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正文

卡斯特羅--烏托邦的最後一個守護者

(2008-12-28 13:57:14) 下一個
烏托邦的最後一個守護者

作者;黃章晉

菲德爾•卡斯特羅,因為許過很多“麵包會有的”諾言,被許多古巴人私下稱為“明天會有先生”,但社會主義開國領袖中,有一句諾言也許隻有他許過且被踐行,2008年2月19日,卡斯特羅宣布辭去古巴國務委員會主席和革命武裝部隊總司令職務。不過,這一刻比起他當時無意中的許諾來得要遲了20年,——他曾說,古巴領導人的年齡決不超過60歲,那年,卡斯特羅39歲。
  卡斯特羅似乎是惟一活著辭職的社會主義開國領袖。

  【我們要歸功於美國人】

  卡斯特羅從不諱言,“是美國人把我變得這麽出名。如果有很多人欽佩古巴的話,我們要歸功於美國人。他們把我們變成了他們的敵人、他們的對手,從而使我們赫赫有名。”
  對今天的古巴來說,美國意味著目前經濟困難的罪魁禍首。但祛除對美國的經濟依賴,也是卡斯特羅和同誌們當初革命後的一個重要目標。某種程度上,美國經濟封鎖的存在,給了古巴物資匱乏一個最好的外界理由。雖然今天西方其他國家並沒有效法美國。
  美國要求封鎖古巴最大的力量來自古巴流亡者。在與古巴隔海相望的佛羅裏達州,古巴流亡者擁有巨大的活動能量,這個州擁有近百萬古巴流亡者,美國新任財政部長古鐵雷斯即使其中一員。
  被卡斯特羅稱為“蛆蟲委員會”的“解放古巴委員會”,長年出資用於製裁古巴的政治遊說,任何政治家都不敢小覷這股力量。
  古巴革命後,美國無條件接受古巴逃亡者的政策吸引了大批古巴人,當時除了海上逃跑這一經典方式外,還有一種就是今天在中國境內的朝鮮人采用的方式,闖大使館,通過第三國抵達美國。
  對人口逃亡,卡斯特羅曾經的舉動頗見其個性:1980年4月1日,不勝其擾的卡斯特羅突發奇想,宣布取消秘魯和委內瑞拉大使館的警衛,幾個小時後,這個兩個國家的大使館比春運期間的廣州火車站還擁擠,甚至連樹上都爬滿了人。
     卡斯特羅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解除對馬裏埃爾港的管控,不但與古巴流亡組織接洽,要他們把親屬全接走,還下令將大批在押刑事犯罪分子、妓女、精神病人和有同性戀嫌疑的人,都集中起來送上前往美國的船。美國不是宣布“伸出雙臂歡迎來自共產主義世界的尋求自由的難民”麽?OK,成全你們,一次性給你們15萬人!
  順帶說一句,這些古巴官方眼中的“蛆蟲”,當時的確是美國的不小難題,但這些人倒也爭氣,佛羅裏達的邁阿密,1950年代還隻是個普通漁鎮,古巴移民成批到來,使之迅速成為一座繁榮富裕的大都市,那些“蛆蟲”大部分都混得有模有樣。而且,卡斯特羅的叛逆女兒阿麗娜•卡斯特羅也是蛆蟲之一,她不久前受聘於CNN。
  今天,這些人的匯款也許部分抵消了美國製裁造成的損失。而且,“國無敵國者恒亡”,反古巴的流亡者是古巴安定團結局麵的最大促成因素。

