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一章

  1

  故事發生在一九五八年,春寒料峭的北大荒。

  這是一片大荒原上的臨時火車站。火車站荒蕪的小廣場上聳立著兩塊巨大的標語牌,一塊寫著“向地球開戰”,另一塊寫著“向北大荒要糧”。

  小火車站旁是正在跑冰排的大江,大冰塊相互撞擊發出“哢哢”的巨響,滾滾東去。岸邊草芽青青,迎春花開得耀人眼目。

  在繚繞的煙霧中,隱約可見車廂前萬頭攢動的複轉官兵下車、列隊、出發。

  雖然已經沒有領章帽徽,但仍然是軍官裝束的吳新華在隊列之前。

  空軍裝束的徐磊行舉手禮:“報告首長,原飛行上尉徐磊率沈陽空軍第十三飛行大隊複轉官兵報到。”

  海軍打扮的劉茂森行舉手禮:“報告首長,東海艦隊第三批複轉官兵奉命報到。”

  陸軍裝束的周德富行舉手禮:“報告首長,原鐵道兵上尉周德富率鐵道兵八五零師第二批轉業官兵報到。”

  賈述生行舉手禮:“報告首長,上甘嶺英雄團一營三連指導員賈述生、連長高大喜率一百三十名轉業官兵報到。”煙霧中人影幢幢。

  2

  春光明媚。荒草、雜樹包圍的飛機跑道上,一架老式“安二”型飛機轟鳴著,拔地而起,直衝碧空。隨之,旁邊的一片濕地裏成千隻的鳥一哄而起,遮住了一片天。

  迎著燦爛的夕陽,飛機在北大荒原野上空緩緩飛行。伴隨著它的還有排成一群“人”字形的南來的大雁。

  俯瞰之下。

  茫茫無際的荒原上,野獸、野雞、野鴨出沒。

  一隊在荒原上開荒的隊伍,有的站在拖拉機上、卡車上向飛機歡呼,招手,揮舞著紅旗。

  機艙內,賈述生興奮地望著隊伍。

  一隊在沼澤地艱難行進的隊伍,揮舞著紅旗。

  機艙內,高大喜向下麵招手。

  一大片新開墾的黑土地。

  紅旗、拖拉機開進,遠處濃煙滾滾處有燒荒的隊伍。

  眾人向飛機招手。

  飛機低空飛過歡呼的人群。

  3

  飛機由高向低,緩緩飛行。

  機艙裏洋溢著激動的氣氛。

  北大荒農墾局副局長吳新華站起身,興奮地對賈述生等幾位分場負責人說:“好啊,咱們的第一個開荒戰役打得漂亮。述生,特別是你們光榮農場六分場為咱們北大荒十萬複轉官兵樹立了榜樣,立了大功,開了個好頭啊!”

  賈述生:“我們堅決保證提前實現老部長提出的盡力讓全國人民每年吃上二十斤北大荒糧食的戰略號召。”

  吳新華:“好,有氣魄。當年,我們這支部隊在上甘嶺不到四平方公裏的陣地上,頂住六萬敵人九百多次衝鋒,取得戰役的決定性勝利。我相信,今天我們這支部隊也一定能夠在北大荒再次創造奇跡。同誌們啊,利在當代,功在千秋啊!”

  賈述生等都露出激動振奮的神情。

  吳新華:“繼續擴大開荒戰果,怎麽樣,還有什麽問題嗎?”

  賈述生:“吳局長,我和高大喜商量過,新增加的十萬畝開荒任務,我們全包了。”

  一分場場長不滿地說:“你們全包了,我們怎麽辦哪?”

  高大喜哈哈大笑:“你們?你們把年初計劃的任務完成就不錯了。”

  一分場場長:“高大喜,別吹牛了,你敢打保票?”

  高大喜:“當然敢……”

  高大喜的話被副駕駛員打斷:“高場長,指揮塔點名叫你。你們分場有人開小差了!”

