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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寧:美國女人(〖五大道文學獎〗紀實優秀獎)

(2005-02-19 09:50:27) 下一個

美國女人

 

〖五大道文學獎〗紀實優秀獎


作者:沈寧
  

  為什麽專門寫女人?因為我認為,相比於崇尚堅強和自製因而多虛偽的男人而言,女人的感情更敏銳,更細膩,女人的愛憎更直接,更強烈,所以女人的性格特征和文化色彩,更能表現一個社會的真實麵貌和內在本質。

  我在美國生活二十多年了,其間從留學到工作,接觸過許多美國女人,有教授,有學生,有同學,有同事,有上司,有部下,有鄰居,有客戶,有萍水相逢,有知心朋友。而所有那些不同階級和種族的美國女人,從各種層次引導我深入了解美國社會和美國文化,也改造我固有的生活觀念,教我如何做人。

  多年陸續記錄過一些點滴,現在整理集結,希望讀者能夠喜歡。本文所有人均隻注其名,不提其姓,以保護她們的隱私。

  凱侖

  我到美國以後,頭一批真正有些直接接觸的美國女性,是我的學生。我在國內大學中文係畢業,自費到美國留學,拿到兩份獎學金,其中之一是教助教獎學金,每星期教十個學時的中文課。

  我教的幾個班裏,都有女學生,而且好幾個真是金發碧眼的美國白種姑娘。但是因為在課堂上,我是老師,她們是學生,所以凡事中規中矩,除了功課以外,別的話不說。後來發現,那是因為我當時剛從中國來,滿腦子中國文化的陳年老套,自以為做老師就怎麽樣,把自己禁固住了。其實美國學生很隨和活潑,並不怎麽把老師尊嚴當回事,能夠跟老師稱兄道弟的。

  到第二學年,我選讀一門美中外交史,不想同班居然有個前一年讀我中文課的女學生,叫做凱侖。美國大學裏學生選課讀書,雖有必修和選修課規定,但沒有固定的學習順序,不像國內大學,一年級讀什麽二年級讀什麽,課表定得死死的。所以美國學生每學期要調整自己讀的課程,根據個人每天的時間和興趣來選課。美國大學生多數要打工賺錢,所以選課得考慮跟打工時間不衝突。

  因此凱侖雖然已經是研究院的學生,她還是出於興趣,去年到大學本部來選讀我教的三年級中文閱讀課。因為我們曾是師生,現在又成同學,自然比其他同學更熟悉些。

  研究院的課程,很多教授喜歡用討論方式(英文叫做seminar)。學期開始,教授二話不說,發下一張書單,數十本之多,學生就得到圖書館去借,借不到隻有買。教授又會發一張日程表,注明每星期討論的題目。學生們根據這些討論題目,按時讀單子上的書。

  教授上課,往那裏一坐,就侃大山,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談。突然間提個什麽奇怪問題,要學生回答。題目在本周該讀的幾本書中的一本,讀過當然知道,沒讀過就慘了,當場丟醜不說,教授記個不及格,那就完蛋。或者教授讓學生講解自己的讀書體會,提問題。誰提的問題最多,誰就是最好的學生。誰提的問題最怪,教授答不出來,誰就最被教授寵愛。

  既然是美中外交史的課,要讀的雖然都是英文書籍,其中也免不了引用中文資料,提到許多中國地名人命和曆史典故,就算英文拚寫,美國人讀起來也會一頭霧水。下課之後,凱侖經常找我來請教,解說各種她不懂的地方。

  美國人也許是缺乏"大公無私"的教育,特別講究公平交易,絕不願意被別人隨隨便便占便宜,但也絕不肯輕易占別人的便宜。凱侖經常問我問題,就主動提出同樣幫忙解答我的問題。

  事實上,我在國內大學讀書時,公共英文等於零,老師說將來你們中文書都讀不完,那裏需要讀英文書。我到美國,雖說進研究院,英文卻是從頭學起。到現在也不過一年,一學期拿到幾十本書的單子,就算整天不吃不睡,也絕對讀不完。再說我還得教中文課,又要在小旅館做清潔工賺錢。但是做研究生,如果一學期平均成績不到B,就不算通過,不能按時畢業事小,獎學金麵臨危險事大。所以於公於私,讀書不能不拚命。可我的具體情況是,就算想拚命,也還是讀不完。

  沒有辦法,隻好求助於凱侖。反正我們每節課都讀差不多相同的書,可以預先聽她講讀後感,我沒有讀那本書,也大概了解些內容,至少上課時教授問起來,我能侃上一兩段,表示讀過,就行了。一次兩次之後,凱侖也就曉得我讀書困難。其實見我平時講英文那水平,她該猜得出我讀書會怎麽樣。

  她問我怎麽讀書?我覺得奇怪,讀書不就是一行一行的看過去,一頁一頁的翻片麽?她聽我說完,就笑了,說我是書呆子。美國學生沒有那麽讀書的,她告訴我,一學期幾十本書,美國人也讀不完,何況真那麽讀書,還哪裏去找時間PARTY。她教給我,美國學術書有一定寫法,讀書可以據此而投機取巧。

