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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嵐: 天時地利,才能愛你

(2004-11-29 11:32:30) 下一個

天時地利,才能愛你

 

江嵐

 

 

從州際高速公路上下來,凝波開著大紅色的本田小跑車,進入彎彎曲曲的林間小路。

 

正是滴水成冰的季節,兩旁的參天大樹上懸珠掛玉,到處銀裝素裹。不時有調皮的小鬆鼠踢落枝頭的積雪,細細碎碎地灑在她的擋風玻璃上,頃刻化作晶瑩的水珠。

 

去年盛夏,她和朋友們去約克鎮度假的時候,走的差不多是同樣的路線。

 

居民總數不到兩萬人的約克鎮座落在蘇比利爾湖畔,另有一番世外桃源的風情。在那一周的假期裏,除了和大家一起捕魚、燒烤,凝波最喜歡的就是在鎮上閑逛,看一家家風格各異的小店。走累了,坐在街邊喝一杯咖啡,感受小鎮的安寧閑適,與世無爭,心情也跟著平和下來。

 

凝波因此對約克鎮印象深刻。

 

一個禮拜之前的那天早上,凝波到了辦公室,照例捧一杯咖啡先瀏覽當天的早報。無意間在廣告欄中看到有一家小服裝店要出讓,地點就在約克鎮。凝波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約克鎮古撲的紅磚路,和那沒有一絲塵埃,高遠而明淨的藍天。

 

她根本沒有多想,就拿起電話,撥了廣告上的號碼。

 

“你好,琳達服裝店!”接電話的也是一個女生。

 

“你好。我叫宋凝波,我剛才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店麵出讓的廣告……”

 

“啊,我就是琳達!”對方的聲音興奮起來。“你什麽時候可以來看一看?”

 

凝波被這單刀直入地一問,不由得愣了。她並不確切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但對方顯然以為她有意接手服裝店。

 

“呃,這裏的生意很好啦,我們是此地唯一可以稱為服裝店的商店了。”琳達趕緊補充說。“你想問我為什麽要賣掉它,是不是?不瞞你說,我要結婚了。”

 

看看,嫁人的好處就在於可以堂而皇之地將一應日常用度交給丈夫去打點,凝波感慨。怎麽自己就沒有這樣的福氣?她的房租夥食全憑自己赤手空拳掙來,還得小心翼翼看老板臉色。

 

琳達似乎迫不及待要賣出這個店麵,竟然主動在價錢上大大地打了折扣。

 

自己的經驗和積蓄都足夠應付了,凝波在心中急速盤算。服裝店雖小,好歹是自己當家作主,為什麽不試一試?

 

於是,凝波請琳達將合同傳真過來,簽了字。然後辭去紐曼百貨公司女裝部經理的職務,把搬家的事委托給搬家公司,帶著簡單的行李匆匆忙忙踏上了今天的旅途。

 

“宋小姐,你有男朋友嗎?”出發之前,琳達問她。“如果你沒有,別忘了在開車過來的途中抓一個。在這種地方沒個人做伴可不行。”

 

凝波想著她的話,笑著搖了搖頭。找一個男朋友還不容易,可惜知情知趣又肯負責任的男人,統統都已經做了別人的丈夫。

 

琳達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凝波等不及地想見到她,以及那個將被更名為“羽衣服飾”的,她的服裝店。

 

但是,怎麽到現在還沒看到約克鎮的蹤影?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從網上打印出來的路線圖原本是不應該輕信的。

 

在凝波轉念之間,天色漸漸變得昏暗,烏雲滾滾從天邊壓迫過來,居然下起了雪。開始是細密的小雪珠,漸漸越下越大,雪花成團成團地從天上掉下來,飄飄蕩蕩,紛紛揚揚,滿世界丟棉扯絮,剪玉飛綿。車窗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道路。

 

“呀,真是天不作美!”凝波心中慌亂,猛踩一下煞車,想把車子停到路邊去先看看地圖再說。

 

誰知這麽一來,導致汽車的輪胎打滑,車身完全失去控製,在雪地上打轉。然後隻聽得轟然一聲,車子撞上了路邊的大樹,終於不動了。

 

凝波緊閉著雙眼,死死抓著方向盤,僵坐在駕駛座上,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久,她開始覺得冷,隨即感覺到疼痛。還好,既然還知道痛,知道冷,說明她沒有死。

