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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新的磨難

  天空像個漏水的大篩子底,沙啦沙啦的雨就是不停了。房頂上總是一個音--嗒嗒嗒;地麵上總是一個聲--嘩嘩嘩。北大荒的日日夜夜像在奏著一曲淒苦而膩人的音樂,黃金般的麥播時節在這音樂中溜走著。

  雨中,農場革委會用機關大樓三樓小會議室做中心會場,有場直各單位、各連長和部分機關幹部參加的抗春澇保春種、用實際行動捍衛文化大革命偉大成果廣播動員誓師大會,王肅在主席台的麥克風前煞有威勢地端著白玉蘭工工整整抄寫的那份材料,又略帶發揮補充地作了長篇動員報告。然後以場部為中心,將近三十個連隊按東西兩片擺開擂台,各出一名連長做代表登台進行誓師發言和叫號,你比我唱的調子高,我比你還高,都表示聽了王肅的報告很受鼓舞,要人機畜齊上陣。要人定勝天,用奪取春耕全勝來捍衛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

  王肅雖然對擂台上那些震天響的口號覺得很夠勁兒,細一品味,似乎又不滿意,或者說誓師大會像是少了點什麽。是的,是少了點東西,那是王大愣和張曉紅在三連執政的時候,三連的發言總是有新東西,能挑起誓師會的氣氛和高潮,而這次會議卻失去了這種寶貴的東西。

  廣播動員誓師大會以後,王肅又主持召開了全體機關幹部會議,提出除辦公室主任王大愣留守機關應酬日常工作外,要求各組辦和場部有關直屬單位立即組成工作組和勞動隊,統統深入抗澇搶播第一線,參加生產,指揮生產,強調提出新組建的場文藝宣傳隊留在良種站,白玉蘭和薑婷婷也暫時回宣傳隊,抓緊排練出一套短小精悍的文藝節目,深入田間地頭進行演出。

  機關幹部大會的第二天,大樓裏除收發、總機、廣播等個別崗位外,都鎖門下連隊了。

  雨終於停了。

  王肅和每天一樣,吃完早飯來到辦公室,心神不定地翻閱了總局要求抗澇搶種的文件,想要到連隊去,又想到文藝宣傳隊去看看他布置的任務是怎樣安排落實的。

  機關大樓裏靜悄悄的。他又翻閱了一下其它文件和報紙,邁著撇腿的大八字步,從三樓走向一樓,剛邁下最後一個樓梯台階時,忽聽前邊門響,一抬頭,財務組的老出納員辛秀雲氣勢洶洶地迎來,讓人一看,少說有四十七八歲的年紀,北大荒的風風雨雨過早地給她臉上刻出了無數深深的皺紋。

  “王主任--”老出納辛秀雲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慨與不平,直衝著王肅而來,“我當多少年的出納了,幹得好好的,不這不那,為什麽要把我調出財務組?”

  王肅眼瞧她就要和自己撞麵了,真怕她是那種頓時披頭散發、往你懷裏一撞的潑婦,怕機關裏沒人,在這樣人麵前,有權威也不靈,隨著退了一個八字步,上身又往後一閃,想躲又來不及了。

  “豈有此理!”王肅鐵青下臉,瞧也不瞧老出納一眼,邊躲著要走邊搪塞,“這事我不知道!去找組織談去!”然後又冷言冷語地補充一句,“為什麽?調你就有道理,組織需要!”

  “需要?!我也得明白,讓我心裏痛快呀……”老出納有點豁出去,毫不在乎地尾隨著。

  這時,王大愣從樓上噔噔噔走下樓來,又跟出門外,在門口台階前截住了老出納:“王主任說不知道,那是不可能,聽我給你說清楚……”

  王肅放慢腳步,皺起了眉頭:這王大愣怎麽這麽說話呢?豈不是賣我嗎?

  “話說白了,你可別好心不得好報,你現在是出納員,管它大小,到良種站應名是個會計……”王大愣臉上閃著讓人可以琢磨的神秘說,“你也知道,你們會計組的組長歲數大了,眼瞧就要退休,你需要親自當當會計,掌握點實踐經驗。這層窗戶紙,我是不能再捅了,說到這兒,你也該明白了。”說完邁開大步就要走。

  老出納員搶上兩步截住:“那,那組織組的人和我談話咋沒說呢?”