  她的話不錯,研究院專門開論文寫作課,規定學生買兩本書,教論文寫法,從章節安排,段落分配,格式標準,到引文注解,文後附錄,樣樣齊全。我們寫論文,教授拿去,一見格式有誤,二話不說,丟回來重做。連文章格式都弄不懂,還寫什麽學術文章。如此多年讀書訓練出來的學究,再著書立說,當然至少格式上絕不會出錯。

  這死板的學術文章做法,對不用功的學生,卻有好處。凱侖教給我,讀書很簡單,根本不必逐字逐句讀全,一本書隻需讀頭一章和最後一章,就對全書的論點和結論有大概了解。每一章隻需讀頭一兩段和最後一兩段文字,就對本章內容有大概了解。如果用點功,想深入了解,可以讀每一段落。讀法照舊,每段隻需讀頭一兩句和最後一兩句,就夠了。書中其他部分的文字,都隻是層層論述證明而已,不知道也罷。

  幸虧有這個高人指點,加上時不時根本不讀書而隻聽她簡介,總算蒙混過關,學完一門課。其實她的這些忠告,我可是受益匪淺,後來讀博士課程,都是同樣的讀法,百無一誤。

  這課讀完,我和凱侖的友好關係沒有結束。她仍舊對中國文化有濃厚興趣,經常找我問問題。作為公平交換,我當然也繼續請她幫忙英文。比如碰上某課規定寫學期論文,我選題構想都不成問題,但要寫規整的學術英文,卻是打死也做不到。所以我總是寫個英文初稿,然後請她過目修改。她每次都高高興興地做,因為她說每次都能從我的論文中學到一些有關中國文化的知識,至少她經常會感到驚奇,為什麽中國人的思維邏輯跟美國人相差那麽遙遠。

  這麽交往一年半,就不止於交流學術了,我們也經常一起出入餐廳酒巴,或者參加聚會,還看過幾次電影。也許因為是中國人吧,我心裏漸漸有點異樣感覺,懷疑她的動機。或者其實,我是開始懷疑自己的動機。我已是而立之人,自然不至糊糊塗塗陷入情網,願不願意交個美國女友,是必須作出的選擇。

  我猶猶豫豫,卻又離不開她的幫助,眼看就要畢業,那碩士論文沒有她幫忙修改,我怎麽交給導師委員會,而且將來答辯,也得先跟她練習,否則沒法進考場。我心裏很打鼓,碩士論文幾百頁,不像學期論文那麽容易,如果她提出某種交換,特別是感情交換,我可怎麽辦?

  沒有想到,這個大難題是她給解決了。我一對她提出修改碩士論文的要求,給她看了手裏厚厚一疊文稿,並且表示我希望能夠對她有所報酬。她便馬上提出付錢,痛快得讓我大吃一驚。八十年代初,中國人還不大懂得金錢交易,特別是文人,說到錢就臉紅,以為是掉價。而且我跟凱侖已經那麽熟悉,按中國人的標準,幾乎可以說是男友女友的關係,怎麽一開口就算起錢來。

  然後她告訴我,她的男友馬上要從華盛頓大學畢業,準備轉到我們學校來讀博士,他來了以後,他們想租間房子一起住,幫我改稿子賺點錢,剛好能用上。我聽了,更加不知所以,覺得很受傷害。她原來有男朋友,那還為什麽跟我那麽要好,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去聚會,給我那麽多假像。可是看看她,自自然然,一點沒有要假裝或者騙我的神情。

  後來她幫我改了論文,我也付了她錢,她的男友來了,還請我去她們的房子裏玩。有了距離,再去觀察,我才發現,凱侖真的一點都沒有改變。她第一次進教室聽我講課,她第一次跟我上同一節課,她第一次向我請教問題,她第一次幫我改論文,都是同樣的真誠和友好,並無勉強。現在她依傍著自己的男友,跟我說笑,還是同樣的真誠和友好,並無做作。

  我如果感覺受到傷害,那並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自己。幾十年來,我們中國人,男女之間從來沒有過正常的個人關係。隻要一男一女多講幾句話,吃個飯,看個電影,馬上就有交友嫌疑。弄得人人不得安寧,或者心虛提防,或者滿腦邪念,多少都有點心理變態。從凱侖身上,我終於懂得,必須徹底拋棄過去多年培養起來的虛偽,做個真誠的人,正直的人,正大光明的人。

  別基

  我在卡特萊特夫婦家裏認識別基,她是卡特萊特夫婦家的女仆,或者用個更帶色彩的字眼,女黑奴。

  卡特萊特夫婦家在田納西州的孟菲斯市,是當地富有的汽車商,專賣卡迪拉克,所以每年換開最新型號的卡迪拉克。我也是在他們家,頭一次乘坐當年的卡迪拉克新車。

  卡特萊特夫婦都是美中友好協會的會員。美國美中友好協會,是個純粹民間組織,不像中國對外友協,紙麵上是民間組織,實質上是官方機構。卡特萊特太太是美中友好協會的骨幹份子,去過好幾次中國,因此結識了父親。當時父親是中國對外友協的理事,在北京參加接待美中友好協會訪問團,也應美中友好協會邀請,到美國訪問過幾次。

