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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左傳(5)

  “譯文”“子反和子靈(即巫臣)爭奪夏姬,子反阻礙破壞子靈的婚事,子靈逃到晉國。晉國人把邢邑封給他,讓他做謀士。子靈獻計抵禦北方的狄人,使吳國和晉國通好,教吳國背叛楚國,教給他們乘車、射箭和駕駛戰車作戰,讓他的兒子孤庸在那裏擔任吳國的行人官。吳國在那時攻打了巢邑,奪取了駕邑,攻克了棘邑,攻進了州來國。楚國疲於奔命,吳國至今仍然成為禍患,這是由子靈促成的。”若敖那次變亂,伯賁(即伯棼)的兒子賁皇逃到晉國。晉國人把苗邑封給他,讓他做謀士。鄢陵那次戰役,楚國軍隊在早晨逼近晉國軍營列陣,晉國準備逃走了。苗賁皇說:‘楚國軍隊的精兵,隻在他們中軍中楚王的衛兵而已。如果堵塞水井填平爐灶,列好陣式抵擋他們,欒氏和範氏變換行列以引誘他們,中行伯荀偃和郤錡、郤至一定能夠戰勝楚穆王的兩個後代子重和子卒。我們再用四個軍集中攻打他們國王的衛兵,一定能把他們打得大敗。’晉國人聽從了他,楚國軍隊被打得大敗,楚王受傷,軍隊士氣不振作,子反為此而死。鄭國背叛,吳國興盛,楚國失去了諸侯的支持,這是由苗賁皇促成的。“子木說:你所說的這些都是對的。”聲子說:現在又有比這個更嚴重的。椒舉(即伍舉)娶申縣縣尹子牟(即王子牟)的女兒為妻,子牟有罪而逃亡,國君和大夫們說椒舉:‘是你護送他走了!’椒舉害怕而逃到鄭國,伸著脖子向南望著說:‘也許能赦免我吧!’楚國卻不以為意。現在他已經在晉國了。晉國人準備封給他縣邑,俸祿、地位和叔向平等。他如果要圖謀危害楚國,豈不要成為禍患?“子木害怕了,對楚康王說起這件事,增加了伍舉的俸祿而恢複了他的官職。聲子讓他的兒子椒鳴去晉國迎接他。(襄公二十六年)向戌弭兵宋向戌善於趙文子(1),又善於令尹子木,欲弭諸侯之兵以為名。如晉,告趙孟。趙孟謀於諸大夫,韓宣子曰:兵,民之殘也(2),財用之蠹(3),小國之大災也。將或弭之,雖曰不可,必將許之。弗許,楚將許之,以召諸侯,則我失為盟主矣。”晉人許之。如楚、楚亦許之。如齊,齊人難之。陳文子曰:晉、楚許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許,則固攜吾民矣(4),將焉用之?齊人許之。告於秦,秦亦許之。皆告於小國,為會於宋。

  “注釋”(1)向戌:宋左師。(2)民之殘:殘害人民。(3)蠹:木中害蟲。此指耗費。(4)攜:叛離。

  “譯文”宋國的向戌和晉國的趙文子交好,又與楚國令尹子術交好,想要停止諸侯之間的戰爭以增加個人的聲望。到晉國來告訴趙文子。趙文子和諸位大夫商議,韓宣子說:“戰爭,是殘害百姓的禍事,是財用的蛀蟲,是小國的大災難,有人想要停止它,即使不能實現,也一定要答應。不答應,楚國將會答應並以此來號召諸侯,那麽我國就失去盟主的地位了。”晉國人答應了向戌。向戌又到楚國,楚國也答應了。又到齊國,齊國人感到為難。陳文子說:“晉楚兩國答應了,我們有什麽辦法阻止?而且別人說‘停止戰爭’,而我們不答應,那麽就使我國的百姓離心了,將要怎麽使用他們呢?”齊國人答應了。告訴秦國,秦國也答應了。於是遍告各個小國,在宋國舉行盟會。五月甲辰,晉趙武至於宋。丙午,鄭良霄至(1)。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趙文子,叔向為介(2)。司馬置折俎(3),禮也。仲尼使舉是禮也(4),以為多文辭。戊申,叔孫豹、齊慶封、陳須無、衛石惡至。甲寅,晉荀盈從趙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於晉(5)。丁卯,宋向戌如陳,從子木成言於楚。戊辰,騰成公至。子木謂向戌:“請晉、楚之從交相見也。”庚午,向戌複於趙孟。趙孟曰:“晉、楚、齊、秦,匹也。晉之不能於齊,猶楚之不能於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於敝邑,寡君敢不固請於齊?”壬申,左師複言於子木。子木使謁諸王。王曰:“釋齊、秦,他國請相見也。”秋七月戊寅,左師至。是夜也,趙孟及子晳盟,以齊言(6)。庚辰,子木至自陳。陳孔奐、蔡公孫歸生至。曹、許之大夫皆至。以藩為軍,晉、楚各處其偏。伯夙謂趙孟曰:“楚氛甚惡,懼難。”趙孟曰:“吾左還,入於宋,若我何?”

