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的感悟
----楓雨
年少的時候，
天涯
是一隻風箏，色彩斑斕
我放飛它，鬆了那根捆綁的線，
讓它盡情飛，
到很遠，很遠。
從沒有好好地想過自己的母親是如何把自己養大的。母親好像是一個必然存在，是餓了冷了困了，或失落了孤獨了疲倦了的時候，肯定能去的一個安靜的港灣。而那些點點滴滴的溫情愛意，已經融入了我的身體，化成了我的血肉。於是母愛被我看成是天經地義的，理所當然的，從來沒有想到過感激，也就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從心靈深處打撈起整塊的深情。如今，自己也為人母，才逐漸懂得了母愛的真正含義，才明白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牽伴著母親深深地疼愛；每一次高興與煩惱，都包含著數不清的母親的血和淚，辛酸和奉獻；才明白自己曾經多少次冷酷地刺傷過母親的心啊！有些事情，我們年輕的時候不懂，可當我們真正懂了的時候，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了，已經無法彌補自己所造成的傷害和錯誤。
從小怕母親。怕母親數落我，怕母親生氣，更怕母親哭。在我兒時的記憶影院裏都是母親批評我和自己受委屈的鏡頭，沒有倒在她懷裏撒嬌的特寫，也沒有得了100分而受到表揚的聲音。隻有嚴厲的教誨，緊蹙的眉頭。長大了，我寧可住校，雖然離家隻有幾站地，也很少回家和母親談心。我對她不理解，我怕聽她嘮叨，我看不慣她的做法，我嫌她管我管得太多，我從心底想趕緊逃出家。
於是我長成一個逆子。除了長得象母親，脾氣秉性和母親是南轅北轍，甚至是水火不容。
要出國的時候，我很有一種逃出鳥籠的欣喜。根本沒有心思察看母親的神色。我隻恨不能一下子就遠遠的離開那些繁瑣我的人和事。
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在收拾箱子的時候，自己不知道要帶什麽，卻又什麽都想帶上。頭都大了，倔強的我還不肯讓別人 幫忙。媽媽來了，她並沒有要替我裝箱。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因為我怕讓她看到我的興奮而責備我沒有良心，我也怕，怕看到那眼睛裏會有讓我不舒服的憂傷或兒女情長。
好在母親並沒有說什麽讓我心煩意亂的叮嚀囑托，而是帶來一疊用黃的亮光紙剪的很標準的星星，她說：把這個貼在箱子上，在機場會好找些。當時看著這些星星，我覺得母親實在是太“土”了！把這些東西貼在名貴的箱子上，多“寒磣”呢！可是我沒有說，勉強貼了幾個，心說“多餘”，十二分地反感。
在底特律轉機出關入關，亂紛紛的箱子雜七雜八地堆在一起，而我一眼瞅見了我的箱子，那上麵醒目的黃星星象明亮的眼睛看著我，我不禁想起母親來。這才明白母親的心思，鼻子也就酸了。在陌生的國度，思念的情緒 猶如洪水向我襲來，是那樣猛烈，勢不可擋。親情開始象一把沉甸甸的鎖，緊扣在我的心上，在以後漂泊的日子裏，再也打不開。如今，我飛來飛去很多年了，箱子上的星星依然在，在分別又重逢的機場裏，特別醒目，也特別讓我踏實。它們就像母親的眼神，默默注視著我，等待我來和它們匯合。
中年的時候，
我想起
要去尋回
係風箏的線端，
可是任我找遍
曾經去過的
每一座山脈，
每一條大川，
卻都覓不到
當初的那根
細細的小圈圈。
在我來美國五年後，母親來看我。從沒有坐過飛機，也不會說幾句英語的母親，非常緊張。可她卻終於鼓起勇氣，一個人經過轉機，出關，入關等等一係列手續，經過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來到美國。對於母親的緊張，我卻沒有體會，還覺得她過於大驚小怪，臨行前打電話時母親問我怎樣出關，找登機口，我也不耐煩地回答，還想當然地認為肯定會遇到中國人同行。