  【美國人培養的共產黨】

  許多研究者認為,卡斯特羅革命前可能從未真正接觸過馬列主義,卡斯特羅為革命坐牢時,古巴共產黨與當時的獨裁者巴蒂斯塔某種程度上算得上相敬如賓。
  革命後,時任總理的卡斯特羅1959年4月應美國報紙編輯協會邀請訪美,在被問及新政府的道路時,卡斯特羅不但宣布不會沒收私人財產的政策,還一再強調其反對共產主義。
  可以確認的是,卡斯特羅受華盛頓、林肯等美國自由民主的大哲先賢的影響頗深,也許他最初的革命理想,目的就是恢複憲法和建立社會正義。對美國記者關於民主選舉的議程問題,他的回答很幹脆:“我在權位上一分鍾都不會多呆”。
  卡斯特羅的美國之行,精心準備了上好的雪茄和酒,畢竟經濟上古巴不可能不仰仗美國,然而,美國雖然第一時間就承認了新政權,但隻有副總統尼克鬆有空接見卡斯特羅。
  美國政府對卡斯特羅“聽其言,觀其行”的冷遇,很快在年輕的古巴領導人那裏有了猛烈反饋——新政權一係列政策、法令,尤其是國有化運動嚴重損害了美國商界的利益。其實,美國人並不像傳說中那樣喜歡和扶持巴蒂斯塔,但卡斯特羅無疑才真正令人如坐針氈。
  卡斯特羅迅速轉向。當初參與革命的同路人紛紛掉隊。1959年7月17日,卡斯特羅突然宣布辭職,有消息說,沒有任何實權的總統烏魯希令卡斯特羅不開心,古巴人民不高興了,憤怒的人群在烏魯希的府邸外越聚越多,於是,烏魯希步巴蒂斯塔後塵逃往美國。
  沒有跑掉的另外一些戰友,比如阿馬斯——他曾是卡斯特羅率領下乘坐“格拉瑪號”(Granma)遊艇登陸古巴的82名遊擊隊員中幸存下來的12個人之一。他認為卡斯特羅悖離了當初的民主理想,遂在1961年被送進監獄,1991年才得自由。總體而言,卡斯特羅對待昔日的戰友和同誌,算的上很有人情味,很少槍斃他們。
  相信不斷革命論的格瓦拉無疑是遊擊隊中最激進的一位,卡斯特羅的弟弟勞爾也是激進的共產主義者,在觀點明顯分裂的新政權領導層,卡斯特羅越來越傾向於他們。
  最早教卡斯特羅建立社會主義的老師不是蘇聯人,而是美國左派教授。遊擊隊員們大多數連家庭都沒有管過,何況一個國家,於是,美國專家來了,在他們眼裏,生產搞物質獎勵刺激的蘇聯,已經不再是純粹的社會主義了。對從小就熱烈追求對社會公平正義的卡斯特羅來說,這些人的觀點非常對胃口。
  對正在困難中的古巴,蘇聯人很快伸出援助之手,卡斯特羅迅速改宗,1961年12月卡斯特羅在演講中說:“我在這裏自信和高興地宣布:我是一個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我將始終如此直到生命的最一天。”
  幾十年後,當西方記者再次問起卡斯特羅,當初的口號與日後的實際不一致時,得到的回答是卡斯特羅式的經典回答:“林肯發動內戰時也沒告訴大家他日後要解放黑奴。”
  其實,卡斯特羅是美國人逼成共產主義者的。

  【“卡斯特羅無非是豺狼當道”】

  “大米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應該習慣吃小麥,那樣對健康更好。”1965年3月,卡斯特羅在哈瓦那的大學發表演講時,直接點名批評中國是修正主義者。因為古巴試圖在中蘇論戰中騎牆,1965年中國突然大幅減少出口古巴的大米,不過,中國送去了大規模的精神食糧,——中國大使館直接向古巴公民投遞宣傳品。
  卡斯特羅演講對毛的批判調門比蘇聯人還高。卡斯特羅稱,中國向古巴公民大規模投遞誹謗蘇聯和古巴政府的宣傳品是赤裸裸的幹涉內政,毛的觀點和所作所為顯然證明他已是個老年癡呆症患者,在談到年老問題時,他即興發揮道:古巴絕不允許年滿60歲的人還呆在領導崗位上。
  這次演講前20天,格瓦拉剛剛率團訪問了中國,試圖調停中蘇關係。
  其實,在中國與蘇聯之間,遊擊隊起家的卡斯特羅對中國天然有親切感,尤其是激進的格瓦拉甚至持有強烈反蘇觀點,蘇聯早已是個官僚體製國家,而中國的絕對平均主義和人民公社體製,非常對卡斯特羅等人的胃口。
  同樣,卡斯特羅讚同中國的世界革命理論,不讚成蘇聯的和平競賽、和平共處、和平過渡。古巴導彈危機時,卡斯特羅、格瓦拉等都做了與美帝國主義攤牌的決心。
  古巴心在中國,但胃在蘇聯,可以少了中國的大米,但少不了蘇聯。
  蘇聯人以高價收購古巴糖,以低價向古巴銷售石油和其他工業產品,外加上各種源源不斷的援助,這個當時僅700萬人口的小國,最多時,從蘇聯獲得的收益,相當於每年人均400美元,這個好處遠比美國人封鎖造成的損失大得多。
  中蘇論戰,毛主張用分化瓦解多多爭取的策略:“豺狼當道,安問狐狸”,他認為蘇共才是批判攻擊對象,其他脅從不問。但因為大米和宣傳品問題,卡斯特羅稱中國是“所有自階級社會產生以來由奴隸主、封建主、資產階級和帝國主義所采用的最惡劣的海盜和土匪行徑”。
  原本在毛眼中隻屬於無害“狐狸”的卡斯特羅跳出來叫罵,終於引起毛的重視,由此,毛的語氣變成“卡斯特羅無非是豺狼當道”,古巴在中國的被批判待遇,遠高於蘇聯外的其他東方陣營國家。
  古巴確非普通小國。與毛時代的中國一樣,古巴也奉行與蘇聯不同的“輸出革命”。在拉美和非洲,兩大陣營角力處,為避免美蘇兩國直接衝突,蘇聯不宜出兵的地方,由古巴直接打頭陣。在1970年代,古巴有百分之一的人口在海外參戰,當然,蘇聯出錢出槍。
  由於是蘇聯人讚助的“輸出革命”,在當時中國眼裏,古巴就是蘇聯打手,成了窮凶極惡的代名詞,以致中越反目後,越南被中國稱為“東方古巴”。
  當然,中國在教訓“東方古巴”時,正牌古巴也不含糊,卡斯特羅宣稱中國是“整個人類曆史上最卑鄙的背叛革命的例子”,並威脅可能導致一場世界核戰爭,而《格拉瑪報》的社論則稱:古巴將援助越南,甚至是用自己的鮮血。
  中國外交部網站關於古巴的資料介紹,有這麽一句話:“60年代中到80年代初,中古實質交往不多。”不到20個字,把20年時間的一切都輕輕帶過,也許是有道理的。

