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了,“不到喀什就不算到過新疆,不到莎車就不算來過喀什”,這個新疆人口最多的大縣,祖國邊陲最富饒的一片綠洲,也是風韻古遠的維吾爾族民樂,“十二木卡姆”的故鄉。
喀什地區的莎車縣,位於昆侖山北麓,是古絲綢之路上商賈之人翻越昆侖山,通往波斯中亞的起點之一。它距離喀什僅160公裏。
莎車的曆史可追溯到3000多年前,葉爾羌河流域的子民在這裏建立了一個隸屬於西漢王朝的地方政權,當時就稱其為“莎車國”。漢朝當時依賴莎車王代表中央政府,節製統領西域的55個小汗國。東漢光武帝劉秀曾冊封莎車王為“莎車建功德王”,“西域大都尉”,“汗大將軍”,是我國曆史上首位被中央政府直接任命的西域地方最高軍事長官。
5月的南疆,風沙正大,卻也是沙棗樹花開正旺之時。離開喀什市區進入鄉間後,兩邊的麥田整齊蔥鬱,空中彌漫著綠色的氣味,一點點潮濕,一點點青澀,忽而一陣沙棗花香飄來,沁濃甜潤,久久不能散開。那真是一股很奇特的香氣,難怪當時乾隆那麽癡迷於香妃,這氣味確實使人著迷,讓人幻想,仿佛並非置身於荒蕪的西域,而是穀豐林秀的江南。
莎車縣城很有現代時尚感,一點不亞於內地的一些發達小城市。寬闊的馬路上車來人往,兩旁的店鋪現代用品和民族點綴林林總總,洋溢著南疆特有的風情。這時已是青杏采摘時節,路邊的瓜果攤上一筐一筐地盈盈漫漫,和一塊塊被斬開的瓜瓤並列展示,紅紅綠綠好一片生機,燥熱的天氣裏讓人看了渾身頓覺舒展,口水當然也隨著泉湧而出。
“這裏的變化真大啊!” 同行的老趙5年前曾經來過莎車,他一邊試圖辨認這座小城,一邊自言自語:“都是新的,以前沒有這麽寬的路。居民樓也是新的,以前這一片還是土坯房呢。”
“這些梧桐樹總不是新的吧,個個都那麽粗呢。” 我說。
“不是不是。莎車倒是一直都很綠的。”老趙回答道。
路上兩問三問,終於找到了莎車賓館。一行人匆匆整理了內務,扛起攝影包就直接奔向市場。“五一”假期雖然已過,城裏的節日氣氛依然很濃。一路上看到不少結婚的車隊駛過。新人都是維吾爾族,排場和內地的一樣,前麵攝像車開道,後麵呼啦拉地一隊氣球花車緩緩行駛,還有的隊伍裏居然夾著一輛貨車,車鬥裏坐滿了鼓樂手,激越明快的維族樂曲向所有人昭示此時的幸福和喜慶。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來到了城邊的市場,人聲鼎沸預示著又是一個熱鬧的日子。 莎車雖然離喀什不遠,但臨行前我們在艾提尕爾拍片耽誤了時間,路上又限速得很嚴格,160公裏居然走了近4個小時,午飯時間早過了,大家決定先到小吃攤去解決肚子問題。
一進小吃街隊伍就被人群擠散了。其他的幾個同伴都是新疆人,都是愛吃肉的人,看到那些剛烤好的“饢坑肉”就走不動了,在一群餓狼捕食前我還是先做個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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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以前不在維族人的食譜裏,這些年受到漢族的影響,他們了解到魚的高蛋白低脂肪比肉食更健康,更容易消化,魚肉便慢慢地成了時尚食品。有點像當初我們開始接受西方的漢堡快餐,隻不過好賴走向正好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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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位“包子西施”,女孩鮮紅的上裝把個粉嫩的臉蛋映得更加嫵媚。她身後的母親看到我把鏡頭對準女兒,哈哈的笑聲透著一股自豪感。父親卻在後麵大聲喊著什麽,多半是不願女兒被拍,鄉下的維族人更保守些,直到老婆回身嗬斥兩句,他才安靜下來低頭繼續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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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車人對日子的開心,滿足,都寫在那笑容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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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領略南疆風情,再沒有比巴紮更合適的地方了。 這裏五花八門,凡是過日子需要的東西都能看到,這裏芸芸眾生,千姿百態更是令人目不暇接。我拍他們,他們也會好奇地議論打量我。走過很多地方,從沒遇到過比維族人對鏡頭更友好的。這是一群快樂輕鬆的人兒,很少見到滿臉憂傷。即或是偶爾出神,我隻要輕輕地叫一聲“阿達西(朋友)“,他們就會重現那份淡定閑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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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再悠閑,生意還是要認真做的。地處古絲綢之路要道, 自古以來南疆就是商貿發達之地, 當地人也以善於經商聞名。