  一分場場長:“老高,我看你們還是先抓逃兵,再搶任務吧。”

  機艙人大笑。

  4

  落日的餘暉灑在原始的荒原上。

  殘陽下的草甸子上,窪水沒著塔頭墩子根部,泛著陰涼的光芒。

  特鏡:八條腿在泥水交織的草甸子裏奔跑,嚓嚓嚓、嘩嘩嘩,艱難地起,急匆匆地落,一隻腳深陷下去,再拚力地拔腿、拔腿。

  八條腿艱難地到了樹林旁。

  樹林一側遠處傳來了群狼嗥叫。

  跋涉的人群裏有人慘叫:狼群!

  特鏡:蒙蒙夜色裏一簇陰森森的藍眼睛襲來。

  跋涉的八條腿倏地擠到了一起。

  5

  夕陽西下的六分場馬架子搭成的辦公室裏,副場長方春十分焦急。

  方春狠狠地吸了口煙,又搖起電話。

  薑苗苗開門急匆匆地走進來,站在桌前,兩眼直瞪著方春。

  方春向薑苗苗招呼著:“苗苗,也不知道老賈和老高是咋回事,還是上甘嶺戰鬥英雄呢!把隊伍帶成這個樣子。批評不得了。”

  方春繼續搖電話。

  薑苗苗伸出手來,把音叉按住:“方副場長,我再同你說一次,人跑了,不是小事情,你要趕快打電話。”

  方春放下電話,往凳子上一坐:“我這不是在打嗎?打電話打得我嗓子都冒煙了,可就是打不通。苗苗同誌,幫著倒杯水,好不好?”

  薑苗苗鳳目一瞪:“對不起,要喝你自己倒去。”

  6

  黃昏給荒原野甸帶來了恐怖陰森的氣氛。

  歪戴帽子的席皮和手持獵槍的李開夫神色緊張地率領著張愛寶等四人深一腳、淺一腳踏著塔頭行進。

  腳步聲驚起一群野鴨子,撲撲棱棱地飛上天去。

  空曠的遠處,傳來熊吼狼嚎的聲音。

  7

  荒野上,一輛解放牌卡車,瘋了似的在土路上飛奔。車後拖起了滾滾的煙塵……

  車內,賈述生催著司機:“快、快,一定要在天黑前趕到場部。”

  高大喜、賈述生陰著臉,心情沉重。汽車後長長的塵土在夕陽下像一條飄舞的土龍。

  8

  夜色籠罩著茫茫的大樹林子。

  幾個人艱難地行走,李開夫有點走不動了。

  李開夫:“完了、完了,我們肯定死在這兒了……”

  另一人:“席皮,咱回場吧,這要是死了,算啥呀?”

  席皮:“往哪回?還有臉見人哪?走!”

  李開夫:“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跟高場長、賈書記說,全由我李開夫一人承擔。席皮,我求你,咱回場吧!”

  另外二人:“席皮,回去吧,咱對場領導說認打認罰。”

  席皮:“北鬥星在哪兒?”

  李開夫:“在那兒!”

  席皮:“媽的,認命吧,天生絕後的命。朝著它走,回場……”

  幾個人鑽回林子……

  9

  夜色籠罩了北大荒。

  高大喜、賈述生風風火火地進了馬架子。

  薑苗苗、方春走上前。

  方春:“賈書記、高場長,席皮……”

  賈述生:“我們知道啦。”

  高大喜:“怎麽搞的?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集合隊伍。”

  10

  天空陰沉沉的,夜色更濃了。

  賈述生、高大喜、薑苗苗、方春急匆匆地走出馬架子。

  解放車發動,車燈雪亮。

  拖拉機轟鳴。

  槍支、子彈上膛的聲音。

  人們在車燈下迅速上車。

  高大喜:“老賈,你順那條路到大甸子裏找,我帶人從樹林順沼澤地找。同誌們,出發!”

  一輛汽車駛出場區。

  人們跑步拿槍跑出場區。

  拖拉機急駛出場區。

  雪白的燈光在黑夜裏格外刺眼。

  11

  夜色裏,風吹拂著,荒野上的枯草發著嚓嚓嚓的瘮人的聲響。

  席皮、李開夫一夥從樹林子中走出來,一抬頭,又看見荒野中孤零零的“鴛鴦樹”。

  張愛寶用手一指,喪氣地說:“席隊長,我們又轉回來了。”

  席皮狠狠地說:“他媽的,今天是撞到鬼了。”

  李開夫:“完了,完了,這算他媽什麽呀?”