  每次父親來美國,都要到孟菲斯市卡特萊特夫婦家過幾天。他們就舉行巨大的聚會,邀請田納西州甚至密西西比州的美中交流協會會員,歡聚一堂。卡特萊特太太不止一次對我誇讚:你的父親真了不起,他居然能夠把"老黑奴""蘇珊娜"完整地唱下來,我們都背不全那些歌詞的。美國人不曉得,中國人的背誦能力,世界第一。再說父親上大學,背美國民歌歌詞是專業功課,背了四年,所以到老也忘不掉。

  我到美國留學,父親寫信通知給了卡特來特夫婦,她們立刻寄給我一套飛機票,要我到校讀書後的第一個暑假,飛到孟菲斯她們家裏去休息。

  那次旅行,當然十分快樂。卡特萊特夫婦帶我聽音樂會,帶我到湖邊別墅過周末,讓我開他們的汽船玩滑水。他們甚至帶我到他們祖傳的農莊,他的兄長在那裏經營,帶我開他們農用的小飛機,在天上打轉。所有這些,都是我做一個外國留學生不敢想象,也絕無財力做到的。我而且從孟菲斯市又到了密西西比州,在美中友好協會密西西比州的一個骨幹份子麥克萊默夫婦家住了一星期,她們開車帶我到新奧爾良,觀看當年的世界博覽會。

  所有這些活動,我都永遠忘不掉。但其中,一個未被列入項目的女人,在無意之中,進入我的視野,扯開沉重的幃幕,讓我更清楚地看到那個外國人很難看得到的真實美國社會和人情。那個女人,就是卡特萊特夫婦家的黑奴別基,卡特萊特太太要我們稱她別基太太。

  據說別基是美國黑女人中最為普遍的名字之一,顯然她出身很普通的黑人家庭。後來知道,別基太太是在卡特萊特家出生的,她的父母就是卡特萊特家的奴仆,伺候卡特萊特太太的父母親。至今為止,在美國南部城鄉,還存在許多這樣幾代人上百年的白人世族,也存在很多這種家庭裏的黑奴,經常子呈父業,幾代事主。

  別基太太年紀跟卡特萊特太太差不多,我當然不能問人家的歲數,不能問卡特萊特太太,也不能問別基太太。她個子不很高,但是很胖,真的很胖,不是中國胖人的標準,而是美國胖人的標準。臉圓圓,因為極大的胸部和臀部,身體看上去豎比橫寬。或許因此,她走路很慢,邁步轉身,巨大的花長裙擺動起來,足足夠占地兩平米。

  可是她說話聲音很輕,音調很低沉,我聽過她放聲大笑兩三次,知道其實她聲音很宏亮,但是她從不高聲講話。我在卡特萊特家,凡看見她的時候,她總是滿臉的微笑,一點客氣假裝都沒有,完全真誠的歡笑,好像她對生活滿足極了,沒有一絲抱怨。

  卡特萊特家院子不小,據說後麵有個小單元,別基太太一家住,另外有門通到外麵街道,所以別基太太家的人出入,不必經過卡特萊特家,等於是另外住開,但那是卡特萊特家的財產。也許因為年紀大了些,別基太太並不做很多具體家務,她每天隻來卡特萊特家看看有什麽需要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以後,她就可以回家,或者閑坐跟卡特萊特太太聊天。具體的家務,燒飯洗衣,另有兩個年輕點的女黑奴動手。

  可是每次卡特萊特夫婦在家舉行聚會,別基就忙了,從準備開始就是她一手主持,聚會期間她從頭到尾坐鎮,指揮一切,聚會之後又是她安排收拾清潔。而卡特萊特夫婦舉行聚會,很經常,幾乎每星期就會有一次,所以別基太太也夠忙。聽卡特萊特太太說,她們辦聚會,隻需告訴別基太太哪一天,幾點鍾,有多少人,其他事情都不必管了,一切都由別基太太去辦。因為在她家裏長大,別基太太比她更了解她自己的喜好,所以能夠把聚會辦得更出色。

  事實上,卡特萊特夫婦家的日常事務,也都是由別基太太主持的,甚至平時家裏的財政用度,都由別基太太經手。我想人對人的信任,莫過於此了。與其說別基太太是卡特萊特夫婦家的黑奴,或者文明點說是仆人,其實不如說是卡特萊特夫婦家的大官家,很有地位的。

  記得我親眼看到,有件什麽事情,卡特萊特太太先決定要這樣做法,講給別基太太聽了,她不同意,指手劃腳大講一通,結果卡特萊特太太服從。後來卡特萊特太太對我說:別基凶極了,不聽她的話,她要罵我的,我很怕她,隻好照她的話做。然後卡特萊特太太補充說:她是真的一心一意為了我們,沒有絲毫的私心,我們知道她多麽愛我們。

  聽說很多年前,卡特萊特的女兒年紀還小,一次外出參加聚會,天晚了沒有回家。卡特萊特太太當時在外地,從電話上允許了女兒在朋友家過夜,可是忘記通知別基小姐(那時別基還沒有結婚)。於是那整整一夜,別基小姐就坐在大門外的台階上,一直等到天亮,卡特萊特小姐被送回家。別基小姐抱住她,哭得淚人一般。

  這故事讓我想起小說飄裏麵那個動人的女黑奴,美國南部這種家傳的主仆親情關係,至今仍然相對濃厚。難怪很多美國人堅信,美國北方徹頭徹尾被現代工業化汙染,已經完全變成冷血的社會,而美國南方保存了更多的文化傳統和溫情。我想,至少在卡特萊特夫婦家,我個人沒有看到白人歧視黑人的表現,也沒有看到黑奴受白人壓迫的痕跡。而且別基太太那麽溫和親切,使人不明白為什麽美國媒體經常要把黑人描寫得粗野殘暴,而後再聲嘶力竭地誇張種族問題。

