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六章新貴作梗

  煙籠遠山,近景迷茫。

  天氣反常。往年柳樹剛剛吐芽的這個時候,很少下大雨。等張曉紅趕到樓上把楊麗麗招呼下來,已漫天扯成了濛濛雨絲,抽打在臉上,給人帶來發自內心的冷顫。

  張曉紅向楊麗麗交代幾句,轉身進樓了。

  鄭風華從楊麗麗手裏拉過花傘:“來,我打著。”

  倆人擠湊在一把傘下朝機關大樓的幹部家屬區走去。

  雨點密集地敲打著傘布,在“叭叭叭”一片響聲中匯成股股細流,又變成一條條水線從傘沿向下摔落著。

  楊麗麗怕雨澆著,緊貼著鄭風華問:“你是來看玉蘭姐的吧?”

  “嗯。”

  “玉蘭姐可算交上好運嘍,在這地方呀,可真是沒有埋沒的人才,王主任到文藝宣傳隊去一打轉兒,就看中了她的才氣……”

  楊麗麗的聲音仍像在三連時那樣甜蜜,稍加留意,便會使人發現,那在人麵前殷勤輕飄的忸態不濃了,大概也是有點讓發胖遮掩的緣故,使人感到沉穩了一些,從仗義地把傘遞給鄭風華舉撐,到緊往裏靠不肯讓雨線灑落自己身上一點兒,都顯示著一絲有身份的派頭。噢,她已經是場領導的夫人或太太了,有不少人玩笑似的這麽稱呼,她忸怩嗔怪卻心裏喜滋滋默認。

  “楊麗麗,聽說總機室就和王主任辦公室斜對門,”鄭風華把傘往她一邊斜斜說,“見到王主任的機會多,方便的時候,替我感謝感謝。”

  鄭風華的話音剛落,楊麗麗甜蜜的語調裏像頓時摻上醋一樣,變得酸而尖刻裏還雜有陰陽怪氣的味道:“嘿--行倒行,就是怕感謝早了,說不準是替誰謝的呢!”

  鄭風華驚愕地站住睜大了眼睛,想讓她一語道破地說個明白,而楊麗麗沒有察覺,邊說著邊往前繼續走著脫開了傘;一片雨點劈頭蓋臉地澆到了身上,急忙退縮回來,眼角一斜棱說:“你這個人呀,在三連時,不是聽說遇事挺有抻頭的嗎,我還沒說就沉不住氣了!”她發現鄭風華一驚的同時又被自己數落得有些發窘,即轉為嬉笑:“走,到家裏聽我慢慢說……”

  存在決定意識,什麽樣的環境磨煉什麽樣的人,從三連找任何一個和楊麗麗熟悉的人來接觸接觸都會感到,她變了,確確實實地變了。

  場部機關幹部家屬宿舍距辦公大樓不過裏把路,是好大的一片紅磚瓦平房,場領導的住房坐落在這片平房的中央,外表看和普通幹部住房沒什麽兩樣,隻不過是其他幹部是一棟房住六家,場領導的一棟住三家。

  楊麗麗在傘下帶路,來到家門口,取出鑰匙開了門以後把鄭風華讓進屋裏,拿來毛巾讓他擦臉又讓坐。

  “楊麗麗--”鄭風華收攏傘放在客廳一角,接過毛巾卻沒有擦臉,著急地問,“你剛才在路上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是不是還有人惦著白玉蘭?”

  “哎喲喲--”楊麗麗一下子明白了鄭風華的意思,“我舅點名把玉蘭姐調到機關是不假,別說人家沒兒子,就是有兒子要找對象,也不能像王大愣似的幹那缺八輩子德的損事!”她說著朝鄭風華跟前湊湊:“今天算是正好啊,這不你來了,聽說你和我們家曉紅是要好的同學,要不,我才不扯那個淡呢!實話跟你掏個底吧,就是王大愣那兩口子賊心不死,一直惦著白玉蘭,就要撬你這行,還美滋滋地想等他們那塊臭肉出笆籬子後娶她呢……”

  “哼,”鄭風華冷笑一聲,“癡心妄想!”

  “風華。”楊麗麗試探地問,“聽說玉蘭姐回烏金後,丁香還跟P股後攆去一趟,想在玉蘭姐他媽那兒先撬開個縫兒?你知道不?”

