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東風

桑尼不可救藥地愛耍文弄墨,人卻很木頭,性格和行為總是南轅北轍。心裏有話,嘴上寡言,怕憋出病來,所以欲尋一塊模板以塗之
正文

那次第怎一個“窮”字了得

(2022-01-19 14:11:14) 下一個

        時常給兩個女兒講我小時候的故事,每次講故事總是這樣開頭:“小時候,媽媽家裏很窮……”。

         的確,走過半世紀的歲月了,每每提及兒時的情事,“窮”便是一切的基底。然而,窮雖窮矣,記憶中,卻並未因窮而窘迫,相反的,那時的天是那麽的湛藍,那時的自來水是那麽的甘甜,那時我們的小心靈是那麽的純淨,所有關於那時的回憶都是那麽的美好,一句話,年少時的我們,窮並快樂著!

                                                                           吃喝穿戴篇

         我家兄弟姐妹四個,我是老小,按老北京的說法,就是老嘎嗒。我的生命起源及誕生在三年困難時期,這使我注定脫不開“生就的窮命”的幹係。因那時全中國都缺衣少食,所以在我一生中身體生長最快的月子裏,我一喝不上母奶,二喝不上牛奶,這決定了我以後的身材理所當然地是又瘦又小,無怪乎院兒裏的孩子給我起了個外號叫“麵條”,這外號真的很貼切。

         想那小時候的吃喝,窩頭和涼水是最常見的搭檔,儼然現在的咖啡和咖啡伴侶。我媽經常會蒸一鍋窩頭,正餐的時候,它是主食,零食的時候,它就成了點心了,如果偶爾在窩頭上抹點芝麻醬,再撒上薄薄的一層白砂糖,那就是超豪華的大餐了,假如你拿著這樣的窩頭就出去跟院兒裏的孩子們玩,要麽你是顯擺,故意逗人家的饞蟲;要麽你就是糊塗油蒙了心,忘記了所有的孩子都是饑餓的小狼,他們會想方設法地吃掉攥在你手裏的這美味佳肴,末了,他們還會問你,你們家還有這樣的窩頭嗎?因了這等的原因,我從小養成了一個好習慣,吃東西要在家裏吃,不能在外麵邊做事情邊吃。

         不過,在家裏吃也並不都是風平浪靜的,當然,因我是家中的老嘎嗒,我媽就偏向我一點,我生來沒吃沒喝的嘛,日後被偏向些或是耍賴些也是情有可原的。有一回,媽媽去買菜,很少有地順便買了兩塊水果糖,就是一分錢一塊兒的那種,回來給我和二哥分,拿到糖的我,立時三刻就把糖吃掉了,二哥呢,舍不得吃,就放在抽屜裏了,放妥後,他就出去玩了,我沒出去玩,以往這種下午的時候,院兒裏的孩子們做完了作業,都會到院子裏一個籃球場那麽大的空地上玩各種遊戲,我也是春夏秋冬從不落場的,可這天我沒出去,我有心事,我心裏惦記著比玩兒遠具吸引力的二哥的那塊糖,二哥前腳走,我後腳就開了抽屜,拿出那塊糖,迅速麻利地剝去糖紙,又麻利迅速地把糖塞進嘴裏,“嗞兒嗞兒”地咂摸著那糖的甜甜的味道,我這才心滿意足地出去玩了。

         在院兒裏,我並不和二哥玩,他和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們玩兒,我和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們玩,等到玩夠了,回家了,我看見二哥正在委屈地向媽媽訴說著什麽,我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他在訴說著與他放在抽屜裏的糖有關的事情。見我回來了,媽媽和二哥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媽媽問我:“你二哥放在抽屜裏的糖你看見了嗎?”我很不堅定地搖了搖頭,媽媽又說:“把你的嘴張開。”我心裏這個急這個怕呀,後悔為什麽不早點把糖嚼碎咽到肚裏去。我張著大眼睛望著媽媽,媽媽又命令我:“把嘴張開。”我實在沒招兒了,緩緩地把嘴張開一條縫兒。“把舌頭伸出來”媽媽又命令。萬般無奈,我把舌頭伸了出來,那含化了的、隻剩下薄薄的一片的水果糖赫然貼在我的舌頭上,明顯得比禿子頭上的虱子還紮眼。二哥一見,氣急敗壞地喊道:“媽你看,真是她給偷吃了。”看著無辜被侵犯的二哥,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媽媽並沒有像我設想的那樣罵我或者揍我的屁股,二哥也沒有跟我沒完沒了地鬧。媽媽隻嚴厲地說:“下次,你隻能吃你的那份兒,不能動別人的。”媽媽又對二哥說:“她小,是你妹妹,讓她一回吧。”外號叫老蔫兒的二哥也就作了罷。以後,我再也沒有仗勢欺負過二哥,他也懂得凡事讓著我,我們到現在,頭發都半白了,還是鐵哥們兒呢。

