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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居易與元稹酬贈唱和詩考述匯輯(1)

  第一節 白居易與元稹酬贈唱和詩考述

  白居易與元稹,當世並稱“元、白”,這除了兩人“貞元季年,始定交分。行止通塞,靡所不同;金石膠漆,未足為喻”(《白居易集箋校》卷六十九,《祭微之文》)、“一生休戚與窮通,處處相隨事事同”(《白居易集箋校》卷二十三,《醉封詩筒寄微之》)這種金蘭之交外,更因二人“紅箋白紙兩三束,半是君詩半是書”(卷十四,《開元九詩書卷》),“始以詩交,終以詩訣”“歌詩唱和者九百章”(《白居易集箋校》卷六十九,《祭微之文》)的這種詩歌酬贈唱和的知音之賞及所取得的空前榮耀與無比崇拜。這種情狀,正如元稹《永福寺石壁法華經記》所言:“又明年徙會稽,路出於杭,杭民競相觀睹。刺史白怪問之,皆曰:非欲觀宰相,蓋欲觀曩所聞之元白耳。”(《元稹集》卷五十一)所謂“曩所聞之元白”,元稹為《白集》作序時有形象的描述,其雲:“白氏長慶集》者,太原人白居易之所作。……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之名,多以詩章相贈答。會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及雜體,前後數十章。是後,各佐江、通,複相酬寄。巴蜀江楚間洎長安中少年,遞相仿效,競作新詞,自謂為‘元和詩’。……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至於繕寫模勒,衒賣於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揚、越間多作書模勒樂天及予雜詩,賣於市肆之中也。)其甚者,有至於盜竊名姓,苟求自售,雜亂間廁,無可奈何!予於平水市中,(鏡湖傍草市名。)見村校諸童競習詩,召而問之,皆對曰:‘先生教我樂天、微之詩。’固亦不知予之為微之也。又雞林賈人求市頗切,自雲:‘本國宰相每以百金換一篇,其甚偽者,宰相輒能辨別之。’自篇章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元稹集》卷五十一)關於“元、白”並稱,主要因之於詩,白居易亦屢屢言說,如《與元九書》雲:“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知吾最要,率以詩也。”(卷四十五)《因繼集重序》雲:“微之,微之!走與足下和答之多,從古未有。足下雖少我六七年,然俱已白頭矣。竟不能舍章句,拋筆硯,何癖習如此之甚歟!而又未忘少年時心,每因唱酬,或相侮謔,忽忽自哂,況他人乎?”(卷六十九)《劉白唱和集解》更直接地說:“頃以元微之唱和頗多,或在人口,常戲微之雲:仆與足下,二十年來為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吟詠情性,播揚名聲,其適遺形,其樂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雲元、白,以子之故,使仆不得獨步於吳、越間,亦不幸也。”(卷六十九)

  至於元、白二人“滿篋填箱唱和詩,少年為戲老成悲。聲聲麗曲敲寒玉,句句妍辭綴色絲”(《白集》卷二十三,《酬微之》)這種酬贈唱和的具體情況,則誠如岑仲勉《論〈白氏長慶集〉源流並評東洋本〈白集〉》中所指出:“白詩多酬唱之作,尤以與元稹、劉禹錫為最密,《因繼集》至十七卷,《劉白唱和集》至五卷。今元、劉兩集雖頗散佚,白集亦有遺文(其可知者,前已略舉厥目)。苟再從元、劉兩集比核之,於白氏佚文之研究,當不無小補。惟是原唱出自元、劉者,白之和答與否不可知,故隻就元劉之和章,考次如後。每表上格先列兩家之和目,下格乃列東本(按,指東洋本,岑仲勉所見《白氏長慶集》,乃《四部叢刊》影東洋本(省稱東本),是當時最流行的白集版本。)原唱之卷數,東本所闕者輔以《全詩補遺》;其元詩所據為叢刊《長慶集》及《全詩》之二十七、二十八兩卷,劉詩因手頭適無他本,隻取資於《全詩》而止。”岑仲勉:《岑仲勉史學論文集》,中華書局,1990年7月,第149頁。據岑氏所考,得元稹酬和白居易詩68首。廈門大學2007屆碩士趙現平畢業論文《元稹、白居易唱和詩三論》考雲:“今對元、白唱和詩歌加以統計(以目前所能看到的為準),共有106首。這麽多的往來唱和詩,在詩人交往中極為少見,且元、白唱和詩風格獨樹一幟,以‘和韻詩’詩中的‘次韻詩’最為典型。次韻詩在元、白唱和詩中發揮到了極致,無論是當時影響還是後世,以及在整個唱和詩曆史長河中,都占據重要地位。當今學術界對元、白唱和詩的研究自卞孝萱《唐代次韻詩為元稹首創考》(《晉陽學刊》:1986,4)起,著作日漸其豐。”事實上,趙現平這篇碩士論文的立論基礎很成問題,因為對元、白唱和詩的研究既不自卞孝萱《唐代次韻詩為元稹首創考》始,取得成就最大、考訂最為精審的亦不是卞孝萱,乃是岑仲勉。岑仲勉考出元稹酬和白居易詩68首,白居易原題俱存,故岑仲勉雲:“合上檢尋,知《元集》今存和白之作,其原唱均見白集中,並無遺逸。”岑仲勉:《岑仲勉史學論文集》,中華書局,1990年7月,第154頁。二者相加即為136篇,何故能言“今對元、白唱和詩歌加以統計(以目前所能看到的為準),共有106首”?而據日本學者前川幸雄統計:“元白唱和詩,從他們二人的詩集裏加以判斷,可知有一百二十五組,而單方麵寄贈的詩歌還有不少。”[日]前川幸雄著、馬歌東摘譯:《智慧的技巧的文學--關於元白唱和詩的諸種形式》,《陝西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4期,第118頁。趙樂則統計出元、白詩集中元詩現存詩歌537首,與白居易唱和的詩歌數量為182首;白居易詩歌現存2892首,與元稹唱和的詩歌為212首。趙樂:《元白唱和詩研究》,《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6期,第90頁。另外,張敬雅《地理空間位移與元白唱和之關係》亦有統計:“今於元、白別集及唱和集中整理可見的唱和詩共238首。其中,白居易原唱詩歌63首,和元稹詩72首;元稹原唱詩歌38首,和白居易詩65首。”張敬雅:《地理空間位移與元白唱和之關係》,《安順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第10頁。