  “嘿,”王大愣鄙夷地瞧著老出納,“那是組織原則!你問王肅主任,王主任能和你說這個?!怪了!”他把聲音放得不大不小,王肅能聽清楚,老出納又不覺震耳。

  老出納轉怒為喜:“哎喲喲,我哪知道組織上是這麽個意圖呀,我到了良種站,一定好好幹出個樣子來,到時候,讓組織上也好說話。”

  “別叨叨了,該幹啥幹啥去吧!”王大愣故意擺出一副權威的架式。

  王肅慢悠悠地撇著八字步走了,心裏暗暗高興:“這王大愣到底是有心術的人,能給領導擋駕而且圓滿,是曆來那些辦公室主任所不及的。”

  王大愣大步攆上來,本來沒屎也沒尿,和王肅齊肩地朝廁所走去。

  “妙哇--”王肅目不斜視,但聽出是王大愣走上來了,“難怪了解你的人都說你粗中有細。”

  “那還不是王主任的栽培……”王大愣當上這個辦公室主任後,接觸王肅的機會更多了。原來,他以為像王肅這麽大的幹部,說說就是指示,金枝玉葉一般,哪裏想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事情那麽多。有些明擺的情理,他卻硬要那麽說;明明是這麽回事兒,卻偏偏那麽說。小小的權術在他手裏,就像孫悟空使耍的金箍棒,自如熟練極了,把一些幹部耍得滴溜轉,有苦難言。正是看透了這把牌,他才敢昧著良心和老出納說那番話。

  “王主任,”王大愣繼續買好,“你交代的那個上海知青陳丹婭,從文藝宣傳隊調到總機不來,張曉紅做工作也沒做通,按你的意思交代給勞資組了,給她安排個艱苦的工作,改造改造小資產階級清高思想!”

  王肅點點頭:“噢。”

  “王主任!”王大愣試探問,“文藝宣傳隊長來給說情,說她在上海芭蕾舞學校念過書,舞蹈跳得好,能不能讓她回文藝宣傳隊……”

  王肅很堅決:“不行。”

  “就是哇,那該造成什麽影響廣王大愣開始順杆爬了,“勞資組給她安排到了衛生隊,掃大街兼掏廁所,開始說不去,讓勞資組狠狠批評了一頓去了……”

  王肅斜瞧一眼王大愣:“已經去了?”

  “才幹了兩天。”

  “沒聽說怎麽樣?”

  “聽說剛幹了一天就到勞資組來找,”王大愣把知道的一股腦兒抖摟了出來,“說是勞動強度太大,還說一拿起糞勺子就惡心,直想吐。我聽說了,讓勞資組教訓教訓她,習慣就好了,哪來那麽多臭毛病,地方不準換。”

  倆人肩擦肩,一邊嘮著,慢步悠悠地走進了廁所。王肅要小解,而王大愣剛上完廁所返回大樓,什麽也沒有,也占個茅坑池,解了一會兒褲門襟紐扣又扣上,跟隨王肅走了出來。

  “你呀--”王肅半真半假地說,“這麽聰明、有心機、有魄力的幹部,竟能在你的老根據地三連翻了船,要不的話,還會有大進步的……”

  不管是誰,隻要一提起他在三連丟醜的事,就抓耳撓腮的心裏不是滋味,他就悔恨生活過的道路不能重走,要是能重走的話,他王大愣要在栽跟頭的地方好好琢磨步伐,讓每一個腳印都踩出光彩來。

  “唉--”王大愣朝王肅斜斜身子,長歎口氣感慨說,“要論起三連那段,我真是像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王主任,我你是了解的,不是我王大愣無能,而是李晉、馬廣地那幫知青太狡猾呀!”

  “哈哈哈……”王肅忍不住笑出聲來,“王大愣啊王大愣,可真有你的!”

  王大愣被笑懵了,仔細一琢磨,自己那番話未免有點滑稽色彩。

  “喂--王大愣,”王肅從出樓到上廁所回來,短短的幾分鍾時間,突然覺得非常開懷,囑咐說,“你去文藝宣傳隊讓白玉蘭來一趟,還有份小材料需要她幫著抄抄。”

  “我?我去找白玉蘭?”王大愣剛剛一猶豫,瞧著王肅不動聲色,立刻應諾下來,“好,好好,我去,立即就去!”

  王大愣本是從內心裏不願意去的。他雖然相信自己有手腕早晚非給兒子將這個白玉蘭弄到手不可。可眼下,白玉蘭畢竟對自己,不,是對自己這一家都耿耿於懷。但,當著王肅的麵,是不該說這個不去的。

  王肅進了大樓,王大愣沒有陪同進去,而是在琢磨:讓誰替自己跑這一趟呢?