  席皮絕望地靠在了鴛鴦樹上。

  另外兩人號啕大哭……

  12

  黑漆漆的大甸子出現一束束耀眼的光芒。

  汽車燈拖拉機燈交織在一起,大家喊著:“席皮!李開夫!”

  賈述生手持手電筒,大聲地喊著:“席皮……李開夫……”

  13

  月亮穿出一片濃雲,月光下的水窪、荒草、樹叢,陰森恐怖。

  高大喜等人的手電筒在樹林裏晃動。

  高大喜喊:“席皮……李開夫……”

  眾人喊另外兩人的名字。

  14

  樹林子裏,風吹枝條互相摩擦,隨處都像有野獸晃動的身影。

  席皮、李開夫四人艱難地走著,席皮邊走邊說:“我就不信回不去,快點。”

  一行人七扭八歪地前行。

  無數道手電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席皮驚訝地瞪起了眼睛,轉身向樹林子裏跑。

  高大喜掏出槍,一揚手,“啪”地一槍,席皮的帽子“撲”地飛了出去。

  席皮驚愕地站住,一摸腦袋,一手血跡,發瘋一樣地大喊:“姓高的!你,你真打呀?!”

  高大喜因怒而笑,聲音笑得發抖:“真打?不是真打能嚇住你?”說畢,一抬手,“啪、啪、啪、啪”一連四槍,白樺樹上四根比小拇指還細的樹枝應聲而落。

  席皮怒目圓睜,雙手撕開上衣,露出胸膛:“高大喜,老子沒死在國民黨、美國佬的手裏,今天死在你高連長手裏,我值了。高連長,來吧!打死我吧!我們老席家斷後了。來吧,打死我吧!”

  席皮邊喊邊向高大喜的槍口衝來。

  李開夫衝到了席皮的前麵,雙手抱住高大喜的雙腿。

  李開夫:“高場長,席皮他不對,千錯萬錯,全是我的錯。高場長,你高抬貴手……”

  其他兩人也同時跪下:“高場長,我們錯了……”

  高大喜看著李開夫三個人厲聲大喊:“站起來!都給我站起來!上甘嶺英雄連沒有你們這樣的熊包!都給我滾回去!”

  15

  夜,六分場大院內變得格外不平靜了。

  汽車燈、拖拉機燈將院內照得雪亮。

  高大喜一行人將席皮、李開夫等人押進了院內。

  高大喜:“賈書記,丟人哪,我就想崩了他們!”

  賈述生摁住了高大喜欲拔手槍的手。

  賈述生慢慢地走到了四個人的麵前,心情沉重地說:“同誌們,我很痛心哪!我作為一名指導員,一個場的書記,工作做得不細,沒有關心你們。在北大荒這場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出現了逃兵,逃兵啊!這是我們場的恥辱,是北大荒拓荒官兵的恥辱。我對不起同誌們,對不起毛主席和全國人民的信任。我給上甘嶺英雄連的旗幟抹黑啦……”賈述生說不下去了……

  席皮把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粗聲大氣地說:“指導員,你別說了,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是逃兵嗎?打錦州,我腸子都流出來了,掉過一滴眼淚沒有?從九江一口氣把老蔣追到海南島,鞋底都跑飛了,我叫過熊嗎?在上甘嶺,一個連就打剩下指導員咱四個,我不跟你一樣,四天三夜沒睡覺?!幹革命,我席皮啥時候偷過懶藏過奸?革命勝利了,我想回家看看俺娘,都十年了,我多想見見她老人家呀……俺席家幹革命就沒出過孬種,爹讓國民黨殺了,大哥、二哥,還有我二叔、三叔都死在戰場上了,老席家就剩下我這個獨苗子了,別人不知道,你高大喜還不知道?”

  席皮越說越激動,眾人圍觀靜聽:“你說開發北大荒是毛主席號召的,先別回去了,我咬咬牙聽了。開荒任務急,我想咱不能給他老人家丟臉哪!兩個月六十天,我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困急了打個盹,餓了吃碗飯,大腿讓拖拉機給拽掉一塊皮,骨頭都露出來了,我請過一天假嗎?世界上有我這樣的逃兵嗎?”席皮一口氣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了,又委屈又傷心,號啕痛哭。

  高大喜眼圈也紅了:“席皮,有種,說得好!你是英雄啊,你可以這樣說,你可以麵對全場的戰友這樣說!你能麵對二柱子、楊大剛、李有財、王小、張振杉那些埋在朝鮮埋在上甘嶺的戰友們說嗎?他們死了,他們永遠也回不了家了,你還活著!”