         我姐,比我大七歲,十六七歲就參加工作了,在進廠最初的時候,單位裏給他們新進廠的小青年辦學習班,學習班辦在了懷柔縣,他們是怎麽學習、怎麽生活的,十歲的我一概不知,也想不起來去知,隻是覺得那些天忽然家裏少了一個人,一個每天洗菜、做飯,閑時愛拿著手抄歌篇唱歌的人。那天晚上九點來鍾,我洗過臉和腳,就鑽被窩了,記憶裏好象是秋天,我蓋的是挺厚的棉被,躺在被窩裏,我閉著眼聽著媽媽和一個來串門的鄰居大媽聊天。那時我們一家四口(大哥支邊去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爸爸支援三線去了湖北,家中隻有我媽、我姐、我二哥和我),住在一間二十來平米的房子裏,我就是睡覺,也躲不開串門聊天的大媽大嬸們,反正她們聊的家長裏短我也不感興趣,時間長了,她們的聊天就成了我的催眠曲。那晚,就在我快要睡著了的時候,我隱約聽到門開了,接著就聽見我姐說:“媽,我回來了。”我一下從朦朧中醒過來,半睜開眼,衝著姐姐就笑。大人們又聊了一會兒,鄰居大媽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姐就坐到我旁邊,悄悄地從洗得發白的軍用挎包裏拿出一個什麽東西,從我被子的邊緣塞進我的被窩,我被一個涼涼的東西冰了大腿,伸手一摸,喔,圓圓大大、光光滑滑的,我趕緊出溜到被窩裏,用鼻子使勁聞啊聞,原來,我姐給我塞進來的,是一個新從樹上摘下來的大蘋果,我急忙把被子蓋蓋嚴,一點縫隙都不留,然後,我就一小口一小口,不出聲地慢慢吃開了蘋果……那一個蘋果我吃了很長時間,一邊吃,我一邊在心裏說:“姐姐上班了真好啊,我有大蘋果吃啦。”

         是啊,我怎麽能不樂透了呢,要知道,那時能吃上蘋果,而且是我一個人吃一整個的大蘋果,這樣的時候是太少太少了,讓誰趕上誰能不樂呢。何況,又是那樣一種“偷吃”蘋果的經曆……

          這次吃蘋果是不期而遇的,它讓我格外的滿足,另有一次期而未遇的事情,卻著實讓我懊悔了半天……

         記得那是一個夏天,新玉米剛上市,我上小學三四年級的樣子,已經會幫我媽打醬油了,我媽那天給了我兩毛錢,讓我到馬路對麵的商店裏去買玉米,我手裏攥著錢就跑了。出了我們宿舍大院的大門,沒幾步路就是馬路,當然,大馬路的兩邊是自行車道,恰那時,一個老大爺腳蹬一輛平板三輪車在自行車道上由遠而近行來,待到三輪車從我身邊過的時候,我的眼睛立刻睜大了,我看見了什麽?我看見老大爺車上拉的是四四方方一大塊人造冰!那個年代,商店裏沒有任何製冷設備,生肉什麽的怕壞了,就到冰庫裏去拉人造冰,然後把人造冰放在肉上冰鎮著。冰啊,七月流火的夏天裏,那可首先是特稀奇,其次還是特稀奇的東西啊,我很自然地就跟在了三輪車的後麵,不時地把兩隻滿是汗的手放在冰上,一邊冰著手,同時,一邊用力幫老大爺推著車。