  “注釋”(1)良霄:鄭國大夫。(2)介:賓之副。趙文子為大賓,叔向為副。(3)折俎:將牲體斬成一節一段,置於俎中。是宴會所獻食品。(4)仲尼:孔子。舉:記錄。(5)成言:約定。(6)齊言:統一口徑。

  “譯文”五月甲辰,晉國的趙文子到達宋國。丙午,鄭國的良霄也來了。六月丁未朔,宋國人設享禮宴請趙文子,以叔向為副主賓;司馬把體解後的犧牲放在俎中獻上,這是合於禮的。後來孔子看到了關於這次禮的記載,認為賓主間文辭修飾得太多。戊申,叔孫豹、齊國的慶封、陳須無、衛國的石惡到達。甲寅,晉國的荀盈跟隨趙文子之後到達。丙辰,邾悼公到達。壬戌,楚國的公子黑肱先到達,和晉國達成協議。丁卯,宋國的向戌去到陳國,和子木商定有關楚國的條件。戊辰,滕成公到達。子木告訴向戌:“懇請順從晉國與順從楚國的國家交換朝見。”庚午,向戌向趙文子複命,趙文子說:“晉、楚、齊、秦四國,地位是對等的。晉國不能指揮齊國,就如同楚國不能指揮秦國一樣。楚國國君如果能讓秦國國君屈尊駕臨敝邑朝見,寡君豈敢不堅決向齊國國君請求讓他們朝見楚國?”壬申,向戌向子木複命,子木派人乘傳車去請示楚康王,楚康王說:“先擱置齊國、秦國的事,懇請先讓其他國家交換朝見。”秋季七月戊寅,向戌到達。當晚,趙文子和公子黑肱統一了盟書的措辭。庚辰,子木從陳國到達,陳國的孔奐、蔡國的公孫歸生到達。曹國和許國的大夫也都來到。各國軍隊用藩籬做牆作為分界,晉國和楚國各自駐紮在藩籬的兩邊。荀盈對趙文子說:“楚國的氣氛很差,恐怕會有禍難發生。”趙文子說:“我們從左繞過去進入宋國,能把我們怎麽樣?”辛巳,將盟於宋西門之外,楚人衷甲(1)。伯州犁曰:“合諸侯之師,以為不信,無乃不可乎?夫諸侯望信於楚,是以來服。若不信,是棄其所以服諸侯也。”固請釋甲。子木曰:“晉、楚無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誌焉,焉用有信?”大宰退(2),告人曰:“令尹將死矣,不及三年。求逞誌而棄信,誌將逞乎?誌以發言,言以出信,信以立誌,參以定之(3)。信亡,何以及三?”趙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為不信,猶不可,單斃其死(4)。若合諸侯之卿,以為不信,必不捷矣(5)。食言者不病(6),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濟之(7),必莫之與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則夫能致死(8)。與宋致死,雖倍楚可也。子何懼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諸侯,而稱兵以害我(9),吾庸多矣(10),非所患也。”

  “注釋”(1)衷甲:衣內穿甲。(2)大宰:太宰,指伯州犁。(3)參:三者。指言、信、誌。(4)單:殫,盡。斃:倒地。(5)捷:勝,成功。(6)不病:不足以對人造成危害。(7)僭:假,不信。濟:利用。(8)夫:人人。(9)稱:舉。(10)庸:功勞。言晉國獨取信,故其功多。

  “譯文”辛巳,準備在宋國西門之外結盟,楚國人在外衣裏邊穿著皮甲。伯州犁說:“會合諸侯的軍隊而做不講信用的事,恐怕不行吧!諸侯希望楚國講信用,因此前來順服;如果不講信用,這就是丟掉了所用來使諸侯順服的東西了”他堅決請求脫去皮甲。子木說:“晉、楚兩國之間缺乏信用已經很久了,隻要做對我們有利的事就是了,如果能達成誌向,哪裏用得著有信用?”伯州犁退下,告訴他人說:“令尹將要死了,用不了三年!隻求達成誌向而丟棄信用,誌向會達成嗎?有誌向就形成語言,講出語言就要有信用,有信用就達成誌向,這三件事互相製約關聯。信用丟掉了,怎麽能活得過三年呢!”楚國人外衣裏邊穿皮甲之舉讓趙文子感到擔憂,把這情形告訴了叔向,叔向說:“有什麽禍害!一個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可以,都不得好死。如果會合各個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情,就必然不能成功。說話不算數的人都會由於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所在而死,這不足以使您感到擔憂,用信用召集別人而又用不信完成其事,必然沒有人順從他,怎麽能危害我們!而且我們聯同宋國一起等著他們來為害,那就人人都能拚命,和宋軍一起誓死對抗,即使楚軍力量增加一倍也是可以抵抗的。您有什麽可害怕的呢?況且,事情還不至於到這一步。口口聲聲說‘停止戰爭’來召集諸侯,反而發動戰爭來危害我們,我們的功勞就多了,不必擔心。”季武子使謂叔孫以公命,曰:“視邾、滕(1)。”既而齊人請邾,宋人請滕,皆不與盟。叔孫曰:“邾、騰,人之私也(2)。我,列國也,何故視之?宋、衛,吾匹也。”乃盟。故不書其族,言違命也。

