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父親的回憶

給父親收集的抗戰期間在空軍的記憶和有關祖父的中國海軍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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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身中國海軍七十年

(2007-10-15 15:46:52) 下一個

歐陽晉口述 徐綏之采寫、注釋

【口述者簡曆】 歐陽晉,福建福州人。生於 1917年10月24日。1931年入馬尾海軍學校航海班,1937年赴德國學習。1939年返國,在海軍長江中遊布雷遊擊隊任布雷官。1943年調往重慶,曾短期擔任海軍總司令陳紹寬的副官,旋即赴英國參戰學習。後因“二戰”結束,任務改為參加接收英國贈與中國的“重慶號”巡洋艦,任少校通訊官。1949年初調入海防第二艦隊,任參謀組中校組長,協助艦隊司令林遵秘密籌劃起義。起義成功後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任華東軍區海軍司令部訓練處參謀。1953年調任軍事學院海軍係(後改為海軍學院、海軍軍政大學、海軍指揮學院)教員。1955年被授予海軍中校軍銜。198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被評為海軍優秀共產黨員。1987年以副軍級待遇離休。離休後,仍承擔海軍和海軍指揮學院交付的工作,包括參與編製海軍條例、條令,撰寫、編審教材及《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條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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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歐陽晉近照(2003年11月)】

一、馬尾海軍學校

徐:就從馬尾海軍學校說起吧。為什麽報考海軍?考海校難嗎?

歐陽:我是福州亭江人,亭江在馬尾區。我祖上從江西遷到福建,可能兩三代了。我父親是搞生意的,家裏有兩三條木船,請村裏親戚、鄰居幫工,到浙江沿海買魚,到福州賣。後來我父親被綁架,家裏拿錢去贖,一下子破產了。那時候我大約五六歲。

我 1917年出生,生日很好記,重陽節,農曆九月初九。我沒有進過小學。念過私塾,念點語文、數學,還有英語。也念過四書五經,《論語》、《孟子》、《左傳》,現在都忘了。亭江是農村,老先生來家裏教。大一點,我還想念書,家裏沒錢了,破產了。考學校要花錢的。家裏也希望孩子念書。就這樣,考海軍吧,不要錢。

那時候考試蠻嚴格的。馬尾海校前身是“船政學堂”,左宗棠辦的,延續下來。現在到福州去,還有這個曆史(遺跡)在。到民國時代,演變成馬尾海軍學校。 [i] 我記得,校牌是劉冠雄題字。你聽說過劉冠雄嗎?他是我們海軍的老前輩。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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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2馬尾海軍學校牌匾(劉冠雄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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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3馬尾海軍學校大門】

馬尾海校以前主要從福建招生,從我上一期開始向全國招生,我們是第二次全國招生。各個地方(的考生)先到省裏考,我在福州考的,每省考完後,送到南京考。我那年在南京參加考試的,大概有 100左右人考上,送到馬尾來。到學校念三個月,又有“甄別考試”,淘汰一批。甄別考試考完後,分兩班,一個航海班,一個輪機班。這時候一個班就剩下三四十人了。甄別考試非常嚴格,對能不能留下來非常重要。我分在航海班,航海班第六期。馬尾不是每年招生,我進校時候,上麵有高年級學生 [iii] 。那年我14歲,1931年,就是日本占領東三省,“九一八”事變那年。我記得,分班的時候,“九一八”已經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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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4 劉冠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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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5 杜錫珪】

我們校長很有名,叫杜錫珪,非常有名。杜錫珪在滿清時期就是海軍,後來到世界各國考察。 [iv] 所以我進校的時候,情況就變了,專門學英國那一套。過去馬尾用舊的訓練製度,從我們開始,都是英國留學回來的軍官做學監,學監也叫隊長,管我們。主任、隊長,都是英國回來的,都年輕,少壯派。林遵也是隊長,不是我的隊長,是我們下一班的隊長。你看,我跟林遵的關係,從這時候就開始了。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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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6 林遵】

我們在學校念了五年,不放假,念五年。學習很重。除了公民課,公民課實際上就是政治課,還有中文課,其他都用英文教。從初一開學,數學最重要,代數、幾何、三角、微積分、弧三角——學航海、天文,地球是圓的,所以需要弧三角。其他課,有地理、曆史、結構學,還有力學、物理、化學。天文、航海是英國軍官講。專業課還有艦船。專業是航海,學得好壞,都靠數學,數學是重點,這從課程安排可以看出來。

我們學員隊都有名字。有一個叫“宗棠隊”,我的隊叫“成功隊”,用左宗棠、鄭成功的名字命名。還有“寶楨隊”,就是沈寶楨。從這些名字,也看出一些我們學校的特點。 [vi]

講個有特點的事。在馬尾,體育非常重要。我們現在八十歲身體還能這樣,當時的體育訓練是個基礎。尤其是遊泳,每年夏天練,有時候到海裏去,出海訓練。學校裏有一個池,專門搞遊泳訓練。遊泳非常重要,因為是航海嘛。我舉個例:暑假過後遊泳考試,規定每個人最少遊幾百米,好像是 400米,超過多少米就給你一塊大洋。遊一萬米,可以得幾十塊大洋,你可以拿這個錢去買東西。我遊泳不是最好的,中等,也得過二三十塊大洋。這說明對遊泳很重視。

你有什麽問題,可以隨時提。

徐:學校裏政治氣氛怎麽樣?

歐陽:我進馬尾是“九一八”前後,學校比較開放了,有報紙可以看,比較進步的報紙也有。我們受這個影響,開始有愛國主義。那時候報刊講這個,這種教育比較多一些,反對帝國主義,抗日。我們受這個影響。

我後來聽說,蔣介石派人到學校裏活動過。他認為這個學校是保守的,是“船政”下來的(派)係,有問題,所以派人來活動。恐怕是這個情況,我沒有碰到,具體不曉得。聽過什麽“精神講話”,講“唯生論”。以前隻聽說唯心論、唯物論,沒有“唯生論”。 [vii] 其實他就是拉人,搞活動,製造矛盾。後來,我們海軍總司令、海軍部長陳紹寬 [viii] ,把他們趕走了。陳紹寬也是國民黨,不過,國民黨裏有很多派係。由於那些人活動,有些人受影響。後來被趕走了。 [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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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7 陳紹寬】

徐:除了上學,你們和社會有沒有接觸?比如禮拜天出去玩兒,看電影什麽的?