  【反烏托邦的烏托邦】

  如果把古巴稱為今天最後一塊還在實行烏托邦製度的土地,相信沒人會反對。
  但古巴的烏托邦色彩與卡斯特羅強烈的遊擊隊氣質密不可分。
  標準烏托邦,是一種惟理性主義的社會設計,從社會生產到成員日常生活都服從一個嚴密的宏大設計,蘇聯三十年代基本完成了這種體製,它依靠的是一個龐大但日漸專業的管理團隊,隨著這個體係的完善,國家機器運轉中,領導人隨心所欲的影響逐漸被降至最低,正因為有整套冰冷、理性的官僚體係,蘇聯的經濟、科技在很長一段時間保持了長足進步。
  盡管,中國、古巴的社會實踐曾被認為是純而又純的烏托邦,但就理性設計而言,卻是典型的反烏托邦,因為它們始終對理性設計所必需的官僚體製保持高度警惕,全社會的一切活動完全受國家領導人隨心所欲,無計劃和理性可言,雖然也有類似蘇聯的各種經濟計劃,但隻有一個名目而已。
  革命後,新政權的領導人們不知如何管理這個國家,是多數國家一開始的通病,但古巴則將這個傳統保持了很長時間,其草率程度也非前輩可比。譬如領導人的分工問題,據說卡斯特羅問道:誰是經濟學人(Economist)?正走神的格瓦拉以為問誰是共產主義者(Communist),立即舉手,卡斯特羅立即把央行行長給了他。
  老遊擊隊員們喜歡像緊張忙碌的戰爭年代一樣管理國家,他們突然想起一個主意,立即跳上吉普就走,中途若有所聞或所想,會突然宣布各種命令,譬如:你,立即派人去把這條馬路給我修好!要瀝青路麵的。
  在反烏托邦的理性設計上,卡斯特羅走的比毛時代的中國還遠,甚至卡斯特羅在宣布將自己的革命組織改名為古巴共產黨後,很長時間裏,黨組織都沒有真正建立起來。古巴的運轉,長期采用一種直接民主的革命狂歡方式,卡斯特羅突然有了想法,就直接對被發動起來的國民做長篇演講,通過電台直接傳播到每個古巴人那裏,省略了政府科層結構的層層傳達和任務布置。
  沒有任何人知道卡斯特羅準備說什麽,也沒有人知道卡斯特羅的演講會持續到什麽時候,他能在麥克風前滔滔不絕演講到深夜三點,說什麽完全視當時心境而定。報紙的轉載,光看標題,不知道具體內容是什麽,必須整版整版讀完才能理會卡斯特羅最近的想法。
  很長時間,古巴沒有人知道卡斯特羅在哪,下一刻會去什麽地方,老百姓都可以直接找他,全國各種大事小事都需要他來決定,卡斯特羅總能很幹脆地答複:行,明天一定解決,然而由於組織混亂,卡斯特羅日後不免成為空頭支票專家。
  卡斯特羅為人民操碎了心,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早餐時要閱讀 200頁參考消息,為了古巴人民的健康,有幾年他成了奶牛專家,天天癡迷於對這些東西的研究。卡斯特羅個人的突發奇想有時也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他曾投巨資建造了拉美最大的生物醫學中心,長期效益不佳,但卻在艾滋病時代能出口大批艾滋病藥物。
  卡斯特羅經常會在動輒數小時的演講中順帶奚落挖苦一下所謂的專家、學者,這與蘇聯對專家的頂禮膜拜大異其趣。好在,卡斯特羅的藝術修養不錯,他雖然也被迫關過些知識分子,但迫害程度要比蘇聯等國輕得多。
  古巴今天老百姓每月能分多少麵包、牛奶、糖,全部是被精確計劃。但這個越來越局促計劃,卻是生產無計劃的結果。
  剛剛革命後的古巴,洋溢著青春,革命者廉潔而激情,西方世界的左派學者紛至遝來,他們以前曾被斯大林欺騙過,這次的古巴要他們看到人類的未來和希望,他們寫下無數類似《聽著,揚基佬》這樣的讚美篇章。不過,到了七十年代後,當年熱烈讚美過古巴的人大多收聲,與卡斯特羅依然保持良好個人關係而未決裂的,隻有一個馬爾克斯。
  而今天中國關於古巴的報道介紹,多傾向於把古巴描述為一個清貧的烏托邦社會,除了物資短缺,基本是一個自由、寬鬆的和諧社會。人人有醫療保證、各個讀書免費,幹部群眾依然如魚水關係。也許古巴今天還值得稱道的成就,就是政府平均分配資源所取得的成績,消滅了文盲,人均壽命大幅增加。