  高大喜越說越激動,他拔出了手槍,衝向席皮。

  賈述生著急地大喊:“老高……”

  方春衝上去抓高大喜的手,被高大喜扒拉到了一邊兒。

  高大喜邊衝邊拉動槍機,走向席皮等人。

  席皮、李開夫驚恐地望著高大喜。

  高大喜將槍交給席皮:“英雄,你走可以,我不留你,先把我高大喜崩了,從我身上跨過去,回家討老婆,回家過好日子。來吧,我不留你。”

  賈述生走上前去,一手拉住高大喜,一手拉起席皮,深沉地說:“同誌們,大家都冷靜一點,你們的困難我和高場長不是不清楚,場領導、黨中央不是不知道。同誌們,我們想成家,就是要安營紮寨,一輩子開發建設北大荒,這是一場硬仗,我們的敵人,就是周圍這幾百萬畝荒地,要戰勝北大荒,不是幾年,是幾十年。我們要對得起黨和人民對我們的信任,戰勝敵人,決不後退。”

  大家齊聲高喊:“戰勝敵人,決不後退!”

  這聲音在荒原上久久不息。

  16

  第二天的早晨。

  周德富端著一盆菜,雙手用筷子插著兩串白饅頭,向馬架子走來。席皮和李開夫迎了出來,正準備接過就餐。

  方春從辦公室走出來,向這邊大聲喊:“你們不寫檢查幹什麽?”

  李開夫:“不幹啥,先吃點飯。”

  方春怒氣衝衝地走過來:“吃飯?還吃酒席呢!檢查不寫好,餓著!”

  席皮停住腳:“什麽?憑啥?”

  方春鼻子一哼:“憑啥?你自己不知道?別以為你們回來了,事就完了,有人給你撐腰也不行。”

  17

  夕陽灑進賈述生住的馬架子,一片燦爛的光芒。

  方春向賈述生和薑苗苗委屈地訴苦:“我有什麽辦法。人家是大功排排長,會把我放在眼裏?”

  薑苗苗駁斥道:“方副場長,你這話可是有點不實事求是!你要是不把話說絕了,不說什麽時候都不會給假的話,我看席皮、李開夫他們不一定會跑。”

  方春不滿地對賈述生說:“賈書記,席皮他們就這樣了?”

  薑苗苗給高大喜倒了一杯水,賈述生衝著方春說:“老方,我不是跟你談過了嗎?”

  賈述生:“工作還是要講究個方法。你們說,這開發北大荒,是黨中央毛主席號召的……”

  方春忽地站了起來:“方法?可席皮他們卻臨陣逃跑,這要在城裏,早摟到右派堆兒裏去了,還有什麽方法不方法!”

  薑苗苗打斷他:“方副場長,你不能亂扣帽子,席皮他們和右派哪能貼上邊!”

  “怎麽不貼邊,你以為右派是什麽呀,不就是因為說了幾句話嗎。席皮不僅有話,還有行為,帶頭公開逃跑,破壞北大荒建設。我看,比貼邊還貼邊,比右派還右派。哼,要不是有人包庇他,他小子早就被收拾了。”

  “你--”高大喜一拍桌子,“我包庇他,你方春有能耐就把他打成右派,你打呀,連我也打……”

  “我可沒那麽說。”方春說完,一P股坐在凳子上,“我沒上過戰場,沒打過仗,在你們這些戰鬥英雄的圈子裏,連放個屁都沒滋沒味的。”

  “好了,別說這些咬眼皮的話了。”賈述生不緊不慢地說,“方副場長,你的意思,席皮他們該怎樣處理?”

  “嚴肅處理!殺一儆百!”

  “你敢!”高大喜剛要站起來,被賈述生一把拽住。賈述生依然不緊不慢地說:“我說,方春同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之常情嘛!你沒錯,席皮他們也沒錯。席皮錯就錯在向你請假時,沒得到你的批準抬腿就走,這是組織紀律性問題,不能說是原則立場問題。一棍子把人打死不對吧?”