  上述所考元、白二人唱和詩的數量,與元、白二人所謂“曩者唱酬,近來《因繼》,已十六卷,凡千餘首矣”(卷二十二,《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其序)、“死生契闊者三十載,歌詩唱和者九百章”(卷六十九,《祭微之文》)及“去年,微之取予《長慶集》中詩未對答者五十七首追和之,合一百一十四首寄來。題為《因繼集》卷之一。(因繼之解,具微之前序中。)今年,予複以近詩五十首寄去,微之不逾月依韻盡和,合一百首,又寄來,題為因繼集卷之二。卷末批雲:更揀好者寄來。蓋示餘勇,磨礪以須我耳。予不敢退舍,即日又收拾新作格律共五十首寄去,雖不得好,且以供命。……微之,微之!走與足下和答之多,從古未有”(卷六十九,《因繼集重序》)等這些記載,相去甚遠。故岑仲勉進一步指出:“考元、白交分,起於貞元,迄於大和,事曆六朝,始終相得甚深,又皆以詩鳴,故投贈之作,積至十七卷。劉、白初契,不過在寶曆、大和間,故白氏《前集》中對劉並無唱酬之什,至晚年合成五卷,猶未及《因繼集》之三一。今搜劉氏和章,(見後)數且逾之,是知《元集》之損失為極多矣。(原一百卷,今存六十。)”岑仲勉:《岑仲勉史學論文集》,中華書局,1990年7月,第152-153頁。岑仲勉謂元詩損失極多,良為確論。據元稹《敘詩寄樂天書》《上令狐相公詩啟》及白居易《十年三月三十日別微之於灃上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夜遇微之於峽中停舟夷陵三宿而別言不盡者以詩終之因賦七言十七韻以贈且欲記所遇之地與相見之時為他年會話張本也》言其前期的創作情況,即已遠遠超出現存的詩歌數量。《敘詩寄樂天書》雲:“仆時孩,不慣聞見,獨於書傳中初習,理亂萌漸,心體悸震,若不可活,思欲發之久矣。適有人以陳子昂《感遇》詩相示,吟玩激烈,即日為《寄思玄子》詩二十首。故鄭京兆於仆為外諸翁,深賜憐獎,因以所賦呈獻。京兆翁深相駭異,秘書少監王表在座,顧謂表曰:‘使此兒五十不死,其誌義何如哉!惜吾輩不見其成就。’因召諸子訓責泣下。仆亦竊不自得,由是勇於為文。又久之得杜甫詩數百首,愛其浩蕩津涯,處處臻到,始病沈、宋之不存寄興,而訝子昂之未暇旁備矣。不數年,與詩人楊巨源友善,日課為詩,性複僻懶,人事常有閑暇,間則有作,識足下時有詩數百篇矣。習慣性靈,遂成病蔽。每公私感憤,道義激揚,朋友切磨,古今成敗,日月遷逝,光景慘舒,山川勝勢,風雲景色,當花對酒,樂罷哀餘,通滯屈伸,悲歡合散,至於疾恙躬身,悼懷惜逝,凡所對遇異於常者,則欲賦詩。又不幸,年三十二時有罪譴棄。今三十七矣,五六年之間,是丈夫心力壯時,常在閑處無所役用。性不近道,未能淡然忘懷,又複懶於他欲。全盛之氣,注射語言,雜糅精粗,遂成多大,然亦未嚐繕寫。”其元和十四年《上令狐相公詩啟》亦述雲:“稹自禦史府謫官,於今十餘年矣,閑誕無事,遂用力於詩章。日益月滋,有詩向千餘首。”(《元稹集》集外文章)唱和友白居易於元和十四年《十年三月三十日別微之於灃上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夜遇微之於峽中停舟夷陵三宿而別言不盡者以詩終之因賦七言十七韻以贈且欲記所遇之地與相見之時為他年會話張本也》“莫問龍鍾惡官職,且聽清脆好詩篇”詩句下附注雲:“微之別來有新詩數百篇,麗絕可愛。”(《白集》卷十七)以及《題詩屏風絕句》其序雲:“元和)十二年冬,微之猶滯通州,予亦未離湓上。相去萬裏,不見三年,鬱鬱相念,多以吟詠自解。前後辱微之寄示之什,殆數百篇,雖藏篋中永以為好,不若置之坐右,如見所思。繇是掇律句中短小麗者凡一百首,題錄合為一屏風,舉目會心,參若其人在於前矣。”(《白集》卷十七)然很可惜,元稹三十七歲時所謂“識足下時有詩數百篇矣”“全盛之氣,注射語言,雜糅精粗,遂成多大”,四十一歲時所謂“有詩向千餘首”,與白居易別後四年即有“新詩數百篇”的詩歌創作,迄今可見數目遠不及此,如果硬要作一個類比的話,現存的近600首詩歌,大致僅相當於其與白居易酬贈唱和的詩歌數目。

  雖然岑仲勉對白居易與元稹及白居易的酬和詩考訂非常精當,但仍有意猶未盡之憾,因為岑仲勉“惟是原唱出自元、劉者,白之和答與否不可知,故隻就元劉之和章,考次如後”以及“元詩所據為叢刊《長慶集》及《全詩》之二十七、二十八兩卷,劉詩因手頭適無他本,隻取資於《全詩》而止”,可以設想,僅僅通過這些詩歌,是無法窺見元、白交遊之全貌,難以恢複元、白交遊的曆史圖景的。盡管元稹與白居易酬贈唱和相關詩歌散佚頗多,然白氏酬贈唱和元稹之詩大致完存據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六:“白氏長慶集》。七十一卷,……唐太子少傅太原白居易樂天撰。案:集後記稱:前著《長慶集》五十卷,元微之為序。《後集》二十卷,自為序。今又《續後集》五卷,自為記。前後七十五卷,時會昌五年也。《墓誌》乃雲:集前後七十卷。當時預為誌時,未有《續後集》。今本七十一卷,蘇本、蜀本編次亦不同。蜀本又有外集一卷,往往皆非樂天自記之舊矣。”可見至宋,《續後集》五卷已無緣全見。那麽《續後集》到底有詩文多少呢?這個問題,“考訂編排,特為精密。其所箋釋,雖不能篇篇皆備,而引據典核,亦勝於注書諸家漫衍支離,徒溷耳目,蓋於諸刻之中,特為善本”(《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語)的清汪立名《白香山詩集》附白氏自序(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題為‘白氏長慶集後序’,收錄於外集卷下詩文補遺三中。)為我們提供了確切的數字,其雲:“白氏前著《長慶集》五十卷,元微之為序。《後集》二十卷,自為序。今又《續後集》五卷,自為記。前後七十五卷,詩筆大小凡三千八百四十首。集有五本:一本在廬山東林寺經藏院,一本在蘇州南禪寺經藏內,一本在東都聖善寺缽塔院律庫樓,一本付侄龜郎,一本付外孫談閣童。各藏於家,傳於後。其日本、新羅諸國及兩京人家傳寫者,不在此記。又有《元白唱和因繼集》共十七卷,《劉白唱和集》五卷,《洛下遊賞宴集》十卷,其文盡在大集錄出,別行於時。若集內無而假名流傳者,皆謬為耳。會昌五年夏五月一日,樂天重記。”按,白集今本七十一卷,凡三千六百八十八首,約亡失詩文一百十餘首。而會昌五年五月,時元稹、劉禹錫均已辭世,這部分散佚的詩文,即便有悼念他們的文字,亦不會太多,故稱白居易酬贈唱和元稹、劉禹錫詩大致完存,是客觀科學的。唯是有一個問題必須指出,那就是從現存的《白居易集》《元稹集》《劉禹錫集》及白居易常有“每被老元偷格律”之戲來看,由於元稹、劉禹錫詩歌散佚極多,故元、劉二人和白詩散佚肯定亦為不少,而這部分散佚的和作,其原唱雖基本現存於白集中,然已無法考索,殊為憾事。所以我們通過對二人相互酬贈唱和之詩的匯輯,可以一覽元、白的私交情誼之深、詩歌和答之繁、思想信仰之實、情感心態之真;同時對弄清他們之間交遊本身以及中唐某些重要的文學現象--如生平行跡之疑惑、詩學理念之異同、次韻相酬與聯句唱和等,均能提供完整的文獻資料論據。因此,對元、白這些“心甚貴重”“輒自愛重”的酬贈唱和詩作一次完整的爬梳排纘,應該說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工作。

  茲將元、白各自相關酬贈唱和的詩歌,分為《白居易酬贈唱和元稹詩匯輯》(以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為準)與《元稹酬贈唱和白居易詩匯輯》(以冀勤《元稹集》為準)及《從〈白集〉和答詩中考出元稹原唱匯輯》三個部分。作出這一輯考,相信讀者閱後對上述相關問題自當了然,故而不需筆者多費唇舌,為他人強作解說。文題擬為“白居易與元稹酬贈唱和詩考述匯輯”,主要出於以下考慮,大凡是各自本集詩歌中出現對方姓名字號及相關事實的,均能一一考出,並以酬詩、贈詩、唱詩、和詩囊括之,以此不受岑仲勉所謂“惟是原唱出自元、劉者,白之和答與否不可知,故隻就元劉之和章,考次如後”的限製。

