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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嵐: 記憶的絲線

(2004-04-12 11:05:21) 下一個
記憶的絲線 江嵐 通常老陽下班回家的時候,我都是披頭散發地在廚房炒菜,麵前的鐵鍋吱吱啦啦,頭頂的抽油煙機嗚嗚嚕嚕,今天也不例外。 他在玄關處換了鞋,走過來摟著我的腰,問:“你今天怎麽樣?妹妹乖不乖?” “我還好。你一會兒吃過返還要到公司去嗎?”老陽在朗訊公司總部的貝爾中心實驗室做大型通訊設備研發,他們那個研究小組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幾個小時連軸轉已有好一陣子了。 “今天不用去了……”他話未說完,老大雪兒已在客廳裏直著脖子叫:“媽咪快來!妹妹吐奶在地毯上了!” “你快去看看,我這裏脫不開手!”我推他。 “你把我的護照放在哪裏?我明天要用。” “哎呀!你先去看看孩子,其他的事吃了飯再說!”我心疼新換不到一年的地毯,立刻煩躁起來。 我天生是個急性子,最受不了他的不溫不火,慢條斯理。婚後沒有孩子的那幾年還好說,如今我每天的生活如同打仗,早晨眼睛剛睜開就已經感到筋疲力盡,腰酸背痛,壞脾氣於是變本加厲。整個人如同一串大鞭炮,一碰就炸。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我,全職的主婦不好當。帶著一對姊妹花,大的七歲,小的才幾個月,家裏四處亂七八糟,我時刻手腳不停地收拾打掃也看不出什麽效果,一點成就感都沒有。想當年我也有豪情萬丈,也向往在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誰知道如今落得終日與柴米油鹽,尿布奶瓶為伍,足難出戶,與世隔絕。有關自己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的實現等等問題,想都不能去想,否則隻怕會吐血。 吃過晚餐,將一片狼籍的廚房打理幹淨,給嬰兒換過尿布後交給老陽看著,便帶著雪兒到樓下書房去練琴。練完琴旋即給她洗澡,再安置她上床。剛開始給雪兒講故事,老陽挾著嬰兒也上樓來,氣急敗壞:“她餓了,可我怎麽喂她也不肯吃!” 我一手接過老二,一手接過奶瓶:“那你得給雪兒講故事!” “晚安,媽咪。我愛你,媽咪。”雪兒躺在枕頭上對我微笑。 雖然這是她每晚臨睡之前必定會說的話,依然令我聽得心軟:“晚安,寶貝,媽咪也愛你。” 若不是雪兒還算貼心懂事,我縱有三頭六臂也周旋不來。我暗自歎息,抱著老二走進嬰兒房。 好不容易哄得精力超級旺盛的嬰兒在搖籃裏睡熟,已是夜裏十一點多鍾,整棟房子終於安靜下來。我正要衝個淋浴去睡覺,猛然想起老陽說過要用護照,少不得先給他找出來,免得他明天早上起來滿屋子亂翻。 打開書房裏存放重要文件的文件櫃,護照,結婚證,文憑和各類證書,都整整齊齊疊在裏麵。找到他的護照拿出來,看見下麵露出一個黑色的大筆記簿,心中一動,順手拿起來翻開。 這本筆記簿,是大學時代的日記。數次搬家雖不舍得扔掉,平時也想不起它來。 “他本來是屬於另一個星球的,不知怎麽會和我撞在一起,令我從靈魂深處顫栗,由此改變我那早已成定局的命運。生命突然充實了,世界突然展開了,天地萬物突然呈現絢爛斑斕的色彩,美麗得叫人心悸。” “在天地與海之間,我笑,沒來由地,隻是要笑。太幸福,真的太幸福,甜蜜的感覺讓我除了笑之外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朋友問我,對他有什麽地方不滿意。我認真地想了好久,答案是沒有。真的沒有。他讓我在鮮明的強烈的被愛的幸福裏,心滿意足。” “……” 逐頁慢慢看去,時間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靜靜倒流,記憶如同一根根絲線,將往事一幕幕牽到眼前。十幾年來,溫柔的情愫漸漸被生活的艱辛和繁瑣磨損得粗糙,此刻才想起原來我們也曾經披肝瀝膽,為愛癡狂。 記憶的絲線千絲萬縷,在我心中糾結成一團暖暖的柔情,融化了所有的煩躁,不耐和不甘。我上樓去,見嬰兒房裏悄無聲息,大女兒房間裏的燈卻還亮著。我進去一看,雪兒已經沉入夢鄉,老陽居然也在她身邊和衣睡著了。 這個身負養家活口重任的人,每天在外麵受資本家的壓榨,工作繁忙到已無分上下班時間和周日周末,回到家來還要看我的臉色,兼供兩個女兒驅使,難怪會疲累如此。 此刻在米色的蕾絲帳下,父女二人的鼾聲此起彼伏,兩個一模一樣的圓腦袋大眼睛,令我的心溫柔地牽動。啊,他們都是我的骨肉,我的親人,他們的健康喜樂平安就是我的成就,我全部的價值之體現。 居家的日常生活的確平凡平常地沒有激情,但“平”是安寧和順,波瀾不興,“常”是永無休止,一如既往,絕不等於淡漠或麻木。哪怕再沒有玫瑰的芬芳,再沒有燭光的浪漫,也是人間恒常的不離不棄,難失難忘。我給他們父女蓋好被子,關了燈,在黑暗中心滿意足地,微笑。手中緊緊握著的,是那些記憶的絲線,要將過去和現在一絲一縷牽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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