  方春依然不依不饒:“賈書記,那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賈述生:“也不能這樣簡單。不管怎麽說,席皮的事兒,也給我們提了一個很大的‘醒兒’……你放心,方副場長,我們是國營農場,是向地球開戰的複轉官兵,不是一盤散沙。”

  18

  開荒大會戰如火如荼。

  紅旗飄飄,遠處濃煙滾滾,拖拉機艱難前行。

  賈述生、高大喜在前麵用力拉著犁。

  李開夫和席皮緊跟其後。

  他們的汗水順著光著的脊背往下流。

  薑苗苗手扶著犁,用力往下使勁。

  遠處人群中拉犁的號子響起:

  領:“同誌們加把勁呀!”

  合:“哎嗨嗨喲哇!”

  領:“齊努力別鬆氣兒呀!”

  合:“哎嗨嗨喲哇!”

  領:“要團結一條心呀!”

  合:“哎嗨嗨喲哇!”

  領:“要開出大片地呀!”

  合:“哎嗨嗨喲哇!”

  領:“建設社會主義呀!”

  合:“哎嗨嗨喲哇!”

  領:“實現共產主義呀!”

  合:“哎嗨嗨喲哇!”

  領:“把媳婦娶家裏呀!”

  合:“哎嗨嗨喲哇!”

  幾組人拉犁的特寫畫麵,領號者周德富的特寫。

  薑苗苗捂嘴樂、席皮和李開夫等人拚命喊的特寫。

  賈述生和高大喜停了下來,望著熱火朝天的場麵。

  高大喜高興地看著大家:“同誌們,歇歇,喘口氣!”

  賈述生:“大家歇一歇!”

  周德富:“賈書記,不能歇,天黑前把這片幹完!”

  席皮:“場長,不幹完,不吃飯!”

  勞動號子重新又響起……

  高大喜望著大家對賈述生說:“這些個強種啊,叫你哭笑不得。”

  賈述生:“老高啊,這些家夥個個都是條漢子,難為他們了!”

  高大喜:“怎麽啦?”

  賈述生:“怎麽啦?陰陽失調,都是該當爹的年齡啦!”

  19

  高大喜的馬架子裏麵。

  氣急敗壞的高大喜P股斜坐在桌子角上,一腳蹬在椅子上,一隻手在懷裏抱著軍用手搖電話機,一隻手拿著話筒,正在大喊:“任務保證完成。”

  “就有一條--”

  “缺媳婦……!對……對。”

  “……就是缺--媳--婦--!”

  “缺媳婦--”

  賈述生搶過電話:“局長,開荒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大喜說得對呀,這個問題不解決,軍心不穩哪!什麽,太好了,我代表全場的同誌,謝謝局長啦。”

  高大喜:“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同誌們!”

  20

  傍晚,八家子村的上空炊煙嫋嫋。

  王繼善房間裏熱氣騰騰,王繼善老伴裏外忙著往上端餃子。

  李開夫、席皮坐在炕上。

  王繼善叼著煙袋鍋,邊倒酒邊說:“這扯不扯,當年日本鬼子,就在那片林子轉磨磨,要不是遇上我,他們也就轉不出來了。北大荒這地呀,邪性,說不好。說它大吧,你撒歡跑沒事,說它小吧,巴掌大的地方,就把你弄沒影了。就說你們走的那片草甸子、林子,告訴你們,你們也走不出去,就得我這樣常轉悠的領著……趁熱乎吃,麅子肉大蔥,涼了就不好吃了。哎呀,餃子酒餃子酒,餃子就酒年年有哇!二位領導,幹!”

  李開夫、席皮端起碗,一口喝下了半碗酒。

  席皮:“王大叔。”

  王繼善:“可不敢,叫我老王。”

  席皮:“王大叔,我們並不想走,我們想紮根在這兒,可到了這個歲數……”

  李開夫:“沒媳婦,這是個實際困難。”

  王繼善:“那是,那是,紮根好啊,可我們這八家子總共這麽三十幾口子人,老的老,小的小,光棍呢,有那麽幾個,也是公多母少哇……”

  王繼善老伴端著熱餃子進門:“趁熱吃,別客氣,這大老遠的跑這荒甸子裏來,遭罪呀,沒有待長的。北大荒啊,折騰來,折騰去,都沒留下,就剩這八家子,誰敢往這兒來呀?”

