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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止談戀愛的歲月裏(4)

(2006-09-13 08:59:16) 下一個

遇到毅的那個周末,沒有與文的約會,估計就是文約我,我也不會有心情去的。那幾天心裏一直都很別扭。我責備自己太狠心了,怎麽不讓毅把話都說出來,他還有誰能說說心裏話的呢?我怎麽就這麽無情?我怎麽沒去追上他,跟他說,。。我甚至都想馬上去找毅,跟他說,。。可是讓他說什麽呢,跟他說什麽呢?讓他說他愛我?跟他承認我心裏並沒有他?這不是更殘忍嗎?可是讓我去說不從心的話,那會更讓我不安的。翻來複去我找不出個頭緒來,而且,從那天以後我就再沒有在課堂上和校園裏看到毅的身影了。我們的輔導員,一位留校的工農兵學員,說毅又去住院治病了。

那之後文約過我幾次,我都推辭了,我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麽,隻是想清靜一些。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毅找我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接受了放射線治療,那是很痛苦的治療方法,每次照射了放射線後,人都要難受好一陣,體力消耗得很厲害。而且他的癌症已經開始擴散了,整個腸道、腹腔布滿了癌腫塊,大夫也不知道該集中照射哪裏才好了。後來醫生幹脆放棄了放射線治療,隻是給他一些止痛的和提高體力的藥物,盡量減少他的痛苦,將他的生命維持得長一些。

大一時,同學們來自五湖四海,大家在相互了解;大二時,同學們有了相互了解,熱熔起來;大三,同學之間的相互了解、理解進一步加深,有了感情;大四,同學們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開始尋思各自的去向了,對與自己不怎麽相關的人和事,也就不怎麽太關心了。

不過那時我們班的女生們還是很抱團兒的,記不清是大兒還是大三了,我們十個女生一起去燙了頭發,當然隻是在劉海兒和辨梢--給了班上的男生們一大震驚!

我還差點兒忘記了一件事:記不清是大二還是大三了,不知是因為學生食堂夥食差,還是衛生條件差,全院有 60% 的學員都得了輕重不同的急性肝炎,學院不得不取消了那年的期末考試,在我們的成績單上,那年期末的成績是個空白。據說那次肝炎風波的不僅是我們學校,別的大學也波及到了,但不知是否取消了期末考試。還有一次,大夏天的,整個學院停水,在悶熱的武漢,沒有水洗澡是很難受的。學生們拿著洗臉盆或是水桶,敲打著,在校園抗議。 --- 這是題外話了。

大四時期,我要準備考研,還要學習好我不怎麽擅長的專業課,田徑隊的訓練,也還是要參加的,加上又寫了入黨申請書,不時地還要向黨組織匯報思想,一心好幾用,不僅時間緊張,精力也覺得有些不夠用了。

毅再次住院的事兒,以及毅的病情,我隻是斷斷續續從班同學那裏得到的。 --- 知情的 同學,不在我麵前說毅的事情,不知情的同學,倒是談論到毅時不避著我。不知情的同學估計還是占多數的。他們中有些人去醫院看過毅,說毅瘦得幾乎是皮包骨頭了,可還是在看書學習,毅力驚人,連醫生都說人到了這種地步,還想著讀書學習的還沒見過。他家裏人 -- 他弟弟 -- 來醫院,日夜守候著他。

班裏也組織了同學們輪流去醫院看望毅。大四上學期的期中考試後,我和班裏的幾位同學,文和星也在其中,一起去醫院的病房看望了毅。起初我沒敢走近毅的床邊,隻是遠遠在同學們的身後看著他。毅還是看到了我,但沒跟我說話。我與他的目光相交時,心裏不禁打了個哆嗦:他瘦骨嶙峋,眼中滿是疲憊、頹廢的神情,他原來有的那些自信、堅毅的內容幾乎看不到了。不過當同學們說到班上的一些新鮮事兒時,他也能跟著笑一笑;說到今年的春季田徑運動會上沒看到毅的身影,很遺憾時,他也隻是苦笑地搖了搖頭。最後大家跟他告別時,我也跟別的同學一樣,走到他床邊,跟他握手道別。我用連我自己都幾乎都聽不到的聲音跟他了聲說:“好好保重!”毅顯然是聽到了,我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可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握了握我的手。在毅鬆開我手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的鼻子發酸,眼眶發濕了。