  “聽說了,”鄭風華說,“管她到誰那撬縫,隻要我和玉蘭不變心,他們就沒轍!”

  出於李晉在薛文芹家那一頓轟擊,出於回報白玉蘭情竇初開便把愛獻給了自己,他對白玉蘭愛得真摯,愛得體貼,愛得更深沉了。

  “那就好,那就好……”楊麗麗一迭聲地迎合,從鄭風華對王大愣一家的輕蔑口氣裏,想起當年追求王明明,心裏突然滋生了一種不快,臉一沉,口氣好硬地說:“當初,我在三連那陣兒,也不知犯了什麽邪勁,還有點瞧得上王明明那下三爛!”

  其實,鄭風華並不知道楊麗麗追求王明明的事,她隻不過是心驚,怕損壞如今的新貴形象,才解釋這幾句。

  鄭風華擦擦臉,把毛巾搭回牆旮旯的臉盆架上,叫楊麗麗這麽一攪和,心裏更加不平靜起來,轉回身說:“楊麗麗,我想做做工作,不再讓白玉蘭當這文書。你說,王大愣當辦公室主任,她當文書,那不還是如來佛手掌裏的孫悟空嗎……”

  顯然,擔心又代替了薑婷婷那番解疑帶來的高興與寬慰。

  “哎呀,這你可就不懂啦,他算哪門子如來佛,他王大愣還說不上是在哪個如來佛手掌裏呢!”楊麗麗輕蔑地說,“這可不是他王大愣在三連的時候了,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你進機關大樓時沒看著那些辦公室門口都掛著個小牌兒,寫著這個組那個組的嗎,人家那些組長和王大愣都是一樣大的官兒,滿樓筒子那麽多,撒出一網,哪網不撈他幾個,不稀罕了,小科叉子算個屁呀!再說,場革委好幾個主任,有他的主管主任,就是我家曉紅,還有我舅,有些事兒,他說了也不算,何況玉蘭姐是我舅點的名,這一點,就別勒那一套!”楊麗麗滔滔不絕,一口一個舅,像真的似的。最後她一使眼色:“我是告訴你,他們是小人,提防他們點就行了!”她說著用鼻子“哼”一聲,眼眉一豎,換成耀武揚威的神態:“比如我吧,王大愣還不得意呢,話務室也歸他辦公室管,能怎麽的?!一不犯法,二好好上班,他能怎麽樣!”

  “那倒是--”鄭風華也有了玩世不恭的語調,“可誰能和你比,你是副主任的夫人呀!”

  “別說那嘎牙子話:”楊麗麗P股剛往炕沿上一坐想換上鞋,聽鄭風華這麽一說又忽地站起來,“我是副主任的太太,你不還是副主任的好朋友嘛,我給你吹枕邊風,讓我們家這口子給玉蘭姐撐腰,他王大愣小老樣吧!我呀,都不稀得用眼皮勒他,你也硬氣點!”

  “我能怎麽個硬氣法?!”鄭風華氣憤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怎麽個硬氣法,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呀,別讓他們做了損,倒還仗義似的,拿咱們當土癟三孫子……”

  鄭風華瞧著楊麗麗不吱聲,一番話卻引起了心底的共鳴,王大愣做了損,還這麽趾高氣揚。

  “有什麽辦法?”他說著歎口氣,“唉--隻有不理他。”

  “不理他?!嘿,”楊麗麗使出了尖刻的嗓子,“不理他,他覺得你好熊,要我看,你就當著王大愣或丁香的麵,給他們一字一板地講清楚,和玉蘭姐活著就要成夫妻,就是死了到陰間也是棒打不散的鴛鴦魂!”

  鄭風華點點頭,疑慮地說:“王大愣兩口子賊心不死,我倒也有察覺,但沒有明顯的證據,也不敢叫準,和他們去說那些話,挨頓呲兒到哪兒訴冤去?!”

  “怎麽沒有明顯證據!”楊麗麗一副氣不公的樣子說,“丁香那個老太婆就托過我,教我給玉蘭姐掏掏耳朵,還說常打聽著你倆的關係;那王大愣說的更牛性,什麽不把白玉蘭娶到家做兒媳婦,這輩子這口氣也難咽!”

