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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冬風百裏杭州路(下)

  “你怎麽不去?”

  沈青顏正淡笑著遠看湖中心三人劃船,身後沒征兆的傳來一句話,帶著淡漠疏離的冷調,空氣中夾雜著他獨有的清涼薄荷體香,在瑟瑟冷風中,更讓人渾身一顫,寒氣徹骨。她緩緩回過身,莞爾一笑:

  “我不識水性。”

  “不會騎馬,不識水性,偏偏還是個練武之人。”郎觴軒背著手,月白色長衫在冬日暖陽映照下格外明亮,他注視著,玩味地笑著,嘴角漫不經心揚起一道弧線,“你還有什麽不會的?”

  “郎公子這是在嘲笑青顏嗎?”沈青顏昂著頭,泰然自若,像一隻驕傲的白鶴,扞衛著自己的尊嚴。

  “不敢。”郎觴軒答得極快,笑意漸漸從嘴角彌漫至眼梢。他愛極她沉靜如水外表下隱藏著的好強倔強,隻有他,隻有他才見過她這副模樣。想到這兒,他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郎公子言不由衷,”沈青顏誤會了他的反應,別過頭:“想笑就笑吧,何必憋得這麽辛苦。”

  “好吧,我不笑了。”他變臉變得極快,轉眼間,臉上滿滿的笑意蕩然無存,刻意板起的神色帶著傲然的威嚴。

  反而讓沈青顏愣了愣,隨即搖頭:“你還是笑吧,這副模樣太嚴肅,怪嚇人的。”

  “你喜歡我笑?”郎觴軒表情鬆弛下來,笑意重新滿上他的臉。

  沈青顏不習慣與他過分親近,走了兩步,才道:“嗯。”她頓了頓,又說:“若是真心的笑,當然好。若是刻意裝出來的笑,倒不必了。”她言罷,卻沒聽見郎觴軒回答,正要回頭看他的反應,卻覺身上一暖,一件厚厚的披風蓋在她肩上,還有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隔著披風搭在她的肩上:

  “我們回去吧,這兒風大。一會兒馮元彪該催了。”他的手隻在她肩上停留稍許即離開,隻留下暖暖的披風,殘存著他的體溫包裹在她身上。

  郎觴軒有意放慢腳步,配合她的步調,兩人並肩而走,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郎觴軒開口打破了這道安靜:“當日,在柳家……我出言冒犯了。”

  “嗯?”沈青顏愣神,轉瞬便想起那日他為她盤起發髻的尷尬,當即搖頭:“都過去了,隻是戲言而已。”

  戲言?郎觴軒不滿的皺皺眉頭,不再說話。卻聽沈青顏道:

  “柳家少爺是該好好教訓教訓,你那麽做,挺解恨的。”她回想起當日柳家少爺的狼狽,不覺掩嘴笑出聲來。

  “……很久沒人直呼我的名字了,自從……我母親不在以後。”郎觴軒垂下眼簾,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對不起,”沈青顏不知怎麽的,脫口而出竟是一句道歉,“我造次了。”

  “挺好的。”郎觴軒眼中的哀戚一晃而過,仿佛隻是一個虛影,他很快恢複了初時的淡漠疏離,輕聲道。

  一時間,兩人再次陷入沉默。就這麽肩並著肩,走回車隊駐地。

  馮元彪早已等候多時,看到二人回來,眼下有些不耐煩,催促道:“怎麽才回來?該起程了。少莊主和寧姑娘呢?”沒等他們回答,他又招呼幾名近衛隊的隊員,指派道:“快去,把少莊主和寧姑娘找回來!”

  沈青顏和郎觴軒相視一笑,識相的坐上馬車,掀著車簾子,一個坐在馬車前,一個坐在馬車中,靜待其餘眾人歸來。

  剛等沒多久,卻聽湖岸邊傳來一陣激鬥聲。守候在駐地的暮月近衛隊登時警覺起來,一部分留下看守,另一部分人在馮元彪的帶領下趕往發聲方向。

  “我們也去看看!”沈青顏果斷的跳下馬車,攏著肩上的披風,腳下毫不含糊,發力奔自湖邊——

  隻見容逸之、月吟正與一位身形苗條的黑衣女子纏鬥!對方招式狠毒淩厲,無一不是殺招。容逸之既要顧全寧紅袖,手下生分;月吟大病初愈,功力減了二三成。兩人各有顧忌,勉強占著上風,但也撈不到別的什麽好處。