這一切,文都細細切切地看在了眼中。那天文是最後一個離開毅的病房的。

後來的幾次與文的約會,我倆都沉默了起來。毅的話題,誰也沒提起。由於那時專業課占了主流,幾乎整個約會的時間都是我在請教文,問文一些問題,文也耐心地給我講解。碰到有些對文來說也是嶄新的概念時,他能用他的理解來給我講解,我覺得有不足的地方,追問下去時,文倒是很坦率地說,他也隻知道這麽多,於是我們又得鑽到書本裏去,逐字逐句地去理解。

星也找了我幾次談心,每次交了思想匯報後,星都會找我談心,說說我的思想匯報中那些是好的,該發揚,那些太消極,該排除。那次看望了毅後,我在思想匯報中寫了一些對生命、時間的看法,流露出了一些對毅的同情、憐惜。星也許是受了一些我那思想匯報的影響,也發了一些感慨。

大四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星又找了我一次,還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說這次隻是談談個人問題。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星說隻是作為同學,他想給我提個建議:我也該考慮考慮我的個人問題了。我心裏很納悶兒:學校明文規定不準談戀愛,怎麽會讓黨小組的人來勸我考慮個人問題呢?是不是共產黨員的個人問題都是要通過組織上來給解決的呢?細想想,那些革命老前輩們,他們的配偶可不大都是黨組織給介紹的嗎?一切服從革命需要嘛!看著我在沉思,星就接著問我,我對班上的同學鋒的看法如何。“鋒?”我得好好想想,哦,就是那個大個子的北京人?叫我怎麽說呢?我和班上的同學都沒有深交,不知道該如何談看法。我隻聽說過鋒和他同寢室的同學還打過一次架,別的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星說他與鋒是同一個寢室,比較了解鋒,覺得鋒與我挺相配的,讓我考慮考慮。星說這隻是他本人的想法,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星還說鋒肯定會被分配回北京,我也肯定能考上研究生,而大學的研究生部就在北京,我和鋒如果能好起來,也不會存在兩地分居問題。 -- 這個星,為別人想得還挺周到。 -- 不過我沒有馬上表態。

從那時起我對鋒注意觀察了一些,覺得他與一般同學也沒有很大區別,學習成績一般,人如何還沒有接觸,也就沒有深入了解,說不上來有什麽地方能吸引我的。後來星又一次找我談心,我如實說了我的感覺,星說,那就要深入接觸嘛,而且我都快是 Christmas cake 了 — 那時稱到了 24 歲還沒有主的 — 沒有談對象的 -- 女生為聖誕節蛋糕,我應該主動點兒才是。看來星不是想當我的入黨介紹人,而是想做我的婚姻介紹人了。

大四上學期期末考試後,係裏安排了在校辦工廠裏的加工實習。

娟跟我說,班上的幾個北京的同學準備實習完後,結伴在暑假裏去廬山遊玩,她的桓就是北京的,她當然要跟著去,梅也是北京的,梅和興也去;此外還有幾位別的班裏的同學也說要一起去,娟問我去不去;還告訴我,鋒是這次旅遊的帶隊和組織人。

廬山離武漢並不遠,可我還一次都沒去過,但是父親又偏要在這大學的最後的一個假期裏帶我回貴州老家苗寨去一趟,說是怕以後就沒有時間回老家了。我長這麽大,還一次都沒有去過父親出生的地方。我隻好謝過了娟的邀請,告訴她我暑假已經另有安排了:去我父親的老家。

