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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金沙江文藝》

(2008-08-30 19:21:57) 下一個

我與《金沙江文藝》

——《金沙江文藝》創刊三十周年紀念

一九七八年,楚雄州文聯成立,當年十一月創辦機關刊物《金沙江文藝》。

《金沙江文藝》的創辦,在楚雄州的文化發展曆程中,是一件大事。

回顧共和國建立以來,楚雄州境內所辦文藝期刊,多半是各縣文化館自編自印的“群眾文化”一類。這些刊物在當年確也取到推動地方文化發展的作用,功不可沒,但畢竟格局太小,影響不大。文革十年及其以後數年間,這些刊物全部停辦。及至“粉碎四人幫”之後,此類刊物才露頭角,“群眾演唱”、《馬櫻花》、《彝州風物》之類,成為《金沙江文藝》的先聲。

作為一個楚雄人,以上情況,我或多或少,有所耳聞,有所目睹,鑒於當時年輕,也不從事文化館工作,所以竟與這些刊物無緣。但是《金沙江文藝》卻不同,她自從誕生以後,就與我結下了不解之緣,對我的文學創作乃至生活,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所以,當這個刊物創辦三十周年之際,我一枝禿筆,自案上躍起,以傾吐其對《金沙江文藝》的所見所聞所遇所感為快。

就我所知,《金沙江文藝》初為州文聯內部季刊,首任主編張福三老師。張福三老師是我初中一年級的班主任,上我們的語文課。張老師是四川人,那是還是個小夥子,卻已才華橫溢。他本來是教高三語文的,因我們入初中時,人手不夠,學校才安排他來教初一。在一九六二年那種時期,張教師就創作出若幹小說,其中一個長篇為《智取熊貓山》,是一個剿匪故事。由於當年此類著作不易獲得出版機會,更由於他是一個激情澎湃的文人,所以,常常利用晚自習之後的一點時間,給我們班的同學講這個故事。故事情節生動離奇,人物形象鮮明,往往講到學校熄燈,同學們仍大聲要求他繼續講下去,如此日複一日。由此可見,文聯聘請這樣的人當《金沙江文藝》主編,是再合適不過了,而且也說明《金沙江文藝》的起點不底。

《金沙江文藝》創刊後,楚雄的文學青年倍愛鼓舞,真正感覺到屬於自己的文學創作的春天到了,於是開始把散漫的精力收籠,投入到文學創作上,希望能在《金沙江文藝》上一展頭角,從而體現自身的價值。

張老師當主編之後,曾舉辦過文學創作講習班。我那時在東瓜林機廠工作,也趕來楚雄聽課。記得張老師分析魯迅小說《祝福》的創作手法,而這篇課文是我多次給我所教的初中學生講解過的,然而這次不聽則已,聽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寫小說有那麽多技巧,十分驚奇。

這個話,現在的文學青年聽起來可能覺得太誇張,其實那是事實。為什麽?因為我們那一代人,雖然讀過初中、高中,以後經過文革,經過“大串聯”,又下過鄉,應該說是見過些世麵了,但所見的世麵,是階級鬥爭的世麵,對於文學,尤其是小說的創作手法,知道的人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鳳毛麟角,所以一聽張老師的講解,真有“如聞仙樂耳暫明”之感,從此開始知道怎樣去學習小說創作。

然而好景不長,張老師不久就調雲南大學,主編隻能易手。接手的是田良耕老師。

田良耕老師也頗具才華,隻是在當年難以施展,但他寫的報告文學《前進十五年》,生動記述了楚雄縣前進公社十五年的曆程。這篇長文,雖然由於當年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指導思想的影響,難免有些不盡人意之處,但對於今後研究楚雄地方史,仍不失為一個難得的資料。

