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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潁濱遺老傳上

  潁濱遺老姓蘇氏,名轍,字子由。父曰眉山先生,隱居不出,老而以文名天下,天下所謂老蘇者也。歐陽文忠公以文章獨步當世,見先生而歎曰:“予閱文士多矣,獨喜尹師魯、石守道,然意常有所未足。今見君之文,予意足矣。”先生既不用於世,有子軾、轍,以所學授之,曰:“是庶幾能明吾學者。”母成國太夫人程氏,亦好讀書,明識過人,誌節凜然,每語其家人:“二子必不負吾誌。”

轍年十九舉進士,釋褐。二十三舉直言,仁宗親策之於廷。時上春秋高,始倦於勤。轍因所問,極言得失,曰:

陛下即位三十餘年矣,平居靜慮,亦嚐有憂於此乎?無憂於此乎?臣伏讀製策,陛下既有憂懼之言矣。然臣愚不敏,竊意陛下有其言矣,未有其實也。往者寶元、慶曆之間,西羌作難,陛下晝不安坐,夜不安席,天下皆謂陛下憂懼小心如周文王。然自西方解兵,陛下棄置憂懼之心二十年矣。古之聖人,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夫無事而深憂者,所以為有事之不懼也。今陛下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臣以為憂樂之節易矣。臣疏遠小臣,聞之道路,不知信否。

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優笑無度,坐朝不聞谘謨,便殿無所顧問。三代之衰,漢、唐之季,女寵之害,陛下亦知之矣。久而不止,百蠹將由之而出。內則蠱惑之所汙,以傷和伐性;外則私謁之所亂,以敗政害事。陛下無謂好色於內不害外事也。今海內窮困,生民愁苦,而宮中好賜不為限極,所欲則給,不問有無。司會不敢爭,大臣不敢諫,執契持敕,迅若兵火。國家內有養士、養兵之費,外有北狄、西戎之奉,陛下又自為一阱以耗其遺餘。臣恐陛下以此得謗,而民心不歸也。

策入,轍自謂必見黜。然考官司馬君實第以三等,範景仁難之。蔡君謨曰:“吾三司使也。司會之言,吾愧之而不敢怨。”惟胡武平以為不遜,力謂黜之。上不許,曰:“以直言召人,而以直棄之,天下謂我何?”宰相不得已,置之下第,除商州軍事推官。知製誥王介甫意其右宰相專攻人主,比之穀永,不肯撰詞。宰相韓魏公哂曰:“此人策語,謂宰相不足用,欲得婁師德、郝處俊而用之。尚以穀永疑之乎?”知製誥沈文通亦考官也,知其不然,故文通當製有愛君之言。諫官楊樂道見上曰:“蘇轍,臣所薦也。陛下赦其狂直而收之,盛德之事也,乞宣付史館。”上悅,從之。是時先君被命修《禮書》,而兄子瞻出簽書鳳翔判官,傍無侍子。轍乃奏乞養親。三年,子瞻解還,轍始求為大名推官。

逾年,先君捐館舍。及除喪,神宗嗣位既三年矣,求治甚急。轍以書言事,即日召對延和殿。時王介甫新得幸,以執政領三司條例。上以轍為之屬,不敢辭。介甫急於財利,而不知本,呂惠卿為之謀主。轍議事多牾。一日,介甫出一卷書曰:“此青苗法也。諸君熟議之。有不便,以告勿疑。”他日,轍告之曰:“以錢貸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救民之困,非為利也。然出納之際,吏緣為奸,雖有法不能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理費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違限。如此,則鞭箠必用,州縣事不勝煩矣。唐劉晏掌國計,未嚐有所假貸。有尤之者,晏曰:‘使民僥幸得錢,非國之福;使吏倚法督責,非民之便。吾雖未嚐假貸,而四方豐凶貴賤,知之未嚐逾時。有賤必糴,有貴必糶,以此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安用貸為?’晏之所言,則漢常平法耳。今此法見在而患不修,公誠有意於民,舉而行之,劉晏之功可立竣也。”介甫曰:“君言有理,當徐議行之。後有異論,幸勿相外也。”自此逾月不言青苗。