  【我不能忍受任何非正義】

  很多人會說,獨立的、趕走了美國人的古巴是古巴人的古巴。
  也許一開始曾經如此,但隨後蘇聯人在古巴的存在和影響之深,應該遠超過美國,為了保衛古巴,蘇聯曾長期在古巴駐軍,官方請來的蘇聯專家,其地位不亞於美國當年資本家派來的員工。當然,一個是來“幫助我們”的,一個是來“掠奪我們”的。
  但是,今天的古巴,對西方人和西方資本的歡迎程度超過了革命前。美元重新成為流通貨幣,外國人可以用外匯券購買古巴人買不到的東西,西方旅遊者可以占有古巴最好的海邊沙灘,為了更好地服務西方人投資的賓館飯店,經過精心挑選的古巴人又重新開始接受西方資本家的規範服務訓練……
  卡斯特羅早年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我不能忍受任何非正義”,西方人仰仗資本力量在古巴的壟斷地位,就是卡斯特羅眼中的非正義之一,但今天西方人甚至有了古巴人所無的特權。至於曾為世界理想主義典範的社會風氣,其腐敗程度早已與第三世界國家無異。菲德爾學會了麵對這不正義的一切,和所有的古巴人一樣,當然,假裝它不存在,或者是美國的陰謀。
  理想社會實踐的經濟失敗,加勒比海的明珠變成世界最窮的國家之一,是卡斯特羅革命走入悖論輪回的根本原因。與中國越南以積極的改革應對不同,卡斯特羅從1989年開始,演講經常以“不是社會主義,就是死亡”的口號結尾。
  內部要求改革的聲音,曾是卡斯特羅麵臨的最大危機,卡斯特羅曾被迫在八十年代末以腐敗和販毒名義槍斃了他的幾位高層戰友,這些受戈爾巴喬夫新思維影響很大的一批人私下表達了對古巴體製的不滿。
  卡斯特羅反對改革嗎?尼加拉瓜總統奧爾特加回憶,他在1980年代再現古巴奇跡獲得全國政權後,曾向卡斯特羅請教,卡斯特羅告誡,不要追隨古巴當年的激進化的社會改造政策,不要開罪美國,不要搞單一的計劃經濟,要給反對黨寬鬆的政治環境。奧爾特加大選失敗前,卡斯特羅就打過預防針:要做好輸的準備。
  也許,在一個重複卡斯特羅道路的後輩麵前,卡斯特羅的一番語重心長才是卡斯特羅真正的內心想法,而奧爾特加再次大選贏得勝利,也許能證明卡斯特羅的洞見。
  然而,古巴人永遠是不會聽到麥克風前卡斯特羅說這樣一番話的,卡斯特羅從不忌諱在小錯上道歉認錯,如果菲德爾說古巴革命後許多道路選擇是錯的,哦,他將如何麵對滿大街切的畫像上那堅毅的眼睛。
  在1960年的一次群眾集會上被確定接班人地位的勞爾會對古巴進行變革嗎?勞爾比乃兄更革命,他缺乏卡斯特羅的魅力,他年事已高,與菲德爾一樣,他也是這個烏托邦的看護人。
  也許所有烏托邦的創建者中,卡斯特羅是生前就對其有痛徹反思的一個,但無論如何,所有的烏托邦體製都是由後來者改變的,而且不是指定的那個接班人。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