  盡管如此,還是有必要對酬詩、贈詩、唱詩、和詩這些詩學範疇作出界定,以便更好地理解元、白這類詩歌的內涵與外延。先看酬詩與贈詩。元、白自貞元十六年前後相識,至貞元十九年同中吏部科目選後正式訂交,結成金蘭,此後二人人生的每一個階段的生平行跡,均事無巨細地出現在雙方的詩文中。至於詩歌贈答之始,據元稹《白氏長慶集序》雲:“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前後多以詩章相贈答。”(《元稹集》卷五十一)此處所謂“詩章相贈答”,主要是指元、白他們早年的酬贈之作,如白居易元和元年(806)《贈元稹》:“自我從宦遊,七年在長安。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難。豈無山上苗,徑寸無歲寒。豈無要津水,咫尺有波瀾。之子異於是,久處誓不諼。無波古井水,有節秋竹竿。一為同心友,三及芳歲闌。花下鞍馬遊,雪中杯酒歡。衡門相逢迎,不具帶與冠。春風日高睡,秋月夜深看。不為同登科,不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無異端。”(《白居易集箋校》卷一),即是白居易贈給“同登科”“同署官”的“一為同心友”的元稹。對此,元稹貶江陵後《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並序》仍對這一贈詩有著深刻的記憶,其雲:“昔歲俱充賦,同年遇有司。八人稱迥拔,兩郡濫相知。(同年八人,樂天拔萃登科,予平判入等。)……九霄排直上,萬裏整前期。勇贈棲鸞句,慚當《古井》詩。(予贈樂天詩雲:‘皎彼鸞鳳姿。’樂天贈予詩雲:‘無波古井水。’)”(《元稹集》卷十)其《種竹》詩詩序亦雲:“昔樂天贈予詩雲:‘無波古井水,有節秋竹竿。’予秋來種竹廳下,因而有懷,聊書十韻。”(《元稹集》卷二)這首《種竹》詩,白居易又有《酬元九對新栽竹有懷見寄(頃有贈元九詩雲:“有節秋竹竿。”故元感之,因重見寄)》:“昔我十年前,與君始相識。曾將秋竹竿,比君孤且直。”(《白居易集箋校》卷一)這首詩作於元和五年(810),詩中“十年前”,即公元800年前後,亦即貞元十六年前後。實際上,《元集》接下來便是《和樂天贈樊著作》《和樂天感鶴》《和樂天折劍頭》《酬樂天(時樂天攝尉,予為拾遺。)》等,這類詩歌均是元稹酬和白居易元和初所創作的詩歌,但這並不是元、白最早的酬和。

  從時間上、下限來看,趙現平對元、白二人詩歌酬贈唱和的終始考訂大致如實,其雲:“就今所看到的元稹和白居易的詩集而言,第一次唱和應為白居易的《秋雨中贈元九》、元稹和為《酬樂天秋興見贈本句》,朱金城定為貞元十八年或稍前所作,卞孝萱則定為元和元年。據考略,白詩中‘比君校近二毛年’中‘二毛’出自潘嶽《秋興賦序》:‘餘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白氏既雲‘近二毛’,則其時應為三十或者三十一歲,而末年白居易才三十一歲,其詩當作於本年或者稍前。此後二人唱和不斷,一直到大和五年元稹去世,那麽元、白最後一次唱和之作作於何年呢?據《白居易年譜》和《元稹年譜》看,當為大和四年在鄂州與竇鞏、裴度和令狐楚一起唱和之作。竇鞏原唱為《忝職武昌初至夏口書事獻府主相公》,元稹和詩為《戲酬副使中丞見示四韻》,白居易和詩為《戲和微之答竇七行軍之作》。從第一次到最後一次,元、白唱和曆經二十七年,雖然二人之間唱和有高潮也有低穀,但曆經這麽長時間的唱和往來,在文人之間是很少見的,非友情堅貞牢固者不可為也。元、白唱和打破了地域之間的限製,與韓愈和孟郊僅限於同處一地而多唱和往來截然不同,他們是同在朝堂時,即元和元年同在長安時唱和達到了高潮,而一旦分隔兩地,則幾乎不見唱和之作。元、白之間的唱和維持這麽長的時間,固然是他們友誼深厚的體現,相反又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二人的友情,兩者相互影響,相互促進。”於茲要說明的是,酬贈之作一方麵可以理解為一方把自己的詩歌直接酬贈給對方,對方可以不作回應;另一方麵,酬贈的對象亦可把自己的詩回贈予前者,即二人之間以詩歌相贈相酬,但這既可以是相互間往還的和意或者和韻的唱和之作,但亦未必是和意或者和韻的唱和之作,因此二者還是有一定的區別的。於茲還要說明的是,關於贈詩包涉的範圍,有些贈予對象的指涉性並非十分明確的詩作,但隻要涉及對方的,我們也把它看成是酬贈之作,如元稹、劉禹錫謝世後白居易所作的《禽蟲十二章》、劉禹錫《金陵五題》詩序中因載白居易對這組詩歌的評論,一並加以輯錄,便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關於唱詩與和詩,據趙以武《唱和詩研究》中《緒論》所言:“唱(倡)‘為領唱,’和‘為跟者唱。也就是說,’和‘要受到’唱(倡)‘的製約,沒有’唱‘也就無所謂’和‘。’和‘是後應聲者隨先發聲者之’唱而唱的。”趙以武:《唱和詩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1997年,第2頁。此外,其論文《“和意不和韻”:試論中唐以前唱和詩的特點與體製》,則從唱和詩發展曆史流變的角度,有頗為詳盡的論述:“唱”(亦作“倡”)、“和”的本意在聲不在意。所謂“唱”(倡),指發聲而歌,即領唱;所謂“和”,指“聲相應”(《廣韻》),即跟著唱。雖然當初“唱”“和”時就有歌詞(即詩),但是歌詞本身的意義並非緊要,而演唱歌詞的曲調才起著限製作用。到了漢末,詩壇上出現了不入樂的文人詩,此後贈答、擬古、同題(包括聯句)一類的作品隨之產生,抒情言意成了主旋律。在這種情況下,一種既與贈答等體有聯係又相對獨立的新體式,即唱和體也就應運而生了。唱和詩不再受音樂支配,抒情言意卻有講究;“唱”“和”的本意發生了轉移。後寫的和詩情意要受先出的唱詩所詠的製約。也就是說,寫詩唱和中,就和詩而言,要“和意”。所謂“和意”,是指和詩作者要從原唱作者的角度立意。和詩主要是寫原唱之意的,理解古代(中唐以前)和詩,必須聯係原唱及其作者,不能孤立看待;如果將和詩僅僅當成作者自己在那裏自抒其情、自寫其意、自道其事,那就大錯而特錯了。……中唐時期詩文革新運動中,由於白居易等人的倡導,唱和詩的寫作,在數量上急驟增加。從《新唐書藝文誌》載錄的情況看,有將近30種唱和詩集在中、晚唐出現過。現存唐詩,《全唐詩》及《全唐詩外編》合計5萬餘首,其中和詩(包括“同”詩在內)計2600餘首,占總數的1/20;這些和詩,初、盛唐詩人寫的數量不多,主要是中、晚唐詩人的作品,中唐白居易有180餘首,晚唐陸龜蒙有170餘首,居於為首的地位。另外一大變化,就是和韻。白居易與元稹之間往返酬和,次韻相排,長篇律詩,以此相難,競勝爭強,被稱作“元和體”。他二人在詩作或敘文裏,對此津津樂道。當時人仿效這種形式,運用於唱和之中,依韻、用韻、次韻等和韻詩就推波助瀾,愈演愈烈。晚唐詩人皮日休、陸龜蒙之間,竟在一年中寫出658首贈答、唱和詩,匯成《鬆陵集》十卷,其中幾乎篇篇次韻!和韻唱和到了北宋,蘇軾、黃庭堅進一步擴大寫作領域,和古人詩(如陶詩)次其韻,作詞唱和亦如作詩,可以說泛濫成災,“遂成藝林業海”(清賀裳語)。具體參見趙以武:《“和意不和韻”:試論中唐以前唱和詩的特點與體製》,《甘肅社會科學》,1997年第3期,第54-58頁。關於這一問題,還可參見湯吟菲《中唐唱和詩述論》(《文學遺產》,2001年第3期)、趙以武《唐代和詩演變論略》(《社科縱橫》,1994年第4期)等相關的闡述。此外,和詩還應包括答詩,見白居易本集卷二《和答詩十首》其序:“仆既羨足下詩,又憐足下心,盡欲引狂簡而和之,屬直宿拘牽,居無暇日,故不即時如意。旬月來多乞病假,假中稍閑,且摘卷中尤者,繼成十章,亦不下三千言。其間所見,同者固不能自異,異者亦不能強同。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白居易這裏所謂的“同”“異”,是指元稹詩歌與自己詩歌的立意而言的。立意與己相同的來詩,寫成了和詩;立意與己不相同的來詩,寫成了答詩,但大體而言,均屬於和詩的範疇。這與他們後來專力於和韻詩的創作,還是有所不同的。

