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海
三叔經常給我們講同一個故事。我記事起三叔就講,臨咽氣的時候還在斷斷續續地講。
三叔年輕的時候曾經是遠近聞名的獵手,一把自製的土槍百發百中,在那個物質相對貧乏的年代,許多人吃不飽飯,三叔卻每天能吃上香噴噴的烤兔肉。三叔說他最後一次打獵是在一年深秋。那天,秋高氣爽,滿山遍野一片金黃,三叔踏著鬆軟的荒草小心翼翼地搜尋著,不放過每一個細節。奇怪的是他連一粒兔屎也沒有尋到,在山上一直從早晨轉悠到下午,一槍也沒有放。三叔說,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失敗過,多年的打獵經驗,他能很準確地從一粒兔屎判斷出一隻野兔的走向。將近黃昏的時候,三叔啃完最後一個窩窩頭,打開水壺喝了一口水,準備空手返回。
西沉的夕陽將三叔的影子拉得很長。突然,三叔發現前方的灌木叢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晃動了一下。“有獵物?”三叔警惕地停下腳步往前看,除去密集的灌木和植物藤條外什麽也沒有發現,三叔以為是自己看走眼了,又開始往前邁步。“沙沙”前方灌木上已經幹枯了的葉子確實發出一陣被什麽東西晃動後摩擦的聲音,三叔這次聽得清清楚楚,而且不是野兔或野雞之類的小東西,憑三叔的經驗判斷這一定是個大獵物。會是什麽呢?三叔警覺地端平了土槍,黑乎乎的槍口瞄準了灌木叢,因為沒有弄清楚灌木叢中到底藏著什麽東西,三叔不敢再貿然前行,更不敢開槍。他相信獵物已經注意到他,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相互對壘,看誰的心理防線提前崩潰。如果獵物要突然奔跑,那說明三叔從心理上已經戰勝了獵物,接下來就是開槍射擊,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獵物並沒有跑。
十分鍾、二十分鍾、半個小時過去了,三叔端槍的手和肩膀已經發酸,開始微微地顫抖,額頭上全是明晃晃的汗,對麵的獵物仍然沒有一絲要逃的意思,而且沒有了動靜,天眼看著就要黑了,怎麽辦?三叔的心裏開始發虛。因為天越黑對三叔越不利。到底會是個什麽東西?憑經驗三叔再次排除掉了狐狸,山羊和野豬。因為這些獵物發現人後,第一反應就是迅速逃竄,除非是?三叔的手心開始出汗。
突然,三叔腳下的一塊石頭鬆動,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腿一發軟,手指頭觸動了槍柄,“砰”的一槍響過,打偏了,槍子打在灌木旁邊的土地上,揚起一股煙塵,隻見對麵的灌木叢中一聲長吼,一大一小兩個黑團猛地躥出。“狼!”三叔本能地驚呼了一聲,嚇出一身的冷汗。過後三叔說,假如大狼當時受驚猛撲過來,三叔隻有死,因為自製的土槍,放一槍後就得重新裝火藥和槍子,但一大一小兩隻狼沒有朝三叔衝過來,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逃去。
可能大狼是一隻很老的母狼,行動很遲緩,它帶著小狼剛跑了一小段路程,就站在一塊岩石上喘氣。三叔本不想去追,累得一P股坐在地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乘機裝好了火藥和槍子。就在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看到大狼帶著小狼並沒有跑出多遠,憑經驗,三叔追上去一槍下去,大狼必死無疑,剩下的小狼不會給三叔造成任何威脅,當時一種獵人的好戰心理又在三叔的心中升騰。“打死你個雜種!”三叔自言自語嘟囔著端著獵槍貓腰追了上去。大狼看到三叔追了上來,拚命地跑。小狼跟在母親的身後時不時還回頭看看追上來的三叔,也許它太小了,它並不明白獵人的追逐和母親的拚命逃跑究竟意味著什麽。
天逐漸暗了下來,三叔端著槍猛追,一大一小兩隻狼在前方猛跑。但間隔的距離始終達不到土槍射擊的標準範圍,當跑到一個大的土丘旁時,大狼好像已經耗盡了身體裏最後的能量,再沒有力氣爬上土丘。三叔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瞄準了大狼。就在三叔即將扣動槍柄的瞬間,他看見老狼猛地回過頭來兩條前腿迅速跪在地上,頭在地上點了三下,然後伸出一隻前爪晃了幾下,好像在企求說:“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等一下!”
“它想幹什麽?”三叔心裏不由一動,他打了十多年的獵,死在自己槍下的狼也不少,還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景。他遲疑地放下了端槍的手。接著他看到麵臨死亡的老狼吼叫了一聲,躺在地上,它要幹什麽?三叔更不解。接著就見小狼聽到母親的呼喚跑到母親身邊。此時三叔才明白原來老狼的意思是想在臨死之前再喂小狼一次奶。小狼歡快地依偎在老狼身邊含著乳頭用眼睛瞪著三叔,它根本不清楚正麵對著的危險。老狼的頭朝著三叔的方向,目不轉睛地盯著三叔,眼裏滿是哀求。
小狼吃了一個乳頭後,飽了似的想走,卻被老狼用嘴死死地咬住尾巴拖到了身邊,還讓他吃另一個乳頭。小狼不吃,老狼就使勁拖。三叔看著僵在那裏,老狼見三叔端槍的手放下了,才放心地回頭用舌頭舔著小狼的皮毛,一下一下地,像是最後一次給兒子清洗身上的灰塵,小狼臥在老狼身邊含著乳頭,滿足地呻吟著。
終於,小狼再也不吃了,老狼拖也拖不回來了,老狼這才站了起來,三叔又警覺地端起了槍。沒有想到,老狼又一次兩條前腿跪在地上,頭在地上點了三下,用前爪比劃著仿佛在和三叔講條件。三叔明白老狼的意思是讓他放過小狼,讓小狼走。三叔茫然地點了點頭,就見老狼回過頭仰天叫了一聲,意思是說:“孩子,你快走吧!”小狼看著母親,它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賴著不走,老狼又叫了一聲,小狼還是不動。老狼猛的在小狼的尾巴上咬了一口,咬得小狼發出淒涼的叫聲,但小狼仍然不走,老狼急了再次對天長叫一聲,意思是:“你快走吧!”此時三叔看到小狼的雙眼淚汪汪的,且輕聲叫著,始終不願離開自己的母親,老狼徹底火了,猛地在小狼的P股上亂啃起來,嚇得小狼撒腿就跑,老狼啃著叫著,趕出小狼好遠。三叔的眼裏頓時一片淚光,原本三叔看到老狼啃著叫著追趕小狼跑了後,已經不去追了,三叔打算徹底放過這對母子。
沒有想到的是老狼將小狼追遠後又回來了,它來到三叔麵前,臥在地上,雙眼緊閉,意思是:“開槍吧,我回來了!”就像一位刑場就義的英雄,很坦然,沒有一絲恐懼。
三叔看著臥在槍口下的老狼已經完全失去了開槍的勇氣,三叔對著老狼說:“你走吧,好好去照顧你的孩子吧!”
狼沒有明白三叔的話,睜開眼看著三叔。三叔朝狼擺了擺手,意思是讓狼走。狼沒有動,三叔見狼不動自己背起獵槍大步走了。
走了好遠,三叔回頭時,看到老狼還在原地兩條前腿跪著,朝著三叔離去的方向點頭。
從此,三叔再不打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