  馮元彪一個手勢,近衛隊立時拔劍相向。黑衣女子一看大勢已去,放棄抗爭,甩下煙霧彈,企圖趁亂逃離。

  月吟哪裏答應,袖中無數根銀針飛出,隻聽那女子“啊!”一聲,已知中招。月吟見勢便要追,被沈青顏喝止:“留在這兒!”自己卻躍過月吟頭頂,施展輕功追去。

  黑衣女子身手不凡,一身輕功竟似不在沈青顏之下,兩人在靜如紋鏡的湖麵上追逐,足尖劃過水麵處,捋開一道道漣漪,靜水無波的湖水清晰的映出她們的倒影,與水中的山水海天混作一色。

  所幸那女子身中暗器,兩人持續追逐間,氣力已然消耗了大半,終於落在下風,速度減慢下來。沈青顏看準時機,借力躍過她,抽出腰間軟劍,擋在她身前,整個人輕飄飄的立於水麵之上,任由白裙裙擺沁濕在冰冷的湖水中。

  她笑著,溫潤的氣息中絲毫感覺不到殺氣和敵意,笑吟吟的望著黑衣女子,對方不開口,她也不說話。但她手中的軟劍清楚明白的震懾對方:別想逃。

  終於,黑衣女子不堪忍受如巨石壓頂的古怪氣氛,加上身上帶傷,勉力提氣立於水麵上遠不如沈青顏氣定神閑,開口道:“你想怎麽樣?”

  “嗬嗬,姑娘問得好生奇怪,應該是我問姑娘想怎麽樣吧?”沈青顏微側著頭,笑意不減反增。

  黑衣女子眉頭一緊,揚起長鞭就朝沈青顏甩去,趁她避讓之際,趁機逃離湖麵,降落至岸邊,還沒等她擇路再逃,月白色的身影已攔在她前麵,冰冷的聲音帶著迫人的壓力:“往哪兒走。”

  黑衣女子一抬眼,正對上一雙深邃冰冷的煙灰色眸子,猶如寒月裏的冷風吹過,立刻僵直了身子。她還想再做抵抗,用袖中短劍刺向郎觴軒,卻被他輕易閃過,同時鉗製她的手腕,狠狠往後一彎,膝蓋用力一頂,這一係列動作隻在瞬間完成,幹淨利落。待沈青顏落到他身邊時,黑衣女子整個人早已被製得半蹲在地上,動彈不得。

  “有種你就殺了我!”黑衣女子不甘心的瞪著二人,口不擇言的賭咒。

  “你以為我不敢?”郎觴軒手上使勁,女子立刻疼得齜牙咧嘴。

  “你究竟是何人?為什麽偷襲我們?”沈青顏扳起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眼睛逼問道。

  黑衣女子別過頭,帶著輕蔑的笑,一言不發。可惜笑容還沒在她臉上駐留半秒,就被一巴掌打散了——

  郎觴軒斜眼橫瞥向她,居高臨下,揚起的手臂還沒來得及放下,無視她殺人般憤怒的眼神,冷冷道:“還不快回答。”

  黑衣女子一咬牙,不情願的答道:“奉命行事。”

  “誰的命令?”

  黑衣女子低著頭,牙關死磕著,還沒等她決定要不要回答,又一個清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她的右頰上,加上郎觴軒之前所打的那一下,她原本美豔的臉蛋上立時紅脹一片,發絲淩亂的散落在耳畔。她猛抬起頭,憤怒吞噬了一切,如火一般從她眼中噴湧而出,卻又在她抬頭的一瞬間,仿被一盆冷水臨頭澆滅——

  一襲火紅的長裙在冷風中搖逸著,寧紅袖狠狠的瞪向她,口中惱道:“混賬東西,膽敢偷襲我們?”

  要不是容逸之隨後製止,黑衣女子免不了再受第三掌。

  容逸之朝尾隨的暮月近衛隊下令:“將她綁起來,帶回杭州會館再做定奪。”暮月近衛隊依言而行。容逸之這才安撫寧紅袖:“小心她再出什麽暗器傷了你,別意氣用事,你又不像青顏會武功。”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看著近衛隊將黑衣女子帶走,沈青顏才問道。

  “她想殺容公子!”月吟率先脫口而出,“要不是紅袖姑娘眼尖,將容公子撲倒,那黑衣女子已經得逞了。”

  沈青顏驚詫的盯著月吟,繼而轉向含情脈脈相視的寧紅袖和容逸之,沉默了。

  容逸之緊握著寧紅袖的手,歎道:“好在沒傷到袖兒,不然我寧願受傷的是我。”他裝慍望著寧紅袖,責怪道:“下次別做這麽危險的事,明明不會武功,還逞能!”