  對唱和詩源流及其內涵的界定,明代學者有比較深刻的理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二七評價《禪寄筆談》(明陳師撰)說:“惟論次韻倡和始於盧綸、李端,舉端《野寺病居盧綸見訪》詩為證,則前人所未言也。”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三則進一步指出:“和詩用來詩之韻曰用韻,依來詩之韻盡押之不必以次曰依韻,並依其先後而次之曰次韻。盛唐人和詩不和韻。晚唐人至有次韻者。洪邁曰:‘古人酬和詩,必答其來意,非如今人為次韻所局也。’……至大曆中,李益、盧綸《野寺病居》酬答,始有次韻。後元、白二公次韻益多,皮、陸則更盛矣。”這一點,明代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於“和韻詩”條下亦有相近的解釋,其雲:“用韻,謂用其韻而先後不必次也,如唐韓愈《昌黎集》有《陸渾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韻》是已。”“依韻,謂同在一韻中而不必用其字也。”“次韻,謂和其原韻而先後次第皆因之也。”這些觀點,大體源自宋劉邠《中山詩話》:“唐詩賡和,有次韻(先後無易),有依韻(同在一韻),有用韻(用彼韻,不必次)。”而清趙翼《陔餘叢考》卷二十三“和韻”條則對此有較為詳細的考釋,其雲:“劉貢父詩話》:唐詩賡和有次韻,(先後無易。)有依韻,(同在一韻。)如張文潛離黃州詩而和老杜玉華宮詩是也。有用韻,(用彼韻,不必和。)如韓吏部用皇甫陸渾山火之類是也。又有和詩不和韻者,如賈至早朝大明宮之作,王維、岑參、杜甫皆有和章,而不用其韻也。次韻實始於元白,微之上令狐相公書雲:……此和韻始於元白之明證也。然是時劉長卿餘幹旅舍雲:……而張籍宿江上館雲:……此二詩絕似次韻,豈無心適合耶?抑有慕於元白而效之耶?按《洛陽伽藍記》載:王肅入魏,舍江南故妻謝氏,而娶元魏帝女,其故妻贈之詩:‘本為筐下蠶,今為機上絲。得路遂騰去,頗憶纏綿時。’其繼室代答,亦用‘絲’‘時’二韻。葉石林《玉澗雜書》類文有梁武帝同王筠和太子懺悔詩,則仍取筠韻,則六朝已有此體,以後罕有為之者,至元白始立為格耳。”宋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則對依韻有一小考:“前人作詩,未始和韻。自唐白樂天為杭州刺史,元微之為浙東觀察使,往來置郵筒相倡和,始依韻。”不過,值得指出的是,張表臣把元白“依韻唱和”的起始時間定在元稹任浙東觀察史時是錯誤的。考白居易任杭州刺史在長慶二年(822)七月,元稹任浙東觀察使在長慶三年(823)八月。是年十月十五日,元稹赴任途經杭州,會晤白居易,別後詩簡往來,唱和固然甚多,但這已是江陵、通州唱和以後的事。元稹在浙東觀察使任內,與白居易等唱和極多,長慶四年五月,白居易、元稹、李諒酬唱的詩結集為《杭越寄和詩集》一卷;元稹、白居易、崔玄亮的酬唱之作也結集為《三州唱和集》一卷。這應該說是元、白酬唱的高峰。張表臣可能是從這些唱和之作中得出他的結論。但事實上,據白居易《餘思未盡加為六韻重寄微之》“詩到元和體變新”句下自注“眾稱元白為千字律詩,或號元和格”(卷二十三),以及元稹《酬樂天餘思不盡加為六韻》“次韻千言曾報答”句下自注“樂天曾寄予千字律詩數首,予皆次用本韻酬和,後來遂以成風耳”(《元稹集》卷二十二),“次用本韻酬和”的所謂“千字律詩”,乃指元稹貶江陵、通州期間與白居易唱和的《代書一百韻寄微之》《和夢遊春詩一百韻》《東南行一百韻寄通州元九侍禦灃州李十一舍人果州崔二十二使君開州韋大員外庾三十二補闕杜十四拾遺李二十助教員外竇七校書》《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並序》《夢遊春詩七十韻》等這些長篇次韻排律。

  事實上,對於所謂唱和詩所包含的所謂“用韻”“依韻”“次韻”,尤其是對所謂最能代表他們唱和詩特點及詩藝成就的次韻詩,白居易與元稹均有明確的注明,白居易《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序雲:“微之又以近作二十三首寄來,命仆繼和,其間瘀絮四百字、車斜二十篇者,流皆韻劇辭殫,環奇怪譎。又題雲:奉煩隻此一度,乞不見辭。若欲定霸取威,置仆於窮地耳。大凡依次用韻,韻同而意殊;約體為文,文成而理勝。此足下素所長者,仆何有焉?今足下果用所長,過蒙見窘,然敵則氣作,急則計生,四十二章麾掃並畢,不知大敵以為如何?夫石破山,先觀镵跡;發矢中的,兼聽弦聲。以足下來章惟求相困,故老仆報語不覺大誇。況曩者唱酬,近來《因繼》,已十六卷,凡千餘首矣。其為敵也,當今不見;其為多也,從古未聞。所謂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戲及此者,亦欲三千裏外一破愁顏,勿示他人以取笑誚,樂天白。”(《白居易集箋校》卷二十二)元稹《上令狐相公詩啟》述雲:“稹自禦史府謫官,於今十餘年矣,閑誕無事,遂用力於詩章。日益月滋,有詩向千餘首。……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白居易雅能為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窮極聲韻,或為千言,或為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以過之,往往戲排舊韻,別創新詞,名為次韻相酬,蓋欲以難相挑耳。”(《元稹集》集外文章)

  可見,盡管胡震亨等人考出次韻酬唱並非肇始元、白,而是李益、盧綸,或者許敬宗,或者戴叔倫,或者梁武帝,當代更是有人上溯到北魏,認為北魏時王肅的兩位妻子之間的兩首唱答詩是現今所見最早的次韻詩,如趙林濤等《次韻唱和探源》趙林濤等:《次韻唱和探源》《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第139-141頁。事實上,這篇論文的核心觀點,乃來自宋程大昌《考古編》卷七《古詩分韻》條:“唐世次韻,起元微之、白樂天,二公自號元和體,曰古未之有也。抑不知梁陳間已嚐出此。但其所次之韻以探鉤所得,而非酬和先倡者,是小異耳。又楊衒之《洛陽伽藍記》載:王肅入魏,舍江南故妻謝氏,而娶元魏帝女,其故妻贈之詩曰:‘本為簿上蠶,今為機上絲。得繭遂騰去,頗憶纏綿時。’其繼室代答先謝,正次用‘絲’‘時’兩韻,則亦以唱和為次矣。”明謝榛《詩家直說》卷二則載:“許敬宗《擬江令九日》三首,皆次韻。”又,清喬億《劍溪說詩》卷下亦雲:“戴叔倫詩有次韻者,此又在元白前,然隻小詩偶次己韻耳。”然元、白對次韻酬唱不僅有最為優秀的創作實踐,而且有相應的理論闡發,是一種主動自覺的創作行為,故學界更多的是把次韻酬唱的發明權歸屬元、白,如宋趙與時撰《賓退錄》卷九引楊億《談苑》雲:“元稹作《春深》題二十篇,並用‘家’‘花’‘車’‘斜’四字為韻。白居易、劉禹錫和之,亦同此韻。次韻起於此。”又謂“高承著《事物紀原》取其說”。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八亦雲:“最後有次韻,自元白始。”嚴羽《滄浪詩話詩評》說:“古人酬唱不次韻,此風始盛於元、白、皮、陸,而本朝諸賢乃以此而鬥工,遂至往複有八九和者。”迄於清代,沈德潛《說詩晬語》卷下指出:“古人同作一詩,不必同韻,即同韻亦在一韻中,不必句句次韻也。自元白始創,而皮陸倡和,又加甚焉。”趙翼《陔餘叢考》卷二十三“和韻”條亦雲:“次韻實始於元白。”《辭源》作為一部權威的全民工具書,其編撰者亦認為:“次韻)始於唐代白居易與元稹的互相唱和,至宋而大盛。”所以餘恕誠、張柏青總結道:“有意創此格者當仍屬元白。”餘恕誠、張柏青:《強韻考論》,參見袁行霈主編《國學研究》第七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其核心觀點“有意創此格者當仍屬元白”與趙翼“至元白始立為格耳”為一致。