 

凝波心有餘悸地睜開眼睛,試著活動自己的四肢,啊,手腳也沒有斷,真是萬幸。

 

不過車子的狀況卻不容她樂觀。車頭被撞得很厲害,發動不起來了。在這樣僻靜的地方,這樣壞的天氣,隻怕她在車裏凍餓而死也不會有人發現。

 

凝波突然想起剛才在拐彎處似乎看見路邊樹林裏隱隱約約透出燈光。也許那裏有人家,她至少可以借到電話。主意打定,凝波裹緊大衣,下了車沿路往回走。

 

頂風冒雪,凝波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天色漸晚,刺骨的寒風呼嘯著穿透重衣,象刀子一樣抽打她的身體。凝波努力睜大眼睛,暗自祈禱先前看見的燈光不是錯覺。

 

當一棟磚紅色的房子終於出現在她視野中,凝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朝它撲過去。

 

凝波用僵硬的手叩門,立刻有犬吠應聲傳來,裏麵果然有人住!她乏力地倚靠在門上,又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才有人來開門。

 

一股暖流從房門開處撲麵而來,凝波眼前一陣金星亂舞,挾風帶雪栽進門裏。

 

一雙大手在凝波倒地之前及時伸出來,撈住了她的身體。

 

倦縮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溫暖的空氣使凝波的意識漸漸恢複。她抬起頭,看見麵前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他此刻正低著頭,把她凍得紅腫的雙手放在掌中,輕輕揉搓。

 

她努力坐起來,向他解釋所發生的事,聲明自己冒昧打擾實在出於萬不得已,目的不過是想借他的電話一用。急切間,她顯得語無倫次而驚慌無助。

 

“不要著急,呃 ── 請問小姐怎麽稱呼?”

 

“宋凝波。”

 

“我叫博蘭特,博蘭特.摩根。宋小姐,你怎麽會挑這種天氣開車到此地?”

 

“我買下了附近一家時裝店,已經簽好了合同,準備今天去接收,想不到在路上遇上暴風雪。”話一出口,凝波的臉便漲紅了。白癡才會事先不看天氣預報,貿然開車北上。

 

“你說時裝店?離這兒最近的時裝店在三小時車程以外!”他的眼睛一瞪,接著說:“我想,今天晚上你是得在這兒住下了。”

 

果然是自從下了高速公路之後,就走反了方向!暗歎倒黴的凝波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氣:“我可以打電話給拖車公司,讓他們來把我的車拖到約克鎮的修車廠去,我跟他們一起走。”

 

“今天恐怕是不行了。暴風雪壓倒了電纜,電話根本不能用。”

 

凝波這才注意到,四周的亮光來自於壁爐裏熊熊燃燒的木材和懸在頭頂上巨大的蠟燭吊燈。真的沒有電啊,那要怎麽辦?一股寒意從心頭直竄到四肢百骸,凝波環抱著雙臂,簌簌發抖。

 

“坐過來,離壁爐近一些,”不等凝波答話,他把她整個人囫圇挪過去,像搬動一件家具。接著又把他那頭壯碩的牧羊犬卡羅喚來,命它匍伏在凝波身旁。

 

他隨即走出客廳,大約是到廚房裏去了,凝波聽見鍋碗碰撞的聲音。

 

他再次出現時,手中端著一個托盤,盛著熱氣騰騰的一杯奶茶和一碗雞湯麵。

 

“你吃吧,吃完了洗個澡,好好休息。其餘的事,等明天再說。”

 

“我……我想……還是,不要麻……麻煩你吧……”凝波上牙打著下牙,口齒不清。從小到大,不曾試過這樣受惠於不相幹的人,她心裏非常過意不去。

 

“可我是這方圓五十英裏之內唯一的住戶!”他有些不耐煩,說完便轉身離開。

 

此人的脾氣大得很!凝波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

 

麵前食物的香氣蒸騰著繞鼻而來,凝波早已饑腸咕碌,乾脆把心一橫,管它呢,既來之則安之,總要先填飽了肚子再作打算。

 

凝波伸出右手去端那碗雞湯麵,猛然間隻覺得胳膊一陣劇痛,險些把碗掉到地上。

 