  “噢--”鄭風華倒抽一口涼氣一怔,“是這樣?”

  “不是這樣又怎麽樣,”楊麗麗偷偷觀察著鄭風華的臉色說,“風華,我是好心好意,你可別把我裝進去,啊?”

  “那怎麽能呢!”鄭風華呼吸急促起來,“他媽的!簡直逼人太甚,我真得找個機會和他們說道說道!”

  “嘻嘻嘻……你也會罵人!”楊麗麗笑著說,“我記得三連的人都說你人仗義正派,忠厚老實,靦腆得像個大姑娘……”

  “狗急還能跳牆呢!”鄭風華忽地往沙發上一坐,“你還不了解我,說靦腆得像個大姑娘我不承認,我倒像個能吃能裝的大氣包,不過,現在已經吃飽了,裝足了……”舉止言談,發泄著要和王大愣應戰的姿態與決心。

  “你坐你坐,”楊麗麗推推鄭風華讓他坐下,從高低櫃裏拿出糖盒子,“來,吃上海糖,這事你好好拿拿主意,別著急上火,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勸說著一轉話題:“對了,曉紅告訴我做幾個菜,一會兒回來要和你喝兩盅。我哪會做什麽菜呀!你自個兒先坐著,我去告訴機關小食堂做幾個菜給送來。”

  “不不,隨便點兒吧,有什麽就吃點兒什麽,外邊下這麽大雨,別麻煩了!”鄭風華站起來要去阻止。

  “來到這聽我的,麻煩啥,我也就是跑一趟支個嘴吧,比做還省事!”楊麗麗從牆旮旯拿起傘邊往外走邊說,“你坐著,吃糖,吃吧,那上海軟糖好吃、筋道,有嚼頭……”她叨叨著推開門走了。

  她的本意哪是要到機關小食堂呀,先匆匆跑到家附近的俱樂部給丁香打了個電話,捎帶著給機關小食堂也打了個電話。

  她電話裏告訴丁香,說有急事兒,速到自己家來一趟。丁香跟隨王大愣來到場部後,因王明明判刑進了笆籬子,一時精神不太好,休了半年多病假,眼瞧到六個月就要歸病假勞保開支了,才提出上班,安排到了場部職工醫院掛號室。她放下電話拿起傘便急忙趕來,並不知道鄭風華在,更預想不出楊麗麗已燃起鄭風華心底的怒火。楊麗麗要“坐山看虎鬥”。

  楊麗麗恨透了王明明,自然也恨王大愣和丁香,雖然人顯得浮淺外露,自打嫁了張曉紅,時間雖不長,卻也學得有了點城府,但嫉恨的種子卻一直在心裏深深埋著,且不說追求王明明“生米做成熟飯”,遭王明明奪去女兒身後,王家本來答應籌備結婚,不久就變了卦,使她遭受了切心的痛苦,由此帶來的更大的痛苦和精神折磨,又使她恨上加恨了:

  --她不會忘記,就在要和張曉紅臨近結婚的時候,他不知怎麽得到了那暴風雨之夜在王明明家失去女兒身的詳情。那幾天,張曉紅和她的疏遠與沉悶,使自己天天捏一把汗,不吃不喝不睡,真擔心張曉紅像王明明後來那樣。現在看來,要不是王肅高壓再高壓,難說張曉紅能和自己結婚。在熬過一個個失眠而又擔心的長夜之後,多虧上帝保佑,終於盼來了新婚之夜。