  “注釋”(1)視:同等。(2)私:私屬。

  “譯文”季武子派人以魯襄公的名義對叔孫豹說:“把我國的地位等同於邾國、膝國等小國。”不久齊國人稱邾國為屬國,宋國人稱滕國為屬國,邾國、滕國都不參加盟會。叔孫豹說:“邾國、滕國,是別人的私屬國,我國是諸侯之國,為什麽要看作和他們一樣!宋國、衛國才是和我們地位對等的。”於是就參加盟會。所以《春秋》不記載叔孫豹的族名,這是說他違背了魯襄公命令的緣故。晉、楚爭先(1)。晉人曰:“晉固為諸侯盟主,未有先晉者也。”楚人曰:“子言晉、楚匹也,若晉常先,是楚弱也。且晉、楚狎主諸侯之盟也久矣(2),豈專在晉?”叔向謂趙孟曰:“諸侯歸晉之德隻,非歸其屍盟也(3)。子務德,無爭先!且諸侯盟,小國固必有屍盟者,楚為晉細(4),不亦可乎?”乃先楚人。書先晉,晉有信也。

  “注釋”(1)爭先:爭先歃盟。(2)狎:更,交換。(3)屍:主。(4)楚為晉細:楚作為晉國的小國。

  “譯文”晉國和楚國爭歃血盟誓的先後,晉國人說:“晉國本來是諸侯的盟主,從來沒有在晉國之前歃血的。”楚國人說:“您說晉國、楚國的地位相等,如果晉國總是在前麵,這就是說楚國比晉國弱。而且晉國和楚國輪換著主持諸侯的盟會已經很久了,怎麽能專門由晉國主持!”叔向對趙文子說:“諸侯歸服晉國的德行,不是歸服它主持盟會。您致力於德行,不要去爭執先後。而且諸侯舉行盟會,本來就一定會有主持盟會的小國,就讓楚國做主持盟會的小國,不也是可以的嗎?”於是就讓楚國先歃血。《春秋》記載把晉國放在前麵,這是由於晉國有信的緣故。(襄公二十七年)吳季劄觀樂吳公子劄來聘,見叔孫穆子,說之。謂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1)?好善而不能擇人。吾聞君子務在擇人。吾子為魯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舉(2),何以堪之?禍必及子!”請觀於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3),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邶》、《》、《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4)?”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5),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6),大風也哉(7),表東海者(8),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為之歌《豳》。曰:“美哉,蕩乎(9)!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10)。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為之歌《魏》。曰:“美哉,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誰能若是?”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鄶》以下無譏焉。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複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見舞《象》、《南》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而慚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者。曰:“德至矣哉!不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注釋”(1)不得死:即不得好死,不得壽終。(2)不慎舉:不慎重舉拔人。(3)始基之矣:周的教化已奠定基礎了。(4)周之東:周室東遷。(5)細:瑣碎。也象征鄭國政令苛細。(6)泱泱:深廣宏大貌。(7)大風:大國之風。(8)表:表率。(9)蕩:坦蕩無邪。(10)夏聲:西方之聲。(fan):浮泛輕飄。險而易行:指節拍局促但不艱澀難歌。險:局促、狹隘。令德:美德。無譏:不加評論。《鄶》以下還有《曹風》。不貳:無背叛之心。熙熙:和美,融洽。直體:本體剛勁有力。倨:放肆。攜:離開。荒:過度。費:減少。處:不動。底:停止。不流:不流蕩泛濫無歸。五聲:宮、商、角、徵、羽。八風:即八音。指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類樂器奏的聲音。象(shuo):一種武舞。是舞者所持的竿子。南:以伴奏而武,是一種文舞。管樂器,似笛。大武:周武王之樂。韶(hu):殷湯之樂。慚德:缺點。大夏:夏禹之樂。不德:不自以為功德。韶:即“簫韶”,虞舜之樂。幬(dao):覆蓋。觀止:到達頂點了。