在車禍中受的傷先前還不覺得怎樣,此刻壁爐的熱量和牧羊犬的體溫令她體內的血液循環加速,疼痛便迅速蔓延。等她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麵,已痛得呲牙咧嘴,冷汗從額頭涔涔而下。

 

“怎麽不把奶茶也喝了?”他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問。

 

凝波向來不喜歡奶茶甜膩的味道,這時唯恐人家嫌她不識好歹,也不敢多說,急忙將杯子拿起來,一飲而盡。

 

“這才是好樣的。來,上樓去洗澡吧,”他說著,兩手握住凝波的雙肩,想扶她站起來。

 

“啊呀!”凝波被觸到傷處,不由自主地痛叫出聲,掙脫他的掌握。

 

他見狀將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說:“把你的毛衣脫了,讓我看看你的肩膀是怎麽回事。”

 

在一個陌生男人麵前寬衣解帶,成何體統!凝波趕快搖頭:“不不,不要緊的。”

 

他的兩邊嘴角往上拉起,微微一笑,也不勉強她。

 

浴室裏,凝波仔細鎖好門,脫下衣服。從牆上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傷處,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塊很大的瘀傷從她的右肩開始,一直延伸到腰際,脖子後麵也有一小塊,她的整個背部看起來象是被塗上了顏料,一片深青暗紫。

 

洗完澡,凝波勉強穿上襯衫,那件高領的套頭毛衣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套上,隻得作罷。

 

“宋小姐,我把藥酒拿來了,”他輕敲著門。

 

凝波答應著開門出來,見他手上拿著棉球和藥酒,倚在樓梯的欄杆邊等著她。

 

“摩根先生,謝謝你,”凝波接過他手上的東西。

 

他順勢攙扶著她下樓。他們經過藍色的,整潔乾淨的廚房,回到客廳。靠近壁爐,在凝波先前坐的位置上,放著折疊整齊的被褥和枕頭。

 

“靠著壁爐比較暖和,你隻好在客廳裏將就了。還有,”他停頓了一下。“不要誤會我是個落井下石的壞人,因為我不是。”

 

他的語氣非常認真,使凝波覺得自己的表現多少有點小家子氣。她客氣地點點頭,用沒有受傷的手把被褥在地毯上鋪開:“我想明天早上總有辦法找到拖車公司的,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

 

他笑起來,笑容裏滿是嘲弄的意味:“你還沒有反應過來,是不是?在外麵的積雪被清除之前,就算你的車還能開,又能開出多遠?!”

 

“可是 ──總會有掃雪車清理道路的,”凝波想說,在紐約,自己又不是沒見過下大雪。

 

“看來你是在大城市裏住慣了。大森林裏麵的小路,使用率並不高。今天這場雪估計會下四十英寸以上,這一夜,掃雪車必然在全力清理高速公路,根本顧不上我們這種小地方。”他向半跪在地毯上,背朝著他的凝波解釋。“所以,恐怕要委屈你在這裏多住一兩天。”

 

說完他向凝波道過晚安,上樓去了。

 

凝波緩緩地擦著藥酒,一股子無名火在她心頭竄來竄去。她恨自己無能,恨這個男人讓她覺得神經緊張,難於應對,更恨一切使她陷入目前這種被動局麵的因素。她下定決心,明天無論如何要離開這裏。

 

次日凝波醒來的時候,天剛亮,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她找到紙筆給主人留下幾句感謝的話,然後躡手躡腳地,打開門走出去。

 

外麵是結結實實,望不到邊際的冰天雪地!凝波一腳踏出去,立刻陷入齊腰深的積雪中。生平沒有見過這麽厚的積雪!

 

凝波舉步維艱,氣喘如牛。心想,將來“羽衣服飾”要是根本賺不到什麽錢,自己受這一番苦楚可就冤枉了。

 

車子整個被埋在雪中,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凝波忍著肩膀的疼痛,頗費了一番氣力,才掃掉積雪,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她鑽進去,引擎居然可以發動起來,她一陣狂喜,倒在座位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昨夜她睡得並不踏實,此時精神放鬆下來,在漸漸暖和起來的車內,不免覺得又累又困。她閉上眼睛,心想先歇息一會兒,養養精神再開車上路。

 

她就這樣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強烈的劇痛來自受傷的肩膀,使凝波尖叫著驚醒。來人毫不理會她的反抗,用力將她強行拖出車外。

 

“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博蘭特衝著她大吼。他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恐懼。

 

“放手!你弄痛我了!”