  可是她更不能忘記,那盼來的新婚之夜並不甜蜜也不幸福,大概不比蹲笆籬子滋味好受。現在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裏立刻就浮現出當時洞房裏的情形,空氣緊張沉悶得簡直要爆炸:鬧洞房的走後,張曉紅抱進一抱抱木柈子,親自燒開了一鍋又一鍋溫水倒進洗衣盆,一次又一次暴躁地怒喝著哆哆嗦嗦的自己:“洗,洗澡,快!洗--把王明明那個犢子對你的侮辱給我洗得一點兒不留……一點兒也不留!”她真想象不出張曉紅,一個轟動全局的人物,一個場級領導幹部,平時那樣笑容可掬,眼下的這副模樣都隱藏在什麽地方。他似乎從自己的哆哆嗦嗦中覺出了自己的心悸與可憐,製住怒火,從高低櫃裏抓起一瓶六十度的北大荒,在桌沿上磕掉瓶蓋,咕嚕嚕吹喇叭似的喝起來,要不是自己哭著、跪著奪過酒瓶,他喝完這一瓶,說不定還要開啟另一瓶,會喝死的。他渾身散軟得坐躺在沙發上,耷拉著腦袋,眯著兩眼,嘴裏噗噗噗吐會兒泡沫,大口大口地嘔吐一陣子後,醉泥般失去知覺睡去了。是自己洗擦了熏人的吐液,使盡吃奶的勁才把他搬弄到炕上,給他脫掉衣服和鞋襪,用浸完冷水的毛巾涼撫前額,不斷掐捏脖後頸和手上止吐的穴位,讓他安穩地睡著了。當他醒過來覺悟點後,猛地抱住自己嗚嗚地哭起來,要不是捂住他的嘴,那失聲痛哭聲準會驚動左鄰右舍的。想想當時,自己也哭了。倘若知有如今,何必有當初那種求嫁王明明的癡情呢!發誓好好伺候他,在天破曉時算是心情平靜了,不煩躁了。就這樣,倆人才算成了並蒂蓮。

  --她更不會忘記,在平常的生活中,常因他無意的話頭勾起這不愉快的往事,自己遭到的憋屈與窩囊。

  楊麗麗橫下心要出這口氣。遠水不解近渴,王明明不在,總想把氣撒在王大愣和丁香身上。

  這談何容易啊。正像大夥說的,自己已成為場領導的夫人了,還能像姑娘一樣披頭散發大罵痛鬧一番出出氣?不能,那太愚蠢拙笨了,要講究點方法,講究點藝術,暗暗地進行。

  今天,機會終於來了。

  楊麗麗回到家,P股還沒把沙發坐熱,外屋門就“吱吜”開了,隨之傳來了丁香的聲音:“麗麗,我來了。”

  “你來得正好,”鄭風華發現進來的是丁香,便氣不打一處來,“我正要找你掰扯掰扯呢……”

  楊麗麗想“坐山觀虎鬥”,怕露了餡兒,兩麵陪笑,瞧瞧丁香,又瞧瞧鄭風華:“哎喲喲,你們倆在我這兒碰上了,喂,風華,曉紅讓你來我家等他,他沒說什麽時候回來吧?”

  這突然相遇的倆人麵麵相覷,一個發怔,一個怒視,對楊麗麗煞費心機的話都心不在焉。

  “丁香,凡是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和白玉蘭的關係是鉚上釘釘的,看來還需要向你做鄭重聲明:以後就不要打白玉蘭的主意了!”鄭風華陰沉著。

  丁香頓時惱羞成怒:“你這個小青年,我們打白玉蘭什麽主意了?”接著又向前逼近一步,“你有什麽證據?聽誰說的?”

  楊麗麗怕出了漏子引火燒身落不是,忙接過話茬兒問:“就是啊,你聽誰說的?”

  丁香壓根兒沒看出楊麗麗在耍兩麵派,以為她能幫自己的忙,膽子就壯了一些:“我們隻不過打聽過你和白玉蘭還有那個關係沒有,我兒子犯過錯是他小不立事,我土埋半截的人了,比你有人味兒,一天戴個眼鏡裝模作樣像個人似的,我怎麽也幹不出你的那損事來……”

  鄭風華覺得遭受了極大的汙辱,瞬間滿臉漲得通紅,截住丁香的話問:“當著楊麗麗的麵你說清楚,我幹什麽損事了?”

  “你幹什麽損事你知道!告訴你小子吧!紙裏包不住火--”丁香理直氣壯,像抓小偷的手脖子一樣,不減當年當三連貧協主席時的刁潑,“當麵挎著白玉蘭,背後呢,勾搭香水梨,算什麽東西?!”

