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九章不氣歌

  連隊裏紛紛傳說著,肖副連長和張連長爭吵了半宿,氣病了,究竟為什麽,有的猜東,有的說西,誰也說不到正地方。

  其實呢,肖副連長和張連長各執己見地沒吵出個子午卯酉,氣哼哼地揚長而去,回到家後往炕上和衣一躺,老伴和姑娘左問右問,誰也問不出一句話來,像是氣病了。說來並沒有病,隻是心裏不如意,覺得當這個副連長委實憋屈得慌,簡直難受極了,憋得像是鼻子一點氣兒都不通,偌大個肚子成了悶葫蘆一樣。沉悶!沉悶,這樣的沉悶呀!

  他躺到天蒙蒙亮,實在憋不住了,忽地起來,沒好氣地拽開門走了出來,剛要伸手拉障子門,一怔,又不知往哪裏去。返回身來,衝著地上一個土籃子騰地飛起一腳,土籃子飛出了障子。老伴慌張地跟了出來,問:“我說老肖呀,你到底是怎麽啦?倒有句話呀!”

  “你和老姑娘準備準備,我要求辭職--”肖副連長一跺腳,“我這個副連長不幹了,咱回老家擼鋤杆種地去!”

  這些年來,老伴就看出他工作上不順心,總是忍著忍著,大概實在忍不了了,知道他的脾氣,工作上的事兒問也問不出什麽來,急得額頭上沁著細汗應和說:“行,你要覺得實在難幹了,咱就回去。”老伴停停說,“不過,可得好好想想呀,你抗美援朝回來,組織上分配你回老家,縣裏接到信後,鄉長的位子給你留了那麽些天,鄉親們也都盼著,你就說北大荒更需要人,一定要為建設北大荒出把力,硬是帶著我們來到了這裏。要是這麽回去,可得想好,咋說呢?”

  “咋說?就這麽說!就這麽說!”肖副連長又狠狠地跺了下腳,一扭頭,猛然拉開障子氣呼呼地一步跨出了院子門。

  老伴緊緊尾追:“我說老肖呀,天還不咋亮,你上哪兒去呀?”

  “我跑不了,不能去上吊,也不能去跳井,”肖副連長不耐煩地回頭說:“快回去,工作上的事兒你少問。”

  老伴像撞到了南牆上一樣戛然止住了步,是的,她相信他是不會上吊,也不會跳井,工作上的事兒很難問出個什麽來,跟著他又能怎麽樣呢?

  黎明的天空灰突突的,連下了這些天雨,喘氣都給人以濕漉漉的感覺。

  肖副連長徑直來到連隊小商店敲開門,買了一瓶北大荒酒揣進小棉襖兜裏,踏著泥濘的道路朝田野走去。

  他來到六號地旁,望一眼這黑乎乎流油的土地,隨著視線漸漸側轉著,把視線放遠,看看七號、八號、九號……望著這成片的田野,心裏湧上了說不出的滋味,眷戀與離別,壯誌未酬,違心地辭職,這些錯綜複雜的心緒交織在一起,殘酷地折磨著他,他忽地蹲下抓起一把土,放在臉前瞧著瞧著,使勁攥成了緊登登的泥團,泥水從指縫裏細細地滲著,淚水汩汩地從兩個眼角流了下來……