會河北轉運判官王廣廉召議事。廣廉嚐奏乞度僧牒數千道為本錢,行陝西漕司私行青苗法,春散秋斂,與介甫意合,即謂而施之河北。自此青苗法遂行於四方。初,陳陽叔以樞密副使與介甫共事,二人操術不同。介甫所唱,陽叔不深和也。既召謝卿材、侯叔獻、陳知儉、王廣廉、王子韶、程顥、盧秉、王汝翼等八人,欲遣之四方,搜訪遺利。中外傳笑,知所遣必生事迎合,然莫敢言者。轍求見陽叔。陽叔逆問:“君獨來見,何也?”對曰:“有疑欲問公耳。近日召八人者,欲遣往諸路,不審公既知利害所在,事有名件而使往案實之耶,其亦未知其實、漫遣出外、網捕諸事也?”陽叔曰:“君意謂如何?”對曰:“昔嘉祐末,遣使寬恤諸路,事無所指,行者各務生事。既還奏,例多難行,為天下笑。今何以異此?”陽叔曰:“吾昔奉敕看詳寬恤等事,如範堯夫輩所請,多中理。”對曰:“今所遣如堯夫者有幾?”陽叔曰:“所遣果賢,將不肯行,君無過憂。”對曰:“公誠知遣使之不便,而恃遣者之不行,何如?”陽叔曰:“君姑退,得徐思之。”後數日,陽叔召屬官於密院言曰:“上即位之初,命天下監司具本路利害以聞,至今未上。今當遣使,宜得此以議,可草一劄子,乞催之。”惠卿覺非黨中意,不樂,漫具草,無益也。轍知力不能救,以書抵介甫、陽叔,指陳其決不可者,且請補外。介甫大怒,將見加以罪。陽叔止之,奏除河南推官。會張文定知淮陽,以學官見辟,從之三年,授齊州掌書記。複三年,改著作佐郎。複從文定簽書南京判官。居二年,子瞻以詩得罪,轍從坐,謫監筠州鹽酒稅,五年不得調。

平生好讀《詩》、《春秋》,病先儒多失其旨,欲更為之傳。老子書與佛法大類,而世不知,亦欲為之注。司馬遷作《史記》,記五帝三代,不務推本《詩》、《書》、《春秋》,而以世俗雜說亂之,記戰國事,多斷缺不完,欲更為《古史》。功未及究,移和歙績溪。

始至,而奉神宗遺製,居半年,除秘書省校書郎。明年,至京師,除右司諫。宣仁後臨朝,用司馬君實、呂晦叔等,欲革弊事,舊相蔡確、韓縝,樞密使章惇皆在位,窺伺得失,中外憂之。轍言曰:

先帝臨禦僅二十年,厲精政事,變更法度,將以力致太平,追複三代,是以擢任臣庶,多自小臣致位公相。用人之速,近世無與比者。究觀聖意,本欲求賢自助,以利安生民,為社稷長久之計,豈欲使左右大臣媮合苟容、出入唯唯、危而不持、顛而不扶、竊取利祿以養妻子而已哉!然自法行以來,民力凋弊,海內愁怨。先帝晚年,寢疾彌留,照知前事之失,親發德音,將洗心自新,以合天意,而此誌不遂,奄棄萬國。天下聞之,知前日弊事,皆先帝之所欲改,思慕聖德,繼之以泣。是以皇帝踐祚,聖母臨政,奉承遺旨,罷導洛,廢市易,損青苗,止助役,寬保甲,免買馬,放修城池之役,複茶鹽鐵之舊,黜吳居厚、呂孝廉、宋用臣、賈青、王子京、張誠一、呂嘉問、蹇周輔等。命令所至,細民鼓舞相賀。臣愚不知朝廷以為凡此誰之罪也?上則大臣蔽塞聰明,逢君之惡;下則小臣貪冒榮利,奔競無恥。二者均皆有罪,則大臣以任重責重,小臣以任輕責輕,雖三尺童子所共知也。今朝廷既已罷黜小臣,至於大臣,則因而任之,將複使燮和陰陽,陶冶民物,臣竊惑矣。竊惟朝廷之意,將以體貌大臣,待其愧恥自去,以全國體。今確等自山陵以後,猶偃然在職,不肯引咎辭位以謝天下。