  我想,美國人對皮膚顏色的敏感,至少不比中國人更強烈。中國人自古極講究社會等級,因而也就對人的膚色特別敏感,因為膚色標誌了人的社會等級。終日在鄉間勞作的窮困人,風吹日曬,自然皮膚會黑。而有錢有勢的人,整天在房子裏麵,躲避太陽,所以皮膚就白。據此而反觀,皮膚白就標誌了人的社會地位高,而皮膚黑就代表了人的社會地位低。

  而且中國人看問題,喜歡絕對化,非黑即白,中間沒有過度色。因此我們貫於以族群或者階級輕易給人貼標簽,黑人怎麽樣,白人怎麽樣,日本人怎麽樣,女人怎麽樣。或者貧下中農怎麽樣,資產階級怎麽樣,知識分子怎麽樣,個體戶怎麽樣。其實那都是偏見,所謂偏見,就是以偏蓋全,一葉障目,不知就裏,糊糊塗塗作簡單結論,十個裏麵十個錯。那麽做法,有的時候是出於某種政治陰謀,用於打倒或整肅一批人。有的時候則是出於懶惰,不願意對人做深入了解和具體分析。

  人不能以族群和階級來概括,人必須以個體來做判斷。說黑人暴力,別基太太是我所見的人裏最和善的一個。說白人歧視,卡特萊特太太是我所見的人裏對黑人(和中國人)最好的一個。說主人剝削,卡特萊特夫婦對別基太太照顧無微不至。說奴仆受壓迫,別基太太是卡特萊特家平等的一員。我於是明白,過去幾十年受的教育,被灌輸的觀念,都必須拋棄幹淨,才能清醒地看待人,認識人,與人交往,自己也才可能得到平靜快樂的生活。

  辛迪

  多年前,我有過一個美國鄰居,叫做辛迪。她做了三十五年本地學區總校長的行政秘書,前不久退休,然後搬走,歡度晚年去了。

  我跟她做鄰居相識之後,她知道我在美國教授過幾所大學,當時正在美國聯邦空軍軍官學院任教,於是每年本地校區亞州文化月時期,她就請我去一兩所公立高中做免費演講,介紹中國文化。我有一年講中國文字的特色和發展,從象形講到電腦拚寫,演示給美國學生們看如何上中文網,可惜他們上了網還是一字不識。有一年我講我自己的家譜,一上去就宣布我是中國的一個王子,學生馬上鴉雀無聲,羨慕地聽講。有一年我講中國地理風光,用了許多圖片,令美國學生讚歎不已,隻恨沒錢,去不了中國。自從辛迪搬走以後,再沒有學區的人來跟我聯絡,我也就再沒有繼續這種免費學校演講了。

  聽辛迪講,她十九歲開始在本地學區工作,從最底層做起,操作一種簡單的打卡機,負責閱讀印出的卡片。她那時根本不曉得學區怎麽管理,更從來沒有夢想過,日後自己會從地下室了到辦公大樓最高一層,坐上一個無聲的實權位置。

  辛迪剛到學區辦公室工作時,隻有一張高中畢業注書,沒念過一天大學。在學區辦公室工作的三十五年裏,因為職務升遷,業務需要,有兩年間她白天上班,晚上到州立大學念課,完成了一個大學學位,也學到了學區管理所需的知識和技能,理論結合實踐,一點不虛,學了馬上在工作中應用,立杆見影。     在幾次一起用的晚餐中,她都會笑著提到,她的工作,包括經常接聽滿腔怒火的家長打電話抱怨。她說,最好的辦法,不是跟對方爭辯或者對罵,那樣一點不解決問題。她自己就總要努力婉言相勸,平熄家長們的不滿,妥善解決問題,免去打官司。她說,學區是當地稅民的稅養活的,學生家長就是當地稅民。她們都是稅民付錢雇用的服務員,學生家長是她們的老板,她們絕對沒有理由對任何一個家長發脾氣,而隻能設法滿足家長們的要求。

  三十五年間本地學區換過十三個總校長,辛迪一直在學區辦公樓家工作,為每一個新老校長服務。本地學區許多年間各項政策都由辛迪起草,交學區委員會討論通過。她沒有特別的頭銜,但有極大的權力。一位前任總校長說:我任副總校長和總校長期間,辛迪直接在我手下工作,她是整個校區我最可信任的兩三個人之一。副總校長之外,辛迪就是另一個總負責人。

  可辛迪實際是個很安靜的女人,很古典,很有風度。有時她會帶一串珍珠項,穿裙子上班時總穿長統絲襪。她從來不在電視攝相機前露臉,寧願安安心心在影印機前工作。

  她日常工作很重,事務繁雜,而且她工作也非常盡職,聽別人介紹,她曾在一場風雪中尋找到一個兒童,安全地送回家中。她也曾幫助一個學生,從鎖了門的學校取出自己的書本。按照中國慣用的詞匯,她是全心全意為人們服務的模範。但是辛迪對我講過許多次,隻要可能,她從來不加班。在她三十五年的服務生涯中,隻記得加過四次班。本地學區教師舉行罷課示威的期間,辛迪曾在辦公室通夜工作,給學區律師準備有關資料,不過那情況極少發生。

