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勉
那隻空鳥窩還在樹枝上,靜靜的,像一個月亮。那個月亮裏,藏著我的一個秘密。
初夏的一個早晨,我和兒子照例去取牛奶。忽然,那片平時熟視無睹的夾竹桃樹叢中,隱隱約約傳出“嘰、嘰、嘰”的叫聲。這聲音,在我聽來,是那麽的熟悉,又是那麽的遙遠。憑經驗,我知道這是一種什麽聲音。於是,我馬上停住腳步,抱著兒子,鑽進樹叢,循著叫聲走去。
大約走了五六米,在我頭頂的樹枝上,出現一團朦朧的黑色。那“嘰、嘰”之音,就是從那裏發出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像是又回到了充滿天真帶有野性的童年時代。我踮起腳,輕輕地彎下樹枝,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副令人激動的畫麵:五隻粉紅的嫩嫩的小鳥緊緊地擠在一起。渾身還沒有一根羽毛,眼睛尚未睜開,赤裸裸、肉墩墩的。隻是鑲著金黃色邊圈的小嘴,本能地一開一合,歡吟著最初的生命之歌。
我看呆了,內心深處又湧起了那種亢奮的激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這些小生命似乎聽到了什麽,迅速閉上了小嘴,縮緊了脖子,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著冥冥之中的判決。我的手在空中打住了,終於,又收了回來。
鑽出樹叢,兒子一個勁問我剛才在幹什麽。我高興地告訴他看到了鳥窩,裏麵有幾隻小鳥,隻是太小。等到小鳥眼睛睜開,羽毛長出時,去把它們掏下來,那時候,小鳥會叫,會跳,會拍翅膀,我們做個籠子,把小鳥養在裏麵,多有趣啊!我還告訴兒子:“爸爸小時候,學校裏不要讀書。爸爸沒有辦法,隻好整天鑽進樹叢裏,去尋鳥窩,隻要裏麵有小鳥,就掏下來養在家裏,讓小鳥和爸爸說話,給爸爸唱歌。”兒子聽了,比我還高興,一路歡叫著,跳躍著,好比一隻快樂的小鳥。
一連幾天,兒子總是惦記著小鳥,問我什麽時候小鳥可以到家來。
兒子不知從哪裏撿來了許多細長的竹片,硬是逼著我花了兩個晚上做了一隻精致的鳥籠。每天,他還設計著給小鳥吃什麽,並一遍一遍模擬著怎樣喂小鳥。那情景,真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看看兒子,想想自己與小鳥相伴的那段時光,“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那種得意之感油然而發。
又走過那片夾竹桃樹叢,正是十天後的一個早晨。“嘰、嘰”之聲已變成“喳、喳”之歌。時機已到,我和兒子鑽進樹叢,依然是輕輕彎下樹枝,啊,五隻小鳥都已長出了羽毛,睜開了眼睛,毛茸茸的一團,可愛極了!我的手從鳥窩的上端伸將過去,像過去一樣想把小鳥一隻一隻掏出來。
突然,五隻小鳥都一下子伸長脖子,爭先恐後地朝我將要落下的手指張大嘴,發出一片“喳、喳、喳”的歡叫,眼睛裏似乎透著驚喜的光澤。無疑,這些小鳥把我的手錯當成飛回喂食的鳥媽媽了。
我的心不由強烈地震顫著。
不知怎麽,我的腦海中閃出了兒子見我回家歡撲而來、大聲呼喚的情景,閃出了兒子見我去幼兒園接他那種欣喜若狂、歡奔雀躍的情景。我的手又一次停在空中……
這一瞬間像是度過了一個秋天,我的手像枯葉一樣落了下來。麵對著兒子急切企盼的明亮眸子,我隻是輕聲說:“走吧,小鳥們已經飛走了……”
那隻空鳥窩還在樹枝上。那個月亮卻永遠留在我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