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ふうさん從西條追我追到八本鬆,跟我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要送你去東京。”
我如果果斷點兒就會跟他說:“謝謝了,不用的!”或是更生硬點:“不是說過海幾次了嗎,不用!”
可我那時心太軟,真難為他一直追到這裏,就問他:“どうして、必ず私を東京まで送ら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の?---為什麽你一定要送我去東京呢?”
ふうさん說:“必ず理由が欲しいの?僕に言わせるつもり?--一定要有什麽理由嗎?一定要我說嗎?”
聽他這麽說,我就更軟了:“もういい!---不用說了!”
我怕他會說出讓我為難的話,勉強答應了他送我去東京,他馬上高興地跟我說,路上均由他安排。
我問:路上有什麽好安排的?
ふうさん:想帶你一起逛逛東京,還問,我能不能提前從這裏動身。
我說:因為課程還在進行,我不想缺課,頂多可以提前一天出發。
ふうさん雖然有些失望,不過看上去也算是心滿意足了,他說,那他就在東京訂好住宿。
我說:我已經跟我在東京的同學聯係好了,我去後樂寮過一夜。
ふうさん生氣了:還不信任我嗎?
我說:可我事先並沒有打算讓你送嘛。再說,。。。
不由我分說,ふうさん就說:跟你同學再聯係一次,告訴她不用麻煩了。
我說:這怎麽好呢?
ふうさん說:這有什麽不好的呢?
我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ふうさん說:明擺著什麽?
。。。。
我想,這話說穿了,就難堪了,隻好說,到時候再說吧。好說歹說總算把ふうさん打發走了,可我心裏就打起了鼓:這一路又多了個累贅!
上路的那天,一大早ふうさん打的來接的我。他隻有一個手提包,可我卻有一個大箱子。
從八本鬆乘電車到新三原站,那時,新東廣島站還沒通車,到了新三原,換上了新幹線。我的車票是自由席的,他就給加買了Green席,他那麽個瘦小的個子,不用 Green席也足夠了。
Green 車廂裏乘客很少,車內就更顯得寬敞了,服務也很周到。記不得是到了那個車站,ふうさん說這裏的駅弁 很有名,就讓乘務員去給買了兩分,是うなぎ弁當。
因為趕早上的車,早飯沒吃出來了,這時看到這美味的うなぎ弁當,也就不客氣了,我說了聲“頂きます”,就吃上了。
這うなぎ弁當應該是秋天裏的最好吃,因為秋天裏的泥鰍很肥,日語裏有句我不喜歡的ことわざ諺語:嫁に秋のうなぎを食わすな---別給媳婦吃秋天的鰻魚!那意思是說這秋天裏的うなぎ弁當太好吃了,媳婦吃了就老想吃, 還不把家吃窮了。
我們的座席是麵對麵的那種,中間還隔著個小台桌,方便吃東西,喝水什麽的。
原想上了新幹線可以好好歇歇,調解一下心情,迎接回國了,這下可好,一路上,還得對付這個小老頭兒來消磨時間。我沒話找話地跟他說起了上麵的那個言語來。聽我說到這個諺語,ふうさん逗趣兒地說:“這不是正好,你又不是我家的媳婦,就趕快吃吧!回家去當媳婦就吃不到了!”--他可真是把我當孩子看了。
中午時分,到了東京站,出了新幹線,我說我還是先給我的同學打個電話,ふうさん說等到了旅店再打也來得及,就拉著我換上山手線的電車,到了上野站。從廣小路口出站後,沒走多遠就拐進了一條比較僻靜的一方通行(單行)道,經過了一家外裝看上去很豪華的洋式旅館,ふうさん領我進了一家門麵看上去很一般的日式旅館。
門口:
旅館的門是拉門式的,人到了門前,就有一扇門滑向一側,自動開啟。ふうさん幫我拉著箱子,走進店內,門又在我們的身後關上了。這玄關,跟普通人家一樣,一進門的右邊是個鞋櫃,上麵有一盆生花。
連個前台都沒有,唯一讓人知道這是旅館的是門口的台階上整齊地擺著的一排很講究的旅館的拖鞋。
顯然門上的感應器,在開門的同時,也通知了店裏的人;有客人來了。一位稍有些發胖的中年婦女,身著和服,說著“いらっしゃいませ”、迎著我們而來。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夥子。
顯然這婦人是カミさん、即女店主,滿臉堆笑地說:〝ふうさんとお嬢様ですか、お上がりなさい!禦待ちしてたよ!お部屋はもう用意出來ましたわ。”然後吩咐那兩個小夥子將我們的行李拿上、等我們換上了旅館的拖鞋,這位カミさん就領我們往旅館深處走去。通往旅館深處的地板擦得鋥亮。
到了一扇畫有春燕圖(兩隻燕子在垂柳間戲娛的畫)的門前,女主人跪了下去,拉開門,恭謹地低下頭,跟我們說了聲:“どうぞう、ごゆっくり!---請慢用!”