維族人交易尤其講究誠信,莎車一帶有些地方至今還沿用袖套手指法。買賣雙方在袖口裏用手指劃價,一言不發,成與不成都不會對市場價格有所影響。這種手法在內地早已罕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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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叔估計早就注意到我們這些“遊客”,看到我走近,他滿滿地盛了一碗手抓飯,端得高高的,上麵還特意多放了兩塊羊肉,指手畫腳地我明白是叫我多吃,吃了有力氣接著去拍照。熱騰騰的過油大米,顆粒晶瑩,襯著碎丁的黃椒更加亮徹,一勺子入口香氣四溢,還有點淡淡的甜味,少許拌入的葡萄幹又把厚重的口味中和得恰到好處。那羊肉更不用說了,鮮美滑嫩,嚐不出任何佐料味道,卻一口一口停不下來。我就在眾目睽睽下,把那一大碗吃了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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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逛巴紮,好像找回小時候去遊樂園的心情,但一切更加新奇。那日大家都拍得開心,吃得滿意,回去的路上方才覺得身上有點臃懶,路過一處街心花園,我們忽然聽到一陣輕快悅耳的維族樂曲,隱隱地還能看到樹叢後有很多人在跳舞。這時已經是下午6點多鍾了,在內地是人們下班買菜趕回家做飯的鍾點,而在新疆卻正是忙碌熱鬧的時候。
原來還真是一群人在自娛自樂。一片開闊地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分花衣素服,隨著樂曲輕盈旋轉,不快不慢,動作優雅舒展。人群堆裏,見有三位老者打著手鼓,彈弄著撥爾琴,充滿激情地邊奏邊唱。聽不懂歌詞,但是那曲調釋放出的歡快自由的情緒,把我感染得腳低下也跟著扭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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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那是吐遜!吐遜!” 同行夥伴中有人像是看到了熟人。什麽人哪,能在這兒碰上?
眼看著夥伴小陳從人群中一把拉出個大個子,那人顯然也認出了小陳,兩個人抱在一起各說各的,都很興奮。“這,這是吐遜,是十二木卡姆大師,真正的藝術家啊!”小陳大聲地向身後的我們介紹說。
原來,因工作關係,小陳曾好幾次在烏市采訪過吐遜,他是我國國粹之一,民族曲目“十二木卡姆”僅存不多的演藝大師。能在莎車的街頭相遇,兩人當然是欣喜十分。
眼前的這位維族大師,身材魁梧,衣衫隨意,那罕見濃密的八字胡看似有幾分凶悍,不由得讓人聯想到魯智深,可是他的笑容又是那麽慈眉善目,總之,很特別的一個人,讓人見了就不容易忘記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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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木卡姆,是維吾爾族古典敘事詩的音樂表現形式,其最早的簡單原始曲調可追溯回公元4世紀。“木卡姆”是外來阿拉伯語,本意指“地點”,“地位”,“法律”,引用於音樂上就是“聲音”,“唱歌奏樂”的意思。
公元10世紀時,隨著伊斯蘭教取代佛教在西域的推廣流行,人們逐漸采用阿拉伯語,波斯語進行藝術上的交流,至15世紀,木卡姆已在昆侖山下,天山南北普遍流傳。但也正因如此,15世紀末期,這一給人們帶來歡樂愉悅振奮的曲目變得厭雜無章,再加上宗教派別的歧視打壓以及連年戰禍的殃及,木卡姆那時幾乎麵臨消亡的困境。
在16世紀中期,出生於喀什地區麥蓋提鄉的阿曼尼莎,一位民間藝人的女兒,因天生聰慧漂亮,通曉多國語言又擅詩歌音樂,得到了葉爾羌汗王的愛慕,將她娶進宮做了王妃。在夫君的支持下,熱愛音樂的王妃不但抵抗住了來自宗教極端派別的壓力,還召集大量的民間藝人,樂師和詩人,傾注了畢生的精力,對木卡姆進行了徹底的梳理和編纂。她以一年12個月,365天,一天24小時為序,把古老原始的樂章終於梳整成為維族人的詩史,成為紀錄維族人生活的百科全書。這部巨作一千多年來一直以口頭傳唱的形式流傳,直到上世紀50年代,才由音樂家萬桐書和他的妻子用五線譜紀錄,十二木卡姆從此才由鄉村原野正式步入了音樂殿堂。
200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這部詩史定為“第三批世界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十二套木卡姆,由245首樂曲組成,另加上擴展開的綜合曲目“淚泉”,一共是260首,全套演唱下來要20多個小時,唱詞多達4千多句,雖然自治區早已建立“十二木卡姆學校”,但因其古遠深邃,如今全疆能夠整套演唱下來的藝人屈指可數,吐遜就是其中的一位。
能在街頭邂逅如此身懷絕技的維族藝人,大家都很興奮。我們請求吐遜留下住家地址,次日到他家中拜訪,這時,我吃驚地發現,他竟然不會寫字,家庭住址由他口述,旁邊的人用維文代寫!那麽,那4千多句唱詞及曲調全靠他的記憶?!民間自有高人在,這常常在書裏看到的情節,竟然真真切切地就發生在我的眼前!