歐陽:很少。我們那時候很保守。馬尾很小,是郊區,是個港口,去福州要兩個鍾頭。鎮上有商店,禮拜天可以逛逛市場。其他不放假,過年放假也不能回家住。我家在亭江,禮拜天出去,偶爾乘船回去一下,晚上趕回來。學校非常嚴格。我記不大清楚了,好像五年都不讓回家。五年後,放一個月假。

我們學習很積極。壓力很大,它是環境造成的。鍛煉身體,跑步,打球,活動,越練,念書越好。想辦法盡一切力量就是去念書。我給你講個例子。當時,幾點起床,幾點熄燈,都有規定,非常嚴格。晚上沒有辦法,就跑到路燈底下念書。有的到晚上休息後,被子一蓋,點蠟燭在裏麵念,這種情況也有發生。其實那時候也沒有什麽好玩的。電影有沒有看,我忘記了,恐怕也不多吧。福州很近,偶爾個別人去,騎自行車去。

徐:聽您同事說,您畢業的時候考第一名,是嗎?

歐陽:畢業時候我不是第一名。我學的一般,經過一番努力,考過第一名,也考過前幾名,有上有下。最後畢業,把每年成績加起來,再除,我是第六名。中間考過第一名,所以做過班長——第一名當班長是海校的規矩。那時候每年期末考試,不進 60分,就淘汰出去。一個班最後剩下二十三十,其餘都淘汰了。我的班最後剩下23還是24個,記不清了。那個班也這樣。當時製度就是這樣。我班上學習最好的一個,大部分考第一名的,叫邱仲明,後來去了台灣,已經去世了。最後畢業,他是第一名,我是第六名。

徐:學校發津貼費嗎?你們給家裏寄錢嗎?有零花錢嗎?

歐陽:零花錢從哪裏來,我記不清楚了。肯定沒有錢給家裏寄,沒有錢。有沒有津貼記不清楚了。

徐:您在馬尾海校一共學了幾年?

歐陽:應該八年,學校五年畢業,後麵還有三年,到船上,上“艦課”,軍艦的“艦”。畢業後,全班上“通濟號”練習艦,它是專門培養學生用的,抗戰時候被日本人打沉了。在艦上一年多,學習艦課,鍛煉海上生活。有一個老師帶我們,在船上上課,學航海、天文、艦船。到過香港,海南島。前麵五年都在學校,沒有出過海。

大概在 1936年底,從香港回來,接到命令,我們全班有10個人,離開通濟艦,去德國學習。當時艦課還沒有完成,槍炮、魚雷沒有學,就調出來。具體當時不清楚,隻知道去德國學習。我們10個人,按畢業成績取前10名:第一名邱仲明,第二名林廉藩。我記得還有蔣菁、王國貴。我第六名。接到這個命令我很高興,因為有機會進一步學東西。我們先到上海,學幾天德文,就到德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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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8、圖9 馬尾海校學生】



[i] 福州船政,即福州船政局,又稱馬尾船政局,晚清製造兵船、炮艦的新式造船企業。左宗棠任閩浙總督時於1866年創建,沈葆楨主持,任用法國人日意格、德克碑為正副監督。主要由鐵廠、船廠和船政學堂三部分組成。船政學堂,初名“求是堂藝局”,設在福州,旋遷馬尾。1913年,民國海軍部接收並改組福州船政,分設福州海軍製造學校和福州海軍學校。自創辦至此共畢業學生 628名,其中嚴複、薩鎮冰、鄧世昌等62人派赴英、法等國留學。船政學堂是中國最早以西方科技培訓人才的軍事教育機構,也被史家視為中國近代海軍肇始的標誌之一。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將福州海軍學校改名為海軍學校。一般仍稱“馬尾海軍學校”或“馬尾海校”。(《近代中國海軍》,86~111頁;陳景薌,《舊中國海軍的教育和訓練》,《福州文史資料》第8輯,93~96頁)

[ii] 劉冠雄(1858-1927),福建閩侯人。字資穎,船政學堂四期畢業,留學英國。曾參加中日甲午海戰。清末任海天艦艦長。1912~1919年間,共出任民國政府15屆內閣海軍總長。曾兼交通、教育總長,任海軍總司令。授海軍上將銜。

作為民國首任海軍總長(南京臨時政府未成為全國政權,其海軍總長黃鍾瑛〔 1869-1912〕可不計),劉冠雄堪稱中國海軍史上承先啟後的關鍵人物。他主持海軍期間,中國的海防思想和實踐,從以被動、消極為特色,開始了向主動、積極的方向轉變的曆史進程。(參看《近代中國海軍》,751、760~761頁)

[iii] 當時的高年級是1929年入學的航海第5期、輪機第3期(參看陳念祖《回憶在馬尾海軍學校的親曆和見聞》,《福州文史資料》第12輯,27~47頁)。另據載,自1914年起至1946年停辦止,馬尾海校航海班共畢業12屆,252人;輪機班共畢業6屆,100人。(陳景薌《舊中國海軍的教育和訓練》。參看高孔榮《馬尾海軍學校的招生工作》,《福州文史資料》第15輯,54~59頁)

[iv] 杜錫珪(1874-1933),福建福州人。字慎臣、慎亟。南京水師學堂畢業。1911年任江貞艦管帶,11月率艦響應武昌起義。1921年後曆任第二艦隊司令、海軍總司令。曾5次出任內閣海軍總長。1926年6月至10月兼代總理,並以內閣攝行大總統職權。1927年4月與海軍總司令楊樹莊宣告海軍參加國民革命。1929年10月被國民政府特派為考察日本和歐美各國海軍專員,並奉命考察各國航空。1931年7月任馬尾海軍學校校長。1933年12月27日病逝於上海。

1930年10月,杜錫珪出洋考察返國,作考察報告呈國民政府、行政院及陸海空軍總司令部,參照所聽取的日、英、德、美人士對中國振興海軍的意見,以個人體會對複興海軍提出“係統的決策性意見”。全文30餘萬言,對各國海軍教育、組織、設備3項,記載特詳,所提建議涉及海軍建設諸方麵,“富有參考價值”。(《近代中國海軍》,904頁)

[v] 林遵(1905-1979),福建福州人。又名林凖,字遵之。煙台海軍學校18期。1929年入英國皇家海軍學院。1934年回國,曾任海軍槍炮員、航海官、副艦長。1937年赴德國學習。抗戰中曆任第五遊擊布雷大隊大隊長,國防部研究院海軍研究員等。1945年任駐美使館海軍副武官。1948年任海防第二艦隊司令。翌年4月23日率艦隊30艘艦艇在南京笆鬥山江麵起義。1949年以後曆任解放軍華東軍區海軍第一副司令員,軍事學院海軍教授會主任,海軍學院副院長,東海艦隊副司令員等。1955年授海軍少將。1977年加入中共。1979年7月16日在上海病逝。