等兩位小夥子把我們的行李放下,退出了房間時,又有位身著和服的女孩端來了茶具、象牌的開水瓶、什麽的,還跟我們交代了哪裏有電源插座,可以燒開水,ふうさん說了聲謝謝,還讓她送兩份午飯來,女孩回應了聲“知道了”後,退出了房間,並在外麵將門輕輕地拉嚴,關上了
宿房間:
ふうさん在座布團上盤腿坐了下來,我環視了一下房間,ふうさん馬上知道我想找的是什麽,指著幾扇拉門說,別擔心,晚上,把這幾扇門拉過來就是兩間房子了。
說完,拿起榻榻米上放著的電話,遞給我:“給你的同學打電話吧”。
我也座了下來,接過電話,就給在東京大學學比較文的同學嬌打去了電話。我告訴她我已經到了東京,也有地方住了,就不麻煩她了。
嬌是我在大連培訓日語時的同班同學,那時,我倆是很好的朋友,每天課餘飯後都在一起,尤其是晚飯後的時間裏,我們常常一起去散步,聊天,她跟我幾乎是無話不談。可來日後,因相距太遠,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這麽方便,我倆也很少有聯係,她聽說我就在東京,馬上就想見我。我說我就在上野,嬌說,那裏離後樂寮不遠,我就讓她告訴我去她那兒該怎麽個走法,她詳細地跟我說了一遍,我說我盡可能下午就去。她說她在寮裏等我。
放下了電話,ふうさん已經給我倆倒好了茶水,我也真渴了,端起來就喝,可那茶水還太燙,我隻能輕輕地“吸溜”一下,就放下了茶碗。我跟ふうさん說我下午去見我的一位好久都沒見麵了的同學,ふうさん也看到了我打電話時的興奮的樣子,他雖有些不高興,但也隻是無可奈何地點可點頭。
房門外,女店主輕輕地說了聲,“お邪魔します、打攪了”,門就被緩緩拉開,女店主跪在門口,將放有兩碗親子丼、雞肉雞蛋蓋澆飯的托盤端了起來,跟我們擺到了桌上,說了聲“どうぞう、請”就退了出去。
我說,剛才在車上吃過了,現在肚子還不怎麽餓呢。
ふうさん瞪了我一眼:“這是午飯了!”
聽到他這樣說,我不知為什麽想起了我母親。每當母親感到天熱時,也讓我脫去毛衣什麽的,換上涼爽的衣服;母親自己覺得冷了,也催促著我多穿些衣服;母親肚子餓了,也張羅著給我做/拿些吃的,母親渴了,也要問問我想不想喝點兒什麽。估計做母親就是這樣。現在這位ふうさん可能也是這樣吧。
我順從地坐下來,恭敬地說了聲“頂きます”,端起了丼,一聞到飯菜的香味,肚子就餓了起來。
看來瘦人就是能吃,等我吃完了,抬頭一看,ふうさん也將丼裏的飯菜吃得很幹淨,我端起了已經涼了下來的茶碗,急急地喝了兩口,但覺得這樣推了碗筷就走,有點不好意思,就給我自己和ふうさん再加上了茶水。
ふうさん喝了一口茶,問我要不要他陪我一起去,我說那裏是女子寮,恐怕不方便。
ふうさん說晚上要跟我去銀座逛逛,讓我快去快回。
我點了點頭,他說為了安全,讓我把我同學那兒的電話號碼給他留下,我想,那也不過是個放在宿舍走廊裏的公用電話,就給了他,ふうさん也就沒再說什麽。
我就抓緊時間起身來,跟他說了聲“それでは、行ってきます。”抓起自己的手提包,走出了房間,給他把門拉上時,作了個拜拜的手勢,就走了旅館,按嬌告訴我的路徑,很快就找到了她那兒。
與嬌的相會,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她給我總的感覺是她又成熟了許多,也許是很有些時間沒見麵沒交流的緣故,我感到在我們之間還是有了一些距離,她跟我的談話也不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了。東京,畢竟是個大城市,也是個大染缸吧,相比起來我呆的地方就單純多了。東京也是交通、信息的中心,嬌的情報就比我要靈通得多,她跟我說了我們那批來的留學生中,我好像是最後的幾個現在才享受這探親假的。我們還談到了當時班上其他同學的情況,這裏就省略了。
等我回到旅館,已經是晚上近六點了,ふうさん好像並不怎麽著急,指著放在押入れ裏的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浴衣和毛巾,讓我先去洗個澡,他自己已經洗過,換上了另一套衣服。我放下手提包,抱起浴衣和毛巾就去了旅館裏的お風呂。敢情這旅店的お風呂也對外開放,隻是入口不是一個,那個寫著銭湯入口是對外營業的。好在還是男女分開的,不是混浴。我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把一天的奔波疲勞都留在浴池裏了。
我洗完澡回到房間時,ふうさん正在打電話。他見我來了就匆匆結束了談話,我還沒來得及放下毛巾、衣物,旅店的女主人就說著失禮します尾隨我進來了,手裏挎提著個用一塊很講究的包裹布包著的包裹。
這時ふうさん起身來,對旅店的女主人說:“お願いね --- 拜托了!”就走出了房間。
旅店的女主人放下包裹,解開包裹結,那裏是一套和服!“お父様がお選びの柄、綺麗ですね!---您父親選的花樣,真漂亮啊!”說著將和服展開來,那上麵也是一幅春燕圖:兩隻戲娛著的燕子在嫩綠的垂柳間穿行,底色是一片粉紅色的桃花或是櫻花?兩邊的振袖上也是同樣的圖案。看來這ふうさん真很喜歡這春燕圖!