  事情竟這麽微妙而又複雜,眼前這三個人對待白玉蘭就有十多個甚至更多的心眼兒。鄭風華有個愛麵子的心眼兒,楊麗麗從嫉妒的心眼兒變成了想借她出氣的心眼兒,王大愣和丁香呢,本來為兒子能討成白玉蘭做媳婦是一個心眼兒,可是,這裏又藏著和分著一半的心眼兒,比如利用香水梨栽贓鄭風華一事,他就隻能告訴丁香聽說了這麽件事,不敢說是他耍的手腕,因為在三連時,就有風刮到丁香的耳朵裏,她曾指桑罵槐地敲打過他。

  “你……”鄭風華一聽,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我怎麽啦--”丁香雙手一掐腰,身子往上一躥一縮,怒視著鄭風華,嘴裏濺著唾沫星子,“我是沒像你那樣缺八輩子德,看你這個小白臉子樣兒,就沒有好心眼子。”

  打這種耍潑仗,鄭風華哪是對手啊。

  丁香見鎮住了鄭風華,竟毫不掩飾地袒露出觀點了:“我們打主意怎麽的,別看我兒子服了法,我兒子要是和誰家姑娘一心一意怎麽也不能這胳膊扯一個,那胳膊再挎一個,你要不是正經玩意兒,和人家玉蘭姑娘耍花花腸子,我們想法把她娶家來,那還是避小人積了德呢!”

  楊麗麗瞧瞧鄭風華,瞧著丁香說:“你這是聽誰說的,可能嗎……”

  “你--你少血口噴人!”鄭風華兩眼透過鏡片噴射著怒火。

  楊麗麗心中暗喜,伸開雙臂把他倆分離著說:“行了行了,都讓服點吧,鄭風華是曉紅請來的客人,大嬸是來找我的,在我這裏吵吵巴火的,也真叫我為難……行啦行啦……”

  丁香見鄭風華氣得嘴唇直哆嗦,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你要是耍弄玉蘭姑娘,我們就娶定了!她都給我們王家生了孩子了,我們不要誰要!”

  “白玉蘭故意讓我耍弄,這你就別操心了,要看看你們王家的撬杠到底有多大!”鄭風華覺得和她有理也講不出,這口氣又一時難咽,隻好用氣話來出氣,“你們家就全靠著厚臉皮造吧,有人味的能這麽幹嗎?!”

  丁香受不住了:“你罵人--”她隔著楊麗麗,伸手指劃著鄭風華,“你這個不要臉的小白臉子。”

  “我罵人是你罵人?!”鄭風華激憤得倒冷靜些了,“你還號稱貧下中農呢,給貧下中農丟人!”他說完覺得不是在講理,但也不後悔。他要像李晉說的,少一點兒書生氣。

  丁香更加不講理了:“我貧下中農怎麽的,沒吃你家飯長大……”

  楊麗麗眼瞧就有打起來的趨勢,暗自高興,挓挲著兩隻胳膊欲推又收的樣子:“哎喲喲,你們這是幹什麽,有話慢慢說嘛,何必呢……”

  門吱吜一聲被推開,張曉紅回來了。

  他心裏本不肅靜,見此情景,又聽他們這麽一吵吵,莫大煩躁油然而生:“你們吵吵什麽,吵吵什麽?在外邊老遠就能聽著,打山仗似的,要把我家房蓋吵冒了!”

  這話聽不出偏誰壓誰。

  “張主任,你管不管?”丁香覺得有了倚仗,聲音更大了,“還知識青年呢,白披一張知青皮,張口就罵人。”

  鄭風華毫不示弱:“你可真是惡人先告狀!”

  丁香讓楊麗麗出證:“到底誰先罵人,麗麗在這聽著!”

  “我可沒聽著,”楊麗麗一推六二五,“你們倆吵吵巴火,嘰嘎嘰嘎的攪成了一個團兒,從我這耳朵進,就從那耳朵冒了!”

  “得得得,你別瞎嘞嘞了!”張曉紅先衝楊麗麗搶白一句,然後像是對誰又像是不對誰地發起了不耐煩,“我工作一天夠累的了,下班回來也不讓安靜安靜,幹什麽偏偏要湊到我這兒來弄這樁子事……”

  丁香一聽張曉紅不偏向自己說話,由怒變惱,別看剛才一口一個張主任、張主任的,其實,她壓根兒就沒把他這個副主任看在眼裏:“好哇,好哇,兔子戴上帽子變成人,就不知怎麽蹦躂好啦,你--你--你也不想想,你有今天虧了誰……”

  張曉紅從來沒發現丁香這麽潑過,本來心情有些煩躁,雖覺對她有失熱情,無心解釋:“好啦好啦,你先回去,有話以後再說。”

  “嬸呀,俺家曉紅也沒說啥呀,啥時候不是寵著你供著你,你也不能這麽翻臉不認人呀?”楊麗麗在一旁插話。

  張曉紅狠狠瞪了楊麗麗一眼:“你少說幾句得了,當啞巴賣了你!”