[vi] 左宗棠(1812-1885),湖南湘陰人。字季高。道光舉人。曾做地方督撫幕僚。後襄辦曾國藩軍務,編練湘軍與太平軍作戰。1863年任閩浙總督,任內創建福州船政局。後曆任陝甘總督、軍機大臣、兩江總督兼通商事務大臣、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等。1885年7月病故於福州。是晚清洋務運動領袖之一。

鄭成功( 1624-1662),明末福建南安人。初名森,字大木,後改名成功。明亡後遁入海島,據南澳。1661年率將士登陸台灣台南,圍攻荷蘭總督駐地赤嵌城。翌年2月1日荷蘭總督投降,同年7月鄭成功因病去世。

沈葆楨( 1820-1879),福建閩侯人。字幼丹、翰宇。道光進士。曾任九江知府,贛南總兵,江西巡撫。1867年由左宗棠推舉出任福建船政大臣。1874年日軍侵略台灣時任欽差大臣,帶船艦赴台部署防務。日軍撤退後主持開采基隆煤礦。翌年任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擴允南洋水師,參與經營輪船招商局,派船政學堂學生赴歐留學。

陳念祖《回憶在馬尾海軍學校的親曆和見聞》對馬尾海校 1934~1937年間的情況,介紹較為係統。文中提到,當時校內還有“繼光”隊(戚繼光)、“則徐”隊(林則徐)。

[vii] 唯生論,亦稱“唯生哲學”。陳立夫的哲學理論。20世紀30年代借解釋孫中山哲學而提出。在社會曆史觀上,認為“人類曆史演進的根本動力,正是人類之求共生、共存、共進化”,階級鬥爭“是由於人之不能行共生、共存之道而產生的一種道德上的墮落”(《生之原理》)。(據《辭海》1999年版)

陳立夫( 1900-2001),浙江吳興人。原名祖燕。留美碩士。國民黨領導人。20世紀30年代,和乃兄陳果夫建立“CC係”,與蔣、宋、孔並稱“四大家族”。憑借特權發展官僚資本,經營“黨營生產事業”,掌握宣傳文化機構。1949年去台灣。旋遭蔣排斥赴美。後返台,任“中華文化複興運動推行委員會”副委員長等。2001年2月9日在台中逝世。

[viii] 陳紹寬(1889-1969) 福建閩侯人。字厚甫。畢業於船政學堂。由海軍見習漸升至艦長、駐英公使館中校海軍武官。1919年任中國出席巴黎和會海軍代表。1929年任國民政府海軍部副部長,1932年任部長。授海軍一級上將。抗戰初率海軍對日作戰。海軍部撤銷後任海軍總司令。1945年9月代表中國在美艦密蘇裏號接受日軍投降。同年12月被免職。1949年拒絕去台灣,曾策動海軍官兵起義。解放後任福建省副省長、民革中央副主席等。1969年7月30日在福州病逝。

陳紹寬是中國海軍史上又一關鍵人物。他身曆晚清、北洋、國民黨和新中國四個時期,執掌中央海軍達 17年。其主張被認為是“對孫中山的海權觀念和海軍建設思想的具體闡述和發揮”;在實踐上,以他為首的閩係海軍與蔣介石及其派係的合作與矛盾糾葛,構成現代海軍史上相當長時期的主線,對後世影響頗巨(參看《近代中國海軍》,898~903頁;李世甲《我在舊海軍親曆記(續)》,《福州文史資料》第8輯,24~25頁;曾國晟《記陳紹寬》,載《福建文史資料》第8輯,170~18頁;程法侃《陳紹寬在舊中國海軍部長任內的業績回憶》,《福州文史資料選輯》第2輯,74~86頁)。竊以為,對觀史者來說,陳紹寬這個名字是應該記住的。

[ix] 此處所指,實為舊海軍內派係,與一般所說的國民黨派係有所不同。20世紀20~40年代,中國海軍主要派係有4,即馬尾係(亦稱閩係、中央海軍)、青島係(東北海軍)、黃埔係(廣東海軍)、電雷係。

自 1866年福建船政創辦後的50餘年間,所有海軍學校(馬尾、天津、南京、昆明湖、威海、煙台及前期黃埔)多由福建人主持,形成閩係,以馬尾係為核心。其間不論政局如何演變,海軍大權總掌握在馬尾係閩人手中。非上列諸校出身的海軍軍官,如留英、法、美、日者,回國後在閩係海軍服務,亦與之相安,故也可包括在馬尾係。因其曆來直屬中央政府,故自視為海軍正統,稱“中央海軍”。1928年底東北易幟後,“統一”完成,蔣介石不得已委任閩係的陳紹寬為海軍部長,同時縱容東北、廣東海軍自成係統,不聽其指揮,以便利用矛盾,互相牽製。1933年蔣以加強陸軍“水中攻防”為名籌辦電雷學校,以為嫡係。1936年6月,馬尾第4屆輪機學生晏海波等30人犯校規被陳紹寬下令開除。電雷學校隨即將其中12名非閩籍學生收入本校首屆輪機班,翌年派往德國留學,這些人後來成為逼陳下台的主要力量。歐陽晉講的一些人被陳紹寬“趕走”,可能就是此事。抗戰前,“中央海軍”是指海軍部能夠指揮的第一、第二艦隊等部隊、設施,軍官以福建人居多,實力約占全國海軍2/3。其時,海軍部雖以日本為假設敵製定海防計劃,舉行演習,增添設施,但在“一·二八”淞滬抗戰中卻成了旁觀者,遭到輿論譴責。(參看陳景薌,《舊中國海軍的教育和訓練》;高曉星時平《民國海軍的興衰》,《江蘇文史資料》第32輯,112頁;《近代中國海軍》,839~865頁,926頁)。

【本文刊載於《口述曆史(第二輯)》(王俊義丁東主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4年7月)。此次發表,對文字及注釋略作修改,並增加照片若幹。】

二、赴德國學習

歐陽:那是 1937年上半年,“七七”事變還沒有發生。我們坐船,坐了好久好久,路過香港、菲律賓、新加坡,穿過馬六甲海峽,到印度,過紅海、蘇伊士運河,到意大利上岸,坐火車到德國。林遵已經在那裏,他也不是一個人,大概是六個,都是軍官。(上級)指定林遵管我們10個,是我們隊長。後來知道,當時中國向德國買了潛水艇,我們先學習,然後接潛艇。林遵他們也去學,他是學當艦長。 [i]