  王繼善咳嗽了一聲,用眼睛瞪著老伴:“喝、喝,別放筷。你再弄點啥菜……”

  老伴知道自己多嘴了,知趣兒地出了屋。

  王繼善望著兩個愁眉不展的青年,若有所思:“二位,別閑著,喝呀!”

  21

  夜,涼爽的春風,吹拂著薑苗苗。

  屋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嘭、嘭、嘭!”

  薑苗苗警覺地把信紙翻過來,扣在桌子上,大聲問:“誰呀?這麽晚了。”

  門外傳來方春的聲音:“薑副場長,是我,方春。”

  薑苗苗不高興地說:“有事明天再說吧,我要睡了。”

  “是公事,不是私事,幾分鍾就行。”

  薑苗苗開門。

  方春開門進屋,薑苗苗走到辦公桌前,一臉的不高興。

  “說吧,有什麽重要的事?”

  在薑苗苗目光的逼視下,方春白皙的臉上像是又塗了一層白蠟那樣拘謹,他居然有點結巴:“薑場長,我、我來找你,還是、涉及、涉及賈書記和高、高場長,想和你商量商量。”

  “你還想去告他們倆呀,告訴你,這事兒,我可不跟你摻和!”

  “哎,苗苗,不,薑場長,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告他們,而是要幫他們。”方春急得直擺手。

  “你要幫他們?怎麽說?”薑苗苗有點奇怪了,指著凳子說,“坐吧!”

  22

  月亮在雲中穿行,一隊宿舍裏對麵的大通鋪上,清一色的黃軍被。周德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伸手摸摸旁邊席皮的鋪,鋪空著。周德富“撲棱”一下子坐起來,四麵望望,用手推另一側的張愛寶:“哎,哎,小土豆,醒醒。”

  小土豆懶洋洋睜開眼睛,說:“幹啥呀,明天還幹活呢。”

  “哎,你說,席皮幹啥去了,是不是又跑了?”

  “你胡說什麽,領導讓等媳婦,他高興都來不及呢,還會跑?”張愛寶說著也坐起來了。

  周德富轉身端過煙匣子,卷了一支“大炮”,遞給張愛寶,說:“來一支吧,清醒清醒。”

  “三更半夜的,你不睡,還不讓別人睡,折騰個啥?”

  “少睡一會兒,困不死你,你說,這事能是真的嗎?”

  小土豆:“反正領導說是真的,假了你也沒轍。睡吧!”

  周德富:“假不了,假不了。”

  徐磊一揭被子,坐了起來:“想瘋了?要扯,外麵扯去。”

  23

  月光下,薑苗苗宿舍裏。

  方春:“在咱們六分場,賈書記、高場長條件最好--著名戰鬥英雄嘛,我看應該幫助他們先考慮。”

  薑苗苗一皺眉:“怎麽個考慮法兒?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哪!”

  方春斜了一眼薑苗苗,認真地說:“別看我同他們拍桌子,但畢竟在一個戰壕裏,賈書記、高場長都是單身,他們自己不說,咱們這當助手的,也該主動地關心關心他們。因此,我寧可信其有。”

  薑苗苗:“你呀,還是把心思放到工作上、正經事上吧。”

  方春:“別、別,這就是最正經的事了!雖然老賈、老高背著我們給上級打報告,但我覺得對穩定軍心有好處啊!賈書記、高場長是全國戰鬥英雄,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就應該當媒婆,英雄的媒婆,穿針引線。”

  薑苗苗:“他們的問題解決了,你怎麽辦哪?”

  方春:“我的心已經默默交給她了,以上的情況與我無關。”

  薑苗苗:“誰呀?”

  方春:“你說呢?”

  薑苗苗:“我不知道。”

  方春:“等著吧,等著火熱的岩漿噴射時,我將融化在你的血液裏。”

  薑苗苗:“去,少出洋相。”

  24

  燈光下,馬架子裏的席皮正在悄悄地忙著。

  牆上掛著塊鏡子,地上架著個洗臉盆,席皮臉上塗滿了肥皂沫兒,拿著剃頭刀,專心致誌地刮胡子。

  李開夫進來了,對著鏡子望了望,“還沒有蛋呢,就想抱窩啦?”

