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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恬:紐約的冬天(意識流小說)

(2004-07-22 10:02:33) 下一個
(意識流小說) 紐約的冬天 邢恬 冬天的紐約,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猛地停下了腳步,站在街頭,突然感到自己真的是一個人了。我終於明白過來,那其實隻不過是他在那個時候對我所說過的一句話,而我卻一直信以為真,並且牢牢記住,為此幾乎付出了整個青春的代價。 我的手裏捏著一張照片,我默默地望著他,他並沒有變,連眼神和手勢都和從前一模一樣,我曾經那樣地帶著崇拜的心情欣賞他,可是我知道他現在已經傷害不到我了,那個曾經讓我牽腸掛肚,刻骨銘心的男人。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仿佛在看一個別人的故事,卻忘記了自己也曾是故事中的主角。 不知不覺我又開始繼續走著,吵雜的喧鬧聲並沒有影響我的思緒,我終於慢慢看到了哈得遜河,站在河邊的欄杆旁,可以感到冬天的冰塊在漸漸開始融化,呼出的空氣中還是有些涼意,我猶豫著,伸手又摸了摸那張照片,我知道照片已經有點捏得變了形,那我還等什麽呢? 街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老人,花白的頭發,戴著一副墨鏡,一動也不動,他看著河麵,也不知道他已經坐了多久,在想什麽,就在我再一次想捏捏照片的時候,他突然站了起來,當我再一次轉頭去看他時,我找不到他了,他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仍然望著河麵,伸手掏出了照片,慢慢地一下下把它撕成了碎片,拋向了河裏,那燦爛的笑容隨著碎片的飄落漸漸遠去,它們也會隨著融化的河水流向遠方。 我毅然轉過身,向人群中走去。 每當我站在紐約街頭,隻要一開始飄雪,我就會想起去年北京的冬天。對於一個南方長大的女孩子來說,北京的寒冷冬季還遠遠抵不過從他口裏說出來的冷酷話語。從心裏來說,我卻是害怕到紐約街頭的,因為我常常會感到發慌,望著匆匆而行的各色各樣的人群,我就不知道該走向哪裏。 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我坐在街道前的長椅上,已經不記得有多少人從我麵前經過了,其實我也並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紐約是全世界膚色最全的都市,現在亞洲人的麵孔也逐漸地多了起來,我一定是在那麽不經意的一回頭之下,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他,那一刻我心頭突然一跳,這,這怎麽可能呢?我瞪大眼睛,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我立刻站了起來,想都沒想就開始跟著他走,從豎立的呢子衣領下,仍然能看到當初的他,憂鬱而高傲的表情曾經徹底地擊垮了年輕的我。 我們坐在第七大道街邊的“StarbucksCoffee”館裏,他買了兩杯Cappuccino,遞給我一杯,然後呷了一口,向窗外望了一下過往的人群,終於開口了: “小姐,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吧?我知道你已經跟蹤我好一陣了!” 我無話可說,仍然盯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我知道明天我看到的將不再是今天的人群,有些人將永遠就這樣擦肩而過,明天的他也將不在這裏,與我共享咖啡的芬芳,我又有什麽好說的呢?那一次不也是在這樣的地方嗎?所不同的是冷冰冰的窗外是熟悉的中國人的麵孔,他說完了以後,我也是這樣轉過頭盯著窗外,一再強迫自己要忍住,直到他從我的窗外向人群走去,在我眼裏慢慢消失,眼淚才終於流了下來,而晃動的人群也隨即模糊起來。 “今天天氣真好,是嗎? ”他又說了一句,然後回頭望了我一下。 我突然向他開口了,連我自己也吃了一驚: “我從北京來,謝謝你的咖啡,你的國語講得不錯。