田老師意氣慷慨,詩酒縱橫,在他手裏,《金沙江文藝》開始轉為公開發行,於是更多的文學青年,紛紛把目光投向這個新刊物。

一天,我在《金沙江文藝》上讀到唐楚臣君的短篇小說《秧歌天》,並知道這篇小說一發表,就得到省有關部門的獎勵,於是頗有感慨。蓋因這篇小說是以楚雄農村種田為題材,又以方言寫成,很生動,而我則是土生土長的楚雄人,對楚雄方言很有興趣,見他這樣寫作竟獲成功,如何不心有所感。於是寫了一篇評論文章《評秧歌天的語言特色》,送給田老師,旋即登載。緊接著,田老師把我從東瓜叫到楚雄,對我講,目前寫文學評論的人少,要我從這方麵發展。由於他這個指導,我對《金沙江文藝》更加關心,每期必讀,並對中外文學理論,也開始作些粗淺的研究,寫作了品評白居易《長恨歌》的論文等一批文章。這些文章雖然十分粗劣,達不到發表的水準,但經此練習,卻也從中摸索出一些寫作經驗。

又是好景不長,田老師因拔牙而染上敗血病,不久身亡,《金沙江文藝》主編隻得另請高明。

這另請的高明,不是誰,竟是我叔父張毓吉的“同窗”芮增瑞老師。

同窗二字何以加引號?那是因為他們所同之窗,不是教室之窗,而是鐵窗——牢獄之窗。

原來,芮老師才華早發,上世紀五十年代即創作小說、劇本,其中小說獲得省有關部門獎勵,而花燈劇本經演出亦在楚雄頗為知名。一九五七年,芮老師被錯劃為“右派”,與被錯劃為右派的我叔父同在一獄。後來,他們倆都得昭雪平反,芮老師重返教壇,在楚雄二中教語文。由於他早年的聲名,也由於他的敬業,故而被文聯請來接田良耕老師的未盡之業。

芮老師接手《金沙江文藝》之後,廣羅人才,其中從祿勸調來的楊繼中是個才子,又拔文學青年卜其明於州建築公司,拔熊望平於州歌舞團,等等。於是,編輯部空前壯大,編輯質量大提高。一九八四年,《金沙江文藝》被評為全國三十四家辦得好的刊物之一,一九八七年報刊整頓中受到省委宣傳部表揚。

何以在一九八四的報刊整頓中,《金沙江文藝》竟獲表揚?原來,一九八四之前,乘改革開放東風,國內報刊雜誌如雨後春筍,多如牛毛,一些刊物追求物質利益,甚至一切向錢看,嘩眾取寵,質量大降,然而芮老師領導的《金沙江文藝》卻淡泊名利,依然故我,堅持“二為”方向,奉行“三個為主”,即以本州作者的作品為主,以本州的讀者為主要對象,以本州題材為主的辦刊方針,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績。

在此期間,《金沙江文藝》不僅成為州內文學青年的創作園地,而且刊登了許多前輩的力作,其中本州題材的作品,尤其吸引著州內外的廣大讀者,大家從中吸收資料,並獲得鄉土文學那種不可替代的審美愉悅。

編輯部十分重視培養本地,尤其是彝族文學青年,先後舉辦創作學習班數期,而我也因此而得進第二期學習班,從中學到若幹創作知識,並結識了許多熱愛文學的朋友。這些朋友,在我們以後的文學創作中,相互交流啟發,獲益非淺,並一同沿著藝術的人生道路前行,多數朋友後來來成為州內文學創作和地文化研究的骨幹。

一九八二年底,我從東瓜林機廠調到楚雄州誌辦工作,此後又於一九八六年調州供銷社編社誌,由於工作性質所限,所以在很長時間內,僅編寫一些記實性的書籍,偶爾寫點散文,我的一位年長的親戚對我說:你寫不成小說,原因是“沒有生活”。我不以為然,我認為,人人都有生活,隻要你有感受力,有表達力,就能寫出小說;隻要你有深刻的感受力,有深刻的表達力,你就能寫出好小說。但話是這麽說,總不見我兌現啊。這麽著,還是《金沙江文藝》為我提供園地,用以證明我的想法。