         半站地的路程,十來分鍾就到了,從肉店裏出來的工人拿一個大鐵錘,照著大冰塊兒的中央,“哢哢”就是兩錘子,那冰就裂成了幾小塊兒,工人一塊兒一塊兒地往肉店裏搬著冰,我和另外一些聞訊趕來的孩子,則搶那些如塊兒糖般大小的冰渣兒,來不及擦去沾在冰渣兒上的泥土,我們便貪婪地把冰渣兒放進嘴裏,“嘶嘶”的吸吮聲響成一片,此時的冰塊兒比糖塊兒還好吃呢。等工人搬完了冰,老大爺也把三輪車蹬走了,從冰的沉醉中醒過來的我才想起我此行的任務是來買玉米的,於是我開始找錢,哎?我媽給我的那兩毛錢怎麽不見了,我渾身上下找了好幾遍也沒找著,是啊,我穿的是裙子,又沒有兜兒,我沒法兒往身上放啊,我搜腸刮肚使勁想啊想,終於想起來了,我本來是用手攥著錢來的,後來,摸冰推冰的,不知什麽時候,錢就從手裏溜走了。這可糟了,為了貪嘴把錢丟了,回去怎麽向媽媽交待呀,兩毛錢呢,不是個小數目,紅果冰棍能買六根還找二分錢呢。我的腦子頓時就懵了,我趕緊順著原路來來回回走了兩遍,可是連個錢毛我也沒看見。丟了錢了,犯了錯誤了,不敢回家見媽媽了,我就在我們宿舍大院外轉呀轉,轉了好幾圈,心裏想著,就這麽轉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呀,最後,我一咬牙,一跺腳,硬著頭皮回了家。

          我出門好半天了,我媽都著急了,見我回來了,我媽就問我:“怎麽買個玉米去了這麽半天呀?”我摳著手指甲縫兒裏的黑泥兒,低著頭默不作聲,我媽發現我空著兩手,奇怪地問:“玉米呢?你買的玉米呢?”我看這禍是怎麽躲也躲不過了,就實話實說道:“我把錢丟了。”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經過如實向我媽做了匯報,臨了,我還給我媽提了一個建設性的意見:“您給我的裙子上縫個小兜吧。”我媽給了我屁股上一巴掌,罵了我一句:“你怎麽這麽攙呀?!見著冰,就忘了一切了!”然後,我媽就去做飯了,我心裏預計的一場暴風雨,到頭來隻是飄了點零星的雨滴,就雨過天晴了。

          我媽說得對,我絕對是見著冰就忘了一切了,那一刻,那塊冰就是我眼中的一切、腦中的一切,除了那塊冰,別的就什麽都不存在了。那是一個物質極大不豐富的年代,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兒,肚子總是處在一種半饑半渴的狀態裏,見著了稀罕的、能吃的東西,他能不忘乎所以嗎?我能不忘乎所以嗎?盡管大人們總誇我是個文靜的小姑娘。

          感謝我媽那一次對我的重大錯誤隻給了一巴掌的懲罰,這使我今天在想起“兩毛錢      玉米    冰”的真實版童話的時候,心裏充滿了甜蜜的、趣味十足的滋味。

          我媽一方麵對我們很嚴厲,管得我們兄弟姐妹各個都像書香門第之後似的,另一方麵,她要求自己更嚴厲,她非常懂得持家之道,其治家的管理水平當不在今日的MBA話下。我家六口人,加上奶奶,共七口,全仰仗當工人的爸爸一個人七十來塊錢的月工資度日,奶奶雖不跟我們一起住,但每個月要給她10元錢的生活費。這樣的經濟基礎放在別家的主婦那裏,全家人早就是衣不裹體、食不飽腹了。而我們一家呢,即便在三年困難時期,也窩頭白菜湯的,沒太餓著,我們兄妹四人雖然穿的衣服總是補丁摞補丁的,但在媽媽的一雙巧手、勤手的伺弄下,我們永遠是院子裏穿戴最整齊也最幹淨的孩子。 我記得特清楚,我們兄妹四人有一件墨水藍色的棉猴兒,這件棉猴兒最初當然是給大哥買的,大哥穿了三年,個兒長高了、穿不了了,姐姐開始穿;姐姐穿了四年也穿不下了,二哥又接著穿;二哥長得快,隻穿了兩年,我又開始穿。到我穿的時候,棉猴兒的袖口和底邊都露棉花了,我媽就給我仔仔細細地把破了的地方縫補好,就這樣,我又穿了兩年。由於這件棉猴前前後後被我們兄妹穿了十一年,到最後都不怎麽保暖了,而那時北京的冬天又特別的冷,無奈,它隻能被淘汰了,淘汰下來時,這件棉猴兒依然幹淨整齊,盡顯我媽的風範。

