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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可:女朋友

(2004-02-10 15:58:25) 下一個
女朋友 伊可 好朋友結婚,很多高中大學的同學又有機會聚到了一起。 高中同學中有個韓國女孩,這次從紐約飛來,我六年多 沒見過她,斷斷續續有她的消息。她高中畢業就去了麻 省理工,讀物理。後來聽說被哈佛法學院錄取,再後來 就是聽說在華爾街上班了。當年一起上課,一起做功課, 一起申請大學,我想我是太不上進了。 她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就是蘇楊。 蘇楊來,我去接,她說要麻煩我住在我家。當然是沒有問 題。高中時,我們常常因為功課做得晚了,在對方家裏過 夜。 在機場看到蘇楊,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她一點都沒有變,老 樣子,短發,燦爛的笑容。後來才發現她多了點溫柔,也 多了自信。華爾街的女強人,我笑她。我們擁抱。 一路上忙著聊天,剛開始,當然是catching up with each other’s life。我說你不是去了法學院,怎麽又去華爾街 了?蘇楊說其實她沒有去法學院,想想做律師沒有什麽意 思,不過還是去了哈佛拿了個Policy Making的碩士,當時 覺得這個專業可以改造社會。說完她自己也笑,說,聽上去 還是和華爾街沒有關係。 蘇楊說其實她是喜歡經濟,大學時副修經濟,碩士學位也 是側重世界貿易經濟。我說那麽物理呢?蘇楊說她也不曉得 怎麽就拿到物理學位了,忘記是怎麽混過來的。我知道她是 謙虛,在麻省理工混個學位,聽上去沒有她說的那麽容易。 記得蘇楊高中的時候很厲害,學校辯論隊的,常常出去比賽。 SAT英文也考到六百多分。對於我們這樣高中才來美國的學 生,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那時我在做什麽?羽毛球隊?戀 愛?記不太清楚了,反正是忙。 十二年級和蘇楊一起的課有四門。最花時間的兩門是微積分 和化學。單是這兩門每天的功課就要好幾小時,還有物理, 英文,德文,美國政府。我自己還拿了節大學程度的電腦課。 大家壓力都很大,不過蘇楊和我常常苦中作樂,一邊做功課 一邊笑化學老師如何不懂裝懂,如何在課堂上被我們問問題 到出足洋相;或者說微積分老師如何年輕帥氣和善,如何在 課堂上被我們問起他的未婚妻而紅了臉。。。這時蘇楊的母 親會端上點心,叫我們吃東西。記得蘇楊母親親手做的韓國 式泡菜,沒有什麽韓國餐館比得上。 我同蘇楊講,想念她母親做的食物。蘇楊說,她也想念的。 她父母現在回韓國去了,一年也見不到一次。我想想我母親 就是在美國,也是一個東一個西,一見見一次而已。我說現 在大家都獨立了,好象獨立後就更想念母親了。 朋友婚禮那天,我們早早起來洗澡打扮。蘇楊不能決定要穿 什麽,結果還是放棄了玫瑰粉色的一條吊帶裙子,選擇了灰 色西褲套裝,說因為怕婚禮上太多家長,穿褲子保險點。然 後她又問我,會不會太象上班裝?我說不會,很好看。 我有點恍惚,覺得很幸福。我想我總是向往有個妹妹吧。 朋友的婚禮在史旦佛大學的教堂,大家都很興奮,說難得有 機會在史旦佛教堂參加婚禮。到教堂的時候,新人正在和家 人拍照,沒有看到我們。新娘很漂亮,白紗長長的,笑得合 不攏嘴。我和蘇楊一下子就情緒起來,說一下子這麽多年過 去了,當年如何也想不到今天是這個樣子。這時新娘看到我 們,向我們招手,也不曉得怎麽回事,我和蘇楊就同時哭了 起來。馬上又笑,說,完了,沒帶紙巾。 陸續高中大學的同學都到了,我們忙著敘舊,忙著打招呼, 忙著擁抱。好不容易等到儀式結束,就跑到教堂外麵照相, 大多數都是講中文的朋友,大多數都和蘇楊不熟。一個高大 的男孩子對蘇楊說:“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個上課一直發言 或者問問題的女孩。”蘇楊聽了十分不好意思,那天一直耿 耿於懷。她問我,是否她高中的時候那麽讓人討厭?我說不 會讓人討厭,就是很聰明很厲害的樣子。她說,那就是討厭 了。 十幾歲時候的處事態度當然不可能十分圓滑,也許鋒芒畢露, 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們曾經都有棱角。 婚禮儀式後的午宴在Marriott,一個大廳坐得滿滿的,據說 有三百五十位客人。親戚占滿了離新人近的桌子,我們做同 學朋友的隻有靠邊。好象和婚禮離得很遠,我們說我們的, 偶爾抬起頭來看看午宴進行到哪裏了。我們這桌全是高中的 老朋友,大家聊得很融洽,說一些以前的老師,以前的同學。 大家都說多虧有這個婚禮,否則還不曉得什麽時候大家才能 這樣聚在一起。 婚禮完回家的路上,蘇楊說她今天很開心。