  這六號地以後的片片田野,是他從抗美援朝的勝利戰場來到這裏後,王大愣分配他主管生產,組織犯人一犁一犁開墾起來的。在勘查、丈量、開墾時,有好幾塊地號都是機械沒進來,用馬拉犁、人拉犁和手刨鎬,蠶食一樣,一點點開墾出來的。手磨出一層層厚繭,磨出一個個血泡,特別是每塊地號為了實現當年墾荒、當年播種、收獲、盈利的緊張日子,哪裏沒有他的腳印和汗水啊,腰疼和腸胃出血就是疲勞過度成疾的。那之後,王大愣為了照顧他,才讓他從在第一線抓生產,退到二線抓後勤。但他還是經常往第一線跑,因為他確確實實離不開這眷戀的土地。他參加革命前,家裏窮得丁當響,沒有一壟地,靠給地主當長工過活。參加革命不久,他成了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解放後,又當上了國家幹部。來到小興安農場後,他把自己看成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主人嘛,就要像個主人樣,還要盡快把這荒蕪的北大荒開墾、喚醒,還要再盡快使它繁榮昌盛。日日夜夜,夜夜日日,拚命地帶頭幹啊幹,先後在犯人、農工、知青們的心裏樹起了共產黨員的豐碑。當他跟王肅、王大愣,如今又和張連長工作覺得有點扭勁時,忍了又忍,讓了又讓了,下級服從上級嘛,現在,終於針尖對麥芒,狠狠心要離開這裏,怎麽不心如刀絞呢!這裏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這群眾海洋的每一片心田,不僅有他的汗水,還傾注著他癡心的一往深情啊,那樣真摯,那樣深沉……

  他使勁攥著攥著,漸漸鬆攤開手,泥團落到了黑土地上,在淚水模糊了的視線裏,望著這黑油油的土地,忍不住一P股坐到了濕漉漉的地上,激蕩的心潮促使他猛地掏出那北大荒酒,“哢嚓”一聲用牙锛掉了瓶蓋,對在嘴上,就像吹喇叭一樣,咕嚕嚕就是一大口,接著又是一大口……喝著喝著,泥水浸透了褲子,涼哇哇地直刺P股,又像精神失常一樣猛地站起來,吹上一大口,“嗖”地把酒瓶子擲向了遠處,昏眩地朝七號地轉去,接著又向八號地轉去,那樣子像是此去再也不回來了。一步一步蹣跚地走著,瞧著,臨別要好好看一眼這不知灑下過多少汗水的土地。這個本是從炮火隆隆的戰場上走來的硬漢子,卻被纏綿的感情揪扯得這般難受。

  混沌迷蒙的天空上,黯然失光的太陽升起老高的時候,肖副連長雙腳沾滿稀泥回到家裏,P股上濕了個大圓圈兒,一進屋,老伴說張連長兩次派人來告訴讓他到連部去一趟,有急事。他到了連部,通訊員說張連長正在小俱樂部給全連的幹部、職工和知識青年開大會,便轉身走去。

  連綿的陰雨給小俱樂部帶來了漉漉潮氣,充滿了涼意。

  但,肖副連長一邁進大門,望著這些坐得規規矩矩密集的人影,立時感覺到一股股熱浪撲來。那一張張對他的笑臉,不,那是一片片真誠的心,是他用共產黨員對群眾的摯愛和溫暖換來的。奚春娣就曾多次被感動得流過熱淚。此時,他比麵對著親自流過汗的黑土地產生了又一種特別的眷戀之情:呸,我真糊塗,我憑什麽辭職揚長而去呢,老伴說的是那麽回事,要是這麽回去,見到了鄉親咋說呢?就說因為自己的正確意見沒被接受氣得不幹了?笑話,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同誌們!”因為坐不下,過道上也站著一些人。張連長沒有發現肖副連長進來,做了一通抗澇搶播的動員以後,忽地亮起嗓門補充說:“大家都知道,烏金市領導為了幫我們連隊辦的小煤礦盡快投產達效,梁師傅過完春節返回的時候,又增援來了有辦礦經驗的陳工程師,根據他們兩位的建議已正式向總場領導做了匯報,並得到了支持。我們除準備從連隊多抽一部分人外,還準備多招些臨時工,加快建礦的速度。”說到這,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又將嗓門往高挑了挑:“場部決定,為加強對開辦小煤礦工作的領導,調肖副連長任礦長,不再做連隊的領導工作,但,小煤礦歸屬連隊管轄……”