          說到穿,還有一件事我必須提及,因為這事兒發生得太巧了,或者說發生得太不巧了,以至於,時至今日,當時的情景我都曆曆在目……

          那是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媽在不是春節的尋常日子裏,給我做了一條新褲子,當時我媽是在買東西的時候,碰上商店裏有一塊灰色的確良的布頭便宜賣,我媽就買回來了,到家後用尺子一量,這塊布頭拚拚湊湊的也隻夠給我做一條褲子,於是,我媽就給我做了一條褲子。我媽的手非常的巧,雖然家裏沒有縫紉機,但我媽一針一線手工縫出來的針腳,均勻、平整得就像是用縫紉機砸出來的一樣,我在還沒釘扣子試穿的時候,就愛不釋腿了。

          的確良的布料是很薄的,留不到冬天過春節的時候穿,所以,那次新褲子做好後,我媽就叫我穿上了,絕無僅有的舍得呀。

          穿新衣服的感覺真好!尤其是在平常的日子裏。那熨燙得直直的褲線,讓我腿上的褲子一直都是挺挺的,為著這褲子,我的小腰板也一直是挺挺的,我相信我的臉蛋兒也隻能是紅撲撲的,什麽是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啊,不用說了,就是那天穿了條新褲子的我——朝氣蓬勃的。上完了心存旁騖的前三節課後,上午第四節課是體育課,那天體育課的內容是60米速跑測驗,因為再過兩周就要開春季運動會了,班裏要選出成績在前三名的同學代表我們班參加學校運動會。速跑是我所有體育課項目裏最糗的一項,而我又永遠做事不甘於人後。所以,那天,當老師的一聲“跑”令下達後,我就鉚足了力氣向前衝去。這次速跑測驗,是在校門前的那條柏油小馬路上進行的,和我一組跑的還有兩名女生,跑出去有三十來米的時候,那兩個女生就都超過了我,我心裏一下子就急了,心裏一急,脖子就梗梗上了。體育老師曾就我跑步時總愛把力氣錯用在脖子上給我糾正過多次,慢跑的時候,我還能把勁兒用在腿上,速跑起來,那勁兒就由不得我地往脖子上跑了。我明白我的軟檔就是我的硬脖子,為了讓我的軟檔硬起來,我必須讓我的硬脖子軟下來。這些念頭瞬間之內在腦中閃著,我故意轉動了一下脖子,想讓我僵硬的脖子放鬆一下,沒想到,這一轉,我立刻失去了平衡,腳底下編開了麻花,由於前衝的巨大慣性,就在離終點一兩米的地方,我一個趔趄,“噗”的一下,就摔趴在終點線上了。這一跤摔得那叫狠呀,我趴在柏油路上,身體半天動彈不得,唯一動彈不止的,是撲簌簌往下流的眼淚。老師和好幾個同學都跑了過來,有兩個女同學把我拉起來,坐在地上,透過淚光,我看到我早晨才穿的新褲子,在右膝處破了碗底大的一個洞,洞後的膝蓋,擦傷了一大塊,血珠在一點一點的往外滲,我心疼啊,既為我受傷的膝蓋,又為我被毀的新褲子。

          放學後,我忍著劇痛,一步一步地蹭回家,一見我媽,我就忍不住傷心、委屈地大哭起來,我伸出腿來給我媽看我的傷腿和傷褲子,我媽一邊給我脫褲子,一邊使勁安慰我,褲子因為血漿幹了,與我的傷口粘在了一起,我媽又用剪子把褲子粘連處剪掉一圈,才幫我把褲子脫下來。我媽給我用涼白開水清洗傷口、上紅藥水,我呢,一雙淚眼死死地盯著褲子上如燒餅般大小的圓圓的洞。我媽看了我的可憐樣,就逗我開心說:“你就是把兩隻眼睛都瞪出來,那洞也不會自己長上。好了,別心疼了,一會兒,媽幫你補一補,左腿補一塊兒,右腿補一塊兒,多給你縫幾圈線,讓它們看上去,就像是一對靶子,你說好不好?”我聽話地點點頭。事已至此,難道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辦法嗎?

          那以後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法停止責怪我自己:明明知道那天有體育課,幹嗎還非要穿條新褲子不可呢?!臭顯擺!