我走了,再見。” 我知道我自己現在有點冷漠和不可思議,我跟蹤了他卻發現自己了無目的,隻是為了不讓他從眼前消失,如此而已。想起去年北京的那次分別,就仿佛感到了死亡的來臨,僅僅一年之久,我現在是多麽冷靜啊! “我叫邁可,謝謝你的誇獎,我父母都是浙江人,民國38年時隨親人到了台灣,我們都講國語。很高興認識你,你還是個學生,對嗎?” 我無言以對。我們在所愛的人身邊的時候,心裏往往充實,哪怕是做些小小的事情,也會覺得充滿情趣,而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在這個陌生的人麵前,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唐突和冒失,僅僅為了他那雙曾似相識的,在豎立的領子底下的憂鬱的眼睛?他說話的語氣是很溫和的,也許他們說話本來就是這樣的,他怎麽猜得到我還是學生呢? 盡管這樣,我還是一言不發。 邁可站起來,習慣性地順手把咖啡杯扔進了垃圾桶,我知道他馬上就要走了,心裏有一點失落,知道這是遲早要發生的事情。 “難道凡事一定都要有理由嗎? ” 我不免幽幽地說道。 邁可愣了一下,然後笑著對我說:“不過,跟蹤一個人總是有個理由吧。好了,我得走了,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 “我很久沒用中文名字了,你可以叫我朱迪。 ” 就這樣邁可從我眼前消失,我又回到了紐約街頭,抬頭望著高聳如雲的摩天大樓,那一個個四四方方的黑黑的辦公窗就象是一雙雙空洞的眼睛,而藍天卻被大樓逼成了一條條窄窄的絲帶,一種冷漠從寒冷的空氣中向我沉重地壓了過來。我不禁問自己,哪裏才真正是我的歸屬? 我心裏明白,邁可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我竟然毫無理由地認為他真的會來紐約?為什麽會這麽傻?難道我還會再相信他的話嗎,可是怎麽我什麽都明白,卻還會念念不忘這個傷害我的人呢? 我的孤寂是一陣一陣的,不久校園的熱情生活又把我充實起來,借這種忙碌的生活正好可以讓我慢慢從過去中走出來。校園裏有著各種各樣膚色的留學生們,大家都在紐約這個五彩繽紛的環境中學習著,戀愛著,忙碌著。 紐約的冬天和北京一樣寒冷,我並沒有太多的熱情來迎接紐約的留學生涯,盡管我已漂洋過海地來到了這裏,一個完全陌生而應該令人向往的大都市。去年冬天痛苦的分別將我憧憬的幸福日子擊得粉碎,以至於我仍然停留在傷痛之中,一時之間並不知道下一步將邁向何方。就象紐約的十字路口,我看看這條街,轉身又看看那條街,每條街景都有它的特色,哪條街才是我應該去的呢? 他或許還是愛我的,他肯定是迫不得已的,為了騙自己,我又開始替他找借口,而現實生活卻分明告訴我一個事實,這種回憶是多麽地不可靠啊。 “下周末學校有派對,慶祝華人的春節,歡迎參加。”艾米將這一消息用email發給了所有的中國留學生。艾米和我住在同一棟公寓,她是很討人喜歡,天生熱情的那一種女孩子,快樂得不知憂愁,常常看到不同的男生陪著她,而她的臉上也總是沐浴著陽光。 “朱迪,你為什麽不說話?你心裏一定有故事。”艾米常常倚在我的門口,笑咪咪地問我。我呢?也從沒把她的話當真,生活在快樂中的人還能看到什麽? 這是第一次在外麵過年,沒有父母,沒有他。我一直猶豫著,直到艾米推門問我可不可以陪她一起去參加這個派對,我笑著問,怎麽我們的公主還沒人陪嗎?不問還好,這一問差點讓艾米掉下眼淚,“男人都不是好人,我再也不要男朋友了。”聽到艾米這麽說,我趕緊下定決心,慌忙告訴艾米,我一定會陪她一起去的。 艾米的父親是外交官,她很小的時候就來美國了,所以她是很美國化的中國女孩子,由於家庭的熏陶,中文還可以對話,有時候急了才直接講英文。 艾米並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我也沒多問。我知道在美國是很講究隱私的,況且我對別人的事情也沒什麽興趣。 周五的黃昏,我害怕在校園裏呆著,看著周圍的同學們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書包,似乎每個人都已經有了去向,我無所適從,逃到了街上。夕陽下的紐約象一位美麗成熟的少婦,忙碌了一天正翹首等待歸人。我明白必須把自己從悲傷中拯救出來。