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遊美記》之四

《星條旗下的小黑旗》

旅行於外國，自當入境問俗。
大禹，神人也，尚且“禹入裸國亦裸而遊”，況我凡夫。
孔丘，聖人也，尚且“子入太廟每事問”，況我俗子。
此訪美國，所到之處，多見星條國旗懸掛，或翻卷低昂，或平鋪直敘。
其俗亦以國事為重而引國旗為榮者。
所不可解處，每有高杆，頂端升彼星條之旗，其下有一黑幟，默然展開。
其色純黑，形狀似方，尺寸偏小，中有剪影，麵目不清。



此舉何意，莫非意在抹黑乎？
蓋我俗厭黑，視之如仇。
前有專政黑九類，殘酷鎮壓地富反壞右資外加學術權威走資派和臭老九。
後有唱紅打黑，無情打擊黑幫黑道黑惡勢力黑社會以及黑稱黑店黑心釘。
則此間黑旗高懸，意欲何為？
（季）子曰：此招魂幡也，專為戰爭被俘官兵和失蹤人員而設。
於是有思。
乃思美國戰事，二百年來，內戰一，外戰十，損兵折將，所在多有。
戰英國，勝，傷亡多。
戰德國，勝，傷亡重。
戰日本，勝，傷亡慘重。
戰中朝，平，傷亡慘重。
戰中越，敗，傷亡慘重。
戰科索沃，勝，幾無傷亡。
戰伊拉克，勝，傷亡甚多。
戰利比亞，勝，幾無傷亡。
戰本拉登，先敗後勝。傷亡甚多。
冷戰蘇聯，勝。傷亡亦多，秘而不宣。
乃知國情不同，追思若一，然則宜此小黑旗之懸掛也。
歸而查閱，幸有唐人李華《吊古戰場文》和杜甫《兵車行》可讀。

季子注釋：
老友蝌蚪，少有異相：額有數條深刻橫紋。蓋因蝌蚪念頭特多，皆來自一對怪眼橫豎掃描。眼動頻頻，牽動額肌而波動皮膚之故也。至年歲漸長，性趨沉潛，怪眼雖掃描如故，而表情收斂至內。所以額部漸漸光潤，若勝少時。相由心生，此之謂也。
近年來國內舊雨新知紛紛訪美。行經各地廣場公園政府大樓，見過無數星條旗皆熟視無睹。季子有幸忝列左右，僅有一位魯海君問過一個相關問題：
為什麽美國老是下半旗？
季子曰：少數時候是發生不幸事件，悼念逝者，下半旗數日。多數是懸掛係統不禁風吹雨打，旗子在高處呆不住，自動下滑。
這次蝌蚪重蹈前年白馬諸君遊蹤，斯島海濱一排星條旗引起他的興趣，讓我欽佩他的觀察力之餘，擔心其皺紋重新加深。
這樣的黑旗確實有點看頭。上麵一個憂鬱短發男子剪影，旁邊是兩組縮寫和一行文字：
POW（代表Prison of War），戰俘
MIA（代表Missing in Action），戰時失蹤者
You are not forgotten，你沒有被遺忘



某種意義上來說，美國靠戰爭立國，必須實實在在地對得起軍人，所以為之提供各種切實穩定的福利。之外，尚有舉國公認而我們覺得比較陌生的原則予以張目，例如：軍人有珍惜自己性命的權利，也有投降的權利，被俘後可寫自白書甚至上電視指控自己國家等等。和荒野求生一樣，美國軍人都經過這等訓練，都掌握這類活命手段，而無後顧之憂，因為事後沒有“民族大義”予以譴責或者“美奸”帽子伺候。能逃得一條小命回來，大家都歡喜。上次和奧巴馬競選總統的約翰·麥侃，就在越戰中被俘過，有一段很屈辱難忘的經曆。然而他從政幾十年，一直做到聯邦參議員，政敵雖多，卻沒人拿他被俘的經曆做文章。

我和青衫最喜歡的小說之一是《勿忘我》。主角生活奢侈豪華，而財富竟是做叫花子所得。其方法是熟讀二戰掌故，以冒充老兵行乞，人人同情，慷慨解囊，所以每天數錢數到手軟。實際生活中，老兵確是美國最受尊敬的人，做乞丐也神氣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