          穿新褲子摔大跟頭,看似隻有苦痛沒有樂趣,其實不然,有些時候,樂趣發生在當下,有些時候,樂趣發生在日後;有些時候,樂趣發生在事件本身上,有些時候,樂趣發生在對事件本身的回味上。今天當我說起這檔子事兒時,我隻覺得那時的經曆太好玩了,如果能讓我回到那個時候、那個年齡,哪怕再摔一百個大跟頭,磨破一百條新褲子我都心甘情願。這大概就是童心做傻事所放射出的魅力吧。

          自那以後,我穿新衣服什麽的就格外小心了。

                                                                              玩耍娛樂篇

          熱衷於玩耍,是所有的時代孩子們的共性,所不同的是,窮時與富時玩的觀念、玩伴多時與玩伴少時玩的方法各有不同,非要說出個孰優孰劣來,我倒是覺得我們小時候的窮歡樂,才更是歡樂:嬉笑怒罵皆成遊戲。

          由於玩具太少,又由於孩子太多,所以我們那時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玩人,不憑借任何玩具,就是一大群孩子動手動腳、追追跑跑,推來搡去,蹦蹦跳跳,比如“攻城”、“官兵捉賊”,“藏貓貓”,等等等等。當然,除了這大部分的徒手遊戲外,我們也自製一些簡易玩具,比如挖一塊兒紅膠泥捏個坦克;撕一張舊作業本上的紙疊個飛機;路邊上撿一塊化石,就成了畫筆;把破橡膠熬成黏膠就滿世界跑著去粘知了、蜻蜓;再有,就是大家“集資”,每個人貢獻出幾根皮筋、一小段鬆緊帶,接在一起,就成了長長的一條,男孩兒女孩兒一起跳皮筋,誰蹦得高、誰的腿腳靈活,誰就是拔尖兒的那一個。

          院兒裏好多家庭都是雙職工,父母上父母的班,孩子上孩子的學,沒有丟孩子這種邪事,甚至家裏沒人的時候都不用鎖門,也沒聽說誰家丟過東西。冬天的時候,外邊太冷,我們就到父母都上班了的孩子家裏去玩。有一陣兒,我們老去一家,因他家有一間半房子,相對寬敞。記得我們愛玩一個叫“騎驢”的遊戲,這個遊戲照常把所有的孩子分成兩撥兒,當驢的那撥兒人裏,有一個幸運角色是“棍兒”,棍兒,顧名思義,就是往那兒一戳,“棍兒”須兩腿劈開,爾後,同撥兒的第一頭驢彎下腰,把腦袋夾在“棍兒”的兩腿之間,其餘的驢們緊隨其後,也都是九十度大彎腰,一個挨一個地,把腦袋 夾在前一頭驢的兩腿之間,這樣,驢與驢緊密相連,一條驢陣就擺好了。每每驢陣就緒之時,就是騎手們興奮之際,但見騎手們各個摩拳擦掌,有的還往手心裏吐唾沫,然後,一名騎手借著三四米距離的助跑,  雙手在最後一頭驢的屁股上一撐,整個身體高高躍起,重重地砸坐在下麵驢的背上,那架勢,已經趕上體操運動員跳馬了。騎手一個接一個地助跑、起跳、砸下,騎在驢身上,簡直樂不可支,騎在最前麵的人,等自己的夥伴都上了驢陣後,就要和棍兒以“錘子剪子布”論輸贏,贏了的,就成了騎手,輸了的,就得當驢。有那當驢的年紀較小的、或是比較柔弱的女孩兒 ,一旦支持不住,被背上的驢壓趴下了,得,同撥兒的人都得被株連,得重新當一回驢,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 所以,年紀小的、身體弱的孩子,通常在玩“騎驢”遊戲時,是被列入“不受歡迎”的黑名單的,我就是黑名單上的常駐人員,好在由於我瘦小靈活,當驢不是好驢,當騎手卻能一下躍上兩摞人的上麵,是個好騎手,所以正負抵消,我也大多時間能玩個痛快。

          “騎驢”這個遊戲一般都玩不太長久,一來,驢撥兒的人都爭著當“棍兒”不當驢;二來,騎手也都不願意最後一個出戰,因為前麵的人把地方都占滿了,最後一個人經常沒地方騎,而騎不上驢的,也將被視為輸了,會遭到其他騎手的怨罵。一來二去的,打架罵人就在所難免了。所以,“騎驢”玩兒上兩三個來回,人困驢乏了,就得換別的遊戲了,既在家裏嘛,能玩的就是“摸瞎子”了。一個人被毛巾或手絹或圍脖蒙上眼睛,然後就亂摸亂抓,逮著誰,誰就得被蒙眼睛。為了不被逮著,我們是“各莊有各莊的高招兒”,有人躲進大衣櫃,有人鑽到床底下,還有人更絕,幹脆拉開被子,藏進人家的被窩裏。

