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傳新注

第1節

　　經

　　元年春2，王正月。

　　齊人救邢。

　　夏六月辛酉3，葬我君莊公。

　　秋八月，公及齊侯盟於落姑4.

　　季子來歸5.

　　冬，齊仲孫來。

　　1閔公：名啟方，莊公之子，公元前661年—前660年在位。《諡法》：“在國遭難曰閔。”2元年：公元前661年。3辛酉：八日。4落姑：齊地，在今山東博興縣東北。5季子：公子友之字。季子賢，忠於社稷，故稱字。

　　傳

　　元年春，不書即位1，亂故也。

　　1“不書”二句：《春秋》不書閔公即位，因上年魯國內亂，子般被殺，閔公不行即位之禮。

　　狄人伐邢1.管敬仲言於齊侯曰2：“戎狄豺狼，不可厭也3.諸夏親昵4，不可棄也。宴安鴆毒5，不可懷也6.《詩》雲7：‘豈不懷歸8，畏此簡書9.’簡書，同惡相恤之謂也10.請救邢以從簡書。”齊人救邢。

　　1狄：亦稱翟，古代北方少數民族之一，分布在今河北、山西等地。邢：國名，姬姓，在今河北邢台市。狄人伐邢事在莊公三十二年冬，《傳》敘於此，交代“齊人救邢”之前因。2管敬仲：名夷吾，字仲。敬是諡號。齊侯：齊桓公。3厭：滿足。4諸夏：中國。指中原地區的諸侯。親昵：親近。5宴安：安逸。《說文》：“宴，安也。”鴆毒：毒藥。鴆：毒。此句謂安逸如同毒藥。6懷：貪戀。7《詩》雲：引文出自《詩·小雅·出車》。8懷歸：思歸。9簡書：古代無紙，有事書於簡，謂之簡書。此指告急文書，類似於後世的羽檄。10同惡：謂同仇敵愾。恤：憂慮，顧恤。

　　夏六月，葬莊公。亂故，是以緩1.

　　1緩：謂葬過五月。古代諸侯五月而葬，莊公薨於上年八月，至此已曆十一月。

　　秋八月，公及齊侯盟於落姑1，請複季友也。齊侯許之，使召諸陳2，公次於郎以待之3.“季子來歸4”，嘉之也。

　　1“公及”二句：閔公初立，國家多難，以季友忠賢，故請於霸主（齊桓公），使之複返魯國。及：與。2使召諸陳：派人將他從陳國召回。季友於上年奔陳。3郎：魯邑，在今山東魚台縣東。4“季子”二句：謂《春秋》書“季子來歸”，稱其字而不稱名，以示嘉許。嘉：稱讚。

　　冬，齊仲孫湫來省難1.書曰“仲孫”2，亦嘉之也。

　　仲孫歸，曰：“不去慶父3，魯難未已4.”公曰：“若之何而去之5？”對曰：“難不已，將自斃6，君其待之！”公曰：“魯可取乎？”對曰：“不可。猶秉周禮7.周禮8，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9，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君其務寧魯難而親之10.親有禮，因重固11，間攜貳12，覆昏亂13，霸王之器也14.”

　　1仲孫湫（jiǎo）：齊大夫。仲孫是字，湫是名。省難：了解魯國內亂的情況。省：視察。2“書曰”二句：《春秋》稱“仲孫”（字）而不書其名，也是表示嘉許。3去：除掉。慶父：共仲。魯莊公庶兄，他與哀薑私通，莊公死後，派人殺死繼位之君公子般，閔公二年又再次弑君，圖謀自立為君。4已：終止。5若之何：如何，怎樣。6將：必。自斃：自取滅亡。斃：倒下。

　　7秉：持。8“周禮”句：謂周禮為立國之基。周禮：周朝的禮製。本：草木的根或莖幹。喻根本。9“國將亡”三句：以樹木比喻國家。顛：墜落。10其：句中語氣詞，表示希望語氣。務：致力於。寧：止息。11因：依。重固：指根基厚重堅固的國家。12間：離間。攜貳：內部離心離德的國家。攜：通“煙”。懷有二心。13覆：傾覆。14器：本指器具、工具，引申為方法、手段。

　　晉侯作二軍1，公將上軍，大子申生將下軍2.趙夙禦戎3，畢萬為右4，以滅耿、滅霍、滅魏5.還，為大子城曲沃6.賜趙夙耿，賜畢萬魏，以為大夫。

　　士屍曰7：“大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8，而位以卿9，先為之極10，又焉得立？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為吳大伯11，不亦可乎？猶有令名12，與其及也。且諺曰13：‘心苟無瑕14，何恤乎無家15？’天若祚大子16，其無晉乎！”

　　卜偃曰17：“畢萬之後必大。萬，盈數也18.魏19，大名也。以是始賞，天啟之矣20.天子曰兆民21，諸侯曰萬民。今名之大22，以從盈數，其必有眾23.”