  在他王大愣看來,當頭頭使喚人這差使,連這點小事兒也是很有學問和講究的。

  “王主任--”白玉蘭輕輕敲了三下王肅的辦公室門,聽到應諾聲推門進去便問,“您找我有材料要抄?”她雖然顯得自然而鎮靜,從那天雨夜和鄭風華鬧出那場風波後,心裏一直焦慮不安,心裏也並盤算不清自己是否對不起鄭風華,還是鄭風華對不起自己。特別是又被領導看中有了這個工作,更是像幾根線牽著,小心翼翼地要把工作幹好,焦慮地想和鄭風華早點結婚,因好像發現有些人看自己、和自己說話時嘴角上都是鄙夷的訕笑,結了婚便落個踏實。說來也怪,這兩天每躺進被窩睡覺前,腦子裏總是浮現出那棄掉的嬰兒,收養的人家照料得怎樣?這一斷奶說不定哭鬧幾天,能不能得病呢?想著想著,一陣揪心,這種心情,從踏上火車就沒間斷過,但很少和鄭風華提,心裏斷定,別看剛回來時和他講棄掉嬰兒,他表示出不滿,不會是真心的,至於孩子的名字、棄掉的過程並沒有細說,隻想埋在心裏爛掉,因為在棄書裏已寫明白,自己不想,永遠也不會想去找這個孩子了。

  她昨晚又是一個接一個的惡夢,幾次哭醒,顯得很疲憊,強笑掩飾不住臉上的幹澀。

  “噢噢……”王肅正坐在辦公桌前翻閱一個紅皮兒小日記本,抬頭瞧一眼白玉蘭,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你坐,你坐。”又開始埋頭翻閱起來。

  白玉蘭有幾分拘謹地瞧瞧王肅,小步走到靠牆擺著的沙發上坐下。她納悶,王肅剛做完動員報告,機關幹部都下了基層,各連隊都投入了緊張的抗澇搶播,連政治處那些會寫報告的秀才都下去了,又要抄什麽呢?王肅越是不做聲,她一個人坐在這裏越是顯得拘謹。

  說實在的,做為一個普通的小職員家庭出身的剛走向社會的孩子,在這位相當於“縣太爺子”級別的大幹部麵前,還消除不了那種神秘感。大概是受家庭影響,爸爸是礦上的一個普通技術工作人員,常聽他和媽媽說,礦上領導又發什麽指示了,那麽神聖,那麽認真地要去辦好,甚至廢寢忘食,這給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今天,她似乎受到當年爸爸的感染,那麽謹慎地要實實在在地幹好自己的工作。來到辦公室以後,當看到政治處那幾個會寫報告的秀才寫的字確實沒有自己的好時,在感到自己調來的順乎自然的同時,是那樣的高興,因為心裏已經很踏實地感到自己是這辦公大樓裏的一員了。沉寂的心底又有了新的希望,幻想當歌唱家,當專職文藝工作者,那畢竟是離現實還不知有多遠的距離。

  她從進這大樓的第一天,就明顯地發現,多麽沉穩,多麽素雅的工作環境呀,沒有連隊那種成片的嚷嚷鬧鬧,也沒有連隊幹部那種吹胡子瞪眼,雖然自己不願意搭理王大愣,連他好像也被熏陶好了,人和人之間都是和藹地點頭和微笑,如果趕上吃飯時的前後見麵就互相問:“吃了沒有?”錯開這個時間見麵就互相問:“忙不忙?”這禮儀雖然讓人感到乏味和枯燥,也有溫柔素雅和輕鬆。當然,也有一種時時都在約束人的政治空氣裹卷著你。但,是那樣的平穩。據說,文化大革命揪鬥“走資派”的狂潮漫卷全國時,這裏也成立了造反派組織,卻沒有一個人挑頭揪王肅的。有人分析出兩條原因,一是場子裏“二勞改”多,他們不敢;二是農場從上到下的頭頭幾乎都是經王肅提拔或安插的,當有點風聲,有人要揪鬥王肅時,王肅坐上吉普車走遍各個連隊,然後又在機關大會上氣勢洶洶地拍著胸脯叫號:“聽說有人要揪鬥我王肅,今天也不是吹,我問問你們:老虎拉車--誰趕(敢)?!”果然鎮住了。

  白玉蘭來機關聽說之後,便更對這個王肅望而生畏了,說心裏話,真有幾分敬他、懼他、怵他;同時,又希望把工作做好,能得到他的喜歡。當聽說惹怒王肅發起雷霆,會祖宗三代罵你個狗血噴頭,置人於死地時,心裏顫浮起了“伴君如伴虎”的擔憂。

  看來,有這麽多突然降臨的好差事,不僅是喜,也有擔心,此時的白玉蘭心情是複雜交織的。

  “王主任--”白玉蘭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試探地問,“又要開會?”