  她說,她為自己確立過一個工作日程目標,而且實施了三十幾年,就是:今晚我要在晚間新聞開始時趕到家。她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一個家庭主婦,她絕不天天晚上在辦公室家加班。而且辛迪認為她的一項職責,是提醒學區總校長按時結束會議,不要拖延別人回家。她說,加班並不表示你就在忘我的工作,也許隻說明你很笨,不能按時完成應該完成的工作。

  在美國生活多年以後,我才懂得,辛迪代表了最典型的美國主流社會女人,任勞任怨,數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美國人沒有選她做全國勞模,國會議員,沒有給她光環和特權。不管曾經多麽顯赫過,工齡一滿三十五年,她就退休,從此隱居度日,不問朝政。她很普通,好萊塢電影不會演她們的故事,紐約暢銷排行榜上的書也不會寫她們,所以美國主流社會以外的人或者外國人,很少有機會接觸到她們,可是她們構成美國社會的主流,主導著美國政治經濟文化的走向。

  克勞蒂

  美國軍銜沒有大校和大尉,上校之上就是少將,所以上校級別很高,許多駐外國美軍基地總司令都是上校軍銜。在美軍中,見麵必須互稱軍銜,稱軍銜就隻能冠姓,不可叫名,所以這裏我也尊其姓而稱之克勞蒂上校。

  我在美國聯邦空軍軍官學院外語係任教時,克勞蒂上校是係主任。她現在早已調任別處,而且晉升少將了。不過我在官校任教時,她是上校軍銜,所以我還是習慣稱她上校,而不叫克勞蒂將軍。我尊敬克勞蒂上校,因為從她身上,我認識到一個正直忠誠的美國高級軍官形象。本來我的直接上司是希爾斯中校,凡事用不著克勞蒂上校過問,可我時刻感受到她的關懷。

  頭一次去空軍官校麵談,第一次走進係主任辦公室,克勞蒂上校從屋角斜放的巨大辦公桌後站起。那時是夏季,克勞蒂上校穿著淺藍短袖襯衫,深藍西裝裙,黑皮鞋發亮,肩章上綴雙翅展開的銀色上校軍銜徽。她個子不高,但挺得很直,不胖,很精幹,身後襯著牆角豎立的一麵軍旗,顯得威武。

  剛開始上班,我按照十幾年在美國普通企業積累的經驗,在電腦網絡上送交希爾斯中校一份報告,同時也發個拷貝給克勞蒂上校。當天下午就收到克勞蒂上校電子回函,通知收到我的報告,感謝我的努力。通常這種拷貝信函,隻作報備,不必回複。

  希爾斯中校也給我回信,具體回答了我的要求,又附一筆:克勞蒂上校日理萬機,工作繁忙,以後信件不要拷貝給上校。應該向上校報告的事務,他一定會報告。我以前沒在美國軍隊呆過,不知這條軍規:各級軍官隻準向直接上司報告,不得隨便越級找更高級軍官議事。可是我在軍校任教期間,凡發給克勞蒂上校的電子信,報告也好,問題也好,她總是非常禮貌,有信必複。

  每次我在係裏遇見克勞蒂上校,不論是早上去係辦公室倒咖啡,在樓道裏走路,或在會議室開會前,克勞蒂上校總要問問我最近怎樣,跟我直接談幾句話,而且誠心誠意,並非外交姿態。

  十一月某日,下了一夜大雪,路上積雪一英尺厚。我早上開車上路,趕去空軍官校。雪一直下,密如珠廉,高速公路上能見度很低,所有車子都開得很慢,我也隻好在車隊裏蝸牛一樣地爬。平時一小時的路,那天花了兩小時十分鍾才到,手都凍僵了。

  我趕快到教官衛生間用溫水洗手洗臉,緩過勁以後走出來,在樓道裏碰到克勞蒂上校。她一見我,當即站住腳,睜大眼睛,非常驚訝地說:我今天可無論如何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我回答:是,上校,我也沒想到,我在路上掙紮了兩個小時。克勞蒂上校說:這種天氣,你實在不必冒險趕來。打個電話,係裏會安排替你代課。我說:我知道,上校。不過我的課每節都很重要,一個班的學員們今天有個演講作業,我實在不願意讓學員們失望。克勞蒂上校聽了很滿意,說:是的,我理解這種心理,希望下午路上不這樣難走了。我回答:是,上校。我想不會。到下午,我剛下課,克勞蒂上校又專門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催我趕緊回家。我說:上校,離下班還有兩小時呢。上校說:走吧,我允許你早走。不過你得保證小心開車,注意安全。我感激地說:是,上校,我把學員的作業帶回家去改。

  這樣的關懷,完全是母親特有的本性。克勞蒂身為美國空軍上校,也同樣是母親和家庭主婦。聖誕節她給全係教官發信,邀請大家去她家作客,並說她家的牛場馬場都會開放,讓大家看她們喂養的旄牛。

