2.
當心地坦然以後，就平靜等待上帝的召喚。此時不是向往未來，更多則是懷舊，此處無聲勝有聲，一段沉默之後，就是爆發。
“其實什麽右派，隻是正直了一點，看不下去。人家不說，我說幾句。”老師說。
“到了以後的文革，還是這樣..”老師很不容易的吃了一片魚。
“我好像一片魚肉，一把無形的刀，好似上帝的劍，總要斬殺我等異類。”
“其實我是革命家庭出身，說多了，但終於成為右派。”
“之後解放了我，因為出身好，說我隻是愛打抱不平。”
“早年和蘇聯好的時候，那麽重視我，以後就差點成為蘇修特務，隨他們怎麽說。”
“總之，你要活下來，就什麽話不要說，其實以後才明白，達私為打你呀。”

他用了一句俄語，意義雙關。

“怎麽反思，我都沒有錯，我所說的都是人話，但是你必須要懂的作狗。”
“做狗還不行，還要會咬，最好閉上眼睛亂咬..”
“你要不咬，其他的狗類就會來咬你..”
“我們這個中學，你就不要再吹噓了，沒有用的，什麽升學率，培養的全是綿羊..”

喝了幾杯。老師終於感慨起來。
“下麵，因為這種昂貴的藥品，不能免費，我會賣房子救她，多一天算一天。”
“什麽話，那可不行。”太太發話了。
“我老了，夠了，不會給你添負擔，這兩個兒子還等你幫一把。”她很坦然。
“你做右派的時候我跟了你，我無悔無怨。”

大概老師喝多了點。
“那叫什麽右派？現在看，我說的全是對的，從反右到文革，我沒有任何錯。”

他忽然從皮夾裏摸出一張紙，小心的展開。
“這就是我死後的墓名誌。”
“我給兒子交代了，等你我不在了，我們合在一起，永不分離。”
“兒子們必須把這份墓名誌刻在骨灰合上。”
“你看看，我就這幾個字，總結我的一生”老師將那紙片遞給我。

那是一付對聯似的幾個字：

上聯：搞不明白。
下聯：說不清楚。
橫批：永不瞑目。

“白發三千丈，我隻有這幾根白白的禿毛了，我死不瞑目。”老師吞下一口酒。
“我說的全是實話，實話呀...我是老師呀。”

散席。

老師毫不客氣拿走那瓶剩餘的高度名酒，
老師離去。

一個月後，我還想請他再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