  王肅頭不抬,眼不瞧,仍埋頭翻本,不緊不慢地應酬問話:“噢噢噢……不,不不,機關幹部都下去組織抗澇搶播去了,我要下去抓幾個點,想準備一個在基層座談會上的講話稿。”

  就單看神態,怎麽也想象不出像聽別人背後嘁嘁喳喳說的那樣,這般沉穩,多有大幹部的派頭!

  白玉蘭問:“王主任,秘書把稿寫好了嗎?”

  “這講稿他們寫不了,”王肅抬起頭來,用手點劃著小本說,“這不嘛,提綱我都列好了,我寫,你幫我抄一抄。”

  “那,我先走,等一會兒你寫出來了我再來?”

  王肅臉上隱隱現出了不高興:“不,你就坐在這兒等著,我一會就動筆,我邊寫,你邊抄……”說著,遞給白玉蘭一個嶄新的小筆記本,“就往這上抄。”

  白玉蘭接過小本,又回到沙發上坐好。王肅從抽屜裏取出一遝子稿紙擺在麵前,時而斜眼瞧瞧剛才翻的那個小日記本,筆尖在稿紙上刷刷地響了起來。

  王肅草完一頁,漫不經心地撕下往桌沿上一推,頭也不抬地說:“好,抄吧。”

  白玉蘭取過來,伏在茶幾上一筆一劃地抄起來。這字,龍飛鳳舞一般,有的十分難認,就像捉迷藏,又像猜謎語,照比王肅起草慢得多了,不一會兒,就積壓了好幾頁。萬不得以,白玉蘭是不去問這個字念啥,那個念啥,好在這裏沒什麽高深學問,隻要多猜一會兒,多從上往下順順,就能順上。

  一頁、二頁、三頁……

  “好!”王肅寫著寫著,突然站起來,“休息休息吧!”接著就倒背起手,撇著小八字步,在屋地來來回回踱起來。

  白玉蘭覺得落下很多沒抄,不想休息,坐著沒動:“王主任,我不累,”然後站起來拿著稿紙問那幾個實在猜不出的“謎語”。

  “噢,哈哈哈……我這字寫飛了”,王肅笑笑一一解釋,“這念‘墒情’的‘墒’,這念‘圓盤耙’的‘耙’……”接著誇獎說:“你還真行,比那幾個秘書強,我寫的東西他們抄不了,一會兒一問,一會兒一問,看來你很有功底啊。”

  白玉蘭臉上飛起一抹紅暈,不好意思地說:“王主任過獎了。”

  “哎--”王肅歎口氣,來回撇著小八字說,“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隻是這次搞文藝會演才對上號。起初一聽說,我就很同情你。”

  白玉蘭立刻意識到是什麽意思了,難為情地回到沙發上,故做鎮靜地繼續抄起來,耳朵卻豎起來般聽著。

  “你可能沒聽說過,一些農場的老同誌都知道,王大愣和我的關係不錯。他的兒子在你身上幹了傷風敗俗的事情以後,他和丁香哭哭咧咧來我這兒說情,讓我幫助做做縣公安局的工作。我把他倆好一頓批評。關係好歸關係好,原則問題歸原則問題,這是不能有半點含糊的,執法如山嘛。最後,為了伸張正義,我還是堅持判了他兒子的勞改。”

  這娓娓動聽的道說,深深地打動了白玉蘭,怯懼在漸漸消逝。她在感到這位總場革委會主任可親可敬的同時,那複蘇後多愁善感而還是純稚的青春心田裏欲綻著新的希望和花朵。從少年時想當歌唱家的願望雖然一直沒有泯滅,但,她想起初中畢業時老師做過一場關於前途和理想的報告,一番話至今使她記憶猶新,如響在耳畔:做為年輕人的美好理想畢竟是理想,並不等於現實,要實現理想,除自己的奮鬥外,還有許多客觀條件,時勢造英雄,往往又是一條不可否認的客觀真理……