當匆忙的人群在紅綠燈前停下來的時候,我總感覺到有個人站在那裏,仿佛是等我,可是紅綠燈過後又換來了另一批人群,對我來說,是不是有這個地方就夠了? 艾米說派對是在周六晚上,她叫我有空去她那兒試試衣服。我當時隻是好心地點點頭,美國哪裏真有中國春節的氣氛呢?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隻有留學生們自己在周末辦個派對,大家一起熱鬧一下,如此而已,畢竟不是故鄉嘛。 從黃昏裏回來,路過艾米宿舍的時候,竟然發現她可能在,我不禁好奇地敲了敲門,通常這時候她不是回父母家了,就是和男朋友約會出去了。 “進來。”艾米慢慢地開了門,我一下就看到她正拚命抑製自己的情緒,我不禁很尷尬地說:“對不起,艾米,我看到有燈光就來敲門了,我剛好路過,我……” “你來了就好了。”艾米拉我進門。我知道自己正象一個不速之客,正好要入侵別人的領地。 “朱迪,你知道我有多愛湯姆嗎?” 艾米眼淚汪汪地問我。 我知道這是一個對女孩子來說多麽普遍的問題,我們都曾經以為自己一生就隻會愛一個男人,那個時候除了這個男人是看不到別人的。 湯姆? 不知道艾米指的是哪個湯姆。看到我疑惑的神情,艾米急急地又說: “我最近一直隻跟湯姆在一起,那個美國家夥。” 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湯姆是個很英俊的美國小夥子,看到過他們一兩次,沒怎麽太注意,反正艾米身邊的男人是經常換的。 “朱迪,你不相信嗎?這次是真的,我是真心在戀愛呢,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可是湯姆,他,他不能陪我參加周末中國新年的派對了。” 艾米好像下了很大決心才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 “噢,艾米,我會陪你去的,我不是已經答應了嗎?”我隻好安慰她,奇怪,不能陪她參加派對有這麽嚴重嗎? “不,你不知道,湯姆要回去見他以前的女朋友,所以才不能陪我了。他們父母都是幾十年的朋友,他們兩人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一直都是稱她女朋友的,那個周末他們兩家要聚會,可是,可是,湯姆不是說隻愛我一個人的嗎?” 艾米說著,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的目光淒迷,臉上的神情足以顯示是在戀愛中的少女。 曾幾何時,我不也象艾米一樣嗎?他不也曾信誓旦旦地說隻愛我一個人嗎?結果呢,我隻記住了這句話,而他終於娶了一個高官的女兒,他的事業想必是青雲直上,而我卻得背起行囊,來到了異國之都。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他最終還是沒有遵守他的諾言,事情往往是這樣發展的,相戀了幾年的人們最後總是分手,而和一個認識不過數月的人一起步入婚姻的禮堂。 那是一次傷心的分別,盡管他一再發誓他心裏隻愛我一個人,可那有什麽用呢?我傷心的是一份數年的戀愛終在他世俗的眼光下結束,如果早知道是這種結局,我還會象最初那樣刻骨銘心地愛他嗎?悲傷之後還是悲傷,有那麽一陣我都對周圍的一切心灰意冷,我知道最失落的還是自己對情感的付出。不是有句歌詞唱到:“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嗎?男人真正的本性總是難以掩飾的。 望著艾米憂傷的表情,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也沒用,我忽然覺得我和艾米雖然靠得這麽近,卻好像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艾米正在經曆著我一年前的經曆,正在戀愛的人們往往是看不見任何別的景色,而湯姆一個並不經意的舉動卻好像是地雷,讓艾米仿佛以為天崩地裂。 “艾米,湯姆去探望以前的女朋友,並不意味著他不愛你了呀。”我試著想說服艾米,而我的語言說出來卻是那麽蒼白。 “他可以不去的呀,如果他真的愛我,他也可以帶我一起去的呀。” 我又能如何回答艾米這樣的詢問呢? 紐約的冬天真的好長,壁爐裏的炭火仍然燃燒著,火光一閃一閃,映著艾米困惑而傷心的臉龐,它並不能帶來所有的溫暖。