  會場上,除了張連長的聲音,其它的一切一切是那樣沉靜,而又那樣忿懣。沒有嘰嘰喳喳聲,沒有一個身影在晃動,肖副連長聽著聽著,像悶空“轟隆”一聲炸雷,腦袋被猛猛地震了一下似的,有點發昏了,但仍然比較理智:根本不是什麽為了加強對辦礦工作的領導,而是早就把自己看做眼中釘了,終於找到機會,巧立名目處置自己。說實在的,從小煤礦的勘探到開工,他們嘴上說得熱火朝天,其實根本沒當回事兒。這個所謂“礦長”的角色,和處理帶隊的鍾曉亮指導員、鄭風華等是一個模式,之前還有很多例子,好厲害的手段,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隻能幹生悶氣。

  他氣得有些發抖,本來想到主席台上去,卻怎麽也挪不動腳步了,身子一歪,緊緊靠在了牆上,憤憤地站著。張連長繼續說了些什麽,會場像嗡嗡出巢的一窩蜂,身邊的人輕輕和他打招呼,他都不知道。當人們忽地一下子站起來要擁出會場,他才清醒一些,知道會議散了。而且從擁擠、議論和腳步等交雜在一起的哄亂中聽清了一些耳熟的聲音:

  “嗬,這回張連長一個人說了算嘍!”

  “在山坡上摳個眼兒,算什麽煤礦,那不是踩咕肖連長嗎!”

  “名堂,名堂,這裏肯定有小名堂!”

  “小煤礦算個什麽級別的單位,鉚大勁兒,不就等於連隊的一個排長嘛了”……

  肖副連長沒有察覺出,也壓根兒沒有料到,他和張連長工作上的分歧和裂縫越來越大,盡管自己努力捂著,蓋著,忍著,不少群眾還是早就看出苗頭,隻不過是不說罷了。

  人們都不知道,這次會議還壓住了一個準備宣布的場革委會決定。本來,張連長向王肅匯報完和肖副連長在提拔袁大炮問題上的激烈爭執和分歧後,王肅一下想得很深很遠,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一拍桌子定音:“提拔袁大炮當副連長!”而且明明白白告訴張連長,讓他立即回去召開全連大會,宣布袁大炮上任的同時,肖副連長任小煤礦礦長,和連隊其它工作完全脫鉤。可是,就在張連長洋洋自得、神氣十足地讓連部通訊員敲完開會鍾聲,想找當副連長先通通氣轉告場革委會的決定,準備以勝利者姿態登上全連大會主席台的時候。王肅打來了電話,讓他先不要宣布提拔袁大炮為副連長的決定,等到秋後場革委開完了捍衛文化大革命成果講用會後,袁大炮做完典型講用,社會輿論再成熟一下後宣布。張連長放下電話心裏閃出一道不愉快的弧光。他哪裏知道,還是王肅左思右想考慮得細密而周到。肖副連長當這個“礦長”本來就會心裏翻騰,再硬嗆著他的口味提拔袁大炮替他的位,簡直是戴眼罩一樣,肖副連長要是發起大脾氣,和你理論起來,那是九牛拴在一起也拉不回那強勁兒。再說,誰都知道他上頭有根兒,真跑北京一趟回來,說不定給你弄個翻天覆地,反倒被動。

  這樣,王肅憑著極度的世故和圓滑,準備好了一套套應付肖副連長可能找來的質問,哪怕是省裏和北京來問,他也可以左來左擋,右來右擋。

  肖副連長隨著簇擁的人群出了小俱樂部。

  潘小彪從背後一把拉住肖副連長:“肖副連長,你當礦長,成了一把手,太棒了,鄭風華在小煤礦打更值班,要是聽說,準保非常高興,我們一定跟著好好幹,你就放心吧,有十分力不出九分九!”

  “遠點扇著,你他媽懂個屁!”李晉一個箭步跨上來推開潘小彪,“肖連長,走,到我們宿舍坐坐!”

  肖副連長笑笑:“不啦,我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去出任礦長呀。”

  那心裏的苦澀誰也看不出來。

  “走吧走吧!”李晉拽住肖副連長的胳膊,“我有最最最重要的話和你說!”