  “王主任,您真稱得上是為民做主的父母官了!”白玉蘭停住筆,熱淚盈眶地瞧著王肅,“特別是能出以公心把我一個普通的知青調到場機關來,太受感動了。”

  “連古人都講舉賢不避仇,執法不避親,何況我們是共產黨的幹部了,應該任人為賢呀,”王肅唱著唱著高調一轉話題問,“你覺得這工作怎麽樣?”問號出口,停住了踱步。

  白玉蘭幾乎完全沒了拘束:“王主任,很好的,我覺得給領導抄報告,自己也學到了東西。這報告裏既有工作方法,又有農場業務和技術,一定借這個機會,不荒廢時光,好好向領導學習。”她雖然沒說出,但,心想:聽說不少連長都是從機關派下去的。在領導身邊學到了本領,我也可以下到連隊掌握一個連隊,當一個神氣的女連長,甩開膀子幹一番事業。

  王肅滿臉堆笑:“好,隻要你喜歡,就好好幹吧,前途錯不了!”說完又倒背起手,在屋裏撇起小八字步來。亮晶晶的前額油汪汪地閃亮著,胖的那樣子,像要從那上滲出脂肪油來。

  “我一定好好學習……”

  進入了這個機關,就等於走上了農場最大的政治舞台,白玉蘭遭受淩辱之後雖然警敏多了,但那畢竟是赤裸裸地向她襲來的明晃晃的惡棍,她都沒有躲過,是那樣躲不勝躲。在善於耍弄權術、善於偽裝的王肅麵前,隻要落在他的口袋,就更防不勝防了。她和千千萬萬知識青年一樣,不過是剛剛走出校門,剛剛離開媽媽懷抱不撒嬌的孩子、孩子啊!

  她哪裏會想到,王肅自從在場部舞台上見到她,聽說她就是遭王明明強奸的白玉蘭,而且那般漂亮,腦袋裏一咕嚕,便打出了一個鬼主意。

  這是從占有了楊麗麗那裏引起的。當時,要往懷裏摟楊麗麗的時候他就猜測,失過身的女人好到手,果然不出所料。楊麗麗婚後雖幾次想擺脫,但已擺脫不了他了。

  原來,所謂寫材料讓白玉蘭抄,是狗扯羊皮胡安排的。

  邪念在他心窩裏Y蕩起來。

  “白玉蘭--”他想用輕易的一手去試探試探,突然貪婪地盯過去問,“你臉色這樣憔悴,是抄材料累的?還是感冒了?”順著,就往白玉蘭的額頭上伸手。

  白玉蘭神經質地向外一閃身子,眼睛瞬間閃出了警惕的光芒,緊靠住沙發背,還在往後靠,眼睛發呆地瞧著王肅,不知說什麽是好,手裏的鋼筆“吧嗒”一聲掉落到了地板上。

  “哈哈哈……”王肅神態自若地笑笑,縮回手,瞧著白玉蘭煞白的臉說,“哎喲,信不過我,我那個和你一般大的姑娘,一不舒服,就讓我摸摸她的額頭熱不熱,我一試就知道發燒多少度,勸她吃藥。有一次,她好奇,我試後,她找來體溫計一試,果然差不離,一個勁兒地說服我了,還給我起個綽號叫‘活體溫計’。”他停停收住笑容,“建場時缺藥少藥,我們當幹部的常到宿舍看管教和犯人,有病的多,就這麽摸索出來了。”

  那麽貼切,那麽順乎自然,像溫暖的春風把白玉蘭心裏一片顧慮的陰雲吹散了,身子從靠背上欠過來,不自然地笑笑:“噢噢噢……”

  這雖然是王肅預料之中的,但仍有一種不快騰地升上心頭,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

  “好--”他很爽快地說著回到辦公桌前坐好,拿起筆來說,“你不舒服,我快寫你快抄,完了好回去休息休息。”

  狡猾的王肅要施展第二招的時候,莫說白玉蘭,比她再精靈的姑娘也發現不了一點點破綻的。你看,從敘說執法如山,到講自己被女兒說為“活體溫計”,已經將領導、父母官、慈父合為一身,塑造出了自己的光輝形象。

  白玉蘭感到不好意思了,紅著臉埋頭抄了起來。

  “來--”王肅寫了幾筆停住,順手拎起桌旁的暖瓶先給自己杯裏倒上開水,又走到白玉蘭坐的沙發跟前,打開小茶幾上一個備有茶葉的瓷水杯蓋兒,邊倒水邊說,“喝水解解乏,上等龍井茶。”