室外依然是寒冷而寂靜的,我沉默著,望著窗外,每盞燈下都在發生著不同的故事,隻有天上的星星依然閃爍,遙遠地注視著人們的春夏秋冬。 派對如期進行,艾米畢竟是美國長大的女孩子,在晚會上已全然看不出那個晚上的憂傷和痛苦,我不免對她很好奇,她如何能這樣輕鬆地對待自己的感情呢?難道是我自己把自己束縛住了嗎?才會在一個完全陌生不同的環境裏還背著過去沉重的感情包袱? “艾米,你真的沒事了嗎?” 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忍不住這樣問道。 “噢,朱迪,你是說那個晚上的事情嗎?每一天難道不都是新的一天嗎?我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都告訴自己今天又是不一樣的一天了,所以我才會快樂呀,也許湯姆根本認為這就是小事一樁嘛,我何必這麽把他的話當真,害得我自找苦吃,我本來就是為自己活嘛!” 艾米聳聳肩說道。 我忽然發現此刻我才似乎有一點點了解艾米了,盡管外表看起來我是如此堅強和冷漠,內心卻是不堪一擊的,而艾米呢?也許太多的憂愁和煩惱都隨著每一個清晨的來臨被驅逐出了窗外,艾米是健康而快樂的。我呢?為一句當時也許是真心的話一直籠罩到今日,有多少海誓山盟能持久呢?我追逐著虛幻的愛情桃園卻放棄了應該享受的現實生活。 我逃離了他,卻念念不放過自己。也許他正沉浸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我們早已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那麽我等待的難道不應是我自己的幸福嗎? 我終於開始整理我的行囊,有一小箱從北京托運來的包裹至今未曾打開,我總害怕那會觸痛我的神經,那裏麵有我們的合影,當初燦爛的笑容並不能預料到日後的傷痛,我望著他,他仍然還是他,改變的原來是我自己,我最後終於把合影裝進了衣袋,走出了校園。 “朱迪,你說我穿這條裙子好看嗎?” 艾米敲敲門問到。 “艾米,你總是這麽快樂,這條裙子配你美極了!” “朱迪,真高興看到你開心一些了,下個周末是湯姆的生日派對,你也一起去,好嗎?” 從那個晚上以後,艾米再也沒有和我提起她和湯姆的事情,隻有他們自己最清楚,旁人其實都是霧裏看花,也許他們早就和好了,反正艾米不是又要去參加湯姆的派對了嗎?艾米常常邀請我去參加不同的派對,我總是找出各種理由避開,我知道這次也一樣,她隻是習慣性的又問了一遍。 “好啊,艾米,你知道我在美國並沒有什麽親人,隻有象你這樣的熱情的好朋友呀!” “真的?” 艾米趕緊擁抱了我一下,仿佛確認這是真的。 紐約的積雪開始慢慢融化,熱情奔放的女孩子們已經開始從街上的行裝上展示著春天即將來臨。人們或走或停,三三兩兩,臉上的表情已藏不住喜悅,原來冬天正在過去。中央公園裏多了悠閑漫步的情侶,咖啡館裏隔著玻璃還能看到敞懷大笑,連高聳如雲的摩天大樓也露出笑容,俯身擁抱腳下來來往往的人群。 和艾米一起去參加湯姆的生日派對時,正是黃昏,走出校園,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十字路口,艾米在打電話,興高采烈地說著話,人們也在走向不同的方向,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夕陽從西邊的大樓上傾泄而下,路邊的花朵在薄薄的雪景裏隨風搖曳,樹枝也忍不住冒出了小小的粉紅的花蕾,紅綠燈過後,人們繼續著各自的行程,生活原來也是這樣的井然有序。 湯姆的生日派對上,很有幾個東方麵孔的人,好熱鬧的場麵,原來我心裏也是一直在渴望這種熱情溫馨的感覺。 “你難道不請我喝一杯Cappuccino嗎?朱迪” 我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原來是邁可,他倚在離我不遠的桌邊,手裏正舉著一隻酒杯,向我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我終於笑著走了過去。 (200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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