  對次韻酬唱在詩歌史上的地位,趙翼《甌北詩話》卷四專評白居易時不僅指出元、白“於古詩律詩中,又多創體,自成一格”,如“連用疊詞”“連用五春字”“排偶中忽雜單行”“以第七句單頂第六句說下”“每對雙關,分序兩意”、六句律詩“通首不對”、七言律詩“以第五六句頂第三四句說下”;對元、白的次韻相酬,更是充滿激情地稱讚:“近體中五言排律,或百韻,或數十韻,皆研煉精切,語工而詞贍,氣勁而神完,雖千百言亦沛然有餘,無一懈筆。當時元、白唱和,雄視百代者正在此。”又雲:“古來但有和詩,無和韻。唐人有和韻,尚無次韻,次韻實自元、白始。依次押韻,前後不差,此古所未有也。而且長篇累幅,多至百韻,少亦數十韻。爭能鬥巧,層出不窮,此又古所未有也。他人和韻不過一二首,元、白則多至十六卷,凡一千餘篇,此又古所未有也。以此另成一格,推倒一世,自不能不傳。……觀此可以見二公才力之大矣。今兩家次韻詩俱在,五言排律,實屬工力悉敵,不分勝負;惟古詩往往和不及唱。蓋唱先有意而後有詞,和者或不能別有新意,則不免稍形支絀也。然二人創此體後,次韻者固習以為常,而篇幅之長且多,終莫有及之者,至今猶推獨步也。”

  當然,次韻酬唱亦帶來詩歌創作的負麵影響,如當事人元稹即指出:“江湖間為詩者,複相仿效,力或不足,則至於顛倒語言,重複首尾,韻同意等,不異前篇。”(《元稹集》集外文章,《上令狐相公詩啟》)嚴羽《滄浪詩話詩評》則指出:“和韻最害人詩。”明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三也說:“和韻、聯句,皆易為詩害,而無大益,偶一為之可也。然和韻在於押字渾成,聯句在於才力均敵,聲華情實中不露本等麵目,乃為貴耳。”清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一“次韻”條更是帶有總結性地論述道:“今人作詩,動必次韻,以此為難,以此為巧,吾謂其易而拙也。且以律詩言之:平聲通用三十韻之中,任用一韻,而必無他韻可易;一韻數百字之中,任押五字,而必無他字可易,名為易,其實難矣。先定五字,而以上文湊足之,文或未順,則曰牽於韻耳;意或未滿,則曰束於韻耳。用事遣辭,小見新巧,即可擅場,名為難,其實易矣。夫其巧於和人者,其胸中本無詩,而拙於自言者也。故難易巧拙之論破,而次韻之風可少衰也。”

  客觀而言,才大者如元、白,固然能另成一格,推倒一世,自不能不傳,創作出雄視百代的優秀詩章;才弱者如不注意法度技法,則隻能創作出顛倒語言、重複首尾、韻同意等、不異前篇的充數之作。但對一般創作者而言,如能掌握一定的法度技巧,亦能創作出好的和韻詩,張謙宜《繭齋詩談》給我們指出了正確的路徑:“和韻之法,須用自己意思管領,首尾一氣,勿帶應酬俗套。押韻貴渾成妥確,開闔點綴務與本章機扣相通,又要與和人之情暗暗關會。非熟後不能,非由絢爛歸於平淡者不知。”

  至於元、白二人之生平行跡、交情願力、思想信仰以及酬贈唱和詩本身之階段特征、藝術表現及思想內容,則完全呈現於以下二人相關詩歌之匯輯及本書下篇散論中的《元、白比較論析》《白居易與元稹的幾則公案考論》的相關論文的論述,於茲不再一一論列。

  第二節 白居易酬贈唱和元稹詩匯輯(以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為準)

  1.《贈元稹》:

  自我從宦遊,七年在長安。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難。豈無山上苗,徑寸無歲寒。豈無要津水,咫尺有波瀾。之子異於是,久處誓不諼。無波古井水,有節秋竹竿。一為同心友,三及芳歲闌。花下鞍馬遊,雪中杯酒歡。衡門相逢迎,不具帶與冠。春風日高睡,秋月夜深看。不為同登科,不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無異端。(卷一)

  2.《贈樊著作》:

  陽城為諫議,以正事其君。其手如屈軼,舉必指佞臣。卒使不仁者,不得秉國鈞。元稹為禦史,以直立其身。其心如肺石,動必達窮民。東川八十家,冤憤一言伸。劉辟肆亂心,殺人正紛紛。其嫂曰庾氏,棄絕不為親。從史萌逆節,隱心潛負恩。其佐曰孔戡,舍去不為賓。凡此士與女,其道天下聞。常恐國史上,但記鳳與麟。賢者不為名,名彰教乃敦。每惜若人輩,身死名亦淪。君為著作郎,職廢誌空存。雖有良史才,直筆無所申。何不自著書,實錄彼善人。編為一家言,以備史闕文。(卷一)

  3.《登樂遊園望》:

  獨上樂遊園,四望天日曛。東北何靄靄,宮闕入煙雲!愛此高處立,忽如遺垢氛。耳目暫清曠,懷抱鬱不伸。下視十二街,綠樹間紅塵。車馬徒滿眼,不見心所親。孔生死洛陽,元九謫荊門。可憐南北路,高蓋者何人?(卷一)

  4.《酬元九對新栽竹有懷見寄(頃有贈元九詩雲:“有節秋竹竿。”故元感之,因重見寄)》:

  昔我十年前,與君始相識。曾將秋竹竿,比君孤且直。中心一以合,外事紛無極。共保秋竹心,風霜侵不得。始嫌梧桐樹,秋至先改色。不愛楊柳枝,春來軟無力。憐君別我後,見竹長相憶。長欲在眼前,故栽庭戶側。分首今何處?君南我在北。吟我贈君詩,對之心惻惻。(卷一)

  5-14.《和答詩十首並序》:

  五年春,微之從東台來。不數日,又左轉為江陵士曹掾。詔下日,會予下內直歸,而微之已即路,邂逅相遇於街衢中。自永壽寺南,抵新昌裏北,得馬上話別,語不過相勉保方寸、外形骸而已,因不暇及他。是夕,足下次於山北寺,仆職役不得去,命季弟送行,且奉新詩一軸,致於執事,凡二十章,率有比興,淫文豔韻,無一字焉。意者欲足下在途諷讀,且以遣日時,消憂懣,又有以張直氣而扶壯心也。及足下到江陵,寄在路所為詩十七章,凡五六千言。言有為,章有旨,迨於宮律體裁,得作者風。發緘開卷,且喜且怪。仆思牛僧孺戒,不能示他人,唯與杓直、拒非及樊宗師輩三四人,時一吟讀,心甚貴重。然竊思之:豈仆所奉者二十章,遽能開足下聰明,使之然耶?抑又不知足下是行也,天將屈足下之道,激足下之心,使感時發憤而臻於此耶?若兩不然者,何立意措辭,與足下前時詩如此之相遠也?仆既羨足下詩,又憐足下心,盡欲引狂簡而和之,屬直宿拘牽,居無暇日,故不即時如意。旬月來多乞病假,假中稍閑,且摘卷中尤者,繼成十章,亦不下三千言。其間所見,同者固不能自異,異者亦不能強同。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並別錄《和夢遊春詩》一章,各附與本篇之末,餘未和者,亦續致之。頃者在科試間,嚐與足下同筆硯,每下筆時輒相顧,共患其意太切而理太周。故理太周則辭繁,意太切則言激。然與足下為文,所長在於此,所病亦在於此,足下來序果有辭犯文繁之說,今仆所和者,猶前病也。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引所作,稍刪其繁而晦其義焉。餘具書白。

  其一、《和思歸樂》:

  山中不棲鳥,夜半聲嚶嚶。似道思歸樂,行人掩泣聽。皆疑此山路,遷客多南征。憂憤氣不散,結化為精靈。我謂此山鳥,本不因人生。人心自懷土,想作思歸鳴。孟嚐平居時,娛耳琴泠泠。雍門一言感,未奏淚沾纓。魏武銅雀妓,日與歡樂並。一旦西陵望,欲歌先涕零。峽猿亦何意,隴水複何情?為入愁人耳,皆為腸斷聲。請看元侍禦,亦宿此郵亭。因聽思歸鳥,神氣獨安寧。問君何以然?道勝心自平。雖為南遷客,如在長安城。雲得此道來,何慮亦何營?窮達有前定,憂喜無交爭。所以事君日,持憲立大庭。雖有回天力,撓之終不傾。況始三十餘,年少有直名。心中誌氣大,眼前爵祿輕。君恩若雨露,君威若雷霆。退不苟免難,進不曲求榮。在火辨玉性,經霜識鬆貞。展禽任三黜,靈均長獨醒。獲戾自東洛,貶官向南荊。再拜辭闕下,長揖別公卿。荊州又非遠,驛路半月程。漢水照天碧,楚山插雲青。江陵橘似珠,宜城酒如餳。誰謂譴謫去,未妨遊賞行。人生百歲內,天地暫寓形。太倉一稊米,大海一浮萍。身委《逍遙篇》,心付《頭陀經》。尚達死生觀,寧為寵辱驚?中懷苟有主,外物安能縈?任意思歸樂,聲聲啼到明。

  其二、《和陽城驛》:

  商山陽城驛,中有歎者誰?雲是元監察,江陵謫去時。忽見此驛名,良久涕欲垂。何故陽道州,名姓同於斯?憐君一寸心,寵辱誓不移。疾惡若《巷伯》,好賢如《緇衣》。沉吟不能去,意者欲改為。改為避賢驛,大署於門楣。荊人愛羊祜,戶曹改為辭。一字不忍道,況兼姓呼之。因題八百言,言直文甚奇。詩成寄與我,鏗若金和絲。上言陽公行,友悌無等夷。骨肉同衾裯,至死不相離。次言陽公跡,夏邑始棲遲。鄉人化其風,少長皆孝慈。次言陽公道,終日對酒巵。兄弟笑相顧,醉貌紅怡怡。次言陽公節,謇謇居諫司。誓心除國蠧,決死犯天威。終言陽公命,左遷天一涯。道州炎瘴地,身不得生歸。一一皆實錄,事事無孑遺。凡是為善者,聞之惻然悲。道州既已矣,往者不可追。何世無其人?來者亦可思。願以君子文,告彼大樂師。附於雅歌末,奏之白玉墀。天子聞此章,教化如法施。直諫從如流,佞臣惡如疵。宰相聞此章,政柄端正持。進賢不知倦,去邪勿複疑。憲臣聞此章,不敢懷依違。諫官聞此章,不忍縱詭隨。然後告史氏,舊史有前規。若作陽公傳,欲令後世知。不勞敘世家,不用費文辭。但使國史上,全錄元稹詩。

  其三、《答桐花》:

  山木多蓊鬱,茲桐獨亭亭。葉重碧雲片,花簇紫霞英。是時三月天,春暖山雨晴。夜色向月淺,暗香隨風輕。行者多商賈,居者悉黎氓。無人解賞愛,有客獨屏營。手攀花枝立,足蹋花影行。生憐不得所,死欲揚其聲。截為天子琴,刻作古人形。雲待我成器,薦之於穆清。誠是君子心,恐非草木情。胡為愛其華,而反傷其生?老龜被刳腸,不如無神靈。雄雞自斷尾,不願為犧牲。況此好顏色,花紫葉青青。宜遂天地性,忍加刀斧刑?我思五丁力,拔入九重城。當君正殿栽,花葉生光晶。上對月中桂,下覆階前冥。泛拂香爐煙,隱映斧藻屏。為君布綠陰,當暑蔭軒楹。沉沉綠滿地,桃李不敢爭。為君發清韻,風來如叩瓊。泠泠聲滿耳,《鄭》《衛》不足聽。受君封植力,不獨吐芬馨。助君行春令,開花應晴明。受君雨露恩,不獨含芳榮。戒君無戲言,剪葉封弟兄。受君歲月功,不獨資生成。為君長高枝,鳳凰上頭鳴。一鳴君萬歲,壽如山不傾。再鳴萬人泰,泰階為之平。如何有此用,幽滯在岩坰?歲月不爾駐,孤芳坐凋零。請向桐枝上,為餘題姓名。待餘有勢力,移爾獻丹庭。

  其四、《和大嘴烏》:

  烏者種有二,名同性不同。嘴小者慈孝,嘴大者貪庸。嘴大命又長,生來十餘冬。物老顏色變,頭毛白茸茸。飛來庭樹上,初但驚兒童。老巫生奸計,與烏意潛通。雲是非凡鳥,遙見起敬恭。千歲乃一出,喜賀主人翁。祥瑞來白日,神靈占知風。陰作北鬥使,能為人吉凶。此鳥所止家,家產日夜豐。上以致壽考,下可宜田農。主人富家子,身老心童蒙。隨巫拜複祝,婦姑亦相從。殺雞薦其肉,敬若禋六宗。烏喜張大嘴,飛接在虛空。烏既飽膻腥,巫亦饗甘濃。烏巫互相利,不複兩西東。日日營巢窟,稍稍近房櫳。雖生八九子,誰辨其雌雄?群雛又長成,眾嘴逞殘凶。探巢吞燕卵,入簇啄蠶蟲。豈無乘秋隼?羈絆委高墉。但食烏殘肉,無施搏擊功。亦有能言鸚,翅碧嘴距紅。暫曾說烏罪,囚閉在深籠。青青窗前柳,鬱鬱井上桐。貪烏占棲息,慈烏獨不容。慈烏爾奚為,來往何憧憧?曉去先晨鼓,暮歸後昏鍾。辛苦塵土間,飛啄禾黍叢。得食將母哺,饑腸不自充。主人憎慈烏,命子削彈弓。弦續會稽竹,丸鑄荊山銅。慈烏求母食,飛下爾庭中。數粒未入口,一丸已中胸。仰天號一聲,似欲訴蒼穹。反哺日未足,非是惜微躬。誰能持此冤,一為問化工。胡然大嘴烏,竟得天年終。

  其五、《答四皓廟》:

  天下有道見,無道卷懷之。此乃聖人語,吾聞諸仲尼。矯矯四先生,同稟希世資。隨時有顯晦,秉道無磷緇。秦皇肆暴虐,二世遘亂離。先生相隨去,商嶺采紫芝。君看秦獄中,戮辱者李斯。劉項爭天下,謀臣竟悅隨。先生如鸞鶴,出入冥冥飛。君看齊鼎中,燋爛者酈其。子房得沛公,自謂相遇遲。八難掉舌樞,三略役心機。辛苦十數年,晝夜形神疲。竟雜霸者道,徒稱帝者師。子房爾則能,此非吾所宜。漢高之季年,嬖寵鍾所私。塚嫡欲廢奪,骨肉相憂疑。豈無子房口?口舌無所施。亦有陳平心,心計將何為?皓皓四先生,高冠危映眉。從容下南山,顧盼入東闈。前瞻惠太子,左右生羽儀。卻顧戚夫人,楚舞無光輝。心不畫一計,口不吐一詞。暗定天下本,遂安劉氏危。子房吾則能,此非爾所知。先生道既光,太子禮甚卑。安車留不住,功成棄如遺。如彼旱天雲,一雨百穀滋。澤則在天下,雲複歸希夷。勿高巢與由,勿尚呂與伊。巢由往不返,伊呂去不歸。豈如四先生,出處兩逶迤?何必長隱逸?何必長濟時?由來聖人道,無朕不可窺。卷之不盈握,舒之亙八陲。先生道甚明,夫子猶或非。願子辨其惑,為予吟此詩。

  其六、《和雉媒》:

  吟君《雉媒》什,一哂複一歎。和之一何晩,今日乃成篇。豈唯鳥有之,抑亦人複然。張陳刎頸交,竟以勢不完。至今不平氣,塞絕泜水源。趙襄骨肉親,亦以利相殘。至今不善名,高於磨筓山。況此籠中雉,誌在飲啄間。稻粱暫入口,性已隨人遷。身苦亦自忘,同族何足言?但恨為媒拙,不足以自全。勸君今日後,養鳥養青鸞。青鸞一失侶,至死守孤單。勸君今日後,結客結任安。主人賓客去,獨住在門闌。

  其七、《和鬆樹》:

  亭亭山上鬆,一一生朝陽。森聳上參天,柯條百尺長。漠漠塵中槐,兩兩夾康莊。婆娑低覆地,枝幹亦尋常。八月白露降,槐葉次第黃。歲暮滿山雪,鬆色鬱青蒼。彼如君子心,秉操貫冰霜。此如小人麵,變態隨炎涼。共知鬆勝槐,誠欲栽道傍。糞土種瑤草,瑤草終不芳。尚可以斧斤,伐之為棟梁。殺身獲其所,為君構明堂。不然終天年,老死在南岡。不願亞枝葉,低隨槐樹行。

  其八、《答箭鏃》:

  矢人職司憂,為箭恐不精。精在利其鏃,錯磨鋒鏑成。插以青竹簳,羽之赤雁翎。勿言分寸鐵,為用乃長兵。聞有狗盜者,晝伏夜濳行。摩弓拭箭鏃,夜射不待明。一盜既流血,百犬同吠聲。狺狺嚎不已,主人為之驚。盜心憎主人,主人不知情。反責鏃太利,矢人獲罪名。寄言控弦者,願君少留聽。何不向西射?西天有狼星。何不向東射?東海有長鯨。不然學仁貴,三矢平虜廷。不然學仲連,一發下燕城。胡為射小盜,此用無乃輕。徒沾一點血,虛汙箭頭腥。

  其九、《和古社》:

  廢村多年樹,生在古社隈。為作妖狐窟,心空身未摧。妖狐變美女,社樹成樓台。黃昏行人過,見者心徘徊。饑雕竟不捉,老犬反為媒。歲媚少年客,十去九不回。昨夜雲雨合,烈風驅迅雷。風拔樹根出,雷劈社壇開。飛電化為火,妖狐燒作灰。天明至其所,清曠無氛埃。舊地葺村落,新田辟荒萊。始知天降火,不必常為災。勿謂神默默,勿謂天恢恢。勿喜犬不捕,勿誇雕不猜。寄言狐媚者,天火有時來。

  其十、《和分水嶺》:

  高嶺峻棱棱,細泉流亹亹。勢分合不得,東西隨所委。悠悠草蔓底,濺濺石罅裏。分流來幾年,晝夜兩如此。朝宗遠不及,去海三千裏。浸潤小無功,山苗長旱死。縈紆用無所,奔迫流不已。唯作嗚咽聲,夜入行人耳。有源殊不竭,無坎終難至。同出而異流,君看何所似?有似骨肉親,派別從茲始。又似勢利交,波瀾相背起。所以贈君詩,將君何所比?不比山上泉,比君井中水!

  (以上均見卷二)

  15.《常樂裏閑居偶題十六韻兼寄劉十五公輿王十一起呂二炅呂四穎崔十八玄亮元九稹劉三十二敦質張十五仲元時為校書郎》:

  帝都名利場,雞鳴無安居。獨有懶慢者,日高頭未梳。工拙性不同,進退跡遂殊。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小才難大用,典校在秘書。三旬初入省,因得養頑疏。茅屋四五間,一馬二仆夫。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既無衣食牽,亦少人事拘。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勿言無知己,躁靜各有徒。蘭台七八人,出處與之俱。旬時阻談笑,旦夕望軒車。誰能讎校間,解帶臥吾廬。窗前有竹玩,門外有酒沽。何以待君子,數竿對一壺。(卷五)

  16.《自吟拙什因有所懷》:

  懶病每多暇,暇來何所為?未能拋筆硯,時作一篇詩。詩成淡無味,多被眾人嗤。上怪落聲韻,下嫌拙言詞。時時自吟詠,吟罷有所思。蘇州及彭澤,與我不同時。此外複誰愛?唯有元微之。謫向江陵府,三年作判司。相去二千裏,詩成遠不知。(卷六)

  17.《昔與微之在朝日因蓄休退之心迨今十年淪落老大追尋前約且結後期》:

  往子為禦史,伊餘忝拾遺。皆逢盛明代,俱登清近司。予係玉為佩,子曳繡為衣。從容香煙下,同侍白玉墀。朝見寵者辱,暮見安者危。紛紛無退者,相顧令人悲。宦情君早厭,世事我深知。常於榮顯日,已約林泉期。況今各流落,身病齒發衰。不作臥雲計,攜手欲何之?待君女嫁後,及我官滿時。稍無骨肉累,粗有漁樵資。歲晩青山路,白首期同歸。(卷七)

  18.《西明寺牡丹花時憶元九》:

  前年題名處,今日看花來。一作芸香吏,三見牡丹開。豈獨花堪惜,方知老暗催。何況尋花伴,東都去未回。詎知紅芳側,春盡思悠哉。(卷九)

  19.《別元九後詠所懷》:

  零落桐葉雨,蕭條槿花風。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閑中。況與故人別,中懷正無悰。勿雲不相送,心到青門東。相知豈在多,但問同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卷九)

  20.《寄元九》:

  身為近密拘,心為名檢縛。月夜與花時,少逢杯酒樂。唯有元夫子,閑來同一酌。把手或酣歌,展眉時笑謔。今春除禦史,前月之東洛。別來未開顏,塵埃滿樽杓。蕙風晩香盡,槐雨餘花落。秋意一蕭條,離容兩寂寞。況隨白日老,共負青山約。誰識相念心,鞲鷹與籠鶴。(卷九)

  21.《春暮寄元九》:

  梨花結成實,燕卵化為雛。時物又若此,道情複何如?但覺日月促,不嗟年歲徂。浮生都是夢,老小亦何殊?唯與故人別,江陵初謫居。時時一相見,此意未全除。(卷九)

  22.《勸酒寄元九》:

  薤葉有朝露,槿枝無宿花。君今亦如此,促促生有涯。既不逐禪僧,林下學《楞伽》。又不隨道士,山中煉丹砂。百年夜分半,一歲春無多。何不飲美酒?胡然自悲嗟?俗號消愁藥,神速無以加。一杯驅世慮,兩杯反天和。三杯即酩酊,或笑任狂歌。陶陶複兀兀,吾孰知其他?況在名利途,平生有風波。深心藏陷阱,巧言織網羅。舉目非不見,不醉欲如何?(卷九)

  23.《立秋日曲江憶元九》:

  下馬柳陰下,獨上堤上行。故人千萬裏,新蟬三兩聲。城中曲江水,江上江陵城。兩地新秋思,應同此日情。(卷九)

  24.《初與元九別後忽夢見之及寤而書適至兼寄桐花詩悵然感懷因以此寄(元九初謫江陵)》:

  永壽寺中語,新昌坊北分。歸來數行淚,悲事不悲君。悠悠藍田路,自去無消息。計君食宿程,已過商山北。昨夜雲四散,千裏同月色。曉來夢見君,應是君相憶。夢中握君手,問君意何如?君言苦相憶,無人可寄書。覺來未及說,叩門聲咚咚。言是商州使,送君書一封。枕上忽驚起,顛倒著衣裳。開緘見手劄,一紙十三行。上論遷謫心,下說離別腸。心腸都未盡,不暇敘炎涼。雲作此書夜,夜宿商州東。獨對孤燈坐,陽城山館中。夜深作書畢,山月向西斜。月前何所有?一樹紫桐花。桐花半落時,複道正相思。殷勤書背後,兼寄桐花詩。《桐花詩》八韻,思緒一何深?以我今朝意,憶君此夜心。一章一遍讀,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為金。(卷九)

  25.《和元九悼往(感舊蚊作。)》:

  美人別君去,自去無處尋。舊物零落盡,此情安可任?唯有紗幌,塵埃日夜侵。馨香與顏色,不似舊時深。透影燈耿耿,籠光月沉沉。中有孤眠客,秋涼生夜衾。舊宅牡丹院,新墳鬆柏林。夢中鹹陽淚,覺後江陵心。含此來年恨,發為中夜吟。無論君自感,聞者欲沾巾。(卷九)

  26.《感逝寄遠(寄通州元侍禦、果州崔員外、灃州李舍人、鳳州李郎中)》:

  昨日聞甲死,今朝聞乙死。知識三分中,二分化為鬼。逝者不複見,悲哉長巳矣。存者今如何?去我皆萬裏。平生知心者,屈指能有幾?通果灃鳳州,眇然四君子。相思俱老大,浮世如流水。應歎舊交遊,凋零日如此。何當一杯酒,開眼笑相視。(卷九)

  27.《寄元九(自此後在渭村作。)》:

  晨雞才發聲,夕雀俄斂翼。晝夜往複來,疾如出入息。非徒改年貌,漸覺無心力。自念因念君,俱為老所逼。君年雖校少,憔悴謫南國。三年不放歸,炎瘴銷顏色。山無殺草霜,水有含沙蜮。健否遠不知,書多來年得。願君少愁苦,我亦加餐食。各保金石軀,以慰長相憶。(卷十)

  28.《寄元九》:

  一病經四年,親朋書信斷。窮通各易交,自笑知何晩!元君在荊楚,去日唯雲遠。彼獨是何人?心如石不轉。憂我貧病身,書來唯勸勉。上言少愁苦,下道加餐飯。憐君為謫吏,窮薄家貧褊。三寄衣食資,數盈二十萬。豈是貪衣食,感君心繾綣。念我口中食,分君身上暖。不因身病久,不因命多蹇。平生親友心,豈得知深淺?(卷十)

  29-31.《寄微之三首》:

  其一:江州望通州,天涯與地末。有山萬丈高,有江千裏闊。間之以雲霧,飛鳥不可越。誰知千古險,為我二人設。通州君初到,鬱鬱愁如結。江州我方去,迢迢行未歇。道路日乖隔,音信日斷絕。因風欲寄語,地遠聲不徹。生當複相逢,死當從此別。

  其二:君遊襄陽日,我在長安住。君今在通州,我過襄陽去。襄陽九裏郭,樓雉連雲樹。顧此稍依依,是君舊遊處。蒼茫蒹葭水,中有潯陽路。此去更相思,江西少親故。

  其三:去國日已遠,喜逢物似人。如何含此意?江上坐思君。有如河嶽氣,相合方氛氳。狂風吹中絕,兩處成孤雲。風回終有時,雲合豈無因?努力各自愛,窮通我爾身。(以上均見卷十)

  32.《春晩寄微之》:

  三月江水闊,悠悠桃花波。年芳與心事,此地兩蹉跎。南國方譴謫,中原正兵戈。眼前故人少,頭上白發多。通州更迢遞,春盡複如何?(卷十)

  33.《感秋懷微之》:

  葉下湖有波,秋風此時至。誰知濩落心,先納蕭條氣。推移感時歲,漂泊思同誌。昔為煙霞侶,今作泥塗吏。白鷗毛羽弱,青鳳文章異。各閉一籠中,歲晩同憔悴。(卷十)

  34.《夢與李七庾三十三同訪元九》:

  夜夢歸長安,見我故親友。損之在我左,順之在我右。雲是二月天,春風出攜手。同過靖安裏,下馬尋元九。元九正獨坐,見我笑開口。還指西院花,仍開北亭酒。如言各有故,似惜歡難久。神合俄頃閑,神離欠伸後。覺來疑在側,求索無所有。殘燈影閃牆,斜月光穿牖。天明西北望,萬裏君知否?老去無見期,踟躕搔白首。(卷十)

  35.《哭諸故人因寄元九》:

  昨日哭寢門,今日哭寢門。借問所哭誰?無非故交親。偉卿既長往,質夫亦幽淪。屈指數年世,收涕自思身。彼皆少於我,先為泉下人。我今頭半白,焉得身久存?好懷元郎中,相識二十春。昔見君生子,今聞君抱孫。存者盡老大,逝者已成塵。早晩升平宅,開眉一見君。(卷十一)

  35.《山石榴寄元九》:

  山石榴,一名山躑躅,一名杜鵑花,杜鵑啼時花撲撲。九江三月杜鵑來,一聲催得一枝開。江城上佐閑無事,山下斫得廳前栽。爛漫一欄十八樹,根株有數花無數。千房萬葉一時新,嫩紫殷紅鮮曲塵。淚痕裛損燕脂臉,剪刀裁破紅綃巾。謫仙初墮愁在世,姹女新嫁嬌泥春。日射血珠將滴地,風翻焰火欲燒人。閑折兩枝持在手,細看不似人間有。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藥皆嫫母。奇芳絕豔別者誰?通州遷客元拾遺。拾遺初貶江陵去,去時正值青春暮。商山秦嶺愁殺人,山石榴花紅夾路。題詩報我何所雲?若雲色似石榴裙。當時叢畔唯思我,今日欄前隻憶君。憶君不見坐銷落,日西風起紅紛紛!(卷十二)

  36.《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

  憶在貞元歲,初登典校司。身名同日授,心事一言知。(貞元中與微之同登科第,俱授秘書省校書郎,始相識也。)肺腑都無隔,形骸兩不羈。疏狂屬年少,閑散為官卑。分定金蘭契,言通藥石規。交賢方汲汲,友直每偲偲。有月多同賞,無杯不共持。秋風拂琴匣,夜月卷書帷。高上慈恩塔,幽尋皇子陂。唐昌玉蕊會,崇敬牡丹期。(唐昌觀玉蕊,崇敬寺牡丹,花時多與微之有期)笑勸迂辛酒,閑吟短李詩。(辛大立度性迂嗜酒,李二十紳體短能詩,故當時有迂辛、短李之號。)儒風愛敦質,佛理賞玄師。(劉三十二敦質有儒風,庾七玄師談佛理有可賞者。)度日曾無悶,通宵靡不為。雙聲聯律句,八麵對宮棋。(雙聲聯句、八麵宮棋,皆當時事。)往往遊三省,騰騰出九逵。寒銷直城路,春到曲江池。樹暖枝條弱,山晴彩翠奇。峰攢石綠點,柳宛曲塵絲。岸草煙鋪地,園花雪壓枝。早光紅照耀,新溜碧逶迤。幄幕侵堤布,盤筵占地施。征伶皆絕藝,選妓悉名姬。粉黛凝春態,金鈿耀水嬉。風流誇墜髻,時勢鬥啼眉。(貞元末,城中複為墜馬髻、啼眉妝也。)密坐隨歡促,華樽逐勝移。香飄歌袂動,醉落舞釵遺。籌插紅螺椀,觥飛白玉巵。打嫌《調笑》易,飲訝《卷波》遲。(拋打曲有《調笑令》,飲酒曲有《卷白波》。)殘席喧嘩散,歸鞍酩酊騎。酡顏烏帽側,醉袖玉鞭垂。紫陌傳鍾鼓,紅塵塞路歧。幾時曾暫別?何處不相隨?荏苒星霜換,回環節候推。兩衙多請假,三考欲成資。運偶千年聖,天成萬物宜。皆當少壯日,同惜盛明時。光景嗟虛擲,雲霄竊暗窺。攻文朝矻矻,講學夜孜孜。策目穿如劄,(時與微之集策略之目,其數百十。)鋒毫銳若錐。(時與微之各有鐵鋒細管筆,攜以就試,相顧輒笑,目為毫錐。)繁張獲鳥網,堅守釣魚坻。(謂自冬至夏,頻改試期,竟與微之堅守製試也。)並受夔龍薦,齊陳晁董詞。萬言經濟略,三道太平基。中第爭無敵,專場戰不疲。輔車排勝陣,犄角搴降旗。(並謂同輔席、共筆硯。)雙闕紛容衛,千僚儼等衰。(謂製舉人欲唱第之時也。)恩隨紫泥降,名向白麻披。既在高科選,還從好爵縻。東垣君諫諍,西邑我馳驅。(元和元年同登製科,微之拜拾遺,予授盩厔尉。)再喜登烏府,多慚侍赤墀。(四年,微之複拜監察,予為拾遺、學士也。)官班分內外,遊處遂參差。每列鵷鸞序,偏瞻獬豸姿。簡威寒凜冽,衣彩繡葳蕤。正色摧強禦,剛腸嫉喔咿。常憎持祿位,不擬保妻兒。

  養勇當除惡,輸忠在滅私。下鞲驚燕雀,當道懾狐狸。南國人無怨,東台吏不欺。(微之使東川,奏冤八十餘家,詔從而平之,因分司東都。)理冤多定國,切諫甚辛毗。造次行於是,平生誌在茲。道將心共直,言與行兼危。水暗波翻覆,山藏路險巇。未為明主識,已被幸臣疑。木秀遭風折,蘭芳遇霰萎。千鈞勢易壓,一柱力難支。騰口因成痏,吹毛遂得疵。憂來吟貝錦,謫去詠江蘺。邂逅塵中遇,殷勤馬上辭。賈生離魏闕,王粲向荊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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