  “譯文”吳國的公子劄前來我國聘問,去見叔孫穆子,很喜歡他。對叔孫穆子說:“你恐怕不能善終吧?喜好善良卻不能夠選擇善良的人。我聽說‘君子所要盡力的就在於選擇人’。你是魯國的宗卿,執掌重大的政事,不謹慎地舉拔官員,怎麽能夠承擔?災禍一定會降臨到你身上!”公子劄請求觀看周朝的樂舞。讓樂工為他演唱《詩經》中《周南》、《召南》(南方江漢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美妙啊!開始為王業奠定基礎了,然而還沒能建成王業。不過人們已經勤勞而又沒有怨言了。”為他演唱《鄴風》、《鄘風》、《衛風》(衛國一帶)的詩歌,公子杞說:“美妙啊!如此深切啊!人們雖有憂鬱卻不困頓。周公旦的弟弟康叔和他的第九代子孫衛武公的德行就像是這樣,這大概是《衛風》吧?”為他演唱《王風》(東周京師洛邑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美妙啊!這裏的人們雖有有憂思而不畏懼,大概是周朝東遷以後的詩歌吧?”為他演唱《鄭風》,公子劄說:“美妙啊!但是它所說的事情太過於瑣碎了,人們不能忍受了,這個國家恐怕要最先滅亡吧!”為他演唱《齊風》(齊國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美妙啊!浩大啊!是大國的曲調啊!這是為東海各國作表率的國家,大概是太公呂尚的國家吧!國家不可以限量。”為他演唱《豳風》(周人舊都豳、今陝西彬縣東北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美妙啊!浩蕩啊!快樂而不過分,大概是周公旦東征以前的詩歌吧?”為他演唱《秦風》(秦國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這就叫做西方的曲調。夏是西方的山名,也是大的意思,能有西方的曲調也就能夠強大,大到極點了,大概是周朝舊地的詩歌吧?”為他演唱《魏風》(古魏國、今山西芮城北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美妙啊!流暢啊!粗獷而又婉轉,艱難而又容易推行,用德行輔助他,就是聖明的君主了。”為他演唱《唐風》(晉國的始封國君唐叔虞的封地、原唐國都城翼城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思慮深切啊!大概有陶唐國的遺民吧?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麽憂慮得這樣長遠呢?如果不是有美德的人的後代,誰能像這樣呢?”為他演唱《陳風》(陳國一帶)的詩歌,公子劄說:“無所畏忌,如同國家沒有了君主,還能長久嗎?”從《鄶風》(祝融的後代古鄶國的封地、今河南鄭州南一帶)往後《鄶風》和《曹風》(曹國一帶)的詩歌他沒有評論。為他演唱《小雅》(宴禮中的正樂)中的詩歌,公子劄說:“美妙啊,哀思而沒有二心,幽怨而不明說,大概是周朝的德行衰微的詩歌吧?還有先王的遺民在那裏。”

  為他演唱《大雅》(朝會中的正樂)中的詩歌,公子劄說:“廣闊啊!和樂啊!外在柔婉曲折而本體正直剛勁,大概是周文王的品德吧?”為他演唱《周頌》(在宗廟中祭告祖先的頌歌)中的詩歌,公子劄說:“到達極致了吧!正直而不倨傲,曲折而不屈從,親近而不逼近,遙遠而不遊離,變化多端而不讓人邪亂,反反複複而不讓人厭倦,悲哀而不讓人憂愁,歡樂而不荒淫,仁德推給別人而自己並不匱乏,心懷寬廣而不自己顯揚,施惠給別人而自己並不損耗,雖有所取而不貪婪,靜止不動而並不停滯,雖流動而不泛濫,五聲和諧,八風協調,五聲節製而有律度,樂器交相鳴奏精確而有次序,這些也是盛大的德行所同樣具備的。”見到表演頌揚周文王的舞蹈《象箾》(即《象簫》)和《南籥》),公子劄說:“美妙啊!但還有遺憾。”見到表演頌揚周武王的舞蹈《大武》,公子劄說:“美妙啊!周朝興盛的時候,大概就像這樣吧!”見到表演商湯時的舞蹈《韶濩》,公子劄說:“像聖人那樣的宏大,但還有缺點,聖人真是難做啊。”見到表演夏禹時的舞蹈《大夏》,公子劄說:“美妙啊!勤勞而不自認為有德行,如果不是夏禹,誰還能做到?”見到表演虞舜時的舞蹈《韶箾》(即《韶簫》),公子劄說:“德行到達頂點了吧!偉大啊!如同上天沒有東西不承蓋,如同大地沒有東西不盛載,即使是很盛大的德行,也沒有辦法可以加在它的上麵了。觀看樂舞到這裏就應該停止了!如果還有其他樂舞,我也不敢請求了!”(襄公二十九年)子產壞晉館垣公薨之月,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1)。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2),高其閎(3),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4)?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5),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6)?寡君使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7),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8)。逢執事之不閑,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9),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10),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台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仆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災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之宮數裏,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而天癘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

  “注釋”(1)館:接待外賓的館舍。垣:牆。(2)完:修繕。(3)閎:為大門,閎為裏巷之門,此指館舍的大門。(4)異客:他國的賓客。(5)完:此與下牆對舉,當為“院”字,指圍牆。(6)共命:供應其他賓客的需要。共,同“供”。(7)誅求:責求。指責成鄭國供獻禮物。無時:無定時。(8)時事:朝見聘問。(9)輸幣:獻納禮物。幣,財帛之類。(10)薦陳:朝聘向主人獻禮,必先陳列於庭,稱薦陳。卑庳:卑小。圬(wu)人:泥水匠。(mi):粉刷牆壁。甸:甸人,管薪火之官。庭燎:庭中設大燭照明。有代:代仆役服勞役。巾車:管車輛的官。脂轄:給車軸上塗油。轄本為裹在車軸上的鐵皮,此代指車軸。隸人:指司灑掃的人。牧圉:牧牛羊看馬匹的人。留:耽擱。不留賓,謂隨到隨見。事:指意外。銅(di)之宮:晉君別宮,在今山西沁縣南。天癘:天災。也作“夭厲”。