去德國前,我們在上海學了幾天德文,去的船上有個人懂一點德文,也教我們一點。到了以後,還不行,怎麽辦法?他就讓我們 10個人分開,住老百姓家裏。房東懂一點英文,和他吃住在一起。課集中上,教員開始也講一點英文。上午集中上課,下課各回各家,不準來往。這樣過了三個月。

德國接待我們的單位,不是海軍學院,好像叫“訓練營”,是軍方,海軍的。除了上課,我們出過海,到船廠、艦艇訓練。上課、訓練,都是林遵他們,還有(駐德)使館武官處聯係、安排的。

不久,國內抗日戰爭開始了。我現在想,事情大概是這樣:開始,德國和中國做生意,答應賣給我們潛艇。後來,德、意、日搞法西斯同盟,德國不能得罪日本,(中德)生意就做不成了。它沒有馬上說不成,一直拖,所以我們一直學。不過,學了一段以後,情況變了,海軍不讓我們登(船)了,不讓上它海軍的船了,學校也不讓去了。開始我們在學校裏學,船也登過,後來不讓去了。

徐:前一段上過潛艇嗎?

歐陽:沒有。為了學潛艇,先學初步的,登別的船。後來不讓我們去海軍裏學了,怎麽辦法呢?還要學槍炮,魚雷、水雷。他們就這樣安排:槍炮,到克虜伯的工廠,魚雷,到西門子的工廠。其他,比如駕駛課,在一個什麽地方,可能是租來的房子,他喊海軍軍官給我們講課。還是軍方接待,地點不一樣了,具體什麽機關不曉得,上課還是海軍軍官,穿便衣,實際上是海軍軍官。

在德國學習,非常嚴格,它的訓練很厲害。我舉個例,冬天下雪,地上都凍冰了,他讓學生赤腳在雪地裏跑,跑回來後,還要用涼水衝。體格鍛煉很重要,他就這樣訓練軍人。再舉個例,步兵訓練,爬行、臥倒,爬行、臥倒,每次幾十個。我們和德國學生一起訓練,開始受不了,後來堅持下來了。課程很嚴格,它比較結合實際。德國軍隊訓練方法不一樣,這麽嚴格。對這些,印象比較深刻。

徐:在德國學習的時候,給你們發津貼費嗎?

歐陽:有一點點。我們吃住在房東家,房租統一付。發一些津貼,交通費,生活費。

徐:他們用法西斯那套要求你們嗎?

歐陽:有一些。比如見麵要說“嗨咿希特勒”——希特勒萬歲。我們不習慣,反感。見麵敬禮,我們就說“嗨咿蔣介石”,他也聽不懂。我們和有些德國學生來往,一般的人感覺還可以。在德國,我們感覺到,戰爭要爆發。到 1939年,德國已經決定了,拖。潛艇,不給了。 [ii] 怎麽辦法?同學裏有這樣說法:德國不成了,沒有辦法,我們到英國去學。但是多數人感覺,國內抗戰開始了,很多地方淪陷了,國家很危險。

中國人,都希望中國好。中國人在外麵,被人家看不起。在房東家裏還好,德國老百姓還不錯,房東他也賺錢嘛。每個月給他多少錢,接觸來往還好,很客氣。到了外麵,整個空氣,感覺是我們國家太弱了,人家看不起我們,心裏很難過。最大的難過就是這一點。不能做亡國奴,要回去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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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0 20世紀30年代在德國柏林舉行的一次閱兵式】

徐:在德國,你們通過什麽渠道了解國內情況?

歐陽:主要是看報紙,德國報紙。當時感覺,國內危險,打得很厲害了。我們想,不能在外麵呆,要回去。這時候林遵說,我們不到英國去,回國參加抗戰。就這樣,在林遵的領導下,我們決定回國。 1939年,不光我們,當時在德國擔任監造潛艇的人、其他學習的人,都回來了。我們先坐火車,到意大利上船,走新加坡,到(越南)海防上岸,通過鎮南關,現在叫友誼關,到了貴州。林遵帶著我們幾個,回到國內。這時候是1939年下半年。



[i] 1937年5月15日,英王喬治六世加冕。中國以財政部長孔祥熙為特使、海軍部長陳紹寬為副使組成代表團,赴英觀禮。林遵是隨員之一。陳紹寬征得蔣介石同意,擬於事後赴德國商購潛艇;新潛艇艦隊由此行隨員為主,先在國外短期訓練,再從國內派官兵前往充實。此前,蔣介石派人到意大利購潛艇,遭墨索裏尼拒絕。六七月間陳赴柏林,德國防部長表示不能出售現役艦艇,但可簽商約,於短時間內代為建造。乃商定中國購進德國大小潛艇6艘,潛水艇母艦1艘,魚雷多枚。不久盧溝橋事變爆發,陳返南京,另派員赴德監造。至中德斷交後,合約失效。(李世甲《我在舊海軍親曆記(續)》;《江蘇文史資料》第32輯,173~174頁)

[ii] 中國抗日戰爭爆發前後的六七年裏,中德關係錯綜複雜。時值世界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後期,納粹德國欲東山再起,頗看重中國市場。自1933年起,德在華投資增速及“軍援”漸升至各國首位。同期,中國麵臨日本威脅,極重視引進德國投資和軍火,並嚐試借助其外交斡旋以阻止或延緩戰爭。此外,蔣介石推崇希特勒“新國家主義”,視為建立獨裁統治的樣板。史家稱:當時“中國麵向西方,更多地是麵向德國,而不是英國或美國”。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日本獲取德國大部分在華權益,30年代更企圖用武力征服獨霸中國,以擺脫經濟困境,因此和德國有利益衝突。其間,德國決策層有兩派:軍方、財界從經濟戰略考慮,主援華(“工商界和軍界於1937年組成了一個強大的德國‘中國院外集團’,直到1939年仍繼續將同中國方麵的經濟合作保持在一個令人吃驚的水平之上”);希特勒從國際政治考慮,主親日。其政策演變結果是:1936年11月與日本結成反 共 產 國際同盟(翌年意大利加入);1938年初承認偽滿洲國;1939年8月撤退“駐華軍事顧問團”;1941年7月承認汪精衛偽政府,中國隨即與德斷交。1941年12月9日太平洋戰爭爆發次日,中國正式對德、意、日宣戰。(《蔣介石政府與納粹德國》,124~177,226~277頁;《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對外關係》,91~116頁)以上種種,應有助於了解歐陽晉赴德學習的大背景。