謹案確等受恩最深,任事最久,據位最尊,獲罪最重,而有麵目,曾不知愧。確等誠以昔之所行為是耶,則今日安得不爭?以昔之所行為非耶,則昔日安得不言?窮究其心,所以安而不去者,蓋以為是皆先帝所為,而非吾過也。夫為大臣,忘君徇己,不以身任罪戾,而歸咎先帝,不忠不孝,寧有過此?臣竊不忍千載之後書之簡策。大臣既自處無過之地,則先帝獨被惡名。此臣所以痛心疾首,當食不飽,至於涕泗之橫流也。陛下何不正其罪名,上以為先帝分謗,下以慰臣子之意。今獨以法繩治小臣,而置確等,大則無以顯揚聖考之遺意,小則無以安反側之心。故臣竊謂大臣誠退,則小臣非建議造事之人,可一切不治,使得革麵從君,竭力自效,以洗前惡。伏乞出臣此章,宣示確等,使自處進退之分。臣雖萬死不恨也。

三人竟皆逐去,然卒不以其前後反複歸咎先帝罪之,世以為恨。呂惠卿始諂事介甫,倡行虐政,以害天下,其後勢鈞力抗,則傾陷介甫,甚於仇讎,世尤惡之。時惠卿自知罪大,乞宮觀自便,不預貶竄。轍具疏其奸,請加深譴,乃以散官安置建州,天下韙之。

司馬君實既以清德雅望專任朝政,然其為人不達吏事,知雇役之害,欲複行差役,不知差雇之弊,其實相半,講之未詳,而欲一旦複之。民始聞而喜,徐而疑懼,君實不信也。王介甫以其私說為《詩書新義》以考試天下士,學者病之。君實改為新格,而勢亦難行。方議未定,轍言:“自罷差役,至今僅二十年,吏民皆未習慣。況役法關涉眾事,根牙磐錯,行之徐緩,乃得審詳。若不窮究首尾,匆遽便行,恐既行之後,別生諸弊。今州縣役錢,例有積年寬剩,大約足支數年,若且依舊雇役,盡今年而止。催督有司審議差役,趁今冬成法,來年役使多戶。但使既行之後,無複人言,則進退皆便。”又言:“進士來年秋試,日月無幾,而議不時決,傳聞四方,不免惶惑。詩賦雖號小技,而比次聲律,用功不淺。至於治經,誦讀講解,尤不可輕易。要之,來年皆未可施行。欲乞先降指揮,來年科場,一切如舊,惟經義兼取注疏及諸家議論,或出己見,不專用王氏學。仍罷律義,令天下舉人知有定論,一意為學,以待選式。然後徐議元祐五年以後科舉格式,未為晚也。”眾皆以為便,而君實始不悅矣。

是歲上將親饗明堂,轍言曰:

三代常祀,一歲九祭天,再祭地,皆天子親之。故於其祭也,或祭昊天,或祭五天,或獨祭一天,或祭皇地祇,或祭神州地祇。要於一歲,而親祀必遍。降及近世,歲之常祀,皆有司攝事。三歲而後一親祀,親祀之疏數,古今之變,相遠如此。然則其禮之不同,蓋亦其勢然也。謹按國朝舊典,冬至圜丘,必兼饗天地,從祀百神。若其有故,不祀圜丘,別行他禮,或大雩於南郊,或大饗於明堂,或恭謝於大慶,皆用圜丘禮樂神位。其意以為皇帝不可以三年而不親祀天地百神故也。臣竊見皇祐明堂,遵用此法,最為得禮。自皇祐以後,凡祀明堂,或用鄭氏說,獨祀五天帝,或用王氏說,獨祀昊天上帝。雖於古學,各有援據,而考之國朝之舊,則為失當。蓋儒者泥古而不知今,以天子每歲遍祀之儀,而議皇帝三年親祀之禮,是以若此其疏也。今者皇帝陛下對越天命,逾年即位,將以九月有事於明堂,義當並見天地,遍禮百神,躬薦誠心,以格靈貺。臣恐有司不達禮意,以古非今,執王、鄭偏說以亂本朝大典。夫禮沿人情,人情所安,天意必順。今皇帝陛下始親祠事,而天地百神無不鹹秩,豈不俯合人情,仰符天意!臣愚欲乞明詔禮官,今秋明堂用皇祐明堂典禮,庶幾精誠陟降,溥及上下。