第二天,我們在路上攔了好幾部出租車,南疆縣城的出租多是維族司機,把昨天寫有維文地址的小紙條拿給師傅們看,沒想到人人都隻搖頭說不認識。折騰了好一會兒才遇到一位,看了紙條使勁地點頭,用流利的漢話說:“沒問題,我知道。一個多小時能到。”
吐遜住在離縣城四十多公裏外的一個小村子裏。路上基本都是鄉間土道,左拐拐,右拐拐,沒有多久我們一行人都失去了方向感,後麵一車的司機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緊緊地跟在後麵吃土。
我們的師傅叫阿不都,這是個非常普遍的維族男性名字。坐在後排,我發現他的右手有殘疾,小手指幾乎沒有長出來,但一點不影響他熟練地掰轉方向盤。阿不都大概20歲出頭的樣子,他告訴我們,家裏隻有他和媽媽,“那個男人和別的女人跑了”,為了生活他很早就出來打工。這輛車是自己的,花了6萬塊,開了三年馬上快把借的錢還上了,然後再掙錢要給媽媽蓋新房子,還要給自己娶“揚剛子”(老婆)。
“你的漢話說得很好,哪裏學的?”我問他。
“遊客嘛。莎車的遊客多呢,我還會說英文呢。不過從去年開始生意就不那麽好了,他們亂鬧,人都不敢來了嘛。今年的人也不算多呢。“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我們都明白阿不都在講什麽,大家誰也沒有繼續往下問。我想,一個”他們“已經代表了許多。
很快,我們的車子停在了吐遜家的院門口,看到他正在院子裏打水。吐遜看到我們仍然是那麽一副笑臉,一邊趕緊叫老婆招呼客人,一邊連忙跑回屋換了一身演出服出來。阿不都看到吐遜也顯得很高興的樣子,說:“原來你們是來找他嘛!“ 看的出,吐遜在莎車是家喻戶曉的。
吐遜家的院子很大,門口左邊有個大大的牛棚,裏麵五頭牛正在燜頭吃草,他們的頭頂上掛著好幾個大麻布口袋,吐遜老婆說那裏麵是一年裏要吃的肉。門口右邊是一間廚房,院當中鋪滿花毯的土台看來是納涼休息的地方,旁邊一棵茂盛的大樹似涼棚把土台遮得嚴嚴實實,周圍還零零落落地種著幾盆花,最深處就是正房了。司機阿不都也是一副好奇的樣子,跟著我們前後左右地打量著院子。
吐遜在2007年曾同其他12位木卡姆藝術家,隨溫總理到訪過日本。一進正房,他便很自豪地指給我們看他和溫總理的合影,上麵還有總理的親筆簽名。我們還沒來得及問什麽,阿不都便急忙拉著老人站在照片低下,要求給他們合影留念。
吐遜告訴我們說,現在全疆最好的木卡姆老藝人有13個,他們每個月都可享受400元的政府補貼。南疆的生活花費相對內地來說並不高,對於農民每個月有旱澇保收的400元,算是不小的進項。他還讓家裏人陪著我們看自家的麥地,說現在農業稅,特產稅等好多稅收都免了,還給發糧食補貼,巴郎子上學也不愁了,他的兒子有一輛拖拉機,常跑個運輸什麽的,家裏的日子過得不錯,後院正在起4間大瓦房,不過他和老婆還是喜歡住土坯房,住慣了。
吐遜和他的老婆,兒媳婦,和兩個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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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站在田頭合計著秋收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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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聊了半天,吐遜雖然換上了演出服,卻遲遲不見他拿出琴來演唱。眼看著時候不早,我試探地問吐遜:“你能不能拿出琴來唱兩段?”