  他倒完水回到自己的座位,時而吱吱地喝茶水,又沙沙沙地狂草起來。

  白玉蘭抄完手裏的草稿後,很怕打擾王肅,輕輕站起來,小步走到桌前,去拿又寫出的幾頁,王肅好像根本沒有發現她過去一樣,那樣全神貫注地瞧著筆尖在紙頁狂飛亂舞,沙沙作響。她又悄悄回到坐位上,完全恢複了平靜。但,一種格外的難為情在心裏翻騰著,錯怪了這位堂堂的場革委會主任,他會不會對自己產生想法呢?不,不能,看他這副樣子,一點兒也不會的……

  她精心地抄著猜著,又有幾個字怎麽也猜不出了,下意識地打開水杯蓋兒,隨著輕輕吹拂飄浮的小撮茶葉,斜乜著眼睛猜那幾個連綴在一起像外文一樣的字。她幾次想站起來拿著稿過去問問,最終還是坐著沒動:領導正專心致誌地起草,能不打擾就不打擾,盡量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她不知不覺將一杯茶水咂飲進去了一多半,那幾個難認的字是很陌生的農諺俗語和技術性用詞,順不下去也猜不出,放下杯,想去問問王肅,身子卻不由自主地癱軟地往沙發上一靠,隻覺得眼皮發澀,神經麻木,手中的鋼筆“叭嗒”一聲跌落到了地板上,似乎稍有知覺,就是振作不起來,她努力克製著自己想睜大眼睛,卻漸漸地合上了眼皮,整個上身軟蔫蔫地傾躺斜歪著睡著了。

  王肅聽到鋼筆“叭嗒”落地聲,抬頭一看,欣喜茶杯裏的蒙醉藥效果這麽快,用鼻子“哼”了一聲,輕輕地離開桌子“哢嚓”上了門栓,臉上那儼然的神態刹那間一蕩而空,淫威奸詐的得意隨著嘴唇一嘬動,蕩滿了臉,接著,便把睡得像醉泥一樣的白玉蘭抱到床上……

  白玉蘭在昏沉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趴在小茶幾上睡了一覺,努力鎮靜下自己,見王肅正埋頭沙沙地寫,門虛掩著,留著一條很寬的縫。她揉揉還想昏睡的雙眼,努力鎮靜一下,看看手表,連自己也算不出昏睡了多長時間,似乎隻一會兒,又似乎已很長時間。抬起頭偷偷瞧了一眼王肅,見辦公桌上草好的講稿並沒有多少,心裏才得到了一點安慰,但仍蕩著難為情。

  “醒啦?”王肅和藹地抬起頭笑笑,像是有意無意地問:“昨天幹什麽了,這麽疲勞?”

  白玉蘭聽到問話,漿糊糊的腦袋裏翻騰起來,是啊,昨天幹什麽了呢?昨天,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啊,聽完王肅給機關和所屬單位的幹部、職工作完動員下基層的報告以後,下午接到通知,文藝宣傳隊臨時參加排練。吃完晚飯往良種站走時,碰上了楊麗麗,又是東家長西家短,三隻蛤蟆六隻眼地說了一通。對,要說疲勞,那就是昨晚失眠了,躺下以後,腦袋裏先是翻騰和鄭風華雨夜那場誤會,接著又翻騰臨別家鄉時的棄嬰,心揪火燎般一直很長很長時間,後來又翻騰起調來場部後的一些事情,究竟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自己也說不清楚。

  “昨晚--”白玉蘭顯出很難為情的樣子,“沒睡好。”

  王肅嚴肅的態度裏透著親切與和藹:“再堅持一會兒,快完了,抄完回去睡一覺。”說完,又埋頭沙沙寫起來。

  白玉蘭自己倒點水,連喝上幾口,覺得清醒了好多。

  她昏睡過去時,那帶有蒙藥的小半杯茶水,早被王肅倒掉,把自己的小半杯茶根倒進她的杯裏。

  她又喝上幾口,神誌清醒起來,當拿起筆伏下要抄寫時,突然覺出渾身不舒服,特別是小腹發脹,不知怎麽的,這種不適使她立即想起了遭受王明明淩辱時那種難受的的滋味。

  磨難使她變得機警,甚至有點神經質了。她一手抄寫,另一隻手按壓一下腹部,瞧瞧王肅那依然認真的樣子,心裏剛劃出一個問號,便又搖搖頭否認了:不能,不可能。

  她暗暗問自己:這是怎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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