  “在這兒說不行?”

  “不行--”李晉眨眨眼,瞧瞧擺動的樹梢,“怕外邊風大扇了舌頭。”

  馬廣地、丁悅純等也都湊上來你拉我扯,拽著肖副連長不由自主地朝大宿舍走去。

  張連長最後走出小俱樂部,看到這些知青生拉硬扯往宿舍裏拽肖副連長,不知是嫉妒還是反感,投去的目光往那兒一掃便又收了回來。他真不明白,這個肖副連長和這些知青拉拉扯扯,摟摟抱抱,哪有個當領導的樣子。可也怪,這些知青就真聽他的,那次因王明明和馬廣地在夏鋤時挑起眼瞧就要發生的武鬥,鍾曉亮被調回城時幾乎全連的知青冒雨去場部請願,都是他解了圍……

  肖副連長被拽進宿舍後,知青們忽地擁了上來,有祝賀的,有勸慰的,七嘴八舌地嚷成一片。

  “亂嗆嗆什麽玩意兒!”李晉不耐煩地大喝一聲,然後對肖副連長說:“我說老連長呀,你們領導之間的事咱這小小的知青不懂,不能也不敢亂摻和,”他剛想扯到當礦長的事兒,又覺得不妥,故意把話拉遠,“聽說你不知為什麽煩惱的事兒氣病了,幾次找也沒找到你,想和你說幾句心裏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肖副連長笑笑:“你說吧!”

  “這話也可能我不該說,咱連隊誰都知道,你是轉戰沙場的老革命,是咱社會主義江山的功臣,走南闖北,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長,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麵多,啥都經著過,不會有想不開的事,”接著話又一轉:“一旦要有想不開憋氣的事兒,需要我出氣的話,我李某有的是招兒!”

  “治個人弄個景兒咱馬廣地的肚子裏也有幾個心眼子!”馬廣地在一旁迎合李晉。

  “瞎扯!”肖副連長心裏熱乎乎的,但很怕一句話失口,這些既調皮又可愛的知青捅出漏子,忙解釋:“別聽那些閑言碎語,沒啥了不起的。”他說著拍拍胸:“你們看,誰說我氣病了,這不好好的嗎!”

  對於肖副連長的為人和品格,不光李晉,包括許多知青,可以說深知其人,在心裏如明鏡一般,莫說對他的上級,即使同事或部下,也不在人前說人。李晉咽口唾沫一噤鼻子,半真半假地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肖副連長,可能你心裏沒有氣,假如有氣不公的話,千萬不要生氣,該咋的咋的,聽兔子叫喚還不種黃豆了呢,當連長咋的,不當又能咋的,礦長不也是長嘛,此處不養爺,必有養爺處。”

  “喂,李晉--”肖副連長一皺眉頭,“不能這麽說話。”

  “不這麽說就不這麽說,”李晉似尷尬又不以為然,“我在家爸爸氣不公時,常聽他念叨清代陝西著名的東閣大學士閻敬銘先生的一首《不氣歌》,很有意思,今天我想代表全宿舍的知青贈送給你聽聽。”

  “什麽?”肖副連長感興趣地問:“不氣歌?”

  “是的,”李晉連說帶比劃,語氣和手勢有著很濃的感情色彩,“造反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時,我爸爸因為以前寫過一首詩,歌頌蘇聯專家幫助我們建成第一座大型豎井,被扣上了崇洋媚外的蘇聯特務帽子,挨了批鬥。爸爸死活不服氣,一審訊就和他們辯論。造反派不管你服不服氣,每天讓爸爸戴高帽遊街、挨鬥,向毛主席低頭認罪。爸爸回到家裏,我們幾個姐弟和媽媽見爸爸被折騰成那副樣子,都很心疼,尤其是媽媽勸他受冤枉不要生氣時,他開懷哈哈大笑,像播音員一樣,給我們朗誦了那首《不氣歌》。”他加重語氣地勸問:“你還沒到我爸當年那地步吧?!”