 

“活該!”他把她推倒在雪地上。“總比你死在那裏麵好!”

 

“什麽?!”

 

“你會死於一氧化碳中毒,你懂不懂?!還要我寫出來你才明白嗎?無知無識的女人!”他說完,帶上卡羅扭頭就走。

 

是的,積雪堵住了汽車的排氣管,引擎排出的廢氣便盡數回流到車中,她睡在裏麵,豈不是與自殺無異?!如果他晚來一步…… 凝波嚇出了一身冷汗。

 

“摩根先生!等一等!對不起!”她一連聲地喊,卻站不起來。盡管博蘭特及時救了她一命,適才在車裏吸入的毒氣已足夠讓她頭疼欲裂,眼冒金星。

 

他聞聲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才轉身回來,把她攔腰抱起,如同抱起一個支離破碎的洋娃娃。

 

回到家裏,博蘭特幫凝波把外套和靴子脫下來,讓她在樓上臥室的床上躺下,蓋好被子,再次把卡羅叫過來躺在她身邊。自始至終,板著臉不說一句話。

 

“謝謝你,”凝波膽怯地低語。

 

“不必,”他沒好氣地回答。“不要再一個人偷偷跑出去找死就好了。”

 

凝波老老實實吃下他遞過來的兩片阿斯匹林,昏昏沉沉睡去。

 

凝波這一覺睡得簡直不省人事。博蘭特上來叫醒她,已是晚餐時分,天全黑了。

 

樓下餐廳的桌子上,兩副刀叉杯盤和餐巾擺放得整整齊齊。綠色的是生菜沙拉,紅色的是澆在意大利通心粉上的番茄醬,看上去令人賞心悅目,食指大動。

 

“感覺好些了嗎?”博蘭特在她對麵坐下,問她。

 

“好多了,”額角依然有幾分脹痛,不過凝波的精神確實好很多,心情也相應地平靜穩定下來。“如果不是你及時趕到,我恐怕已送掉小命。真是謝謝你。”

 

“你應該謝謝卡羅,多虧它幫忙找到你。”

 

“真的?”凝波趕快切下一塊香腸遞給伏在腳邊的卡羅。“這場雪可讓我長了不少見識。我的脾氣不好,還得請你多包涵。”

 

知錯了不一定能改,但至少她勇於承認。凝波開朗豁達的個性就有這點好處。

 

“沒關係,彼此彼此。”他大笑,笑聲從他的胸腔裏衝出來,低沉,愉悅而爽朗。“出遠門趕上這麽糟糕的天氣,我也不會有什麽好心情。”

 

凝波也笑起來,問他:“這麽大一棟房子,就你一個人住?”

 

他點點頭,解釋道:“這棟房子是我父母三十年前建的,我和姐姐都在這裏出生長大。我父母年紀漸漸大了,酷寒的氣候對他們的健康不利。去年姐姐嫁到佛羅裏達,他們就跟著搬到南邊去了。我不想換工作,隻好一個人留下來。”

 

“什麽工作令你戀戀不舍?”

 

“電腦程式設計。準確地說,我是喜歡我們公司開明的營運和管理風格,”他指一指客廳對麵的書房。“我可以在家裏工作,時間上的自由度比較大。”

 

“那你,不會寂寞嗎?”

 

“我雖然不必天天去公司報到,但也一樣要靠薪水吃飯。每天忙忙碌碌,哪有時間寂寞?”其實,工作頂多能幫他打發時光,他的內心和感情都荒蕪如沙漠,怎會不寂寞?!嘴上不肯承認而已。“倒是你,想開服裝店的話,大城市裏應該機會更多,怎麽會想到跑來這裏?”