時大臣多牽於舊學,不達時變,奏入不報。然轍以為《周禮》一歲遍祭天地,皆人主親行,故郊丘有南北,禮樂有同異。自漢、唐以來,禮文日盛,費用日廣,事與古異,故一歲遍祀,不可複行。唐明皇天寶初,始定三歲一親郊,於致齋之日,先享太清宮,次享太廟,然後合祭天地,從祀百神。所以然者,蓋謂三年一次大禮,若又不遍,則於人情有所不安。至於遍祭之禮,已自差官攝事,未嚐少廢。此近世變禮,非複三代之舊。而議者欲以三代遺文,參亂其間,失之遠矣。至七年,上將親郊,轍備位政府,乃與諸公共伸前議,合祭天地,職者以為當。

初,神宗以夏國內亂,用兵攻討,於熙河路增置蘭州,於延安路增置安疆、米脂等五寨。至此,夏國雖屢遣使,而未修職貢。二年,夏始來賀登極,使還,未出境,又遣使入界。朝廷知其有請地之意,然大臣議棄守未決。轍言曰:

頃者四人雖至,而疆場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蓋知朝廷厭兵,確然不請,欲使此議發自朝廷,是以為重。朝廷深覺其意,忍而不予,情得勢窮,始來請命。今若又不許,使其來使徒手而歸,一失此機,必為後悔。彼若點集兵馬,屯聚境上,許之則畏兵而予,不複為恩;不予則邊釁一開,禍難無已。間不容發,正在此時,不可失也。今議者不深究利害,妄立堅守之議,苟避棄地之名,不度民力,不為國計,其意止欲私己自便,非社稷之計也。臣又聞議者或謂棄守皆不免用兵,棄則用兵必遲,守則用兵必速。遲速之間,利害不遠,若遂以地予之,恐非得計。臣聞聖人應變之機,正在遲速之際,但使事變稍緩,則吾得算已多。昔漢文、景之世,吳王濞內懷不軌,稱病不朝,積財養兵,謀亂天下。文帝專務含養,置而不問,加賜幾杖,恩禮日隆。濞雖包藏禍心,而仁澤浸漬,終不能發。及景帝用晁錯之謀,欲因其有罪,削其郡縣。以為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削書一下,七國盡反。至使景帝發天下兵,遣三十六將,僅而破之。議者若不計利害之淺深,較禍福之輕重,則文帝隱忍不決,近於柔仁,景帝剛斷必行,近於強毅。然而如文帝之計,禍發既遲,可以徐為備禦,稍經歲月,變故自生,以漸製之,勢無不可。如景帝之計,禍發既速,未及旋踵,已至交兵。鋒刃既接,勝負難保,社稷之命,決於一日。雖食晁錯之肉,何益於事?今者欲棄之策,與文帝同,而欲守之計,與景帝類。臣乞宣諭執政,欲棄者,理直而禍緩;欲守者,理曲而禍速。曲直遲速,孰為利害?況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後聽斷,將帥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誰使效命。若其羽書遝至,勝負紛然,臨機決斷,誰任其責。惟乞聖心以此反複思慮,早賜裁斷,無使西戎別致猖狂、棄守之議皆不得其便。