  “譯文”襄公去世的那個月,子產輔佐鄭簡公到晉國去,晉平公由於我國有喪事,沒有接見他們。子產派人將晉國客館的圍牆全部拆毀,讓自己的車馬進入館舍安放。士文伯責備他說:“敝邑由於政事和刑罰不能修明,到處都是盜賊,但也不能讓他們擾亂到屈尊前來慰問寡君的諸侯臣屬,因此派官吏修繕賓客所住的館舍,加高大門,增厚圍牆,使賓客不用擔憂。現在您拆毀了圍牆,雖然您的隨從能夠自己戒備,但讓別國的賓客怎麽辦呢?由於敝邑是盟主,修繕屋宇、整治圍牆以接待賓客,如果都像您這樣來拆毀,那將怎麽供應其他賓客的需要呢?寡君派我前來向您請教拆牆的意圖。”子產回答說:“由於敝邑地方狹小,夾在大國之間,而大國不斷責求貢品又沒有一定的時候,因此不敢安居,盡量搜刮敝邑的財物,以便隨時來朝會。正好碰上執事沒有空閑而沒有能夠見到,又得不到命令,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接見,我們不敢獻上所要進獻的財禮,也不敢讓它們日曬夜露。如果進而奉獻,那麽它們就是君王府庫中的財物,可是不經過獻見的儀式,我們就不敢奉獻;如果讓它們日曬夜露,就又害怕時而幹燥時而潮濕因而腐朽蟲蛀,從而加重敝邑的罪過。我聽聞當年晉文公做盟主的時候,宮室矮小,沒有華美的房舍和台榭,而把接待諸侯的客館修得又高又大,就好像現在君王的寢宮一樣。對賓館內的庫房、馬廄都加以修繕,司空及時整修道路,圬人按時粉刷客館內的宮室牆壁。諸侯作為賓客而來,甸人在庭間點起燭火,仆人巡邏房舍,車馬有一定的處所,賓客的隨從有人代替服役,管車的為車軸加油,下人們、馬夫們各人做自己分內的事情,各部官吏各自陳列他的禮品。晉文公對賓客隨到隨見,從不讓滯留,也沒有因為這樣而荒廢賓主的禮儀,與賓客憂樂相同,有事就加以巡查,關照賓客他們所不知道的,並請他們對照顧不周的加以體諒。賓客來到晉國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怎麽還會有什麽災患,不怕搶劫偷盜,也不擔心幹燥或潮濕。現在貴國的離宮銅鞮宮室綿延幾裏,而諸侯卻住在如同奴隸住的屋舍裏,門口進不去車子,又不能翻牆而入。盜賊公開行動而災病又無法防止。賓客進見也沒有一定的時候,君王接見的命令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發布。如果還不拆毀客館圍牆,這就沒有地方收藏禮物,反而要加重罪過了。冒昧請問執事,對我們將有什麽指示?雖然君王麵臨魯國的喪事,但這同樣也是令敝國感到憂傷的事。如果能夠奉上禮物,我們願把圍牆修好了再走,這將是君王的恩惠,怎麽敢害怕修牆的辛勤勞苦?”文伯複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1),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2)。乃築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3)!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4)?《詩經》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5)。’其知之矣。”

  “注釋”(1)贏:受,這裏指接待、容納。(2)厚其宴好:厚加燕禮、多送禮物。(3)辭:辭令,口才。不可以已:不可以廢。(4)釋辭:放棄辭令。(5)輯:和。繹:喜悅。莫:安定。

  “譯文”士文伯回到朝廷複命,趙文子說:“說得對。我們實在缺乏德行,竟然用容納奴隸的房屋去接待諸侯,這是我們的罪過啊。”就派士文伯去就自己的無能對子產表示歉意。晉平公加重禮儀來接見鄭簡公,舉行隆重的宴會,贈送豐厚的禮物,然後讓他回去。於是就建造接待諸侯的客館。叔向說:“言辭不可廢棄就像這樣吧!子產善於辭令,諸侯因他而得利。那麽為什麽要放棄辭令呢!《詩經》說:‘辭令和諧,百姓團結;辭令動聽,百姓安定。’他已經懂得這個道理了。”(襄公三十一年)子產不壞鄉校鄭人遊於鄉校(1),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2):“毀鄉校,何如?”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3),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4),不如吾聞而藥之也(5)。”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6)。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注釋”(1)鄉校:鄉間公共場所,既是學校,又是人民聚會議事的地方。(2)明:鄭大夫然明。(3)損:減輕。(4)道:疏導。(5)藥之:當做治病的藥石。(6)信:確實。