三、布雷遊擊隊

徐: 1939年下半年,南京、上海已經失陷兩年多,廣州、武漢也失陷一年多了,日本人正在攻打長沙,是“第一次長沙會戰”前後。

歐陽:是的。所以,我們回來幹什麽?海軍的船被日本人打沉了,有些自沉了。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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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1 抗戰初自沉的中國“平海”號巡洋艦】

回來之前,林遵召集我們開會研究:回去抗日,怎麽抗法?我們是學海軍技術的,船沒有了,怎麽辦?那時候從報紙上看到,國內搞遊擊戰,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效果非常好。大家就講,船沒有了,可能還有水雷。對,搞水雷,到敵後去,打遊擊。沒有辦法,沒有艦,搞水雷。我們擬了一個計劃,就回來了。

林遵把我們的案(建議方案)帶到重慶,重慶當時是陪都。後來知道,國內也有和我們類似意見,到敵後布雷。大概是水雷製造所所長曾國晟提的,他是造水雷的,也是海軍,是前輩。 [ii]

我先到長沙,然後去洞庭湖,到沅江布雷隊當隊員,在洞庭湖布水雷,封鎖(日軍)。大概在 1939年底,我們轉到皖南敵後——估計是我們的案成功了,重新組建了布雷隊 [iii] 。在沅江也布雷,但那是正麵防禦,我們的方案是到敵後布雷。在國內,我們可能是第一個到敵後去的布雷遊擊隊。林遵是第五布雷大隊大隊長。他曉得我,還有我們班同學好幾個,從德國回來的,調到一起。我們是第二(布雷遊擊)總隊下邊的大隊,配屬第三戰區,下麵有兩個中隊。我是布雷官。我們在皖南一帶活動。(其他布雷隊)有的在贛北,武漢方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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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2 海軍布雷隊】

布雷遊擊隊是秘密的,不能讓日本人知道。我們全換上陸軍衣服,掛的符號沒有講布雷,是“執法隊”。雷是湖南造的,後方兵站運來——以前你沒有聽到這個事?

徐:沒聽到過。以前總講國民黨不抵抗,或者說它隻打正規戰,不打遊擊戰。

歐陽:我們是受報紙啟發。遊擊隊,以少勝多嘛。我們駐在貴池縣附近山溝,一個十幾戶人家的村。我們一到那裏,就說,第一次一定要布成功。第一次就是林遵領導的,我也參加了。我們通過陸軍 148師特工隊,摸清敵人部署,然後自己到敵區實地調查。最後決定在貴池兩河口布雷。那裏有條小河,秋浦河,用船把雷運去。搞船很不容易,是岸邊一個老百姓出麵,說要在夜間運貨到江北,預約三條船。1940年1月19號——是這個日子,林遵帶著我和另一個布雷官王國貴,布雷隊員30多個,換老百姓衣服,去布雷。出發前特地做“光餅”。你知道光餅嗎?戚繼光打倭寇,部隊帶幹糧就是這種餅。在福建把它叫做“光餅”。不單解決夥食問題,也是鼓舞士氣。

那天,我們先到藏雷地點,把雷準備好,地方上組織 80多老百姓,抬15具漂雷。漂雷就是漂流水雷,用浮筒吊,在水裏懸浮,順水漂,碰到船引爆。我們用“海庚式漂雷”,全重大概150公斤,裝150磅炸藥。

在敵區運雷,要偽裝好,人抬,一個雷四個人,雨雪天或者路遠,八個人。我們的隊伍,除了布雷隊員、抬雷的群眾,還有 148師兩個排掩護、支援,一共200多人。繞過敵人據點,穿過公路以後,陸軍停下隱蔽,布雷隊渡過秋浦河。後來下雨了,雨加雪,地上泥濘,不小心就滑倒,非常困難。三四十裏路,到目的地,比計劃晚了一小時。以後還順利,林遵一發信號,三條船就過來了。老百姓先撤走,我們把雷裝上引爆裝置,抬上船,劃到長江航道,布到水裏。做這些事十幾分鍾,原路返回。回來路上,我們兩個隊員跌倒了,受傷了,走不快,影響速度。林遵決定大隊先撤,派我留下照顧傷員。以後也還順利,我們三個走走停停,沒有出問題,比大隊晚一些到(駐地)。第二天來了消息:炸沉一隻汽艇,炸死十幾個敵人。後來又有消息,又炸沉一艘日本的運輸艦。這是第一次(布雷),非常成功。參加行動的30多人,每人得一個獎章,每個人都有,都立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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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3 海庚式漂雷式樣略圖(布放後狀態)(歐陽晉手繪)】

徐:是什麽獎章?獎章現在還在麽?

歐陽:好像叫“陸海空軍獎章”。解放後,“三反五反”還是什麽運動,我把那些獎章,還有證書——後來我還得過幾次,都上交了。好像是交給華東海軍政治部了。

我們第五大隊第一次成功以後,十幾天之內,第一大隊、第二大隊也有布雷成功,炸掉敵人好幾條船。

徐:老百姓抬水雷,你們給錢嗎?

歐陽:好像沒有。那些老百姓都很好,村裏保甲派來的。那時候農村搞保甲製度,給我們安排民工。 [iv] 有時候工兵也抬雷、抬船。尤其是船,重得不得了,要好多人抬。

徐:那時候,你們的生活和在德國時候反差很大吧?

歐陽:布雷人員不都從德國回來的,有後來學的,大部分是我們(馬尾)海軍學校培養的。當時我們說,一定要幹好,第一次是做試驗。成功了,現在想起來還特別興奮。當時非常困難。我們是以守為攻,到敵後開辟戰場。布雷主要是炸船,破壞交通。我們回國抗戰,就是這樣想法,盡自己力量嘛。要把日本人趕走,寧可自己苦一些。這是在林遵的影響下。

我們從德國回來,忽然間到敵後打遊擊去了,你感覺這裏變化很突然,是吧?我就想你這個問題。當時,我到敵區,有種感覺:那地方老百姓苦得不得了,他們苦的程度感動了我,我們已經算不錯了。所以,那時候不感覺苦不苦,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我們接觸老百姓,他比我們苦得不得了。住老百姓家,看他們很苦很苦的,每天種田,我們也幫助他們割稻子。我們比他們好多了。

徐:能不能這樣說,你們到皖南農村前,對中國社會,對農村,實際上沒有什麽接觸?

歐陽:是這樣,沒有接觸。對後來的苦,我們思想有準備。舉個例說,從德國一回來,在貴陽,我們分開上前線,什麽東西都丟在貴陽,就帶個包走。從外國帶回的東西,都丟掉了,手表也不肯戴。下去,就準備犧牲。當時就這樣想法,就這樣到前線去了。

徐:東西交給誰保管?後來還給您嗎?

