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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原生態俚語村言寫就的奇特小說

  有學問的人遇到自己未曾見過的字句,往往愛詰問:“語出何典?”

  殊不知,還真有一部文學史上罕見的口語化的幽默小說名為《何典》。此書為清代乾嘉年間上海才子張南莊所著。成於清嘉慶年間,翻刻於光緒四年(1879年),而真正流傳開來則在1926年。

  《何典》是一部奇特的小說,全書采用吳方言寫成,原生態的俚語村言活潑俏皮,借鬼說事,書中一個一個兩腳行走的動物,無一屬於人類,說的是鬼話,幹的是鬼事,吃的是鬼飯,看的是鬼戲,懷的是鬼胎,做的是鬼官。小說通過“下界陰山”、“鬼穀”中的“三家村”土財主活鬼一家兩代的不同遭遇,諷刺與嘲笑了陰曹地府中的閻羅王以及妖魔鬼怪的嘴臉。在那裏,到處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殺人不怕血腥氣”。舉凡敲詐、貪汙、淫亂、造反等人間上演的事情,在鬼的世界裏照樣應有盡有。作者的想象力極為豐富,作品中塑造了活鬼、雌鬼、活死人、形容鬼、六事鬼、餓殺鬼、催命鬼、劉打鬼、黑漆大頭鬼、青胖大頭鬼等形象,還有什麽趕茶娘、臭花娘、醋八姐等人物,無不栩栩如生,它一反舊小說的所謂“文人氣”,無章無典,無規無矩;滿目髒字卻不下流,油嘴滑舌卻很嚴肅。句句風趣幽默,字字入木三分,可令人大笑之餘不覺悲從中來。

  作者張南莊自稱全書:“全憑插科打諢,用不著子曰詩雲;詎能嚼字咬文,又何須之乎者也。”如此行文,在讀者並不覺得蠢俗討厭,反而感到別有風趣。比如書中寫活鬼臨死的一節:“那活鬼躺在床上,隻管一絲無兩氣的半死半活。雌鬼見他死在頭上轉,好不著急!就像熱煎盤上螞蟻一般,忙忙的到鬼廟裏去請香火,做野團子謝灶……忙得頭臭。看這活鬼時,漸漸的一麵弗是一麵,眼睛插了骷髏頭裏去,牙齒咬得鏽釘斷。到得臨死,還撒了一個狗臭屁,把後腳一伸,已去做鬼裏鬼了。”書中如此生動敘事的例子比比皆是,處處閃耀著民間語言的智慧與魅力。

  《何典》以其藐視一切的魄力、無規無矩的寫作方式,以及徹底的口語化、俗語化,既是對傳統文學的叛逆,又是對通俗文學的真實回歸。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何典》在顛覆經典的同時,自身也成為經典。全書共十回,十二萬字左右。筆者考證,作者張南莊書法歐陽,詩宗範陸,著作等身。鹹豐初年太平軍占上海時,張南莊的其他著作盡付一炬,獨《何典》一本幸存,為後世留下了一抹書香。

  毛澤東非常喜歡《何典》這本書。

  延安時期,他曾兩次寄書給遠在蘇聯求學的兒子毛岸英和毛岸青。1939年,他托林伯渠買了一批書寄去,但中途丟失了。1941年1月,他寫信說:“關於寄書,前年我托西安林伯渠老同誌寄了一大堆給你們少年集團,聽說沒有收到,真是可惜。現再酌檢一點寄上,大批的待後。”

  細心的毛澤東隨信附上一張書單,並注明了冊數,具體內容如下:“精忠嶽傳》2,《官場現形記》4,《子不語正續》3,《三國誌》4,《高中外國史》3,《高中本國史》2,《中國經濟地理》1,《大眾哲學》1,《中國曆史教程》1,《蘭花夢奇傳》1,《峨眉劍俠傳》4,《小五義》6,《續小五義》6,《聊齋誌異》4,《水滸》4,《薛剛反唐》1,《儒林外史》2,《何典》1,《清史演義》2,《洪秀全》2,《俠義江湖》6.”

  這張書單共列二十多種書,其中大都是大家熟悉的。但有兩本書比較冷僻,一般人別說沒有讀過,恐怕聞所未聞、一本是《子不語正續》。《子不語》的作者乃是清朝乾隆年間的大才子袁枚,寫的都是怪異的民間故事,書名取自《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另一本就是本文所說的《何典》。

  從這份書單上就可看出毛澤東對《何典》的看重。

  毛澤東不僅化用和引用過《何典》中的言辭,而且還在思想觀念和審美趣味上受到《何典》潛移默化的影響。

  從文化傳承的角度看,從明末清初的顏李學派開始,中國知識界就有一股自疑自罪的思潮綿延不絕,以至到民國時期,大知識分子丁文江發出了書生是“亂世之飯桶”的怪論。顏元、李塨把宋、明王朝滅亡的責任歸結為書生清談誤國,因此認為“讀書愈多愈惑,審事機愈無識,辦經濟愈無力”。從毛澤東早期文稿看,他早年是非常崇拜顏李學派的。