  席皮:“不打無準備之仗嘛!”

  李開夫:“鬧心,走,出去散散心。”

  席皮:“鬧啥心哪?”

  李開夫:“你小子,頭腦太簡單了。”說著往外就走。

  席皮刮了一半胡子,“哎哎,啥事呀?你……”跟著李開夫出了馬架子。

  25

  馬架子透露出的光亮裏,一群群蚊蟲在哼哼地叫著、飛著。

  席皮跟著李開夫來到馬架子外,立即被蚊子包圍,嗡嗡嗡的蚊子、小咬分成兩堆,扭著團地在頭上盤旋著。

  席皮一伸手,“啪”地一聲,翻開手一看掌心一團血。“我說開夫,有屁快放,別讓我陪著喂蚊子。”

  李開夫:“席老弟,你也不搬塊磚頭照照,別說現在八字沒一撇,就是有了,能像他們說的那樣嗎?要多少有多少?你以為是蝗蟲哪!我聽說來也就是那麽十來個,還不夠領導、戰鬥英雄們分的哪!別聽那個,還得靠自己,要不後悔一輩子。”

  席皮:“有道理,有方春那小子,肯定沒咱倆好。”

  李開夫:“因此,現在必須從薑副場長苗苗身上掏個實底,如果有,薑苗苗是女同誌,來的姑娘歸她管。分場隻有一個女的,因此,現在找薑苗苗把咱倆的情況跟她談,多講我的才華和你的拚命精神。如果她很上心,就說明有其事,如果不上心,那肯定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席皮沉著刮了半邊胡子的臉,像泄了氣的皮球:“聽天由命吧,要去你去,反正賈書記、高場長盡心了,誰讓咱待在這鬼地方呢!”

  26

  天高雲淡,陽光燦爛。

  高大喜、賈述生從樹叢中走來:“老賈呀,最近大夥情緒不高啊,幾個小組都是這樣,埋頭幹活,拚命工作,可沒有熱情,長此以往要出問題呀。”

  賈述生:“在支邊女青年未來之前,不應該先對同誌們說。急躁啊,太急躁!”

  高大喜:“這個困難老部長和局裏夠支持呀,是死是活給個準信兒!這鈍刀按脖子,磨人嗎?這樣,我先去幾個人看看,鬧心,說啥呀?還不如悶著啦。”

  高大喜歎口氣向開荒地走去……

  賈述生望著高大喜的背影心情特別沉重。

  薑苗苗來到賈述生的馬架子前:“賈書記。”

  賈述生:“薑副場長,有事嗎?”

  薑苗苗:“心煩,想找你談談。”

  賈述生:“進屋說吧。”

  二人前後走進了馬架子。

  賈述生給薑苗苗倒了杯水:“喝口水。”賈述生頭也不抬地坐到辦公桌前:“薑副場長,現在問題嚴峻啊,上邊遲遲沒有回音,我又不好一次次地催,官兵安家的問題……”

  薑苗苗:“如果支邊女青年不來,軍心確實難以穩定。我們不能眼看著這些槍林彈雨裏衝出來的同誌,就這樣窩著一口氣墾荒。可確實又沒有其他的好辦法。”

  賈述生:“最近一定要把夥食搞好,首先讓同誌們嘴上別虧著啊。”

  薑苗苗:“這些日子高場長說拓荒的進度很快,就是每天飯菜剩得太多。”

  賈述生:“不行,這樣不行,我還得給首長打電話。薑副場長,你現在通知高場長,把工收了,把場區布置一下,集中精力等支邊女青年。”

  薑苗苗:“這能行嗎?”

  賈述生:“我就不信,這些個為國家拚命的人,連個自己的家都沒有,不公平。我要給局領導、老部長匯報,實在不行給毛主席打報告,為國家著想的同時,也要為這些個英雄著想啊。”

  27

  歡迎女支邊青年的準備工作在緊張地進行。

  高大喜、方春在荒草叢生的路兩側指揮掛彩旗。

  李開夫、席皮等人無精打采地布置標語:“熱烈歡迎支邊青年參加開發建設北大荒”,“建設祖國糧倉,為社會主義事業貢獻青春和力量”。

  李開夫上下打量著身旁的方春:“方副場長,錯了。”

  方春:“哪錯了?”