 

“我也說不清楚,”凝波啞然失笑。“也許是厭倦了原來的生活方式,想換一個環境吧。”

 

凝波於是談起她一年前和朋友們一起來度假時,對約克鎮的印象。

 

“可是此地一年下六個月雪,並不適合每一個人。”他認真地說。“我們公司裏有過一個女同事,剛來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喜歡這裏的民風淳樸,與世無爭。可她有哮喘病,受不了漫長的冬季,結果隻住了不到兩年。”

 

他落莫的口氣神情,讓凝波幾乎可以肯定那個所謂“女同事”一定與他大有淵源。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他倒毫不忌諱,自己說出來。“我和她最終走不到一起,所有客觀的原因都是借口。兩個人不能完全彼此理解和認同,不能在某種程度上相互妥協,歸根結底,是愛得不夠。”

 

這倒是實情。愛一個人是一回事,愛到可以同對方結婚生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並未把戀愛的失敗歸結成對方的責任。凝波見過太多戀愛不成,反目成仇的例子,覺得他這份氣度很難得。

 

晚餐之後,他們移到客廳裏,在壁爐前喝英國紅茶。

 

凝波向來沒有什麽來往密切的男性朋友,現在發現和男生在一起聊天的感覺與約女友上街購物喝咖啡完全不一樣。博蘭特其實很開朗健談,和他在一起,不愁沒有話題。先前以為他性格孤僻,似乎是誤會他了

 

次日早晨,掃雪車終於開來了。那個司機和博蘭特很熟,特地進來告訴他路麵的積雪都已經清除幹淨了。博蘭特於是請他幫忙打電話給拖車公司。拖車公司問明了地址,答應兩個小時之內一定趕來。

 

“把這個帶上吧,”博蘭特把藥酒遞給在收拾東西的凝波。“你的傷還沒好,自己要當心。”

 

凝波默默接過來,無意識地撫摸著藥酒瓶子的曲線,心裏覺得應該對他說幾句話,比如謝謝,再見之類的。可是不知為什麽,就是說不出口。

 

“呃,開春以後,我的後院很漂亮,也有很多新鮮蔬菜,歡迎你有空再來作客,”博蘭特似乎也急於打破兩人之間有幾分尷尬的氣氛,話說得迫切而突兀。

 

“好啊!”

 

凝波也想盡量做若無其事狀,奈何博蘭特高大的身影和目光再一次讓她感到強大的壓力,她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

 

幾乎在同一瞬間,博蘭特捉住了她的雙手。凝波猝不及防,以為自己就要跌進他懷裏去了,可他的力道卻突然間減弱。凝波站定下來,距離他寬闊的胸膛隻有寸餘。

 

“好好保重,”他用力吸一口氣。

 

其實他真想緊緊擁抱她,叫她留下來,但他不敢。他們遇合的情形太特殊,相處的時間太短,他來不及分辨此刻的衝動是不是長期的寂寞作祟。那種激情過後的人去樓空,他已經體驗過一回,豈敢再來一次?

 

凝波坐上拖車公司的大卡車,不用回頭,也知道博蘭特和卡羅站在門口目送著她。她的心中蒼茫一片,沒有憧憬新生活的興奮,也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悅,甚至沒有任何成型的,能讓她抓住的思緒。

 

把車子放在車行修理,凝波請車行的人送她到琳達服裝店,正趕上琳達把她私人的東西搬上汽車。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琳達遠遠地向凝波揮手,她塗著鮮紅蔻丹的長指甲在冬日的陽光下劃出幾道耀眼的弧線。

 

“我想你一定是在途中遇上暴風雪了。一路上還好吧?”

 

凝波一邊簡略地告訴她自己迷路的經過,一邊跟著琳達進到店裏。

 

服裝店比凝波想像的大一些,後麵的車房兼作倉庫。裏外的裝修還很新,衣服和小配件整齊地分類排列在架子上,以女裝為主。凝波店裏店外打量一遍,覺得按她們原先議定的價格,琳達未免有些吃虧。

 

“我那未婚夫並不計較我的嫁妝多少,”琳達爽朗地笑。“如果你沒有改變主意,我不會反悔。”

 

凝波於是接過帳目和鑰匙,清點存貨。

 

然後琳達帶凝波到事先為她租下的公寓,又仔細叮囑一番,這才與凝波道別。

 

小鎮上的人們果然善良而熱心,特別是那些鄰居的太太小姐們,對凝波接手服裝店的營業幾乎是抱著一種感激的態度。有了她們的幫助,一切都超乎凝波想像地順利,她很快在約克鎮安頓下來。

 

休息了幾天,待肩膀的傷處稍好一些,她的“羽衣服飾”的正式開張。

 

琳達先前的介紹並不誇張,這家服裝店壟斷了小鎮中高檔服裝的生意,根本不必擔心貨物的銷路。凝波本來以為,鎮上的居民應該比較偏愛舒適的休閑類服裝,現在卻意外地發現,竟然有很多人希望她購進一些流行款式的晚禮服。

 

“晚禮服?什麽時候才有機會穿呢?”凝波好奇地問她的顧客。

 

“冰雪節啊!一年一度的冰雪節,誰好意思穿去年的舊禮服亮相?!”