吐遜麵帶難色地回答了幾句,阿不都翻譯給我們說:“今早隔壁鄰居剛死了人,不好唱歌。”
“噢,是這樣。。。” 可能吐遜不忍看到我們的失望情緒,他敲了敲腦門,眼睛一亮,用手示意我們等一下,轉身就出去了。不到兩三分鍾,他帶著一個巴郎子回來,說:“可以唱,唱個憂傷的,唱阿布且西麥。”
每一套木卡姆曲目由“瓊乃額曼”,“達斯膽”和“麥西熱甫”三部分組成。“瓊乃額曼”是序曲,按民間習俗由一位長者彈奏沙塔爾,每唱一句後的延長音時,眾人應和一聲。“達斯膽”是民間敘事套曲,曲調優美,開頭比較緩慢,越來越情緒高昂,最後以歡樂激情氣氛結束。“麥西熱甫”則是歌舞組曲,人們邊唱邊跳,是在民間最流行的一部分。按照習俗,每次演完十二套全部大曲外,尚要續奏綜合曲目“阿布且西麥”(“淚泉”),這是將木卡姆中每一段淒楚,憂傷,悲涼的樂曲集於一起,是維族人抒發內心苦悶,傾訴憂愁時演唱的。
表情凝重的吐遜和隔壁的小鼓手為我們演唱阿布且西麥。背後的牆上是他和溫總理及其他演出時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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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吐遜,即而得以家訪,這是我們一行人在莎車最大的收獲。看的出,吐遜也很高興家裏有稀客來訪。雖然午飯早過,晚飯尚早,他還是讓老婆下廚為我們準備湯麵。老兩口在廚房忙碌的時候,我好奇地站在土炕上張望,正看到吐遜滿臉堆笑地給老婆揉肩膀,見到我的鏡頭他連忙雙手背後,很不好意思地癡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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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一會功夫,兒媳婦給我們端上熱騰騰的幾大碗。盡管天氣炎熱,我們也一點不餓,但是如此盛情,那是一定要吃的,否則會顯得很不給麵子。麵條似新疆一貫的口味,很筋道,湯不是什麽濃羹,漂著幾片小蔥,看上去甚至有些清寡,我詫異地看到湯裏還放了幾粒青杏。我小口嚐了嚐湯,竟覺得一股從未品過的清香,順舌尖穿過齒頰直入喉管,再吮一口煮爛的杏子,不但沒有一點酸味,淳厚的甘鮮頓時彌淪滿口,令胃口大開,好一碗看似無味卻乃至味的湯麵。
吐遜的小孫子也正津津有味地嚼著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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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碗再普通不過的湯麵恐怕會讓我記一輩子。這一段莎車街頭奇遇也是南疆之行最寶貴的經曆。
旅行貼士:
1。喀什至莎車專線包車,推薦司機:阿不都。電話:151090 51570。漢話講得很好,人也客氣厚道。
2。莎車縣城出租車,推薦跟了我們一天的阿不都(和上麵是兩個人)。電話: 132797 00811
3。莎車推薦賓館:(縣委賓館)莎車賓館。在一個院子裏,外麵就是鬧市,方便,院內安靜,院門口有保安,對攜帶貴重物品的影友相對安全一些。房間比較新,也幹淨。
4。莎車曆史悠久,自然山水也很吸引人。景點有葉爾羌汗國王陵,阿不都熱合曼王麻紮,莎車加滿清真寺,奴如孜墩遺址,亞克艾日克烽火台,阿曼尼莎汗故居,蘭幹古墓,阿依庫勒胡楊林公園,葉爾羌河,兩棵古樹,喀爾蘇鄉的塔克拉馬幹沙漠等等,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繼續網上查找更多信息。
5。莎車是巴旦姆(大杏仁)原產地。但此物不可多食,否則會引得人昏昏欲睡,渾身沒有力氣。維族人告訴我,他們一般每天隻吃兩三粒,意在保健。
6。拍攝巴紮建議輕裝前往。一來人群擁擠,行動會方便些,二來巴紮裏總是塵土飛揚,進去後斷不敢有換鏡頭的奢望,事實上,建議隨身攜帶氣吹,不拍片時把相機收進包裏,或是用頭巾包裹一下,否則一趟下來相機慘不忍睹。
待續 -
遇舟每次都給極大鼓勵,謝謝你喜歡!
呀,又換了照片嘛,很好看,這裙子真漂亮,嗬嗬
最後一張的小孫子好可愛,盡管髒兮兮的,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