我說我也是,為 我們的好朋友開心,因為她今天看上去實在幸福的樣子。蘇 楊說:“今天大家都很美麗,Everybody is beautiful in their own way。我總是聽別人這麽說,今天第一次真的感覺 到。所以我很開心。” 真的,還有什麽事情可以讓人更開心,我也笑。 好象也沒有做什麽事情,我和蘇楊都覺得好累,我說回家什 麽都別做,先睡個午覺再說。蘇楊立刻說好,她也累得不行 了,我們說這叫感情透支,比什麽都傷神。 回到家,換了衣服就歪在沙發上,我打開了電視,希望催眠。 HBO正在放Les Miserable,是最新拍的那個版本。中國把雨 果的這部名著翻譯成“悲慘世界”,海外華人好象叫成“孤 星淚”。也許韓國也翻譯成不一樣的名字,我沒有問蘇楊。 隻記得高中英文課我們曾經一起讀這部小說的英文版。蘇楊 說真巧,好象六年的時間一下子沒有了,我們又在一起看這 著名的Les Miserable。本來的睡意漸漸沒有了,我們一邊 看一邊議論劇中人物的悲劇性,三個小時一晃就過去了。我 努力回想,高中的時候讀這個故事,好象不記得體會到了這 麽多東西。那時候,忙著讀完故事交差,厚厚一本,要考試 的。時間又有限,常常是睡前最後的功課,囫圇吞棗,半夢 半醒,難以想象那節課我還拿了A。 蘇楊說,現在想來,實在很遺憾高中的那幾年是那樣過的。 給了自己太大的壓力,除了讀書還是讀書,錯過了多少有意 思的事物。我說,也是值得的。蘇楊堅持,如果有選擇,她 不會走同樣的路。真的有那麽糟嗎,我真的不記得多少了。 我勸她,我想我們當時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已經做到我 們能力所及的最好。十幾歲,在一個陌生的國家,要適應環 境,要找到自我,還要出類拔萃,如果這樣想想,覺得自己 無論如何不要走第二遍。 我問蘇楊的工作如何。她說很有意思,就是很辛苦。每天早 上五點起床,六點多就開始上班,晚上九點下班,十點睡覺。 我天啊一聲叫出來,太可怕了。我小心翼翼問,這不是沒有 娛樂了嗎?她苦笑,說覺得也許應該趁年輕多學點東西,盡 力發展自己的事業,看能走到哪一步,否則會覺得可惜,會 覺得對不起父母給的還不太壞的腦子。 那麽青春呢?感情呢?生活呢?我問蘇楊這樣子在華而街拚 命會不會遺憾。我們總是麵臨這樣的選擇,麵前的舒適,還 是舍棄麵前的去追求一個更大的目標?也許追求不會成功, 我們就將一無所有。當然追求到了,便是讓人羨慕的成功人 士。蘇楊說:“我還年輕,作為一個女人,如果現在不在事 業上下點功夫,也許這輩子就沒有機會了。” 蘇楊有個男朋友,她說其實已經要分手了。那個男孩子也是 哈佛的,可是身體不好,腎病。四月的時候發作,昏迷,然 後隻好立刻回韓國去等待腎髒移植手術,等待從天而降一個 健康的腎。四月間,蘇楊正準備畢業,寫著畢業論文,一邊 還要找工作。男朋友一走,一個爛攤子,蘇楊一個人收拾。 蘇楊說:“我受夠了。” 我明白的。我說:“如果他身體不恢複,你恐怕就要照顧他 一輩子,要受一輩子,很殘忍的現實。” 蘇楊是天主教徒,相信如果現在無情地和男友分手會被懲罰。 可是父母都反對她繼續和一個病人戀愛,她自己也覺得自己 無法繼續這樣的感情。她說當時是美好的,當時是相愛的, 自己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快樂。 我不知道要說什麽,作為朋友,我希望她快樂。我無法為她 的道德觀打分,我也不知道她對男朋友的愛究竟深到什麽程 度,所以我不說什麽。蘇楊心裏應該有她自己的打算,告訴 我這些不過是想說出來,尤其今天,也許比較情緒化,因為 剛剛看好朋友結婚了。看著新娘由父親牽入教堂,看著神父 說“不論病痛,不論貧富,你們都要相互扶持。。。”,看 著新人說“我願意”,同齡的女孩子,怎麽可能不心動?我 們隻是平平常常的人,向往快樂幸福。 蘇楊走的那天,我帶她去飲茶。她比劃著,說喜歡吃一種白 色扁扁的點心,裏麵包著蝦、牛肉或者叉燒,上麵淋著些醬 油。我幫她叫了蝦腸粉,她開心極了,說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我問她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她想了下,說三年前在香港喝 過一種飲料,是奶茶,裏麵有一顆顆軟軟但有很好咬的豆豆。 我當即就帶她去“老地方”,給她買了杯珍珠奶茶,她捧著 珍珠奶茶上飛機,說這是我可以給她最好的禮物了。 這樣子就可以讓自己或讓別人開心,真好。快樂其實有時候 就是這麽簡單,一杯冰奶茶,甜甜涼涼喝下去,邊上有個可 以交心的朋友,還需要什麽?快樂能夠這樣實實在在,象這 個周末。我想到一個詞來形容──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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