  “譯文”鄭國人在鄉校裏交遊聚會並且議論執政者。然明對子產說:“把鄉校關閉怎麽樣?”子產說:“為什麽?那些人早晚事情完了就到那裏交遊聚會,來議論執政者政令的好壞,他們認為好的我就推行它,他們所討厭的我就改掉它。這些人是我的老師啊,為什麽要關閉鄉校呢?我聽說做一些忠善的事情能減少怨恨。沒有聽說擺出威勢能防止怨恨,憑借威勢未嚐不能很快製止議論,但是就像防止河水一樣,大的決口所波及的、所傷的人必然很多,我不能挽救,不如開一個小決口並加以疏導。不如讓我把聽到的這些話作為治病良藥。”然明說:“我現在才知道您確實是可以成就大事的,小人我實在沒有才能。如果真的照您的做法實施,確實有利於鄭國,豈止是唯獨有利於執政的二三位大臣!”孔子聽到這些話,說:“就這件事來看,如果別人說子產不仁,我不相信。”(襄公三十一年)子產論學而後入政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願(1),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2),僑將厭焉(3),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禦貫則能獲禽(4),若未嚐登車射禦,則敗績厭覆是懼(5),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6)。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7)。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8),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麵焉。吾豈敢謂子麵如吾麵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注釋”(1)願:為人謹慎。(2)榱(cui):椽子。(3)厭:同“壓”。(4)貫:同“慣”,熟練。(5)敗績:指車碰壞。(6)虎:罕虎,即子皮。(7)遠:有“疏忽”之意。慢:輕視。(8)為:治理。

  “譯文”子皮想要讓尹何來做自己封邑的長官。子產說:“尹何年紀輕,不知道能不能勝任。”子皮說:“這個人為人謹慎,我喜歡他,他不會背叛我的。讓他去學習曆練一下,他會更加知道該怎麽辦事情了。”子產說:“不可以!如果喜歡一個人,總是希望對這個人有利。現在您喜歡一個人,卻把政事交給他,這好像一個人不會用刀而讓他去割東西,多半是要割傷他自己的。您喜歡這個人,不過是傷害他罷了,這樣的話誰還敢求得您的喜歡?您對於鄭國來說,是國家的棟梁,棟梁折斷的話,椽子就會崩塌,我也將會被壓在底下,我怎敢不把話全部說出來?您如果有漂亮的錦緞,是不會讓別人用它來學習裁製的。大的官位和大的封邑,是庇護自身的,你卻反而讓需要學習的人去治理,這比起漂亮的錦緞來,價值不是多得多嗎?我聽聞學習以後才能從政,沒有聽說用從政來學習的。如果真的這麽辦,一定會有危害。譬如打獵,熟悉射箭、駕車的獵手就能獲得獵物,如果獵手從來沒有登車射過箭、駕過車,那麽懼怕翻車被壓還來不及,哪裏還有閑心想著獲得獵物?”子皮說:“您說的對啊,我真是不聰明。我聽聞君子懂得大的、遠的,小人隻懂得小的、近的。我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而且慎重對待它;大的官位和大的封邑,是用來庇護自身的,我卻疏遠而且輕視它。要是沒有您說的這些話,我是不明白的。往日,我曾經說過:‘您治理鄭國,我治理我的家族,以庇護我自己就可以了。’現在才知道這樣還不夠。從現在起,我請求即使是我家族的事情,也聽從您的意見去辦理。”子產說:“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就好像他的麵孔,我怎麽敢說您的麵孔像我的麵孔呢?不過心裏覺得這樣做是危險的,就把想法告訴您了。”子皮認為子產很忠誠,所以就把政事交付給他,子產因此能夠執掌鄭國大權。(襄公三十一年)卷十昭公伍舉入鄭元年春,楚公子圍聘於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1)。將入館,鄭人惡之(2),使行人子羽與之言,乃館於外。既聘,將以眾逆(3)。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聽命(4)!”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尹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圍布幾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5)!是寡大夫不得列於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6),將不得為寡君老(7),其蔑以複矣(8)。唯大夫圖之!”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9),其敢愛豐氏之祧?”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而入(10)。許之。正月乙未,入,逆而出,遂會於虢,尋宋之盟也。

  “注釋”(1)伍舉:楚大夫,伍子胥的祖父,又稱椒舉。介:副手。(2)之惡之:知楚國人別有圖謀,故惡之。(3)逆:迎親。(4)(shan):祭祀的場地。古迎親,婿受女於女家祖廟,子產不想讓楚國大隊人馬入城,所以在效外辟代廟行親迎之禮。(5)君:指鄭簡公。貺(kuang):賞賜。莽:草深。(6)蒙:騙。(7)老:卿。(8)複:複命。(9)館人:館舍。(10)垂:倒懸弓袋。示無兵器。

