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原文
人心一真,便霜可飛,城可隕,金石可鏤;若偽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對人則麵目可憎,獨居則形影自愧。
日月譯解
人如至真至誠,可以感天動地,六月可以飛霜,城牆可以哭倒,金石可以鏤穿;人若虛偽不實,那隻不過是空有軀殼,靈魂已然消亡,與人交往,人家會覺得他麵目可憎;單身獨處時,也許他自己會感到羞愧。
日月評譚
真宰,古義有二:一是宇宙主宰,二是人的自然天性。後人在使用時,往往引申到宗教信仰、道德操守、定知定見以及真心誠意等等範疇。這條菜根中真妄並舉,真是真心至誠,妄是虛情假意。
人要向善,人人都懂,社會也提倡。但若真心向善,則前提是少一些自己,多一些別人,唯其如此才能做到真心至誠;如果心存私欲,偏要向善,那所向之善多半是偽善,所謂虛情假意是也。這樣的人接觸久了,看穿他的內心,就會覺得他麵目可憎,比真正的壞人還討厭。
真心至誠,可以萇弘化碧,可以六月飛雪,可以哭倒城牆,可以死而複生,可以羽化成蝶,“真”的力量,真是感天動地。當我們讀《竇娥冤》、聽《孟薑女》、賞《牡丹亭》、看《梁山伯與祝英台》時,無不淚眼婆娑,哭得稀裏嘩啦;當我們讀史,讀到嶽飛、讀到楊璉、讀到楊繼盛、讀到鄒元標、讀到林則徐時,無不心生崇敬,風神向往之至。但哭過之後,崇敬過後,我們又感到悵然若失。為什麽呢?真情、真愛,往往在現實中容易毀滅,隻能在毀滅之後才有一個縹緲的好結局;忠義節烈的真君子往往容易招來殺身之禍,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虛偽圓滑之徒,卻能夠福祿圓滿。人喜歡“真”、讚美“真”、崇敬“真”,但為什麽“真”總是沒有好結局?
文本和現實相對照,道理和實際相對照,發現道理是道理,現實是現實。比如,從情場來說,從古到今,基本上是物質對物質,容貌對容貌,地位對地位,這是絕對的“真現實”,如果要打破這個規律來實現自己的“真”,比如富貴家的小姐看中了窮酸秀才,那是絕對沒門,如一味要“真”下去,那隻有去化蝶。從官場上來講,絕大多數人都是一睜眼就是瞎話,一見人就是好話,一開口就是套話,上級說子醜絕對不會提寅卯,領導說鹿絕不說馬,這是絕對的“真現實”,所謂人情練達難得糊塗。清朝道光時代大學士曹振鏞告訴學生做官的訣竅,就是“多磕頭,少說話”。如果說誰要去較真,誰要去堅持真理,這個人基本上會被視為異類,這個人基本上不會有什麽前程。人家內心可能欣賞你,但絕對不會接納你,絕對不會重用你。宰相肚裏能撐船。也就是說,你要做到宰相的位子,眼裏就不應有真偽,肚裏就不應有好壞,說好聽一點,要燮理陰陽;說難聽一點,要善於抹縫隙,和稀泥。說穿了,為什麽人間容不得“真”?因為“真”往往會觸犯別人的利益;為什麽人間風行偽善,因為偽善可以自我保護,獵取利益。人在世界上,究竟是要“真”,還是要偽?《菜根譚》也有些莫衷一是,按一些菜根來看,是要真,但不少菜根又教人作偽,估計菜根譚主比較認可的態度是:要真,但也要保護自己,所以不妨用一些偽。
絕對的真,需要無私無我的情懷來支撐,要絕對踐行,就要絕對地付出,甚至要犧牲生命。但一般人都惜命,一般人都自私,同時一般人都知道要向善,封建時代要大家忠孝節義,西方國家要大家平等博愛,社會主義要大家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做得好的,讓你做模範,多麽風光,說不定名利雙收。由於一般人都是又想做好人,又不想得罪人,又想做好事,又不想失去,於是不免說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當麵是一套,背後是一套。基於人都有些自私的天性,不傷害大原則的虛情假意,不包藏禍心的巧言令色,比如有些領導動不動和下級、下下級稱兄道弟,比如舊上海小市民之間你送一盒點心我回一條絲巾的小算計,理智上我們認為並不是不可以接受,否則就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了。而真正可憎的,是靈魂被利益所收買、真心被欲望染黑而又以真誠友好為掩護兜售奸謀攫取利益的偽君子。
人世間絕對有至真至誠、至情至性的人,絕對有為真情而殉身的人,絕對有為正義而獻身的人,絕對有為真理而不屈的人,這種人是人群中絕對的少數,但正是由於這些人的存在,這個人世間才有清氣存在,不至於過分齷齪,這個人世才有向上提升的方向,不至於過分墮落。
說了半天,其實總是說服不了自己,偽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麵目可憎,罪大惡極。我將繼續禮讚真誠,期許自己聽從內心的呼喚,去偽歸真,做一個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