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凡
老車把式使役多年的這匹棗紅馬老了,又病入膏肓,眼看就要死啦。老車把式不忍心殺它,殺了它也沒幾斤肉,它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老車把式決定把它送到曠野裏去安息。
這匹老馬拉了一輩子車,最後還破天荒地坐了回車。拉車的是它所生的一兒一女,仍由老車把式趕著,出村後慢悠悠地向野外駛去。拉車的兩個畜牲不知是給母親送葬,倒像是去遊玩,快活地又甩尾巴又打響鼻兒。
老車把式倒因為將要與這個老夥計永別,心裏沉甸甸的。這的確是匹好馬,幹活兒從不藏奸耍滑,多少年來東奔西走,喘息於驕陽之下,奮蹄於風雨之中,拉車運輸的東西堆起來該有一座山了。
盡管如此,老車把式還常常用鞭子抽它,有時候是他急著趕路,有時候是要將陷在泥淖中的車趕出來,不抽它怎麽辦?此時此刻老車把式撫摸著老馬身上的累累鞭痕,真的有些悔恨自己當時下手太重了。
老馬雖然常常挨主人的鞭子,但從不記恨。它好像很理解主人,還對主人蠻有感情。夜晚,老車把式去馬棚給它添草料的時候,它常常用柔軟的嘴唇輕吻一下老車把式的手臂。拉車運輸中,它也頗懂主人的心思,配合得很默契。有時候老車把式在途中太疲乏,便抱著鞭子倚坐在車上睡著了,一覺醒來,往往發現這老馬正好把車拉到了目的地。
有一回這老馬被人偷走了,老車把式一家人急壞了,四處尋找皆無蹤影。不料過了五天之後,老馬居然自己跑回家來。瞧它那疲憊不堪、通身是汗的樣子,就知道它一定跑了很遠的路;它為掙脫韁繩籠頭還弄得頭上嘴上鮮血淋漓。當時老車把式不由激動得緊緊抱住馬頭,久久不放……
這一宗宗往事,此刻都在老車把式心頭浮現、縈繞。不知不覺,車子已離開村子大約兩裏路,來到一片荒野之中。
老車把式瞧瞧這地方綠草如茵,十分寧靜,村裏的惡犬也尋不到這裏來,於是便將這匹老馬從車上卸下來,讓它躺好。老車把式還用鐮刀割了一抱嫩蘆葦放在老馬嘴邊,盡管它已經不能進食。老車把式又給老馬梳理梳理鬃毛,也算是最後整容吧。“老夥計,你就在這兒安息吧!”老車把式說完這句話,趕起空車便往回返,他生怕自己控製不住會掉下眼淚來。返回途中,老車把式幾次回頭張望,隻見那匹老馬也一直抻著脖子朝這邊張望。
這一夜,老車把式睡得很不安穩,總做夢,總夢見那匹老馬。翌日清早,天剛放亮,老車把式就起了床,他決定到野外去瞧瞧那老馬是怎麽個情形。
可當老車把式經過後院馬棚的時候,居然瞧見那匹老馬正躺在它原來占據的馬槽下麵,也是它兒女身旁,安然死去。老車把式起初以為是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仔細看,果真是他的老夥計。這情形讓老車把式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萬沒想到這匹奄奄一息的老馬還能支撐起那麽病弱的身軀,一步一步走了回來,最終死在了自己家裏。
老車把式不由得百感交集,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