歐陽:托運到重慶。我有個箱,後來一個同學,我們那 10個當中的一個,把箱交還給我,打開一看,裏邊隻剩一點點東西了。

在安徽那幾年,困難很多,戰果也不小。紀念抗戰 50周年,我寫文章,講我親身參加抗戰的體會,我的戰友也提供情況,主要寫第五大隊,也寫一般情況,我們的戰果。我們炸了不少敵偽艦船,統計有資料,列表。日本人的船,在長江不敢隨便跑。布雷隊有好多隊員犧牲了,那篇文章主要紀念他們。寫成功,也有寫失敗。 [v]

徐:你們布雷,任務是上邊下達,還是自己決定?你們和新四軍有接觸嗎?

歐陽:我們上麵是第三戰區,新四軍也屬於第三戰區,我們有配合。我們第五大隊主要配合 148師,和新四軍接觸少些。可能第三大隊和新四軍配合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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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4 被我水雷炸壞的日軍艦艇】

布雷任務主要自己定。要看情況,比如天氣、敵人動向,情況比較複雜。執行任務,隊伍人很多,浩浩蕩蕩,抬雷、抬船,穿過警戒線必須隱蔽,陸軍護送,有時候工兵配合。日本人非常害怕,非常惱火。

他掃雷掃不過來,就“掃蕩”,想消滅我們。飛機來炸,我們到處躲,躲到山溝,住老百姓家,穿老百姓衣服,他沒有辦法。有時候,他知道我們布雷,派兵包圍,把人抓去,查出布雷隊員就殺。我們穿老百姓衣服,抓去也不一定發現。這些情況我文章裏都講了。 [vi] 在布雷隊搞了幾年, 39年到43年,我調出去了,去重慶。



[i] 1937年8月江陰要塞保衛戰前,據蔣介石命令,陳紹寬分兩次調集艦船(包括主力艦、超齡巡洋艦等軍艦和商船)43艘,計6.4萬餘噸,自沉於江陰江麵。另沉民船、鹽船85艘及大量石料填補空隙,在預定位置“形成一條堅固的江陰阻塞線”。(《近代中國海軍》,954~956頁)。至翌年1月,海軍所轄121艘艦艇,被日軍擊沉88艘,自沉25艘,隻剩小型艦艇15艘。(《江蘇文史資料》第32輯,175~188頁)。據稱,以艦船自沉阻塞日軍,是海軍電雷學校負責人歐陽格的主意,其用心是借機削弱閩係海軍實力。(李世甲《我在舊海軍親曆記》;曾國晟《記陳紹寬》)

[ii] 曾國晟,約生於1900年,卒年待查。字拱北。福建福州人。1917年畢業於煙台海軍學校。曾赴日本學造船,赴英國學海軍。20年代任“楚有”艦副長。抗戰中任海軍水雷製造所所長,創辦《海軍整建月刊》。抗戰後任海軍總司令部第六署署長。1948年9月授海軍少將。1949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旋應張愛萍邀,任上海市軍管會艦艇調查修裝委員會主任。(參看《中國國民黨九千將領》;蔡鴻幹《抗日戰爭期間閩係海軍一次複興運動的史料》,《福州文史資料選輯》第2輯,87~111頁;黃港洲《張愛萍與海軍——共和國海軍初創紀實》,95~96頁;曾國晟《記陳紹寬》)。

[iii] 抗戰初,海軍即確定“以艦隊實力,配以水雷襲擊,協同陸軍堅守淞滬,保衛江陰要塞,消耗敵軍,拱衛首都,掩護沿江物資西移”的戰術指導原則和作戰任務。後因大量艦艇損失(包括自沉),水雷戰遂成為海軍作戰主要手段。1938年春,“海軍以水雷封鎖和炮隊組成一道又一道防線阻擊日軍,獲得很大戰績,再次遲滯了日軍前進速度,深得當時中國政府和人民之讚揚。”是年秋在洞庭湖組建布雷隊,由薛家聲統一指揮。9月初組建第一個漂雷隊,向敵艦展開水上遊擊戰,隊長鄭天傑。10月底決定在敵後開展布雷遊擊戰,組建“長江中遊布雷遊擊隊”,轄布雷隊5,劉德浦任上校總隊長,林遵等任隊長。1940年4月,在郇鄂區增設布雷遊擊隊,由曾國晟督率,林祥光等任隊長。1941年3月4日,蔣介石下手令,“要求以遊擊布雷截斷敵水上交通,消耗其物資力量,較任何武器均有過之而無不及;並飭各戰區長官對布雷隊以特別保護”。其後至1942年底,陸續成立第一至第五布雷遊擊總隊,各轄大隊、中隊若幹。(《江蘇文史資料》第32輯,199~202頁;參看《近代中國海軍》,974~982頁及書末“近代中國海軍大事記”)

[iv] 關於民工報酬,此說不確。當時第三戰區設有軍民合作指導室,省設指導處、縣設分處,鄉鎮設合作站。後者主要業務是“在所轄各保甲內,按戶籍人口分別指定壯丁編為苦幹隊,輪流供役,協助軍隊運輸。”有明文規定:“輸送夫役……工資按當地一般工資情況,由征雇部隊先交合作站,由站當場轉交給本人”。(張丕生《第三戰區軍民合作指導機構工作概述》,《上饒文史資料》第8輯,80~81頁)至於工資能否即時、如數發到合作站乃至民工手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v] 歐陽晉《回憶抗戰時期海軍皖南、贛北長江布雷遊擊戰況》,《福州文史資料選輯》第14輯,113~144頁。

[vi] 1939年底以後,海軍各布雷隊“在所控製的長江各段,大量布放水雷,封鎖航道,且主動出擊,展開敵後布雷遊擊戰。戰術行動機動靈活,常使日軍防不勝防,狼狽不堪,損失慘重,終不能在水上順利航行。這對日本海軍官兵的心理打擊極大,許多日本海軍官兵談雷色變,聞雷喪膽”。其中,歐陽晉所在第二總隊的作戰,“給了日本海軍以沉重汀擊。至1945年8月日本投降,該遊擊區共布雷1370具,觸沉日大型軍艦3搜、中型軍艦8艘、炮艦6艘、運輸艦32搜、大汽艇4艘、汽艇48艘、炮艇1艘、大火輪1艘、小火輪4艘、大鐵殼2艘、汽油船1艘、木殼船1艘、商船2艘、大駁船1艘,總計大小艦船114艘,另有汽車20餘輛,傷亡其官兵5000餘人,破壞其武器彈藥等軍用物資不可勝計,戰果至為輝煌。”(《近代中國海軍》,974,980頁;參看歐陽晉文章及《江蘇文史資料》第32輯,199~202頁)