  上校發給所有教官一張去她家的地圖,我看後大笑不止。這是一張美國空軍航空飛行圖,標明上北下南,並注此圖未按比例尺。虛線為土路,實線為柏油路。圖中直線斜線,路名地名,清清楚楚,從一條公路到另一條公路,一個交叉點到另一個交叉點,標出英裏距離數,帶小數點。從公路轉上她家前麵大路,向北走九點三英裏,轉進去她家的小路。地圖標明,小路口前一點二英裏要小心,一過她家路口,門牌號碼就變編製,如果錯過,可能再找不到要找的門牌號碼。我想空軍在天上,前後左右都是藍天白雲,隻有看航圖,看裏程表,找地方隻看地麵標誌。克勞蒂上校習慣了,以為在地上開車也一樣。

  那天我帶了妻子,女兒,兒子,一塊到克勞蒂上校家。按照地圖,看著車上裏程表,走多少英裏會碰上一個路口,左轉右轉,下柏油路,走土路,一點二英裏,看見轉進她家的路口。路邊立著信箱,挺大的字,顯示門牌號碼。小路裏麵,遠遠的立了一個木支的門框,但是看不見房子,隻見遠處一片樹木。

  我們轉進小路去,顛顛簸簸穿過門樓,再往前開,轉過一個彎,才看見茂密樹木後麵隱隱顯出的一處房子。克勞蒂上校後來告訴我,她家方圓占地六英畝,約合二萬四千多平方米。除房前到路邊這一大片以外,房後麵還有一大片牧場,成群的牛馬可以撒開了奔跑。

  我們停下車,走進房子。克勞蒂上校不著軍裝,穿件紫紅色長袍,混身鏽花,對襟一排鈕扣,領子立著,似象非像旗袍,半中半洋,脖上掛了項練,耳上墜著耳環,完全是個女主人模樣,不像美國空軍上校軍官。所有教官也沒有一個穿軍裝的,都是平民打扮,可仍一口一聲:對,克勞蒂上校;是,上校;跟在官校執勤一樣。

  房子很大,都是粗大的圓木搭架,又一磚一瓦砌起來,四處牆壁裸露磚間水泥縫。這是美國住房的講究,越是用木頭磚頭蓋起來的房子,越貴重。美國最貴的是人工,一磚一瓦蓋一座房子,價格一定昂貴得不得了。所以美國人家,凡用磚瓦蓋起的房子,大多不用粉泥遮蓋磚縫,露的凸凸凹凹的真磚縫,不是畫磚的牆壁貼麵。

  克勞蒂上校的先生已退休,以前也在空軍官校作軍務教官,有中校軍銜。我們在樓下客廳裏看到他當年作軍官,授獎得的一把銀劍,裝在一個玻璃框裏,掛在牆上。上校的兒子已經念大學,在德克薩斯大學讀曆史學博士。他聽上校介紹說,我寫的幾本書在中國出版,很感興趣,拉住我在廚房櫃台旁,邊喝酒邊談我寫的書。

  幾十種吃食擺滿一桌,客人們都端著紙盤子,繞桌子走,隨手選取自己所愛,盛些食物,放在紙盤裏,然後走來走去,邊吃邊閑談。幾十種酒,立在冰箱裏,幾十罐啤酒,放在冰桶裏,客人們隨意自開冰箱,自取酒瓶,自己倒酒,或隨意去冰桶取啤酒罐,然後在屋裏隨意走動,找這人那人一塊站著,邊喝酒邊閑談。

  酒足飯飽以後,上校一聲令下,全體穿起棉衣,出外到牧場看旄牛。美國西部很多地方還保留濃厚的西部牛仔文化傳統,每年舉行全國牛仔比賽大會,要兩個星期之久,熱鬧非常,當地報紙每天出號外。優秀牛仔的知名度,不比球星差多少。美國全國牛仔名人館,跟空軍官校在同一座城市。

  大概克勞蒂上校夫婦也是牧場愛好者,喜愛養旄牛和馬。身為空軍上校,卻在家養牛養馬,作牧場主,對中國人來說,很難想像和理解。美國人不一樣,做軍官隻是天下各色行當之一,不比其他行當低下,也不比其他行當貴重,而且可做可不做,可愛做可不愛做,不做不失去什麽,做了也不多賺什麽。美國開國元勳華盛頓和傑佛遜,都是美國東部新英格蘭地區的大莊園主,家有成百上千奴隸,從事農業生產。據說華盛頓傑佛遜當美國總統,隻是為了建設國家,那點總統工資不夠他們塞牙縫。他們家庭主要收入,還是自己莊園農業經營。美國人,不在政府做官之後,回去照幹自己本行,還比做官賺錢多。

  克勞蒂上校的牧場很大,看不到邊。上校的先生說:平時,旄牛群就在外麵那片大場子裏跑,餓了才回來吃。今天為了接待客人,我昨天把它們都趕回到這小圈裏。我問:您怎樣去趕它們回來呢,閣下?他說:騎馬呀。馬在那邊圈裏。隔著鐵絲網,女兒和兒子,都有機會拿手摸到旄牛的背和頭。兒子高興得大喊大叫。然後我又抱他去看馬,更是不肯再離開,一勁的摸馬頭,馬嘴,馬鬃。那馬老老實實地站著,一動不動。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拜訪美軍高級軍官的住家,得以更深入地感受美國軍官是些什麽樣的人,對他們更加尊敬。