          就那段時間,我們連著在那家玩了幾天,幾天後, 我的身上就開始癢癢了,先是脖子下邊的衣領處,後來是胳肢窩,再後來是渾身上下無處不癢,尤其到吃飯吃出了汗時,那真是奇癢難耐呀。我媽看我到處亂抓,就問我:“怎麽了你?”我說:“我也不知道,就是特癢,越熱越癢,越撓越癢。”我媽立刻叫我把衣服脫下來:“都脫下來,連褲衩、背心都脫下來,脫下來扔地上。”我不知道我媽要幹嘛,我把衣服裏裏外外的都脫淨,我媽拿起我的秋衣,把裏外翻了個個兒,就著燈光一看:“嘖嘖,”我媽咂著嘴說,“你這是上哪兒瘋去了,給我招了這麽一身的虱子回來?”“啊?虱子?!”我一聽,頭皮都麻了。我媽把秋衣拿到我眼前:“不信呀,你自己好好看看。”我鼓起勇氣一看,可不是嘛,那藍色的秋衣上有許多白芝麻粒兒大小的活物,我那是生平第一次瞻仰虱子,當然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我立馬認定世上不會再有什麽活物會比虱子更惡心的了。我媽連燒了三壺開水,一遍一遍地澆燙我脫下來的衣服,那陣勢,漫說是吸血的小小的虱子了,就算是非洲的大大的獅子,被這樣燙來燙去的,也得嗚呼哀哉!

          那一次對“虱意”的領教何其深刻乃爾!

          幸好這“虱意”不是那“濕意”,另有“詩意”來交替……

          送走了冬天,我們也走出了家門,在明媚的春光之下,我們玩起了另一個遊戲:“種玻璃”!它還有一個靚麗的名字,叫“種太陽”!

          我們住的居民大院,是一片平房。那時,北京的普通百姓大都住平房,住平房有著諸多的不便,但卻有一點獨到的好處,就是屋門前的那塊巴掌大的土地,很自然地歸你家使用,可以種點花兒呀草兒的,還可以搭雞窩,更有的人家還蓋了小廚房。我和鄰家的女孩一塊兒搶在大人種蓖麻、種向日葵之前在我家的門旁邊窗根兒下種了玻璃。

          我們先撿些小拳頭大小的碎玻璃,不知那時候為什麽碎玻璃、半塊磚頭、竹竿、鐵絲什麽的怎麽那麽多,反正我們想做什麽玩具,出了門,院兒裏溜一圈,都能撿回合適的材料來。我們預備好玻璃,然後,用小樹棍兒比著玻璃的大小挖個五厘米深淺的坑兒,再把玻璃水平地扣上,把玻璃的四周用挖出的濕土嚴嚴實實地封好,最後,把其餘的土均勻地撒在玻璃上,就像做陷阱一樣,隻不過,封陷阱的蓋兒不是樹枝樹杈,而是玻璃。

          玻璃種好了無需澆水,也沒有發芽,隻要在第二天或第三天上午,太陽三杆子高時,撥開掩蓋在玻璃上的土,你就會發現奇跡,每當這時,我們都會興奮地驚呼:看,玻璃下邊有水珠了,玻璃上長出太陽了!那些因凝聚了從地下升起的潮氣而成的一滴滴小水珠貼在玻璃的內壁上,在春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五彩光芒來,一滴水珠,就是一顆小太陽,許多水珠,成就出許多小太陽,每每在數點著這些小太陽時,我心裏都有一種莫名的衝動,雖然那時我不明白,這種衝動來自於諸多被種出來的小太陽給了春潮湧動的我許多朦朧的憧憬和期待,但我心裏十分明了的是,種玻璃,收獲太陽,是所有兒時的遊戲中最美最美的。那一份心中的感動啊,是任何超現代、超名貴的玩具都激蕩不起來的。

         今天,當我回想從前的窮困日子時,那小小的我竟然成了詩意無窮的水墨畫中的寫意人物。那次第啊怎一個“美”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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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桑尼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ID的D主' 的評論 : 有共鳴啊。
桑尼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oakvillelife' 的評論 : 你說得對。
桑尼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眸影搖紅' 的評論 : 謝謝鼓勵。
眸影搖紅 回複 悄悄話 美!
oakvillelife 回複 悄悄話 是啊,雖然小時候不富裕,但是童年過得很開心
FollowNature 回複 悄悄話 相對來說,當時的中國,更窮的家庭更多。
ID的D主 回複 悄悄話 好美!可以想象得出博主寫這篇文章時,臉上甜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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