歐陽晉回憶和海軍布雷遊擊隊戰績,令筆者感慨良多。許多年裏,一提抗日“敵後戰場”,必指共產黨領導的“解放區戰場”,與之相對的則是國民黨“正麵戰場”。直到最近,史界仍“普遍”堅持把抗日戰場分成這樣兩部分的觀點(《五十年來的中國近代史研究》, 617頁;《八十年來中共黨史研究》,217頁)。然而,硬把歐陽晉們當年所為說成“正麵戰場”,豈非圓鑿方枘?值得一提的是,由上引《近代中國海軍》就八路軍、新四軍和解放軍當年“老冤家”——“國民黨軍海軍”之抗戰業績所作介紹和評價,或可讓人揣摩出:在重事實的“專家”和講原則的“學者”之間,存在著某種差異?(據《近代中國海軍》前言:該書由前海軍司令員劉華清“親自布置”、“海軍組織編寫”,撰稿以軍界專家為主。1~5頁)

四、參加赴英“參戰學習”和接收“重慶”號巡洋艦

 

徐:調您到重慶,是執行新任務?

 

歐陽:對。那時候太平洋戰爭已經爆發了。我從安徽調去,是去英國參戰,先參加“參戰學習”考試。

 

徐:是“參戰”,還是接艦?

 

歐陽:參戰。當時叫“參戰學習”。接艦是後來的事情,這是兩回事。我下麵再講。

 

去英國參戰學習,為什麽調我呢?我估計,我在布雷遊擊隊,經常到敵區活動,打給重慶的電報裏常有我名字,上麵有印象。估計是這個原因,領導就說,你來吧。到重慶以後,可能因為事情出了什麽矛盾,要拖一拖,就把我調到陳紹寬那裏當副官,做些事務性工作,聽副官主任安排,做些小事情。過不久,就參加考試了。

 

昨天你講,有人說,馬尾畢業時候我考第一名,可是我從來沒有這樣講過。我現在想,可能是這個事:1943年在重慶考(赴英國參戰學習),一共取26個,我考第一名。本來第一名應該領隊,我沒有。後來領隊那個人,比我年齡大一點,青島(海軍)學校畢業,可能是校級軍官,我是上尉。他姓劉,也是考上的,第幾名不記得了。可能是這個事,傳來傳去傳錯了。

 

徐:“參戰學習”考試難嗎?您以前去德國留過學,有基礎,對您來說不難吧?

 

歐陽:不一定。有的不曉得,有的不確定,特別是實際應用方麵,我在德國沒有學完。參加考試300多人,有青島的,有馬尾、電雷的,都是海軍。考完後,我們26個人到英國去,裏麵5個學造船,其他21個參戰學習。

徐:那5個學造船的人裏,有王綬琯[i]嗎?

 

歐陽:你知道王綬琯?有他。去英國我們一起。他學造船,後來搞天文了,在南京天文台工作,後來調到北京,有時候來南京。最近我在電視上看到他。前幾天他寄賀年卡給我,說他搬家了,把新地址告訴我。我回信說,我在電視裏看到你了。

 

1943年年底,我們從重慶坐飛機到昆明,再飛到加爾各答,有個英國海軍聯絡員在那裏接,然後到孟買坐船。到英國後,我們去學校上課,到艦上實習。21個人分散到英國軍艦上,有時候兩個人一隻船,多數情況一個人。我上過兩條艦,開始在Diadem號巡洋艦。後來到Birmingham號巡洋艦,這條艦一萬多噸。我們到他艦上,準備參戰。太平洋戰爭[ii]以後,英美對日本宣戰,和中國是同盟國。我們參加英國遠東艦隊,經過學習,實習,準備到遠東打日本。在英國艦上就歸他指揮,進他的編製。不過軍服還是中國的。

 

徐:這很奇怪:英國軍艦上有一群中國海軍軍官,要參加英國海軍的作戰?

 

歐陽:對,是這樣。除了中國人,還有印度人、瑞典人、丹麥人……中國有兩批,前麵一批,我是第二批。學習完後,我們到倫敦來。1945年5月德國投降,歐洲戰爭結束;8月份日本投降,抗戰結束。最後,我們沒有和日本作戰。[iii]

 

這時候上麵來指示:“好,你留下來,到他們有關的學校全麵學習一遍”。就這樣子,我又去學習,槍炮學校、魚雷學校、通訊學校、航海學校,以及皇家海軍學院等等,全麵學習。到這裏學幾個月,到那個學校學幾個月。1947年,英國贈給我們一艘“重慶號”巡洋艦。說“贈”,其實是還債。抗戰開始,英國在香港,借我們海關的船用,戰爭結束後,我們要,他找不到了,就說,送給你一個“重慶號”吧,實在是還債性質。

 

【圖15 重慶號巡洋艦】

 

另外,它還借給一艘“靈甫號”驅逐艦。這是“租借”,隨時要可以要回去。[iv]

 

徐:您在重慶艦是什麽職務?什麽軍銜?

 

歐陽:通訊官,少校。1943年底出國時候我是上尉,職務是“候補員”。

 

我去重慶號報到的時候,船尾已經漆好“重慶”兩個字,是一艘中國軍艦了。艦長是鄧兆祥。[v]

 

【圖16:鄧兆祥】

 

鄧兆祥英國接艦,大概是1947年,從國內帶了幹部,還有“學兵”,幾百人。我們就在英國,已經學好了。全艦加在一起五百多人。我們和靈甫號一起離開英國。經過直布羅陀,馬耳他,過蘇伊士運河,紅海。到亞丁,就分開了。靈甫艦船小,是驅逐艦,不敢直接走了,因為風大。前麵是印度洋,那時候季節風,大得不得了,房間裏東西摔到地上,我們走路都用手抓著預先綁好的繩子走。季節風,一個禮拜沒停過。我們重慶號直接開回來,穿過印度洋,經過新加坡,香港,回到上海,南京。

 

徐:英國派了個軍官白能頓在重慶艦上,有書裏寫他很跋扈,和你們有衝突,是麽?                                                                             

 

  歐陽:有這事。他是英國海軍派來做保障的,在船上的確很跋扈,和中國艦員處得不好,最後在香港,被鄧兆祥趕下船了。我們接艦的軍官,多數幹海軍比較久,在英國軍艦上也幹過,對航海比較熟。他那麽跋扈,指手畫腳,沒有道理。這個事,重慶艦副長劉榮霖比較清楚,我隻是部門長,接觸不多,情況不太了解。[vi] 

 

回國不久,在上海,重慶艦又航行了。高速前進。那是遼沈戰役期間。到葫蘆島,蔣介石上了船,就住在船上,召開什麽會議。那時候很緊張。我看到過蔣介石,沒有說過話。他和我們一起照像。開完會,他就離開了。[vii]重慶號也參加打了,向塔山(解放軍陣地)開炮,桂永清[viii]在船上指揮。那時候,重慶號算最大的船。中國以前沒有巡洋艦。抗戰以後,從美國接回來一批船,日本投降又接收一些,都沒有重慶號大。

 

從東北回到上海後,我就請假回福州老家。當時陳紹寬在福州賦閑[ix],我去看過他一次。

 

徐:您好幾次和陳紹寬接觸,對他有什麽印象?