  麥侖

  若幹年前,幾個國內朋友來美國,我盡地主之誼,開車陪他們到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去玩,因此認識了一個賭城妓女麥侖。

  雖然美國到處都有賣淫商業存在,但在紙麵上是非法的,美國法律嚴禁賣淫交易。隻有內華達州例外,妓女業可在該州境內合法經營。美國是個聯邦製國家,不是中央集權,每一州都有自己的立法權,可以不遵守華盛頓的聯邦法規。比如亞利桑那州不過美國聯邦規定的馬丁.路德.金節日,內華達州法律允許妓女在該州合法賣淫。   由於愛艾滋病的流行和不治,很多男人欲望便不得不有所收斂,既然內華達州妓女業合法,那麽業者必須每周接受健康檢查,相對來說比較保險。我的幾個朋友便來了勁頭,很想考察一下美國合法妓院是怎麽個操作。

  說來又難以讓人明白,雖然內華達州妓女業合法,可偏偏拉斯維加斯所在的卡拉克郡卻又規定妓女非法,所以外界傳說拉斯維加斯的合法妓院,其實都不在賭城市內或附近地方。美國人為圖簡單明了,真把妓院就叫做雞場(Chicken Ranch),在拉斯維加斯城裏的脫衣舞場門外,見到男客,就問哪裏有雞場,人家就會指路給你,不過路都不近,至少要走六七十英裏。脫衣舞場裏麵就打聽不到這種消息,那舞場裏的舞女,要跟外麵妓女搶飯碗,不會告訴你到哪裏去找雞場。

  問明路,我便帶了朋友趕到最近的一塊雞場所在地。連去兩家,規模都不大,房子座落在荒漠之中,前不著村,後不挨店,毫無氣派,也不風騷,外麵看平平常常,真像雞場農莊。那並不是她們打掩護,既然合法,無需做假。這是因為美國人講實惠,客人看見外表裝璜太過豪華,便知價格一定高得不合理,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進去一定挨宰,多花冤枉錢。所以賭城妓院不在外形上多裝修,讓客人望而生畏。雞場裏麵作法都一樣,進去之後,老板娘叫來姑娘們,穿戴齊全,站成一排,由客人挑選。朋友都不滿意,二話不說,站起走人。

  到了第三家,朋友們算點頭了,各自手指點著,挑選一個,跟隨走進小房間。我因重任在肩,先要幫所有朋友做翻譯,跟妓女們溝通,安排好他們的活動,自己玩樂隻好放在一邊。

  頭一個就是到麥侖的房間,屋子很小,一張大床一個梳妝台而已,連個洗澡間。朋友坐到床上,麥侖遞給我一張卡片,好像餐廳菜單,上麵排列各種服務名目和價格,唯獨一條:不許口對口接吻。我看那妓女名字叫麥侖,就忍不住樂了。她問我笑什麽?我說,麥侖肯定是說你的胸脯飽滿啦。英文字Melon 是瓜的意思,西方人經常用來形容女性胸部發達。麥侖很自豪地挺挺胸,把戴著乳罩的胸部搖晃一下,說:告訴你,貨真價實,絕無欺騙。

  我把這些對話和菜單一項項講給朋友聽,最後他選了幾項要做,可又嫌貴,我翻譯過去給麥侖聽,真沒想到,她竟同意討價還價,最後講好共提供幾種服務,三百美元打平,當場掏錢付帳,她收進自己抽屜,這又跟美國餐廳不同。走出這間屋,又去另外兩間,一一幫友人翻譯溝通。有了經驗,就省許多事,同樣看單選菜,個個都能討價還價,然後擺平付帳。真想不通,她們如此隨便讓價,怎麽對老板娘交差。

  剛算完事,麥侖又披了一片紗布,跑出來找我,要再幫忙。原來她要求我的朋友先洗澡,然後檢查確認他沒有性病,然後才能交易。她說自己是職業婦女,認真負責,每星期接受醫生檢查,馬虎不得。我對朋友解釋,讓他先去洗澡。於是我就有點時間,跟麥侖聊幾句天。

  麥侖當然不是她的真名,今年二十六歲,單身母親,有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她靠賣淫賺錢,養活一家三口,而且還要攢下點錢來,過幾年孩子長大些,便搬家到東岸去,過正常人的日子。她到這家妓院工作,就像電腦公司職員一樣上下班。因為有孩子,所以她一星期隻上四天班,中午十二點來,晚上六點鍾走,其他時間在家跟孩子們一起。她非常愛她的孩子,每次提到都會兩眼放光,想得不得了的樣子。那麽她就不是這家妓院的全職雇員,每星期工作不到四十小時。

  她一聽我的問題就笑了,告訴我:就像城裏的寫字樓,一套一套出租給不同的商業公司使用,這些妓院也隻是一間屋一間屋出租給每個妓女使用而已,並不經營妓院業務,外麵招呼客人的也不是老板娘,隻是雇來接待人的。麥侖和其他妓女,並不是這家妓院的雇員,她們都是個體戶,在這裏租一間屋營業,按鍾點付租金,至於怎麽服務,怎麽訂價,怎麽討價,怎麽保健,都是自己處理,但每星期要交給妓院保健檢查紀錄存。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妓女們都可以自己討價還價。