  “李晉大哥--”馬廣地沉不住氣了,“你不是代表大夥獻上嗎,念念吧!”

  “對,念念吧!”不少知青應和馬廣地嚷起來。

  “好,諸位聽著哇--”李晉挺起胸,一仰臉,抑揚頓挫地背誦起來:

  “他人氣我我不氣,

  我本無心他來氣;

  倘若生病中他計,

  氣下病來無人替;

  請來醫生把病治,

  反說氣病治非易;

  氣之為害大可懼,

  不氣不氣真不氣。”

  李晉聲音一落,宿舍裏登時響起了一片熱烈的鼓掌和叫好聲。

  一首《不氣歌》給肖副連長心裏送去愉悅和舒暢,身上也像減輕了不少分量,好一陣輕鬆,豎起了大拇指叫好。

  “對,不氣不氣真不氣--”潘小彪第一個鼓完掌,緊緊抱住肖副連長的一隻胳膊,“肖連長,明天就領著我們去開煤礦!”

  “肖連長,我們跟你去!”不知誰喊了一句。

  一石激起千重浪,不少人一起舉手呼喊:“我也去!”

  “喂--”肖副連長嚴肅地板起麵孔,“這怎行,將來連隊抽誰誰去,可不能胡來!”

  靜,宿舍裏立時寂靜下來。

  “我今天下午就去!”肖副連長滿懷興致的樣子,嚴肅地告誡知青們,“每個人都要堅守好自己的崗位,聽話,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和支持!”

  “好--,咱們聽肖連長的!”潘小彪接著高興地對肖副連長說,“我敢打保票,你去小煤礦當總頭,梁伯伯,還有新來的陳工程師,一定非常歡迎,說今下午就今下午,咱一言為定啊?”

  “一言為定!”肖副連長回答。

  宿舍裏又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肖副連長從這掌聲和熱烈的激情以及勸慰裏,感到了欣慰和滿足。是的,作為一名領導幹部,還有什麽能比得上自己心裏有不痛快時,群眾能和自己同甘苦共呼吸感到興奮呢?這是自己平時能和群眾同甘苦換來的。這是多麽珍貴的感情啊!

  肖副連長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緊緊抱住了潘小彪,眼角上漸漸閃出了兩朵淚花,許久許久,才撲簌簌滴落到了地上。

  梁伯伯和陳工程師回到連隊以後,經過向張連長一再要求,已經抽出一小部分棒勞力投入了開礦生產,工地上有了熱火朝天的氣氛。潘小彪昨晚值了一宿更班,今天是休息。吃完中午飯就去約肖副連長去小煤礦工地,正中肖副連長的心意,倆人肩並肩地走去。

  他們踏著泥濘的小道走出場區,穿過大道,剛踏上菜地旁的農田路,就發現“香水梨”從對麵一扭一扭地、賣弄風騷地走來。

  “小彪,”肖副連長瞧一眼,確認是“香水梨”時問:“她也被派來開小煤礦了?”

  “沒有哇,沒有!”潘小彪語氣很堅定地回答後一皺眉頭說:“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幾天,這娘們總串過小煤礦來回這麽轉悠,鬼鬼祟祟像搞什麽花花名堂。有一回,我還看見她在更房門口給愣虎扔好吃的。”

  “噢--”肖副連長聽潘小彪這麽一說,皺皺眉頭,心裏也直覺得納悶兒:這個全連有名的賴皮賴臉的女人平時一慣好吃懶做,Y蕩出奇,怎麽會有好吃的扔給愣虎吃呢?聽說她常拿著兩斤白麵去換一斤大米吃,那點口糧將供上嘴。每年春播秋收搞大會戰,要是連隊不下死令說不參加勞動掐口糧,她是不會出屋硬著頭皮去幹幾天的,特別是炎夏動員她參加大會戰,那費勁,就像趕進屠宰場一樣,這又饞又懶的女人怎麽會變得大方和腿勤快起來呢?