於是朝廷許還五寨,夏人遂服。轍尋遷起居郎,為中書舍人。時朝廷起文潞公於既老,以太師平章軍國重事。

初,元豐中,河決大吳,先帝知故道不可複還,因導之北流。水性已順,惟河道未深,堤防未立,歲有決溢之患,本非深害也。至此,諸公皆未究悉河事,而潞公欲以河為重事,中書侍郎呂微仲、樞密副使安厚卿從而知之。始謂河西北流入泊澱,久必淤淺,異日或從北界入海,則河朔無以禦狄。故三人力主回河之計,諸公莫能奪。呂晦叔時為中書相,轍間見問曰:“公自視智勇孰與先帝?勢力隆重能鼓舞天下孰與先帝?”晦叔驚曰:“君何言歟?”對曰:“河決而北,自先帝不能回,而諸公欲回之,是自謂智勇勢力過先帝也。且河決自元豐,導之北流,亦自元豐。是非得失,今日無所預。諸公不因其舊而修其未完,乃欲取而回之,其為力也難,而其為責也重矣!”晦叔唯唯曰:“當與諸公籌之。”既而回河之議紛紛而起,晦叔亦以病沒。

轍遷戶部侍郎,嚐因轉對言曰:

財賦之原,出於四方,而委於中都。故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餘,則轉運司常足,轉運司既足,則戶部不困。唐製:天下賦稅,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比之於今,上供之數,可謂少矣。然每有緩急,王命一出,舟車相銜,大事以濟。祖宗以來,法製雖殊,而諸道畜藏之計,猶極豐厚。是以斂散及時,縱舍由己,利柄所在,所為必成。自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之術,欲求富國,而先困轉運司,轉運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故內帑別藏,雖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

故臣願舉近歲朝廷無名封樁之物,歸之轉運司。蓋禁軍闕額與差出衣糧、清汴水腳與外江綱船之類,一經擘畫,例皆封樁。夫闕額禁軍,尋當以例物招置,而出軍衣糧,罷此給彼,初無封樁之理。至於清汴水腳,雖減於舊,而洛口費用,實倍於前。外江綱船,雖不打造,而雇船運糧,其費特甚。重複刻剝,何以能堪?故臣謂諸如此比,當一切罷去,況祖宗故事,未嚐有此,但有司固執近事,不肯除去。惟陛下斷而與之,則轉運司利柄稍複,而戶部亦有賴矣。

朝廷重違近製,卒不能改,尋又言:

臣謹以祖宗故事,考今日本部所行,體例不同,利害相遠,恐合隨事措置,以塞弊原。謹昧死具三弊以聞。其一曰分河渠案以為都水監,其二曰分胄案以為軍器監,其三曰分修造案以為將作監。三監皆隸工部,則本部所專,其餘無幾,出納損益,製在他司。頃者,司馬光秉政,知其為害,嚐使本部收攬諸司利權。當時所收,不得其要,至今三案猶為他司所擅,深可惜也。祖宗參酌古今之宜,建立三司,所領天下事,幾至大半,權任之重,非他司比,推原其意,非以私三司也。事權分,則財利散,雖欲求富,其道無由。

蓋國之有財,猶人之有飲食。飲食之道,當使口司出納,而腹製多寡,然後分布氣血,以養百骸。耳目賴之以為明,手足賴之以為力。若不專任口腹,而使手足、耳目得分治之,則雖欲求一飽,不可得矣,而況於安且壽乎!今戶部之在朝廷,猶口腹也,而使他司分治其事,何以異此?自數十年以來,群臣不明祖宗之意,每因一事不舉,輒以三司舊職分建他司。利權一分,用財無藝。他司以辦事為效,則不恤財之有無;戶部以給財為功,則不問事之當否。彼此各營一職,其勢不複相知,雖使戶部得才智之臣,終亦無益,能否同病,府庫卒空。今不早救,後患必甚。

昔嘉祐中,京師頻歲大水,大臣始取河渠案置都水監。置監以來,比之舊案,所補何事?而大不便者,河北有外監丞,侵奪轉運司職事。轉運司之領河事也,郡之諸埽,埽之吏兵、儲蓄,無事則分,有事則合,水之所向,諸埽趨之,吏兵得以並功,儲蓄得以並用。故事作之日,無暴斂傷財之患;事定之後,徐補其闕,兩無所妨。自有監丞,據法責成,緩急之際,諸埽不相為用,而轉運司不勝其弊矣。此工部都水監為戶部之害,一也。