旅店的女主人對著吃驚的我說,“手伝うわ。---我給你幫忙!”
我聽了一愣:“手伝うって?”--“幫忙?”我有些不懂。
旅店的女主人說,是啊,幫你穿上呀,你自己會穿嗎?
原來如此!
來日本,也穿過了兩次和服,一次是在山口大學時,我的導師邀請我去他家一位親戚的婚禮,教授夫人幫我打扮的;一次是在京都大學的人文學部老教授水田先生家。這次是第三次,。。。
旅店的女主人說了聲失禮します,就動手幫我穿和服了。
我剛剛洗完澡,因為身上泡得熱烘烘的,隻穿了內衣內褲,披上了浴衣就出來了。這下子也方便了,脫下浴衣就可以開始穿了。這和服有裏三層外三層,等我被“全副武裝”好後,旅店的女主人圍著我轉了一圈,咂著嘴說,立派、綺麗い、美しい!--漂亮!好看!真美!最後給我手裏還塞上了個織錦的手袋,說,好了!我試著走了兩步,渾身被捆綁得緊緊地,隻能邁著小步走。
女主人領著我走到門口,讓我穿上了木屐,我看到ふうさん就在走廊的那端等著我呢,迷著眼睛欣賞著我邁著小步向他走去。
一輛黑色的豐田牌小轎車停在旅店的門口,等我走到ふうさん身邊,他挎起了我的胳膊,走出了旅店,開開了轎車的車門,教我先麵朝外地坐下,然後讓我轉身90度,他同時幫我把我的雙腳抬起來放進了轎車裏。
我心裏多少有些打鼓,不知他這是玩的什麽遊戲。ふうさん也感覺到了我的不安,他一座進車裏就跟我說:“霞ちゃんの著物姿, 見たかっだ。思う通りに綺麗!本當にきれい!---一直想看你穿和服樣子!跟我想象的一樣漂亮!真的很漂亮!”
小車開過秋葉原、神田,經過日本橋,在銀座五町目的後街上停了下來。司機已經幫我開開了車門,ふうさん很紳士地攙著我下了車。
街上天色已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廣告燈令人眼花繚亂。我還沒怎麽看清街上的景色,就被ふうさん拖進了一家門臉並不很起眼的料理店。進店後才發現這店裏的客人都是穿的很講究的,可穿和服就我一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了,讓我很不自在。
店員把我倆領到一間榻榻米的單間裏,我隻用脫下木屐就可以了,可這身和服坐在榻榻米上,可是要受罪了。我衝著ふうさん咧了咧嘴,ふうさん也隻是嘿嘿了兩聲。進到房間裏,看到那餐桌是堀りコタツ形式的,桌子下麵可以放下腳去。我才有了笑臉。
晚餐很豐盛。我無功受祿,心裏很不安,默默地陪著ふうさん喝著啤酒,等著他說什麽。ふうさん也沒有很多話,隻是一個勁兒地讓我吃,看我吃得很香的樣子,ふうさん臉上有種滿足的表情。飯後,ふうさん才說,今晚要我再給他唱一次 越冬つばめ這首歌!
出了料理店,ふうさん領著我穿過了兩條街,拐了幾個彎兒,到了銀座的裏町通り。ふうさん跟我說,這地方我不能一個人來,一定的有他的陪伴才能來!還問我記住沒有。我有些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心想,我平白無故來這地方幹什麽!還不是你拖我來的!
在一個街口的把角處,ふうさん領我進了一家居酒屋。酒店很小,隻有櫃台上的幾個座位,但是店裏的音響開得十足,人們無法聽到對方的說話。我們坐到酒店深處櫃台邊上的兩個空位子上,扯著嗓子要了一個水割り和可樂杯,ふうさん就點了森昌子這首歌。沒等多久麥克風就遞到了我的手裏,熟悉的旋律響起來了,我注入了我的全部感情唱了起來:
越冬つばめ
原唱歌手:森昌子 作詞:石原信一 作曲:篠原義彥 翻唱:霞
娘盛りを 無駄にするなと
時雨の宿で 背を向ける人
報われないと 知りつつ抱かれ
飛び立つ鳥を 見送る私
季節そむいた 冬のつばめよ
吹雪に打たれりゃ寒かろに
※ヒュルリ ヒュルリララ
ついておいでと 啼いてます
ヒュルリ ヒュルリララ
ききわけのない 女です ※
絵に描いたよな幸せなんて
爪の先ほども 望んでません
からめた小指 互いに噛めば
あなたと痛み 分けあえますか
燃えて燃えつき 冬のつばめよ
なきがらになるなら それもいい
ヒュルリ ヒュルリララ
忘れてしまえと 啼いてます
ヒュルリ ヒュルリララ
古い戀ですか 女です
(※くり返し)
小結:在酒館的打工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