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

睡前兒子讓我講個scary的故事，以此來挑戰他的勇敢。於是我就簡單的回憶了小時候，一個人在大床上睡覺， 聽到屋外黑風呼嘯而過，就像妖怪一樣半夜來捉拿小孩。當時的我也是很害怕的，直盼望清晨快點來臨，讓火熱的太陽把妖魔鬼怪全部消滅光。

妻子也在一旁，我悄聲問她，有沒有走過亂墳崗，她說沒。我小時候生活的村莊，不遠處就有一個。我是很膽小的，夜晚絕對不敢走。即使白天有人陪，也很不情願涉足。盡管那裏葬著我最親愛的姥姥舅舅。

農村人對生老病死是非常重視的。誰家生小孩，如果是男孩，消息傳播速度不亞於光速，興奮之餘婆娘之間多一絲嫉妒；如果是女孩，她的父母總是想隱瞞，但流言總是會傳播開的；如果誰家孩子夭折了，全村人都跟他們一起悲傷。結婚可能是農村人人生的極致了。娶媳婦，父母總是傾家蕩產累個半死，但幸福的笑容可以維持半年以上。嫁閨女就沒那麽誇張。可以收彩禮，可以割舍‘丫頭’包袱，所以父母總是‘喜洋洋’。高強度的勞作和風吹日曬，讓農村人的生活很快走向了終結。農村人是很少生病的，即便有，也是那種要人命的終末大病。因為他們的堅忍，總想把小病化於無形。天長日久，大病自然來臨便將奪取他們的生命。很常見的是某某鄰居，前天還在田裏勞作，今天便倒下了。送到醫院幾個星期很快就回來，因為沒有錢，也因為沒有太多的剩餘時間。回到自己熟悉的幾十年的老窩，跟老婆孩子，跟爹娘（如果有幸他們還活著的話）交待交待便撒手歸去。生前他們沒能力享受的新衣服，在火化之前通常都會展示出來。正因為如此，假如誰家的老頭老太太能一起活到90歲以上，便是農村人中間的不朽傳奇。我印象深刻的一個故事是，老頭老太太都90多了，老頭某天過世，老太太極度悲傷，但非常鎮靜。跟自己的兒孫，跟靈前的老伴交待說要馬上隨他而去。幾天後果然如此。大半是因為這麽多年相濡以沫，彼此已經成為對方生存的理由。一方過世無疑帶走了另一方的心。農村人對這種無疾而終充滿了迷信般的尊重。上了年紀的人都希望自己是下一個傳奇。

所以在農村人眼裏，墳是一個神聖的殿堂。它們可以是苦難的結束，也可以是生命的開始，可以是一段傳奇的標誌，當然也可能是夫妻遙望的七夕銀橋。為了懷念，為了表示崇敬，為了寄托來生的願望，人們把墳場變作果園。裏麵有蘋果樹，桃樹，栗樹，梨樹，葡萄架，還有野草莓。每年春暖花開季節，有豔豔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夏秋之際，有累累的蘋果，有自由匍匐的野草莓，還有偶爾遊行的草蛇。如果有兩條蛇在潛行，他們是否願意偷吃果實變作人間夫妻？那又是什麽樣的果實呢？

慢慢的，我開始喜歡那個‘亂墳場’了，想現在就去看看，看看我的姥姥舅舅，看看那些無名的老夫妻，也想看看他們的來世。

記於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