先帝一新官製,並建六曹,隨曹付事,故三司故事多隸工曹,名雖近正而實非利。昔胄案所掌,今內為軍器監而上隸工部,外為都作院而上隸提刑司,欲有興作,戶部不得與議。訪聞河北道近歲為羊渾脫,動以千計。渾脫之用,必軍行乏水,過渡無船,然後須之。而其為物,稍經歲月,必至蠹敗。朝廷無出兵之計,而有司營職不顧利害,至使公私應副虧財害物。若專在轉運司,必不至此。此工部都作院為戶部之害,二也。

昔修造案掌百工之事,事有緩急,物有利害,皆得專之。今工部以辦職為事,則緩急利害,誰當議之?朝廷近以箔場竹箔積久損爛,創令出賣,上下皆以為當。指揮未幾,複以諸處營造,歲有科製,遂令般運堆積,以分出賣之計。臣不知將作見工幾何,一歲所用幾何。取此積彼,未用之間,有無損敗,而遂為此計。本部雖知不便,而以工部之事,不敢複言。此工部將作監為戶部之害,三也。

凡事之類此者多矣,臣不能遍舉也。故願明詔有司,罷外水監丞,舉河北河事及諸路都作院皆歸轉運司。至於都水、軍器、將作三監,皆兼隸戶部,使定其事之可否,裁其費之多少,而工部任其功之良苦,程其作之遲速。苟可否、多少在戶部,則傷財害民,戶部無所逃其責矣;苟良苦、遲速在工部,則敗事乏用,工部無所辭其譴矣。利出於一,而後天下貧富可責之戶部矣。

朝廷以為然,從之,惟都水監仍舊。

轍自為中書舍人,與範子功、劉貢父同詳定六曹條例。子功領吏部。元豐所定吏額,主者苟悅群吏,比舊額幾數倍。朝廷患之,命量事裁減,已再上再卻矣。子功奉使,轍兼領其事。吏有白中孚者,進曰:“吏額不難定也。昔之流內銓,今侍郎左選也,事之煩劇,莫過此矣。昔銓吏止十數,而今左選吏至數十。事不加舊,而用吏至數倍,何也?昔無重法、重祿,吏通賕賂,則不欲人多以分所得。今行重法,給重祿,賕賂比舊為少,則不忌人多而幸於少事。此吏額多少之大情也。舊法,日生事以難易分七等,重者至一分,輕者至一厘以下,積若幹分而為一人。今若取逐司兩月事定其分數,則吏額多少之限,無所逃矣。”轍以其言遍問屬官,皆莫應。獨李之儀對曰:“是誠可為也。”即與之儀議之曰:“此群吏身計所係也。若以分數為人數,必大有所損,將大致紛訴,雖朝廷亦將不能守。”乃具以白宰執,請據實立額,俟吏之年滿轉出,或事故死亡者勿補,及額而止。不過十年,羨額當盡。功雖稍緩,而見吏知非身患,不複怨矣。諸公以為然,遂申尚書省,取諸司兩月生事。諸司吏皆疑懼,莫肯供,再申,乞榜諸司,使知所立額,俟他日見闕不補,非法行之日,即有減損也。榜出,文字即具,至是成書,以申三省。左仆射呂微仲大喜,欲攘以為己功,以問三省吏,皆莫曉。有諸司吏任永壽者,頗知其意。微仲悅之,於尚書省創吏額房,使永壽與三省吏數人典之。小人無遠慮,而急於功利,即背前約,以立額日裁損吏員,複以好惡改易諸吏局次。凡近下吏人,惡為上名所壓者,即為撥出上名於他司,閑慢司分欲入要地者,即自寺監撥入省曹之類是也。凡奏上行下,皆微仲專之,不複經三省。法出,中外洶洶,微仲既為禦史所攻,永壽亦以恣橫贓汙,以徒罪刺配。久之,微仲知眾不伏,乃使左右司再加詳定,略依本議行下。

時子瞻自翰林學士出知餘杭,朝廷即命轍代為學士,尋又兼權吏部尚書。未幾,奉使契丹,虜以其侍讀學士王師儒館伴。師儒稍讀書,能道先君及子瞻所為文,曰“恨未見公全集”,然亦能誦《服伏苓賦》等,虜中類相愛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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