　　初，畢萬筮仕於晉24，遇《屯》棦之《比》棫25.辛廖占之26，曰：“吉。《屯》固，《比》入27，吉孰大焉？其必蕃昌。《震》為土28，車從馬，足居之29，兄長之，母覆之30，眾歸之，六體不易31，合而能固32，安而能殺33，公侯之卦也34.公侯之子孫35，必複其始。”

　　1晉侯：晉獻公。作二軍：建立兩軍。按周朝軍製，一軍一萬二千五百人。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晉本一軍，見莊公十六年《傳》，至此擴充為二軍。2申生：晉獻公嫡長子。3趙夙：趙衰之兄。4畢萬：魏犨的祖父。右：戎車之右。5耿：國名，姬姓，在今山西河津市汾水南岸。霍：國名，姬姓，在今山西霍州市西南。魏：國名，姬姓，在今山西芮城縣東北。6曲沃：晉之別都，在今山西聞喜縣東北。太子申生居曲沃，在莊公二十八年。7士屍：晉大夫。8都城：指曲沃。晉國宗廟所在之地。《左傳·莊公二十八年》：“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9位以卿：謂將下軍。10極：至。指無以複加的地位。11吳大伯：太伯是周太王的嫡子，知其父欲立季曆，故出奔吳地，以避讓之。12“猶有”二句：謂離去尚能得到好的名聲，勝過留下遭殃。與：如。及：及於禍。13諺：古語。也指俗語。

　　14瑕：瑕疵。指汙點。15恤：憂。16“天若”二句：謂太子申生最好是離開晉國。祚：賜福。無晉：謂不繼承國君之位。

　　17卜偃：郭偃，晉大夫，掌占卜。18盈數：滿數。19魏：字本作“巍”。高大。20啟：謂佑佐。21兆：古代以十億為兆，萬億、億億亦為兆。極言數之多。22名之大：命之以大名。名：命名。23其必有眾：以魏與萬相配，預示必得眾。24筮：用蓍草占卜以預測吉凶。25遇《屯》棦之《比》棫：卦象由《屯》變為《比》。《屯》卦為《震》下《坎》上。《比》卦為《坤》下《坎》上。《屯》變為《比》，實際上是《屯》之初爻由陽爻變為陰爻（卦的下半由《震》變為《坤》）。屯：音（zhūn）。26辛廖：周大夫。占：根據卦兆預測吉凶。27《屯》固，《比》入：屯是難的意思。知險難，必有預備，所以能堅固。比是親近的意思。關係親密，所以能入。此句就整個卦象的變化而言。

　　28“震》為土”二句：此就卦象變化的局部而言。《屯》變為《比》，實即《震》變為《坤》。《震》為車，《坤》為土、為馬，故雲“震》為土，車從馬”。29“足居之”二句：《震》為足，又為長兄，故雲“足居之，兄長之”。30“母覆之”二句：此就卦象變化的結果而言。《比》卦《坤》下《坎》上。《坤》為母，《坎》為眾，故雲“母覆之，眾歸之”。31六體：指卦之六爻。《漢書·律曆誌》：“九六之變，登降於六體。”不易：不變。

　　32合而能固：此句綜合卦象最終和初始的含義而言。《屯》為初始卦象，有堅固之義，《比》為變化後生成的卦象，有和合之義，故雲“合而能固”。33安而能殺：此就具體卦象的變化而言。《屯》變為《比》，實即《震》變為《坤》。《坤》為地（安），《震》為雷（殺），故雲“安而能殺”。34公侯之卦：這是綜合上文內容而得出的結論。35“公侯”二句：畢萬為畢公高之後，其後代又將複列於諸侯，故雲“公侯之子孫，必複其始”。

　　經

　　二年春1，王正月，齊人遷陽2.

　　夏五月乙酉3，吉禘於莊公4.

　　秋八月辛醜5，公薨6.

　　九月，夫人薑氏孫於邾7.

　　公子慶父出奔莒8.

　　冬，齊高子來盟9.

　　十有二月，狄入衛10.

　　鄭棄其師。

　　1二年：公元前660年。2陽：國名，姬姓，今山東沂水縣西南有陽都城，即其地。3乙酉：五月無乙酉，日或月有誤。4禘（dì）：大祭之名。祀天地於郊、天子諸侯宗廟之祭都可以稱禘。吉禘：指三年之喪（實際上是二十五個月）畢，而祫於大廟，然後進行禘祀，致死者之神主於廟，而以遠祖當替代者入祧（遠祖的廟），借此大祭（禘）而審昭穆。祭祀之後，三年之喪即畢。5辛醜：二十五日。6公薨：被弑而書薨，為隱諱之辭；不書地，以別於正常死亡。7孫：同“遜”。《春秋》內諱奔，稱孫。

　　8莒：國名，己姓，在今山東莒縣。9高子：子為男子之美名。齊侯使來平魯亂，魯人貴之，故不書其名。10狄：指赤狄。少數民族部族，以衣服尚赤而得名。居地在今山西長治縣北、黎城縣西。入：入其國而不占有其地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