  “香水梨”搖搖晃晃,扭動著身子,散發著直嗆鼻子的雪花膏和香水味走來,這也令肖副連長奇怪:眼下,抗澇搶播的大會戰即將打響,要是以往這種時候,她走路發現要和自己碰麵,就像避貓鼠一樣,啞然地畏畏怯怯直躲閃,還不等話夠上邊兒,就溜之乎也,眼下,卻威風凜凜地走來了。

  肖副連長板起麵孔:“連隊正組織抗澇搶播大會戰,你不快去準備準備參加,到處逛悠什麽玩意兒?!”

  “喲喲喲--”“香水梨”咧咧嘴,一眯那對細眼,酸聲賤氣地咂咂嘴說:“叫肖礦長對吧?你不是不管連隊的事了嗎?你怎麽還吃了鹹的操心淡的呢?”

  潘小彪氣忿地說:“不管連隊的事兒,管你還是一個來一個來的。”

  肖副連長心裏難受得像抽搐了一下。按說,她沒有參加上午的連隊全體幹部、職工和知識青年大會,消息竟這般靈通,事實倒是事實,也有幾分常理,但,她這奚落嘲諷的口吻和話語,是對自己的誣蔑和人身攻擊,簡直難以容忍,想起那首《不氣歌》,他忍了,沒有接話茬,隻憑潘小彪說去。

  “哈哈哈……”“香水梨”毫不在乎地大笑起來,“聽人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又不是小煤礦的煤黑子,怎麽管法呀?胳膊再長,也夠不著吧……”

  潘小彪瞪起眼珠子,唾沫飛濺地抗議:“不準你誣蔑煤礦工人!”

  “好好好,”“香水梨”扭腰晃腚,輕視地油嘴滑舌起來,“不叫煤黑子,叫社會主義的新礦工!行吧?”

  “你--”肖副連長再也忍不住了,但又一時說不出趕勁的話來教訓這個賴婆娘,因為他真不知道,也估計不出,“香水梨”會變得無賴和Y蕩裏又摻進了“政治”氣味。他抿抿嘴,猛呼出一大口氣,通過與“香水梨”這一相見,對自己被調任為所謂“小煤礦礦長”想得更深沉,更多了。

  “我怎麽啦?啊?哈哈哈!”“香水梨’一扭P股,那輕賤的笑聲拖出長細的尾音灑在了她的身後,讓人作嘔,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呸!”潘小彪狠狠地朝她背影大吐一口,要不是跟著肖副連長,非想法治治她不可;要是在城裏,說不定會把她摁趴在地上捶一頓解解氣揚長而去。現在,他變得仁義了,那些在城裏養成的惹禍的苗頭從心裏一升起,就能克製住,會忍了。

  他調過頭說:“肖連長,這套號的娘們兒,臭狗屎一樣,用不著理睬她,別生氣!”

  “生氣!哈哈哈……”肖副連長爽朗地一笑,拍拍潘小彪的肩膀頭,“你,包括李晉,都拿我當老小孩了,氣什麽,不是有《不氣歌》說得好嗎--氣之為害大可懼,不氣不氣真不氣!”說完又朗朗地笑了。

  他倆正說笑著朝小煤礦走去,鄭風華手搖著一麵小紅旗,從小煤礦那兒呼哧帶喘地邊往這邊跑邊喊:“放--炮--嘍--”緊跟在他身後顛跑的還有梁伯伯和陳工程師。

  梁伯伯先跨幾大步喜盈盈地迎上來:“肖連長,連隊不是要急著組織抗澇搶播大會戰嘛,這麽忙,還來看看小煤礦!”

  “是啊--”陳工程師也趕上來,“肖連長,有梁師傅和我在這兒,你們連隊領導就盡管放心吧!

  “梁伯伯,”潘小彪在一旁插言,“場部決定肖連長來當小煤礦礦長,領著我們一起幹!”

  梁伯伯顯得很高興:“真的?”