  《何典》一書對知識分子和書本知識更是多有諷刺。活鬼的兒子活死人,天資聰穎,很會讀書,但在父死母再嫁之後,竟淪落到乞討為生的地步。一日碰到一個老道士,老道士聲稱他有大力子、辟穀丸,還有益智仁。活死人吃了他送的辟穀丸和大力子,頓覺精神百倍,隻是對益智仁瞧不上眼,自吹自擂:“已有過目不忘的資質,博古通今的學問,還要益他什麽?”老道士聽了哈哈大笑道:“你隻曉得讀了幾句死書,會咬文嚼字,弄弄筆頭,靠托那‘之’、‘乎’、‘者’、‘也’、‘焉’幾個虛字眼搬來搬去,寫些紙上空言,就道是絕世聰明了。若講究實際功夫,隻怕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倒算做棄物了。我這藥是使人足智多謀的第一等妙藥,如何倒不要吃?”活死人見他說得有理,隻得乖乖地吃了。

  熟讀《何典》的毛澤東很欣賞老道士的觀點。翻看毛澤東在延安時期的著作,一個強烈的印象就是他特別“講究實際功夫”,念念不忘告誡知識分子要參與到生活和實際中去,否則僅有點書本知識,頭腦裏僅裝些教條,就算不得完全的知識分子,這樣對革命事業不僅無用,甚至還會有害。他在《整頓黨的作風》一文中便說過:“許多所謂知識分子,其實是比較地最無知識的,工農分子的知識有時倒比他們多一點。”他反複強調空洞的、抽象的理論和知識是無用的,知識分子絕對不能停止在現成書本的字句上。

  毛澤東不僅在思想觀念上受《何典》一書的影響,在審美趣味上也是如此。延安整風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反對“黨八股”。毛澤東所列“黨八股”的其中一條罪狀便是“語言無味,像個癟三”,表現為文章或演說顛來倒去總是那麽幾個名詞,一套“學生腔”,或者隻有死板板的幾條筋,像癟三一樣瘦得難看,不像一個健康的人,總而言之,就是缺乏生動活潑的語言,看上去麵目可憎,讀者或聽眾厭惡得很。鑒於此,毛澤東強調宣傳和文藝工作者“要向人民群眾學習語言”,因為“人民的語匯是很豐富的,生動活潑的,表現實際生活的”。

  民間的語言有如天籟自鳴,自抒胸臆,又似風行水上,自然成文。大俗便是大雅,張南莊深諳文章之道,所以對民間的語言精研深鑽發而為文。“俗為雅用”加上“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構成了毛澤東完整的文化觀。他特別重視“俗為雅用”,在毛澤東看來,《何典》正是“向人民群眾學習語言”的典範,是“俗為雅用”最成功的例子。他對《何典》語言的化用和引用,實際上表達了對這種審美取向的認同與欣賞。

  除毛澤東外,還有不少現代名人對《何典》推崇有加。

  20世紀20年代北大即將關門,1926年5月,劉半農在無意間得到了《何典》的舊版本,欲借出版此書以自救。他標點校注後出版,並請魯迅作了序。劉半農且做狂語:“憑你是天皇老子烏龜虱,作者隻一例的看做了什麽都不值的鬼東西。”因而引發一場文壇大戰,被陳源教授攻擊為“大學教授而竟墮落於斯”。

  1926年5月25日,魯迅怒而連撰兩篇文章力挺劉半農:“即便我是怎樣的十足上等人,也不能反對他印賣書。”認為《何典》“談鬼物正像人間,用新典一如古典”,“展示了活的人間相”。

  1932年,日本打算編印《世界幽默全集》,魯迅把《何典》作為中國的八種幽默作品之一,推薦給增田涉,並在5月22日致增田涉信中說:《何典》一書“近來當做滑稽本;頗有名聲”。

  20世紀初,國民黨元老吳稚暉嬉笑怒罵的文章名重一時,他自稱做文章的範本就出自《何典》。“放屁,放屁,真正是豈有此理!”吳稚暉在讀到《何典》開頭的這句話後,大徹大悟,於是力主文風口語化,成為新文化運動時期的風雲人物。吳稚暉對《何典》說過一段話:“我止讀他開頭兩句……從此便打破了要做陽湖派古文家的迷夢,說話自由自在得多。不曾屈我做那野蠻文學家,乃我生平之幸。他那開頭兩句,便是‘放屁放屁,真正豈有此理’。用這種精神,才能得言論的真自由,享言論的真幸福。”

  對《何典》的文化意義,除毛澤東、魯迅、劉半農、吳稚暉外,胡適、周作人、林語堂等也都曾給予極高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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