  李開夫:“支邊青年前少個字。”

  方春:“少什麽字啊?”

  李開夫:“女字,應該是歡迎支邊女青年才對。”

  方春:“李開夫,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席皮不知從哪衝了出來:“什麽身份?就是女支邊青年。你安的什麽心?讓咱農場全體同誌斷子絕孫哪!”

  方春氣得渾身發抖:“席皮,你不要以為打幾天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再跑,照樣收拾你。”

  李開夫:“方副場長,這回好了,我倆都絕後了,哪也不用跑,跟你過一輩子享福嘍,你多孝順哪!”

  方春:“李開夫,我告訴你這個國民黨的痞子,不要以為你現在猖狂了,早晚要……”

  席皮、李開夫:“我今天跟你拚了。”說著向方春衝去。

  高大喜:“反了,都給我站那兒!嘴上都沒個把門的,都給我滾回去。”

  方春不服氣:“高場長,他們……”

  高大喜扛著東西,頭也不回,大步朝場區走去。

  方春望著高大喜:“這還有沒有理可講了?”

  28

  賈述生的馬架子辦公室裏,桌子上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電話鈴響第二遍,賈述生拿起了話筒。

  “喂,我是述生,吳局長啊,有啥事?你說吧,啊?真的,太棒了,我正不知道該咋辦呢。你放心吧,沒問題。喂,老團長,咱可說真格的,那十萬畝荒地,我們六分場包了,一言為定,一言為定。”

  望了望高大喜布滿疑問的臉,剛要說什麽,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微笑,拔腿向門口走去,猛地一回身,賈述生大聲說:“大喜呀,快,快通知,全體集合!”

  29

  黃昏時分,六分場場部院內又熱鬧起來了。

  隨著周德富“集合了,集合了”的大聲嚷嚷,席皮、李開夫腳前腳後走出馬架子。

  李開夫捅了捅席皮:“哎,事兒鬧大了,是不是要連夜把咱們送到場部去?”

  席皮:“管他呢,老子哪兒都敢去。”

  李開夫:“要是高場長再發火,你可摟著點兒,那家夥虎糙糙的,啥事都幹得出來。”

  席皮:“放心吧,他要是來真格的,咱倆早就沒命了,上甘嶺的時候,他三槍打死過四個美國鬼子,其中一個是串糖葫蘆,當時在草甸子的那一槍,一下子把我蒙住了。”

  二人說著,來到排隊地點,按隊站好。被臨時集合弄得滿腹狐疑的複轉官兵大眼瞪小眼,大氣都不敢出。

  賈述生滿麵嚴肅地從排頭走到排尾,又從排尾走到排頭,逐個審視,審視得複轉官兵莫名其妙。

  賈述生站到隊伍中間,威嚴地說道:“就你們這個熊樣,還想找老婆?我命令你們,馬上整理內務,把床鋪收拾幹淨,衣服洗好,胡子刮淨。”

  賈述生話音一落,隊伍裏哄的一聲議論開了,李開夫挑頭說:“賈書記,你劈頭蓋腦地來這麽一通,什麽意思呀?”

  賈述生又一次提高了嗓門:“當然有‘意思’了,我讓你們從現在起,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人似的,聽懂了沒有?”

  “報告,”席皮在隊伍裏帶頭起刺兒,“打扮得像個人似的有啥用,也沒有大姑娘,給誰看呀!”

  眾人哄地笑了起來。

  賈述生仍然繃著臉:“你小子呀,我看你純粹是個媳婦迷了。席皮,你給我聽著,李開夫,還有張愛寶,你們幾個誰也不許偷懶,再搭馬架子,搭夠二百人住的馬架子,將功補過。”

  “賈書記,搭馬架子給誰住啊?”李開夫不解地問道。

  賈述生一字一板地說:“告訴你們吧,老部長安排,動員來了一批大姑娘,明天就來咱們場和咱們一起參加開發北大荒!”

  席皮問;“什麽,來多少?”

  賈述生:“二百!”

  李開夫問:“哪天?”

  賈述生:“明天!”

  全體官兵立刻歡呼跳躍起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