  “這還假了!”肖副連長回答完,側過臉,應著剛才陳工程師那句話帶有解釋地說:“陳工程師,有你和梁師傅在,連隊當然放心了。不過,你倆畢竟有一天要走的,這辦礦可不是別的,我們總得有個人接班呀!”

  “那太好啦!”陳工程師握住了肖副連長的手。

  “有言在先--”肖副連長說,“要理論起國營農場這一係列活,不管哪個環節,不說精通吧,反正是不含糊。辦小煤礦,我可就不敢叫號了,也可以說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呀,跟著你們二位從頭學!”說完瞧瞧梁伯伯。

  “哎呀,又不是造原子彈呢,沒啥了不起的!”梁伯伯欣喜地說,“說句實話,你來我可是打心眼兒裏往外高興,也真需要,場部和張連長,對,你也知道,打算還要調一些人,再雇些臨時工,要弄個幾百人,不瞞你說,你要不來,我和陳工程師還犯愁呢,我倆辦礦技術還行,要論擺弄人,讓大夥兒齊刷刷地聽話,可不敢叫真。聽說你在這方麵就神著嘛。”

  “過獎了過獎了,”肖副連長笑笑,“說句大實話,有人總說,現在的幹部不好當,我說好當,非常好當,隻要你和群眾一個心眼兒,群眾就和你一個心眼兒,你和群眾心貼心,群眾的心就貼你的心,這樣還有啥不好辦的?!”

  這時,從小煤礦處傳來了“轟隆”的炮響聲,一片石塊泥土攪和在一起飛向天空,又很快劈裏啪啦漫撒下來。

  鄭風華背著臉,一麵聽著他們的談話,一麵等著炮響,見炮響和泥石紛紛落地,忽地轉過身來,非常高興的樣子:“肖連長,可不像你說的那麽簡單,你一來這裏,離出煤的日子就更貼近了!”

  “咱們就擰成一股勁兒幹!”肖連長精神格外振奮起來,“走,咱們到小煤礦去。”

  他們剛剛到更房的房山頭,愣虎呼地躥上來,搖晃著尾巴,躥前繞後地圍著肖副連長打轉轉,又蹦高兒,又舔衣角,好親熱的樣子。

  梁伯伯打頭,來到響炮的地方,向肖連長介紹:“去年開工的主斜井基本差不多了,按勘探的,眼瞧就要見煤了,眼前的任務是在這裏開副井,安置通風設備,雖說農場抗澇搶播的任務很重,也不能放鬆這個,無論如何,咱們也要爭取入冬前一定出煤……”

  “你放心,勞動力的問題我想辦法,附近的解放軍部隊農場,各公社農村,我都熟得很,肯定會大力支持咱們的!”

  “那可太棒啦,”陳工程師傾心於辦礦事業,喜形於色地說:“市裏又給了我們很大支援,足足裝了十節火車皮的東西,急需的輕軌、炮線、礦車、礦燈、炸藥、雷管都有了,等貨一到,就可以大張旗鼓地幹啦!”

  “對,大張旗鼓,讓這裏熱火朝天,”肖副連長像受到了感情熏陶,那一切一切的不愉快全置於腦後,異樣的興奮:“連隊搞抗澇搶播大會戰,咱們搞突擊開掘副井的小會戰,人嘛,明天我就出去想辦法!”

  “肖連長--”梁伯伯扯一下肖副連長的手,“走,咱們到屋裏好好商量商量去。”

  “是,拿出個計劃和詳細具體的工作安排來!”肖副連長已經完全進入了“礦長”的角色。

  鄭風華碰碰潘小彪:“走,咱倆和大夥兒去清炮底子,幹一點兒是一點兒。”

  “別!”肖副連長回過頭說,“來,咱們一起商量,小煤礦辦成了你倆是首批功臣,熟悉情況,來幫著參謀參謀。”

  鄭風華和潘小彪你瞧我,我瞧你,邁開步朝肖副連長他們走去的時候,都笑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