  寧紅袖抿著嘴低頭笑了,順從的點點頭。

  郎觴軒側目瞥向頷首不語的沈青顏——仍是一如既往如水般寧靜的神情,但在她通透明亮的眼眸中,不經意流露出點點落寞。她掩飾得很好,從外表看不出半點端倪。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稍許,輕咳一聲,化解流淌在四人之間的奇怪氣氛:“走吧,再走大半天,也該進杭州城了。”說罷,順手輕輕推了推沈青顏的後背,她略微失神的跟著他並肩而行。月吟緊跟其後。

  細雪從空中飄落,隨風在空中紛舞,隨即落在各人的發梢、眉間、鬥篷上。

  月吟攏了攏白裘皮鬥篷,不時的拍打落在她身上的細雪。雪很小,但在江南濕暖的冬天已不尋常。細密的雪親吻著她的臉龐,冰涼涼的,觸膚即化,隻殘留點點寒意。

  沈青顏走在她前麵,步履緩慢,靜默無言,纖瘦的肩膀上蓋著厚重的棕毛鬥篷,尺寸樣式都非女裝。

  再看她身旁同樣沉默的郎觴軒,月白色的長衫在飄雪間格外明亮,雪點在他身畔飛舞,不經意的落下,也被同色的長衫蓋過,隻有黑亮如絲的長發上星星點點透著晶瑩的小水珠——那是雪化的痕跡。他衣衫單薄,飄逸的長衫時不時飛揚起,修長有致的手指比平日更蒼白,指甲蓋上隱隱透著紫色。

  月吟這才猛然間意識到,自己穿著的正是小姐的禦寒衣物,慌不擇言:“小姐,你……你穿這件鬥篷吧!”她邊脫去身披的白裘皮鬥篷,一邊下意識扒拉沈青顏肩上厚重溫暖的棕色毛皮。

  郎觴軒攔住她的動作,瀲灩的眼梢從她臉上掃過,聲調如這突如其來的漫天細雪一般清冷:“行了,就這樣吧,你穿著。”

  經月吟這麽一提醒,沈青顏方才回過神來,忙要將棕毛鬥篷脫下還給郎觴軒,同時又因為郎觴軒這個拒絕的舉動愣得進退不得,棕毛鬥篷耷拉在她手臂上,穿起也不是,脫下也不是。

  “穿好,別著涼。”郎觴軒不容拒絕的替沈青顏將鬥篷重新攏上肩,半環抱似的姿勢如柳家那夜一樣曖昧,但態度卻淡漠了許多,隻幫她將鬥篷穿好,又繼續悠悠向前行,偶爾催促著眾人的腳步。

  月吟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疏遠,卻又對他的疏遠不明所以。她有心攪熱寒天的氣氛,索性挽著沈青顏並肩而行,故作輕快的調子問道:“小姐,你說那個黑衣女子什麽來頭?為什麽要刺殺容公子?”

  “我也不知道。”沈青顏低著頭,直直的盯著前方的地板,緩步前行,回答得漫不經心。

  月吟本以為沈青顏會像以前那般,就算一時猜不透真相,也會和她細細分析討論各種可能。如今她這般直白的回答,讓月吟也不禁驚訝的打量起來。

  郎觴軒原本隻走在她倆前方幾步的距離,這時也忍不住停下來,回頭注視著沈青顏。直到沈青顏幌神前行撞進他懷中,他才無奈的搖頭,歎道:“你累了,一會兒上車別顧著說話,休息一會兒。”

  沈青顏低著眼眉,長長的睫毛上落著點點細雪,幾乎與膚色同色。她緊抿著嘴沒說話,直至眼前一黑,跌進那個寬厚的胸膛,月吟的驚叫和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清冷聲音從她耳畔呼嘯而過,她便再也感覺不到任何事。

  入夜。

  飛舞的雪花壓上牆間那簇孤冷的冬梅,枝頭唯一一朵梅花迎風孤傲的展著身瓣,在瑟瑟寒風中打著顫。

  變天了。

  容顯默默的佇立在窗邊,目光停留在雪夜裏最醒目的紅梅花上,手指輕輕的敲打著窗棱。掐指算算日子,馮元彪離開杭州會館已經有些時候了,該回來了。馮元虎的棺木還停在側堂,由槖龠門的門人日夜守護。一夕之間,杭州郊外酒館數十位武林同道被殺,手段之狠、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按照一般人的猜想,武林中有如此膽量和能力的,無外乎西楚雲地和聖域,無論是誰,都是一次示威。

  但這次情況卻不同。西湖客棧的店小二死裏逃生,並且信誓旦旦的說他親眼看見一男一女兩位白衣人殺了馮元虎,他手中更有凶手掉落的玉佩——雙月形狀的漢白玉。

  容顯深深的歎了口氣。隻聽門庭外喧鬧,一隊侍從提著燈籠從院門外急促走過。

  他們,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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