  “說我罵人,你這是幹什麽?”鄭風華在一旁指責,“胡攪蠻纏的滾刀肉!”

  “好哇--你們合著夥欺負我這老婆子!”丁香雙手一拍大腿,剛要蹲在地耍潑嚎啕大哭,忽然覺得這樣也不會有什麽好收場,立即止住,又怒斥起張曉紅來,“姓張的小子,我告訴你,沒良心的家夥,你有今天虧了誰不知道嘛……”她嘴裏濺著唾沫星子,邊指責邊往後退,手指點著張曉紅的腦門兒,“好啊,叫你姓張的沒良心,咱走著瞧吧,會搭梯子的就會拆橋……”她怒斥著,推開門走了。

  這儼然已不是在三連那個裝模作樣的“貧協主席”形象了。

  張曉紅往沙發上一坐,雙手抱著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丁香的質問在他腦海裏回響起來:“你有今天虧了誰……虧了誰……”虧了誰呢?當然,張曉紅心裏明鏡似的,如果拋開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麽組織培養啊,什麽毛澤東思想哺育啊,能登上這個場革委會副主任的寶座,除自己煞費心機外,也確實虧了王大愣。

  可是--

  人世間許許多多甜美的東西,往往就是在“可是”這個字眼裏轉變了味道,甚至成為甜中苦。這苦比純苦還要難咽,還要不是滋味。

  這甜中苦,是多麽令人心寒心顫的一幕啊!張曉紅就是遭受著甜中苦的煎熬,變得焦躁、煩惱、痛苦,也就是在這種心境下,他開始留戀起在三連沒走紅時的普通知青生活,吃團夥飯、傍晚散步、星期天下飯館兒……那竟成了如今幸福的回憶。也就是在這種心境下,他思念起李晉、馬廣地、潘小彪……今天比以往都熱情地接待鄭風華,便是思念的體現。

  啊,這焦躁、煩惱、痛苦……有時是捶胸頓足的,甚至是揪心的!

  那是前不久的一個傍晚。場部機關大樓下班的鈴聲已經響過好長一段時間,他還在辦公室裏伏在大寫字台上批閱文件,因為話務總機室裏是楊麗麗值夜班,打算再過一會兒到機關小食堂隨便吃一點兒就回家休息,犯不上提前回去,也犯不上生火做飯。

  他批閱了一陣子文件後走出辦公室,一邊伸著懶腰準備上一趟廁所,走到樓梯口時索性到總機室站一站,一是看看新婚後漸漸喜歡上的麗麗;二是問問她吃飯了沒有,倘若從家來時沒吃,自己到小食堂吃時給捎上點來,以示體貼和關懷。說來,雖然新婚之夜有些不亦樂乎,但在這婚後暫短的時間裏,楊麗麗以她特有的嬌嬈和甜蜜,以周到的辛勞和熱情總算是贏得了張曉紅的寬慰和愛昵。楊麗麗是何等的討人喜歡,不用說大麵上的一日三餐和衣著如何精心了,就連張曉紅在炕上的臥位也經常調換,如改善生活做菜做飯,炕頭過熱了,就讓他睡炕腰兒,如果燒火少了,就讓他睡炕頭。每次脫衣睡下時,總是叨念他如何如何辛勞;要是知道他下去了,就嗔怪為什麽要跑那麽多連隊;要是知道他在辦公室批閱文件,就嗔怪為什麽一坐就是半天,應該批閱一會兒在屋裏踱著步來回走走。關心得是那樣細致入微。隻要不值夜班,幾乎每天都要為他捶拿按摩,就連捶拿按摩時在身體哪個部位用多大勁合適,都是在自己身上試驗後再給張曉紅去做。張曉紅何止滿腦袋想的都是“革命”啊,他也需要愛情,需要體貼。楊麗麗終於感動了“上帝”!張曉紅畢竟是個遇事想得通的人,在新婚蜜月的最後一天夜晚,他把楊麗麗緊緊摟在懷抱裏,以從來沒有過的熱情,以結婚後從來沒有過的摯愛猛然一陣狂吻……他終於理解了:她讓王明明奪去貞操之事和敗壞的女人終歸是兩碼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初戀時的輕浮該算是單純和幼稚。

