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錢記

還錢記

1.
老華僑D先生委托我一件事情，已經多年了，竟一直沒有辦成。

“一個姓C的，在巴拉圭的中國人，我欠他300美元，請你找到把錢還他，說我很謝他。”
早年，我在那邊工作過一段，認識很多台灣和大陸華人。他說的這位我也認識，
但後來再也沒有見到，於是要尋找這個中國人，並成為一段真實故事。

記得C似乎是94年從玻利維亞來巴拉圭東方市的。他瘦瘦的，很白淨，有一手修理空調冰箱的好手藝，但是隻修理並不能賺錢，或者說隻能賺小錢。還有，外國的空調老實說質量很不錯，屬於很耐用消費品。所以，他最後也隻能做生意賣貨。

將貨批發到眾多店家，是基本不用本錢的生意。這，被稱作分銷批貨。那個年代，廉價的中國貨如潮水湧入巴拉圭，再轉進巴西…到今天依舊。因為巴拉圭幾乎沒有稅，於是那邊就成為南美最大的商品中轉站。不多說，C開始就幹這行了。

一次經過BL先生從聖保羅轉來給他的一封北京妻子的家信，巴西這邊找不到他，於是有一位L姓朋友將那信交給我，說，此人確實在巴拉圭，煩你找到代交吧。輾轉後終於得知他住在一位巴拉圭老太太的租房內。那位於美洲後街大院，有很多小平房，他租住在後邊一間。結果他不在，我隻好將他家函交給他鄰居的中國人。以後見他，C很客氣說謝謝，說有看到他太太孩子照片，他非常高興。

2.
但是後麵這300美元，我卻再也沒有辦法幫D先生的忙，沒有能交給C，他徹底失蹤了。
以後有流言說，他死了。死人總會有，也是正常，但一要查原因，二要見屍。國內家裏或中領館，也必須知道，要有個交代。但對於C，他卻是真正無聲無息的徹底消失了。

記得第一次尋找C，是正式詢問巴拉圭東方市中華會館的SH秘書長，他統管華人一切事務。
“C這個人是否死了？找不到他了，你那裏有備案有記錄嗎？”
“不可能，沒有。完全沒記憶。要是死了，總要埋吧，費用都是經過我這裏批出去的。三千美元的費用是要有記錄的，要交錢給巴拉圭警方報案。還有，我們從不分台灣大陸人，隻要是中國人，一律出錢，要買棺材，包括早期華人幫派互相殘殺的沒人管的那些死者，我們也都是這樣做的。”南美的台灣華人對於大陸華人是作了很多貢獻和幫助的。

我們不能不承認，這裏台灣華人做人做事表現和文化素質比大陸人要好，他們或更愛國正派。

一次，當直接詢問了台灣的W老師，當年C一直是在分銷他的貨品，他幫了C很多忙。
“我也在找他，多年了，怎麽說人沒有就突然沒有了，我還以為他回大陸了。”
“好多年了，早年一次他取走我很多貨去賣，從此就再沒有消息了。”W說。
“他很能幹。聽他說大陸家還有太太和一位小男孩。”
到此，關於C的線索全部中斷。

至於大陸方麵是否依舊有家函給他，那就更不隻知道了。


以後，因為事務又到巴拉圭東方市，酒桌上一位G老友終於神秘的談起C。
“C確實死了。其實很多華人都關心這個人的失蹤，我信息來源是可靠的。”
“現在華人那些弟兄們基本沒有了，那些打殺的曆史終於告一段落，他們很多去了美加。”
“這邊的市場和生意也凋零下來，像經過一場大風雨，淘汰了一批批過來人。”
“我有確切的信息，很久不敢說，C確實是被弟兄們滅了，切成屍塊被扔進巴拉那河喂了魚。”
“此前麵很多人談到關心C的失蹤，我就上心注意了。”

那些歲月，華人幫派爭鬥打殺，死了很多的華人，不堪回首，目不忍睹。
“其實，C大概進了點什麽貨品，據說侵犯了某些人控製的利益。”
“他們就做了他。他也是，有點怪怪，太孤高寡處，沒有自己的哥們和朋友圈子。”
“大概他在國內還背上了拋妻舍子的罪名。”

G接著說。
“也許他妻子懷疑他在國外發了大財，有了二奶，於是六親不認，黑了心腸。”
“C大概開始也沉淪了，無奈，解釋不明白，不好說，無法開口回信吧。”
“不是我喝酒太多，他國內的女人也肯定守不住，還有個娃娃。難呀。”
3.
那300元一直沒有處理，對那老華僑D根本就不敢談這些。
於是有一次又開口詢問了BL先生：還有C的太太國內來函嗎？

“啊呀，這事已經那麽多年了，你怎麽還記得？哪裏還有什麽來信給C。”
“我們這些海外華人，還不是一隻海外的小爬蟲嘛，C太太現在是不是C太太都是問題。”
“這年頭，死人消息太多，都是各人顧個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不是這個意思，這裏有300元，是人家還C的，如果還有C太太的消息，那麽轉給她。”

事情終於打住。

我最後隻能將結果實話告老華僑D，算是最後交代。
他沉默了一會，叫我進了後院。
他家後院內是個小佛堂，有幾柱香，還有一座端坐的如來小佛像，他念了一會經。
之後他拿出那三百美元，冷冷的看著，抽出一根香，對如來跪拜。
之後他點起黃紙，再引燃美元，當火焰從鈔票角上燃起的時候，他無語的看著..
當那綠色美鈔變為黑色並開始散落飛舞的時候。
他手旋轉著，讓那火焰始終向上。
他一邊閉上眼睛，開始頌道：
“歸去來兮！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