我在上大學之前,也當了兩年的機修學徒工,車、銑、焊、磨、刨、鉗、衝,我都摸過,所以也覺得這幾天的加工實習,對我的實際意義並不大,就跟老師請了假,提前動身去貴州。為了不讓我的這個項目的成績空著,我還是完成了加工實習的作業,盡管做得很倉促:用兩根鐵柱子,車出了兩根帶花樣的鐵棒,把它們組合在一起,做成了一個精致的鐵錘。不過由於沒有熱處理,這個錘子隻能當擺設,或是隻能錘錘軟一些的材料。匆匆忙忙交了這個作業,我就跟父親去了貴州。

父親的老家苗寨在貴州的大深山裏的台江縣。聽父親說,他小時候那山裏還有老虎,豹子等大型、凶狠的野生動物,爸爸同村的鄰居們,還親手逮抓過一隻活生生的大老虎。我去的時候,雖然山上的樹木已經被砍伐得所剩無幾,野生動物也被捕獵的絕了種,那苗寨還仍是山清水秀的,就是窮了一些,還沒有通電。不過煤油燈下的日子,我也在父母的五七幹校過過兩年,難不了我。

爸爸老家的人,我倒是見到過幾位。他們都是我的堂哥哥。那時在文革中,他們出來串聯,到我家來過幾次。那時爸爸隻是讓我叫他們哥哥,我也弄不清楚與他們的親戚關係是什麽,他們倒是都很熱情,把我當小妹妹待。這次回老家才勉強弄清楚了親戚關係。

爸爸在家排行老五,下麵有一位六弟,我稱他六叔,上麵有四個哥哥,我稱他們伯伯,此外,還有兩個姐姐,即我的姑姑。我的爺爺奶奶很早就去世了,我爸爸是由他的大哥和大嫂帶大的。大伯在台江縣中學當校長,很受人尊重。盡管在文革中受到了衝擊,還是不減他的自尊和浩氣。不過大伯很重男輕女,對我這個侄女不怎麽重視,盡管我是我父親唯一一個孩子。這次父親帶我回老家來,就是要扭轉大伯的這個概念,如今男女都平等了,不能重男輕女了。

爺爺奶奶去世時,給六個兒子留下一些家產。由於那時父親他們還小,未成年,他們分得的家產均由大伯保管著等他們成人後分給他們。父親是由大伯一手帶大的,從小大伯就送父親上學,父親的學習成績不錯,初中畢業後,大伯就推薦父親去南京上高中,解放後父親上了北大,北大畢業後,分配在大學裏工作。所以父親一直在外,對他屬於的那份家產就根本沒在意過。隻是大伯的規定是,家產隻能讓男兒繼承,像我父親這樣沒有男孩的,他的那份家產就沒人繼承了。我父親不服這個氣,這次就要讓我這個大伯看看他的這個女兒的確有本事,應該有繼承家產的權力!

我們回到老家的第一站就是大伯家,在台江縣城。大伯有兩個兒子,都比我大很多,我叫他們哥哥。大哥,春,跟著大伯媽做小生意, -- 大伯媽在台江縣城開著個她娘家留下的雜貨鋪,二哥,超,是教師,書讀得多,與我的話也多一些。大哥、二哥那時都已結了婚,大哥有了兩個孩子。二哥隻有一個女兒。我在那兒生活的幾天裏,天南地北地跟大家聊得很融洽,還給他們做餃子吃 — 南方人還不知道餃子是什麽。