  “譯文”元年春季,楚國的公子圍到鄭國聘問,並且娶公孫段家的女子為妻。伍舉擔任副使。即將進入都城住下時,鄭國人厭惡他們,派行人官子羽通知他們,於是就住在了城外。完成了聘問以後,公子圍準備帶領大隊人馬來迎娶妻子。子產很擔心他,派子羽去謝絕他們,說:“由於我們國家地方狹小,不夠容納隨從的人們,請求在郊外清除出一塊場地以代替公孫段家的祖廟,聽候你的命令!”公子圍派太宰官伯州犁回答說:“君王賜恩惠給我們大夫圍,對圍說:‘將讓豐氏(公孫段為豐氏)家的女人做你的妻室。’圍陳列了幾案和祭品,在莊王和共王的神廟裏祭告以後前來。如果在郊外接待他,這就是把君王的賜予丟棄在草莽中了!這就是不讓我們大夫列身於諸卿的名位了!不僅這樣,又使圍欺蒙了他的先君,不能成為我們國君的上卿,恐怕無以反回楚國了。願大夫們考慮!”子羽說:“小國本來沒有罪過,但恃仗大國確實是它的罪過。我們小國準備恃仗大國以安定自己,而大國恐怕是在包藏禍心來圖謀侵害它。小國失去了依靠,而使諸侯各國戒備,全部怨恨大國,從而抗拒和違背你們君王的命令,使君王的命令堵塞不能推行,這是小國所害怕的。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國家就像是楚國的館舍,又怎麽敢愛惜豐氏家的祖廟?”伍舉知道鄭國有了防備,請求倒懸弓袋以示沒有裝帶兵器進入都城。子產答應了他。正月十五日,公子圍進入都城,迎娶妻子而後出來。接著與諸國大夫(我國的叔孫豹以及晉國的趙武、楚國的公子圍、齊國的國弱、宋國的向戌、衛國的齊惡、陳國的公子招、蔡國的公孫歸生、鄭國的罕虎、許國大夫、曹國大夫)在鄭國的虢城(原東虢國都城,今河南鄭州北)會見,這是為了重修在宋國的盟約。(昭公元年)同室操戈鄭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聘之矣(1),公孫黑又使強委禽焉(2)。犯懼,告子產。子產曰:“是國無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與。”犯請於二子,請使女擇焉。皆許之。子盛飾入,布幣而出(3)。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觀之,曰:“子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婦婦,所謂順也。”適子南氏。子怒。既而甲以見子南(4),欲殺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執戈逐之。及衝(5),擊之以戈。子傷而歸,告大夫曰:“我好見之,不知其有異誌也,故傷。”

  “注釋”(1)公孫楚:鄭國大夫,字子南。聘:即相當於現在的訂婚。(2)公孫黑:即子晳。委禽:古代婚禮最先為納采,納采用雁,委禽即納采。(3)布幣:送上禮品,陳於堂上。(4)甲:即把甲穿在衣服裏麵。(5)衝:大道交叉處。

  “譯文”鄭國大夫徐吾犯的妹妹長得美麗,公孫楚已經向他聘婚了,公孫黑又派人強行給他送去了家雁作為初次的采禮。徐吾犯害怕,告訴了子產。子產說:“這是國家政令不明,不是你的憂患,隻嫁給你所願意嫁給的人。”徐吾犯向二人征求意見,請讓他的妹妹自己選擇。兩人都答應了。子晳(即公孫黑)穿著盛裝進來,陳列了禮品以後出去。子南(即公孫楚)穿著軍服進來,在堂上向左麵和右麵分別射了一箭,出門跳上車走了。徐吾犯的妹妹從房屋中觀看,說:“子晳確實華美,然而子南才是大丈夫。丈夫要像丈夫,妻子要像妻子,這就是所說的順理了。”於是嫁給了子南。子晳很氣憤,之後不久在衣服裏麵穿著鎧甲去見子南,想殺死他而奪走他的妻子。子南知道了他的陰謀,拿著戈追趕他。在大路口追上他,用戈擊他。子晳受傷回來,告訴大夫們說:“我友好地去見他,不知道他還有別的想法,所以受了傷。”大夫皆謀之。子產曰:“直鈞(1),幼賤有罪。罪在楚也。”乃執子南而數之,曰:“國之大節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聽其政,尊其貴,事其長,養其親,五者所以為國也。今君在國,女用兵焉,不畏威也。奸國之紀,不聽政也。子,上大夫,女,嬖大夫(2),而弗下之,不尊貴也。幼而不忌,不事長也。兵其從兄,不養親也。君曰:‘餘不女忍殺,宥女以遠。’勉,速行乎,無重而罪!”五月庚辰,鄭放遊楚於吳,將行子南,子產谘於大叔。大叔曰:“吉不能亢身(3),焉能亢宗?彼,國政也,非私難也。子圖鄭國,利則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4),夫豈不愛?王室故也。吉若獲戾,子將行之,何有於諸遊?”