一九八八年底,《楚雄州供銷社誌》完成後,一段時間內,我沒有具體工作可做,於是開始認真研究小說的寫法,並著手創作第一篇小說《春藥》,投稿《金沙江文藝》後,編輯部建議修改題目,於是改為《白鹿崗傳奇》,結果發為首篇。此後,又寫了曆史小說《韓非之死》、鄉土小說《姆西堵村的男孩》、知青小說《麥瓜的幸福生涯》等,一發不可收拾,證明了所謂“沒有生活”的臆斷。更重要的是,從此我找到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即寫小說,這成為我人生中一種特別的享受。到現在為止,我認為最好玩的一種生活方式就是寫小說。平心而論,如果沒有《金沙江文藝》,我很可能就與這種生活方式擦肩而過。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是《金沙江文藝》幫助我找到一種生活的大樂趣。

的確,《金沙江文藝》所奉行的“三個為主”的方針十分正確。假設《金沙江文藝》所登載的,多半是些外地作家、外地題材的作品,那麽,我相信決不會有這麽多熱心的讀者。道理很簡單:與其讀那些東西,不如把時間精力花在讀世界名著上;我們的鄉土作家的鄉土文學,其藝術性也許並不高,但鄉人讀自己鄉土的作品,其中那種回味式的享受,那種一見如故的感覺,甚至連讀名著也不可能有。

編輯部對於培養當地文學青年,從不間斷,培養的方法很多,其中之一是從外地請來名家指導,就我所親見者,先後請到的有艾撫、馮牧、白樺、瑪拉沁夫、高櫻、彭荊風、曉雪、楊明、周良沛、郭思九,以及文藝評論家劉錫誠等。這些人,不但講創作方法,有的甚至講思想,常能給我們小小的邊城帶來一股思想的新風。其中一些來楚雄不止一兩次,所以成為鹿城文學創作者的朋友,而《金沙江文藝》,乃至楚雄的曆史文化,也因他們的了解和宣傳,受到更多外地人的青睞。

幾年前,芮老師退休後,主編由周文藝君接手,繼續沿著前此的辦刊宗旨,因而繼續取得新的成績。

比起我們這些當年的文學青年,周文藝年紀輕一些,但他勤奮好學、謙虛謹慎,不但自己寫作,而且還積極組織編寫出版地方民族文化叢書,就我所參與的,有《楚雄地方曆史文化叢書》,以及《天真經典·彝族卷》。

《天真經典·彝族卷》首發式上,我說:承蒙《金沙江文藝》編輯部看得起,指定我參與此次撰寫其中一篇文章,讓我這個土生土長而又熱愛自己鄉土文化的人,有一個表達對家鄉情感的機會,如果不讓我參與此次活動,我定會很遺憾。

在我們楚雄,像我一樣熱愛鄉土文化從而熱愛《金沙江文藝》的人還很多,他們許多人由幼苗長大成材,離不開《金沙江文藝》的培育,我雖然長而不材,垂垂老矣,但仍然一如既往,把《金沙江文藝》視為自己的學校和良師益友,此後,將用餘下的生命,去關心她,愛護她,尊敬她。

文章之末,有必要提及我的叔父張毓吉對《金沙江文藝》的關懷。

前邊提到,叔父與芮老師是“同窗”,平反後在楚雄一中教書,後任一中校長、楚雄師專校長,直至他於二零零一年逝世,長期被聘為《金沙江文藝》編輯部的顧問。就我所知,他對《金沙江文藝》的關懷、支持、指導,真是不遺餘力。而他這些關懷、支持、指導,我最熟悉的是他寫作詩文發表於《金沙江文藝》。他一生先後所出兩個詩文集《槐下集》與《詩文散筆》,除少數書信、碑銘外,全部發表在《金沙江文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若以他的寫作功力和社會關係,他的詩文可以在國內許多刊物上發表,但他從來未這樣做。其原因除他愛鄉愛土之外,就是直接支持《金沙江文藝》。

我想,在《金沙江文藝》創刊三十周年之際,假如叔父還在世,他一定會很高興,並一定會撰文或賦詩,熱情讚揚《金沙江文藝》的成就,鼓勵她繼續奮進,期望她為楚雄的文化繁榮作出更大的貢獻。