  既然如此,這些美國妓女也就不是被強迫賣淫,更不是性奴隸,她們自己做自己的老板,有家有業,生活正常,每天上班來下班走,自由自在。想幹就幹,不想幹就不幹,來去自由。而且對於妓院,還可以隨意挑選,看不上的,就不來租屋營業,妓院對她們好,提供的服務好價格優惠,她們才願意來租屋。這一切跟我們過去接受的有關妓女的觀念完全不同,實在很難理解。幸虧拉斯維加斯這地方,白天也有客人來玩,就像我的朋友們一樣,否則麥侖隻做白天生意,就沒得錢賺了。實際當然是晚上生意紅火,可以多賺錢,可麥侖寧願晚上跟孩子們在一起,給孩子講故事,哄她們睡覺,享受天倫之樂。她說著說著又笑了,白天不忙,所以你的朋友可以多玩一會兒,如果是晚上,每次都隻能快快做完,免得讓別的客人久等。

  聽她這樣講,可以斷定,雖然幹這一行,麥侖仍然保持著美國人誠實厚道,與人為善的本性,於是產生對她的敬意。這時朋友洗完澡出來,披著毛巾。麥侖忽然從梳妝台上取來一張名片,匆匆在背麵寫了個號碼,遞給我說:很感謝你跟我談這麽半天話,很少有人會這麽尊敬我們。這是我的手機號,以後再來拉斯維加斯,有事打電話找我。       經過這麽一場,我再走到前廳,已經毫無玩樂之念,默默坐在角落裏等待。不過人家也不稀罕我的生意,早又有兩組客人相繼而來,一組日本人,一組美國人,等著輪流挑選小姐。    後來兩年,又有國內友人來美遊玩,去拉斯維加斯。凡有想考察美國合法妓院者,我就會打電話給麥侖,隻要她上班,我就帶朋友去那裏。還有一次去拉斯維加斯,她沒上班,便帶了孩子,陪我在城裏轉轉,言談舉止,說笑自如,絕對的正常美國職業女人。

  第三年再打電話,號碼就消掉了,看來她照計劃,搬到東岸去了。

  琳達

  很多年來,猷太人在這個世界上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遠的不說,二戰期間納粹德國對猷太人大屠殺,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到現在,猷太人國家以色列,仍然在苦苦為生存而殊死作戰。要知道,曆史上是阿拉伯人最初把猷太人趕出他們的家園,使猶太人失去祖國,四處流浪,所以以色列人到耶魯撒冷打仗占地,自稱是複國。至今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幾乎每天都各有犧牲,可是全世界好像都願意表示對阿拉伯人的同情,而忽視以色列無辜平民天天麵對的死亡威脅。

  我原本也接受許多刻意歪曲的宣傳教育,認為猷太人太過精明強悍,各處進行經濟掠奪,每到一地就控製人家的商業,弄得當地人破產。其實這說法也不盡然,講精明,阿拉伯人的熱衷於討價還價,世界著稱。講經濟控製,華僑在南洋各國的商業膨漲,造成過至少印尼幾次排華動亂。可是我們很少因此嘲罵阿拉伯人的精明,更絕不會指責自己海外僑胞壓迫別國人的市場。不過_來我之所以開始同情猷太人,還是因為在美國認識了不少猷太人,覺得他們都是挺不錯的人。

  其中一個猷太女人,名叫琳達。她在以色列出生長大,_到美國讀書,結婚生子,安居樂業。她的父母仍住在以色列,今年父親才過世,她們全家回以色列辦喪事,剛返美不久。

  琳達是個有執照的會計師,就像中國人一樣,猷太人大多更願意自己開店,不肯給別人打工,所以琳達既有執照,就自己開業,主持一個會計師事務所。她的先生也自己開一個_俱店,專賣有風格的昂貴_俱,比如維多利亞樣式的桌椅板凳。我猜想她們一家每年至少有十二三萬美元收入,雖還算不得富人,也在美國中產階級上層之列。

  說猷太人會賺錢,也得承認人家能吃苦。做會計師,每年二三四月最忙,所有美國人都要在四月十五日以前納稅。琳達的老二秋天出生,剛六個月就得送托兒所全托,連續三個月,琳達必須每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她每天早晨六點半叫醒兒子,七點鍾帶了出門,上班路上七點四十分左右把兒子放在托兒所家,然_自己八點鍾到辦公室,開始忙錄,晚上六點鍾接了兒子回家,一邊繼續工作,一邊照看。先生晚九點關了店,結完帳回家。然_才算一家人團聚,吃過晚飯_,先生跟兒子玩,琳達還得繼續工作,直到十一二點。      琳達對我們歎過幾次氣:說她兒子脾氣壞,常常早上在車家無緣無固發脾氣,到托兒所也常哭鬧。我們告訴她,那是因為孩子小,每天睡眠不夠,所以早上要鬧。妻子勸說:讓孩子早點睡就好了。琳達說:幾個孩子都這麽長大的,沒辦法,得_活呀。

    睡眠少,就會經常頭疼,大人小孩都一樣。美國所有辦公室,都備有特大瓶裝的流行止疼藥泰來諾。美國同事常常忽然之間喊頭疼,跑去大吃泰來諾。琳達也是一個,吃泰來諾像吃糖豆,早早晚晚,時時刻刻。她聽說我們從來不吃泰來諾,還有些奇怪,勸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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