 

冰雪節是小鎮漫長的冬季裏一項重要的活動,從聖誕節開始一直持續到元旦,期間舉辦的新年舞會更是太太小姐們傳統上爭嫣鬥豔的場合,難怪她們會把出奇致勝的希望寄托在凝波身上。

 

凝波於是開始忙碌起來。她先和原來公司的老板取得聯係,低價陸續購進紐曼百貨公司積壓的服裝,以滿足顧客的需要。隨著新貨物上架,小小的“羽衣服飾”顧客盈門,每天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凝波的車早已經修好了,但大多數的時候,她喜歡從公寓步行到店裏去。路上碰到的人,無論和她是否認識,總會停下來,在安寧情境的空氣裏與她寒喧幾句。

 

在約克鎮,凝波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作為“羽衣服飾”的主人,她切實感受到小鎮居民對她的重視和關心。

 

所以,盡管忙碌,盡管疲憊,凝波的心情卻前所未有地愉快輕鬆。對過去習慣了的大都會的生活方式毫無留戀之意。

 

久不久,她也會想起博蘭特來。和他一起渡過的短短兩天,是她生命中最離奇的經曆,令她難以忘懷。她抽空給博蘭特寫了封信,再次感謝他在暴風雪中的救助,也順便告訴他一些自己的境況。

 

博蘭特的回函很快就到了。除了祝賀她生意興隆之外,他特別強調,他的電話已經修好,希望能有機會聽到她的聲音。

 

漸漸地,和博蘭特通電話成了凝波每個周末固定的節目。凝波從沒有認真地戀愛過,但一到周末便飛奔回家等待他來電話的心情,應該就是戀愛的感受了吧。

 

不過,他們在電話裏聊天歸聊天,話題始終不曾涉及感情。

 

在別的事情上,凝波不見得會這樣保守得被動。可是她和博蘭特分居兩地,中間雖然沒有千山萬水,也隔著三個小時車程的距離。她在約克鎮如魚得水,自認為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價值,不可能剛開始就放棄;同時她知道博蘭特熱愛目前的工作,一心希望將來能發展成他的事業,她沒有權力要求他犧牲夢想。

 

況且他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說明他並不在乎她。那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宋凝波還不至於淪落到成為別人的負擔。這一點麵子,總是要的。

 

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揣測,他們分手那天,博蘭特想說而沒說出口的話究竟是什麽。

 

冰雪節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凝波白天要照應店裏的生意,晚上還必須按客人的要求對衣服作一些的修改,忙得不可開交。

 

“宋小姐,可別忘了我們這些男士們,”郵差送信的時候對她說。“太太女兒都如花似玉的,我們也不能太離譜,你說是不是?”

 

“是的,新的男裝明天便運到了,”凝波笑。

 

整個小鎮都等著她來妝扮,好迎接那個重要的節日。凝波為這種感覺激動不已,為了讓大家都能穿上最合身,最滿意的禮服,凝波連聖誕假期也沒有休息,照常開門營業。

 

轉眼到了一月三十號,也就是新年舞會的前一天。

 

從早上一開門,店裏就擠滿了人。興奮的人們在最後關頭意見紛紜,凝波在試衣間和縫紉機之間來回穿梭,不知哪位好心的太太給她送來了午餐,她也沒有功夫吃。

 

直到晚上七點多,還有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客人要求修改禮服的腰身。凝波又累又餓,實在支撐不住,隻好抱歉地答應客人一定連夜做好,請她次日上午到她的公寓去取衣服。這才能喘口氣,收拾東西回家。

 

第二天,凝波把衣服改好了,客人準時來取。臨走的時候,她好奇地問:“宋小姐,你自己穿的禮服是什麽樣子的?一定漂亮得不得了吧?”

 

凝波愣住了,整整三個月的功夫,她為數以百計的人們準備禮服,卻從沒有想到過自己要穿什麽。

 

凝波打開自己的衣櫥檢視,翻了好半天,才找出從前的一件紫灰色軟緞的吊帶晚裝,可惜皺得不成樣子,還得熨好才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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