文章之末,讓我向田良耕老師、張毓吉叔父表示敬意,感謝他們對《金沙江文藝》的耕耘與扶持,相信他們的在天之靈,也與《金沙江文藝》同在;讓我牢記張福三老師開啟《金沙江文藝》之功,讓我牢記芮增瑞老師把《金沙江文藝》推向繁榮之功,並祝他們健康長壽;同時,也希望我們一批當年圍繞在《金沙江文藝》周圍的文學青年,在此際與今後的夕陽中,繼續與《金沙江文藝》一起,美酒鮮花,詩意同行。

 

邊城秀才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二日於鹿城東山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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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沈漓 回複 悄悄話 秀才多才多藝,我想除了現實的,其曆史小說一定也是很有看頭的。
祝秀才小說佳作多多!
邊城秀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秋葉:
小地方的好處,從這篇文章也可見一斑:一個刊物、一批讀者,都很親切。
邊城秀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罷了君:
此文是《金沙江文藝》指名要我寫的,而我也極樂意。即使他們沒指名要我寫,我也想寫。原因嘛,文中已然說明。
想不到此文居然有罷了君垂青,並勾起他對這個邊疆小刊物的回憶,真是有些詩情。
邊城秀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跳蚤君:
跳蚤君給我派了個新任務啊,然而我很樂意。
風中秋葉 回複 悄悄話 讀文方知秀才和《金沙江文藝》的加密相關。我想這本雜誌不僅見證楚雄的近史,也是秀才人生的良師益友吧!
罷了 回複 悄悄話 出國前,晚飯後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溜達著去書報亭買書報雜誌,記得也買過《金沙江文藝》,當時隻知道《金沙江文藝》是雲南的雜誌,不知道原來和楚雄有著如此深的淵源。 說實話,楚雄這地方在06年10月之前,我聽都沒聽說過;一是因為地方小,不起眼,二是因為自己地理知識貧乏,不知道。 當時在閱讀《金沙江文藝》時根本不會想到,2006年十月,我會在網友杜姐的博克裏與楚雄邊城秀才相逢相識,更不會想到,我居然還會親自跑去楚雄與邊城秀才們見麵,還有連做夢都不會想到,我與秀才兄兩雙手竟然握出二十個螺來,如此的緣分,恐怕世界上沒有二回。 去年楚雄之行,遇到過幾個秀才文章中提到的朋友,還記得與你們一起吃酒聊天做詩唱歌熱火朝天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 真的沒想到你、你的叔父,還有你的朋友們與我常讀的《金沙江文藝》有著這麽深的淵源,人生的事真是太奇妙了!

高爾基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丘特說:“書是唯一不死的東西。” 培根說:“書籍是在時代的波濤中航行的思想之船,它小心翼翼地把珍貴的貨物運送給一代又一代。”漢代大學者劉向說:“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是啊,書是良藥,能夠醫治人類的愚昧,能夠充實人類的頭腦,給與我們人類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然後徹底認識世界的能力。 書籍使人類成為宇宙的主人,使人類的認識在書籍文化中不斷深化、擴展、向前推移。“書不僅是生活,而且是現在、過去和未來文化生活的源泉。”人的影響短暫而微弱,但是書的影響則廣泛而深遠。 讀書時,我常在每一個美好思想的麵前停留,就像在每一條真理麵前停留一樣。

所以,邊城秀才們對我們那一代人的思想與認識的形成,特別是對邊城青年們的思想與認識的形成,有著不可磨滅的曆史貢獻。 為此,我向你們表示深深的敬意與感謝!

謝謝秀才兄與大家分享自己不同尋常的經曆,下個月去楚雄看望你們時一定請你們吃酒。
跳蚤 回複 悄悄話 很喜歡,見證一本刊物的成長就和見證曆史一樣,尤其是和自己的鄉土連在一起的一段曆史.
希望轉載一些刊物上比較優秀的作品,一飽大家的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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