第二站是二伯家,在一座高高的土坡上。二伯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一生都是在辛勤地耕耘著爺爺奶奶留下的那片土地。二伯有四個兒子,幾個女兒。爸爸分到的家產是由二伯保管著的:那是一棟純木質的房子,下麵是牛棚、豬圈,上麵則是一整套居家住房,有堂屋,左右廂房、廚房和後屋正房及兩個寢室等組成。這套房子當時住著二伯的兩個已經結了婚的兒子,我去了,他們騰出了一間耳房讓我用。二伯的大兒子,升,跟二伯一樣,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見到我也沒有多話,隻是衝著我嘿嘿地笑笑。他把他家養的一頭豬殺了,招待全村的人,對我們的來到表示隆重的歡迎。 -- 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二伯的二兒子,榮,縣裏的農業技校畢業生,畢業後回家就搞經濟作物的栽培。二伯的三兒子,華,剛剛結婚,二伯特地給他和老四,祥,蓋了新房。那時祥還在上學,也是農業技校。

三伯當年被國民黨抓壯丁抓走後就一直沒有了下落;四伯也跟二伯一樣,在同一個村裏當農民。

在那高高的土坡上生活的那幾天,村裏的農民們把我當稀罕物看。爸爸臨來時,事先買了好多糖果,出了分給了親戚家的外,還留了一些給我。爸爸還把我當小孩子看待呢。村民的孩子們來看我時,就給他們一些糖果,他們高興的不得了,蹦蹦跳跳地拿著糖果回家給家裏大人看。

二伯媽把苗家姑娘們穿戴的衣服和銀飾拿出來,給我穿戴上,讓我和他們的女兒們一起照相留念。我的那些苗家的姊妹們,身材都比我矮小,跟他們一起照相,就顯得我是鶴立雞群了。

後來還去了姑媽家:大姑媽嫁到了熊家灣,全村人都姓熊。大姑媽的大兒子,我的大表哥是個文化人,在縣城奉公職的,能量很大,活動力很強,我們去縣城時,幾乎全縣城的人都動員了起來,我和父親在大表哥的辦公室接待他們,與他們交談、聊天兒。大表嫂也是個很能幹的人,在家對婆婆,也就是我的大姑媽,體貼孝敬,唯命是尊;對我和我父親的到來也十分熱心地歡迎:召集了幾乎全灣子的人,聚餐了一整天,父親都喝的醉醺醺的了。他們喝的雖不是茅台酒,也是用那清江的水自己釀製出的五穀糧食酒。苗家菜裏有一味叫酸菜湯,很開胃,還可以解酒。爸爸喝醉了後就找家人要這酸菜湯喝,真是一物降一物。

二姑媽嫁給了蔣家。家境比大姑媽要貧寒些,但生活也沒有什麽障礙。我們到蔣家村裏的那天,二姑媽也請了好幾桌的客,晚上吃飯時男客們好幾桌,女客隻有兩桌,這些苗家姑娘、媳婦們喝起酒來也挺豪爽的,我真不敢與她們較量。

等最後又回到了台江鎮上的大伯家時,大伯召集了他的弟兄們開了個家庭會,在會上,大伯宣布了我有對父親家產的繼承權的決定。

一趟家鄉行,沾染了許多泥土氣息,了解了一些苗家風情,也得知了我還有那麽一大群與我同胞共祖的兄弟姐妹們呢。

從貴州回家後,離開學時間還有幾天,我在家整理了從老家帶回的東西:一套苗家姑娘的裙裝,一套白花花銀飾,一隻雜木澡盆,哥哥們還準備給我訂做一套寫字台和書櫃。

一天,我正在清理學習筆記和書籍,在為新學期的開始做些準備時,文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我吃了一驚:我從沒帶文到家裏來過。

在禁止談戀愛的歲月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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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 悄悄話 對回老家的那段描述,實在是太簡單了點兒,好多新鮮事兒都沒能一一寫下,因為怕太離題了
matcool 回複 悄悄話 得,看來文注意到櫻對鋒的。。。那個啦,哈哈。。。
很喜歡你對回老家的那段描述。。。很有氣氛,仿佛那種鄉村過節的氣氛啊,大家族的人都來啦,聚在一起,多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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