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味菜根譚

第5節 小人物偏執倒也罷了，大人物偏執成性，就是災難的淵藪

　　菜根原文

　　毋偏信而為奸所欺，毋自任而為氣所使；毋以己之長而形人之短，毋因己之拙而忌人之能。

　　日月譯解

　　不要相信片麵之詞而被小人所欺騙，不要自以為是而為個人意氣所驅使；不拿自己的長處來比較人家的短處，不因自己的平庸而忌恨別人的才能。

　　日月評譚

　　賢臣魏徵有句名言：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這是針對怎樣做一個好皇帝。實際上，在生活中，處理上下級關係、同事關係、朋友關係、家庭關係，都應秉持這個道理。這個道理，幾乎無人不懂，引車賣漿之流也懂。但在現實中，人與人之間，關係複雜，往往最聰明的人卻不能堅守最普通的道理。一是，有些人貌似忠厚，實則陰毒，剴切誠摯之語往往包藏不可告人的禍心，別人一不小心，就會被他的忠厚外貌所迷惑，被他的誠懇之語所感動。二是人與人之間確實存在氣質的吸引、存在性格的吸引。自己看得順眼順意的人的話聽起來會分外悅耳，不由得自己不信。張獻忠之大西國辦科舉，招了狀元張大受，張獻忠非常喜歡這個狀元，一日不見他就不自在，後來他發現這個苗頭不對，皺皺眉還是下了決心：“這驢養的，老子愛得他緊，一見他心上就更是愛得不得了，咱老子有些怕看見他，你們快些給我把他收拾了，不可叫他再來見咱老子！”張獻忠亂殺人是不對的，但他想必意識到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他給牽製，咱老子是梟雄，豈能為他人所製。三是人生來喜歡聽好語，看好臉色。巧言令色的人，人們第一次可能會聽他三分話，留下七分心，但聽多了，聽順了，聽出癮來了，聽不到反而會難受。所以，巧言令色的人，低眉順眼的人，諂媚佞柔的人，總是在社會上混得風生水起，總不乏有人偏聽偏信他們的話，不管是人話鬼話，假話套話。

　　第一句講不要偏信別人，第二句講不要偏信自己。政治局委員汪洋主政廣東，以《論語》中“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八個字送給手下的官員們。這“四毋”的意思是：講事實，不憑空臆測；不任性，不獨斷專行；要靈活，不固執死板；要集思廣益，不以“我”為中心。我覺得這是好事，證明我們黨有吸收傳統文化的廣闊胸懷。自以為是，佛家講是“我執”，執者，太在意也。太在意我的身體，我的美貌，我的地位，我的名聲，我的財富，等等，除此之外，太欣賞自己的才能，太相信自己的判斷，太高推自己的境界。這其實是一種更可怕的“我執”，在心理學上恐怕可以歸類於“偏執型人格障礙”。普通人偏執倒也罷了，你不喜歡他可以不理他，你不理他他也掀不起多大風浪。可怕的是大人物自以為是，偏執成性，偏執又要逞一己之意，逞一己之意而又具顛倒乾坤的號召力，那這就是世界災難的淵藪了。聰明絕頂的隋煬帝露才揚己，好大喜功，一意孤行，又是征高麗，又是挖運河修迷樓，終於在短短的十幾年內把好好的江山給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人呀，特別是牛人，最要小心提防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以己之長而形人之短，以己之拙而忌人之能。用膝蓋都可以想到，這不是好人。但可恨之人，往往有可憫之處，可憫之人，往往有可恨之處。世道往往有個這樣的規律，什麽時候講“仁義”了，證明這個社會已經不仁義了；什麽時候講“道德”了，證明這個社會已經人欲橫流了，什麽時候講“和諧”，證明這個社會孕育著深刻的矛盾了。任何事物出現，都有其深刻的反向背景。人為什麽要撻伐這些壞毛病，就是因為社會充斥著這類壞毛病，而往往越是毛病多的人，越是坐高堂，乘駟馬。

　　人類社會自岩居穴處茹毛飲血以來，一直是殺殺砍砍，爭爭鬥鬥，六道眾生，我感到最沒有安全感的就是人道了。牛人沒有安全感，所以搶到了天下之後，無一例外都要以己之長而形人之短，我是奉天承運，生有異象，龍日天表，我是最偉大、最英明、最仁慈，我是“萬歲萬歲萬萬歲”，你們這些芸芸眾生乖乖地給我匍匐下來，好好地聽我吩咐，好好地為我幹活，我讓你們好好地活著。隻有當草民們感到天庭巍峨、天威難犯的時候，感到自己渺小卑弱命如草芥的時候，才會乖乖地接受統治。在弱肉強食的社會，一般草民更沒有安全感。別人比自己強，比自己聰明，比自己孔武有力，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我要被人踩了，我要被別人吃了，我要被別人欺負了，而事實上在這個兩條腿的叢林中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你能不恐懼嗎，能不嫉妒嗎，能不忌恨嗎？因此，有司，無須教人怎樣怎樣，而是要看你能為這個社會樹一個什麽樣的模範，創造一個什麽樣的社會環境；道學家，也不要總是高調唱著道德信條，而應透過世道人心的表象，去認真探求本質。一個社會，不僅要以理為本，更要以人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