母親來是想散散心的，因為當時父親剛剛去世不久，和父親一起在死亡線上掙紮了幾個月的母親，沒有能阻擋死神降臨在父親頭上。母親的心是何等的痛苦。可她並沒有跟我講很多。在機場見到母親的時候，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母親明顯地消瘦了，臉色也發黃，可她精神很好，見到我訴說了一路上的曆險，在底特律轉機的時候坐大巴的故事：不知道坐到第幾站，看到別人下車也下了車，結果又背著行李走了好遠才到……這時候，想到當時對孤單的母親來說，舉目無親，滿眼外文，是多麽困難啊！
到了家，母親打開大箱子，裏麵除了幾件她自己的換洗衣服，都是給我帶的東西，什麽鞋子啦，衣服啦，木耳啦，大棗啦，電影光盤啦……翻到箱子底，突然，一層整整齊齊的藥盒躍入眼簾。那是“烏雞白鳳丸”。因為媽媽知道我老愛長口瘡，而隻有吃這個管用。望著那滿滿一箱子底的藥丸，我的眼睛潮濕了。
本來母親準備住三個月就回去的。這裏語言不通，出門不便，也沒有幾個中國人。母親象缺了腳，少了耳。可是，這時候我懷孕了。母親二話沒說，就留下來。我因為要上班，沒有工夫陪她，我說你參加個旅遊團去旅遊吧。可媽媽搖搖頭。我當時還以為母親膽小，不敢自己去。其實，母親大老遠來美國一趟，何嚐不想出門看看，可她實在是放心不下我。她安慰我說，認識了一群附近的中國老人，早起一起鍛煉，日子就好打發了。
有一個冬天的早上，積雪已經結成了厚厚的冰，我起來時卻已經不見母親。我心想這麽冷的天，母親還出門，要是摔倒了可怎麽辦？不是給我找麻煩嗎！我兀自生氣。可當我和丈夫去上班的時候，卻看見母親拿著一把掃把在我們階前掃雪，鑿冰。我說媽，你小心，萬一…..媽媽說，是呀，就是怕你身子不便，萬一摔倒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我把咱們門口的冰鑿一鑿。我看著風中單薄的母親，費力地用那把不稱手的工具敲打著堅硬的冰麵，一下一下地，就像敲擊著我的心。
從此心裏
掛上了一把鎖，
沉甸甸，沉甸甸。
我知道解開它的唯一鑰匙
就是
那風箏的源。
母親回國後，每一次打電話，都問我什麽時候回來？我卻總因種種借口推延回國的日期。其實母親的心是何等牽掛著大洋彼岸的女兒呀！哥哥告訴我，從不愛看外國電視的母親，天天堅持看衛星電視了，有時候我們這裏下沒下雪，下幾英寸，或者鬧沒鬧流行性感冒等等，她比我知道的還清楚。兩年前“911”那天，母親從衛視上看到消息，半夜就立刻把電話打過來，可我們當時都不在家，母親一晚沒睡，開了一晚上的電視，那個濃煙滾滾的鏡頭不知道她看了多少遍，為了隨時得到最新的消息，她就一直守著電話，守著電視機……
於是再回頭去找啊，去找
找到我出發的地方，
那裏還留著
我做風箏的竹簽
終於可以回國去探親了。可是由於孩子小，我卻隻好住在婆婆家。母親天天打電話來，說等著給我包我最愛吃的茴香餡兒餃子。因為母親在美國時，知道我很想吃可找不到茴香。可我由於這樣那樣的忙碌應酬，來母親這裏，也是匆匆的。直到最後要走，才想起還有一頓餃子的許諾。這一趟回去，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我不能讓母親失望。
餐桌前，母親忙碌著，臉上密密的皺紋，猶如一行行文字，記錄著兒女們成長的點點滴滴；那幹枯細長的手指，象是最最簡樸的素描，勾勒著歲月的滄桑無情。母親滿手是麵，臉上雖是幹癟，卻洋溢著興奮光芒，已經耷拉的鬆鬆的眼角沒有了往日我記憶中的嚴厲，卻分明清晰地包含著另外一種涵義，從那裏，我看到母親對天涯女兒的深情厚義。
原來---
沉甸甸的是思念啊
繩那頭的小扣鏈
不正握在
媽媽的手心裏
一如遙遠的
從前！
人在天涯，才真真切切地感悟了慈母的愛是無價的寶，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裏，雖然已被我揮霍得斑痕累累，可是卻依然那麽濃，那麽烈，永遠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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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天下父母都能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