  這是他們婚後楊麗麗值的第一個夜班。他往總機室走著,想到自己這夜將失去的體貼和關心,竟倏地產生了一種空落的感覺。他真想悄悄進話務室,趁楊麗麗正在話機前接線時忙碌不注意,把她緊緊摟住親吻一通……

  大樓裏靜悄悄地,他躡手躡腳地朝話務總機室走去。

  大概是處於往外架線方便的緣故,總機室才設在這最高層的三樓,緊挨著黨委會議室,和王肅的辦公室斜麵相對。

  他走過“辦公室”、“打字室”和“文書室”,發現王肅辦公室裏燈光亮著,門虛掩著,斷定王肅在閱文或看報,格外小心地邁過去,走到總機室門口,從一條閃著的門縫裏往裏一瞧並推門時,竟愣得呆木了:話機前,一個人正站在楊麗麗坐的椅後,兩隻手緊摟著斜側身的楊麗麗要親吻,楊麗麗正似掙非掙地搖脫著身子……

  啊--王肅?是王肅!

  張曉紅驚愕心跳,欲退欲進兩難時,一下子碰響了門,王肅猛一側臉發現他,轉過身來,緩緩而自然地推推楊麗麗,笑哈哈地說:“曉紅,你看--麗麗這麽大了,都結婚的人了,還像小時候一樣和我撒嬌呢,哎呀,看來,再大在大人麵前也是孩子喲……”

  說得那麽貼切,那麽自然!單就這麽一看,可也是,一個鬢發斑白,已五十有餘;一個才二十多點,還像個黃毛丫頭,確是兩輩人。小小孩,小大孩,在長輩麵前都是孩子,撒個嬌,自然是正常的,可是,鬼才相信像王肅說的--還像小時候一樣和我撒嬌!因為張曉紅聽楊麗麗無意時說起過,王肅在遼寧老家的時候,她還沒出世呢,所謂的舅舅,那是拐了好幾個彎兒,又轉了好幾個圈兒,才攀上的親戚邊兒。

  “嘿--”張曉紅機敏地苦笑一聲,鎮靜下來責怪楊麗麗,“就是嘛,都多老大了,還沒個正形兒!”

  他說完反轉身走了。他知道這事不能吵,也不能鬧,要是弄不好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也就真的當玩笑罷了。其實,心裏又勾起了楊麗麗和王明明那樁讓他揪心的事,猶如苦水泡苦果,苦浪疊著苦浪在心裏攪動翻騰,然而隻能是默默地忍受著,連楊麗麗也沒讓察覺出來一點兒。

  啊,權力在官欲甚濃的張曉紅那兒是何等地暢通無阻,可以製服他的一切,也可以寧息他的一切。

  張曉紅抱頭坐在沙發上的刹那間,這一切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又一股腦兒地像煙雲一樣散去,心裏翻騰著憤恨與煩惱,抿緊嘴,接著又吐出一大口粗氣。丁香耍威風那“咣當”的摔門聲清醒了他,立即克製住自己,故做冷靜的神態站起來衝著楊麗麗:“我不是告訴你弄幾個菜,陪風華喝兩盅嘛,怎麽,還沒動手?”

  “叫丁香來攪的,我也倒不出手啊--”楊麗麗笑吟吟地回答,“剛才,我到機關小食堂去了,告訴師傅做幾個菜送來。”

  張曉紅掃一眼楊麗麗埋怨說:“又搞特殊,我不是都告訴過你了嘛!”

  “那有啥--”楊麗麗辯解,“咱又不是白吃,該多少錢給多少錢!”說著拿起傘和一個飯盒邊往外邊走邊說:“我約摸做的菜差不多了,去取來去……”

  鄭風華叫住楊麗麗:“喂,麗麗,也不知玉蘭抄的材料怎麽樣了,你還得想法給我傳個信兒,我見見她。”

  “好,交給我,你就放心吧!”她莞爾一笑走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