 

歐陽:在馬尾我是學生,去英國前我給他當過幾天副官,時間不長,接觸不多。我印象比較深的是他辦事非常認真。我舉個例,在重慶有一次招生考試,考生查身體,他是總司令,親自去,親自參加檢查、挑選,抓得很緊。解放後他是福建省副省長,我在上海、南京工作,一直沒有機會看他。1969年他去世,福建打來加急電報,通知我參加追悼會,我工作忙,去不了,打了一個很長的唁電。後來他們告訴我,他們還替我獻了一個花圈。

 



[i] 王綬琯,天文學家。1923年1月生。福建福州人。1943年畢業於馬尾海軍學校造艦班。

 

[ii] 1941年12月7日(美國當地時間),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8日,美、英對日宣戰。9日,中國政府“正式”對日宣戰,並宣布對德、意處於戰爭狀態。翌年1月1日,中、美、英、蘇等26國在華盛頓簽署對軸心國共同行動宣言。次日,蔣介石接受同盟國推舉,擔任中國戰區最高統帥。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太平洋戰爭結束。

 

[iii] 此事聞所未聞。查多種有關抗戰後期中國海軍人員赴英學習的史料,或未提“參戰”,或將其與戰後中國接收英國贈艦混為一談,或語焉不詳。另查同期中、英在緬甸、印度聯合對日作戰的論著和回憶,雖也未涉及中國海軍,似可視為歐陽晉赴英“參戰學習”之背景:1942年初日軍入侵緬甸(時為英殖民地),中國應邀派遠征軍入緬支援英軍,至5月首戰失利。其後,雙方反複磋商反攻事宜,談判焦點之一,是中國要求英國出動艦隊保障南緬製海權,但不被接受。後因美國施壓,中國遠征軍1944年春自北緬、滇西發動反攻,翌年初獲勝,而英海軍未參加此役。(參看《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對外關係》,296~310頁;《太平洋戰爭時期的中英關係》,23~26頁;以及杜聿明《中國遠征軍入緬對日作戰述略》,宋希濂《遠征軍在滇西的整訓和反攻》,後二文載《文史資料選輯》(全國政協)第8輯,1~42,43~77頁。)據此推測,歐陽晉等以中國海軍軍官身份參加英國(遠東)艦隊,主要是出於中方一廂情願,英方則頗為勉強(甚至從未當真),且終未成行,故為一般史書所忽略。有關詳情待考。

 

[iv] “重慶”號原名AURORA,是當時相當現代化的輕巡洋艦,5270噸。“二戰”中擊沉敵巡洋艦1艘、驅逐艦10艘。中國接收後改名“重慶”,是中國海軍有史以來裝備最新、火力最強的軍艦。“靈甫”號原名MENDIP,新型護航驅逐艦,940噸。“二戰”中亦有諸多戰績,參加過諾曼第登陸。中國接收後改名“靈甫”,以紀念陣亡的整編74師師長張靈甫。自1947年12月起,中國接艦人員從英國各地集中到兩艦停泊處,對兩艦洗刷清理全麵整修。翌年5月19日,中英在樸資茅斯軍港舉行交接典禮,26日兩艦啟航,8月23日抵滬。(《江蘇文史資料》32輯,238~239頁;參看《近代中國海軍》,1024~1025頁)

 

[v] 鄧兆祥(1903-1998)  廣東肇慶人。1914年起先後入黃埔、吳淞、煙台等海軍學校。1930入英國皇家海軍學院。抗戰中任海軍水魚雷營營長。後任長治艦、重慶艦艦長。1949年2月25日,重慶艦士兵發動起義,鄧兆祥被說服參加,並親自駕艦北上煙台,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後曆任多所海軍院校校長,北海艦隊副司令員,海軍副司令員等。1955年授海軍少將。1965年加入中共。是第六屆全國政協副主席。1998年8月6日在北京逝世。

 

[vi] 重慶艦驅逐白能頓的經過,見《海軍生涯話新生——鄧兆祥是怎樣走上革命道路的》(《解放戰爭時期國民黨軍起義投誠·海軍》,405頁。參看陳景文《渡江戰役前夕重慶號軍艦起義經過》,《安徽文史資料》第3輯,89~90頁)

 

[vii] 此處記憶似有誤。據另說,蔣介石於1948年10月5日在塘沽登重慶艦,次日駛抵葫蘆島。(《江蘇文史資料》第32輯,249頁)

 

[viii] 桂永清(1901-1954),字率真。江西貴溪人。黃埔軍校一期畢業。1930年赴德國學習。曾任國民黨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總隊長、首都警備副總司令、27軍軍長,駐德、駐英使館武官,駐英軍事代表團團長、盟國駐德聯軍管會中國代表團團長。1946年以後任中央海軍軍官學校教育長(校長蔣介石),海軍代總司令、總司令。1949年後任總統府參軍長,參謀總長。1954年8月在台北逝世。

 

[ix] 其時陳紹寬已被罷官,在臚雷家鄉賦閑兩年有餘。1945年12月,蔣介石命陳紹寬率艦赴渤海堵截解放軍,陳借口艦需修理,自行去台灣。不久,蔣即下令撤銷海軍總司令部,由軍政部海軍處“武力接管”,同時免去陳的職務。曾國晟《記陳紹寬》回顧此事後,講了陳與蔣及其親信歐陽格、何應欽、陳誠等的矛盾衝突種種故事。談到:福州臨解放,福建省主席朱紹良兩度奉蔣令前往,要陳赴台,均遭拒絕。第二次,陳說:“蔣委員長如一定要我飛往台灣,我決在飛機上跳下。”解放後,福建省人民政府主席張鼎丞赴臚雷請陳,陳“欣然參加革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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