  “注釋”(1)直鈞:雙方都有理。(2)嬖大夫:下大夫。(3)亢:捍衛,保護。(4)蔡蔡叔:將蔡叔流放。

  “譯文”大夫們都商議這件事。子產說:“二人都有理由,年輕和官位低的有罪。罪過在於公孫楚。”就抓起了子南而責備他,說:“國家的大法有五條,你都觸犯了:畏懼國君的威嚴,聽從國家的政令,尊重國家的貴人,事奉自己的長輩,贍養自己的親屬。這五條是用來立國的。現在國君在都城中,你使用了兵器,這是不畏懼國君的威嚴,觸犯國家的綱紀,這是不聽從政令。子皙是上大夫,你是下大夫,而不居於他的下麵,這是不尊重貴人。年輕而不恭敬,這是不事奉長輩。拿著兵器追趕你的同祖兄長,這是不贍養親屬。君王說:‘我不忍心殺你,寬免你讓你遠去。’努力,趕快離開吧,不要再加重你的罪過!”五月初二日,鄭國把遊楚(即公孫楚)放逐到吳國,即將讓他離開時,子產去向遊氏一族的宗主太叔(即遊吉)谘詢。太叔說:“我不能保護我自己,怎麽能保護同宗的人?他的事情屬於國家的政事,不是私人的危難。你為國家考慮,有利就實行,又疑惑什麽呢?周公旦殺死了管叔鮮放逐了蔡叔度,他難道不愛他的同母兄弟?這是由於對周王室有利的緣故。我如果有了罪過,你就進行處罰,和遊氏一族的人有什麽關係?”(昭公元年)晏子拒更宅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1),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2),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3)。”辭曰:“君之先臣容焉(4),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裏旅(5)?”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鬻踴者(6),故對曰:“踴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經》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7)。’其是之謂乎!”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裏室(8),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曰:“諺曰:‘非宅是卜,唯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製也。吾敢違諸乎?”卒複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以請,乃許之。

  “注釋”(1)景公:指齊景公。更:更換。晏子:晏嬰,齊國大夫。(2)湫(jiao)隘:潮濕狹小。囂塵:喧鬧多塵。(3)爽塏(kai):高敞明亮。(4)先臣:指晏子先輩。容:居住。(5)裏旅:司裏之官,管卿大夫家宅。(6)鬻(yu):賣。踴:古代受過刖刑的人所用的假肢,一說為其所穿的鞋。(7)祉:喜。遄:快速。(8)裏室:鄰居的住宅。指為造新宅而拆毀的鄰居的家。

  “譯文”起初,齊景公想更換晏子的住宅,說:“你的住宅鄰近市場,低濕狹窄,喧鬧多塵,不可以居住,請更換到明亮高敞的地方。”晏子辭謝說:“君王的先臣就住在這裏,我的才能德性不足以繼承他,(住在這兒)對於我已經過多了。並且小人我鄰近市場,早晨晚上都能得到我所需求的,這是小人的利益。怎麽敢煩擾掌管卿大夫家宅的裏旅官?”齊景公笑著說:“你鄰近市場,知道商品的貴賤嗎?”晏子回答說:“既然以它為便利,怎麽敢不知道呢?”齊景公說:“什麽東西貴?什麽東西賤?”當時,齊景公用刑很多,所以有賣假肢的人,因此晏子回答說:“踴貴鞋賤。”既已告訴了國君,後來晏子和叔向議論國事時就以此為例。齊景公為此減少了刑罰。君子評論說:“仁愛的人的話,它的利益很廣了。晏子說了一句話,齊景公就減少了刑罰。《詩經小雅》中的《巧言》上說:‘君子如果降福給人們,混亂差不多很快就能停止。’所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等到晏子前往晉國時,齊景公更換了他的住宅。晏子返回齊國,新的住宅已經建成了。晏子拜謝過以後,就拆毀了新的住宅,恢複了鄰居被拆毀的屋子,都如同它們原先一樣,讓原來的鄰居返回來住,說:“諺語中說:‘不是要占卜住宅,而是要占卜鄰居。’這些人先已占卜了鄰居了,違背占卜不吉祥。君子不觸犯不合禮製的事情,小人不觸犯不吉祥的事情,這是古代的製度。我敢違背它嗎?”最終恢複了自己原來住宅的規模。齊景公不準許,晏子借助陳桓子去請求,就準許了。(昭公三年)司馬侯諫多難興邦四年春,王正月,許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鄭伯,複田江南,許男與焉。使椒舉如晉求諸侯,二君待之。椒舉致命曰:“寡君使舉曰,日君有惠(1),賜盟於宋,曰,晉、楚之從,交相見也。以歲之不易(2),寡人願結歡於二三君,使舉請間。君若苟無四方之虞(3),則願假寵以請於諸侯(4)。”晉侯欲勿許。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5),亦未可知也。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君其許之,而修德以待其歸。若歸於德,吾猶將事之,況諸侯乎?若適淫虐,楚將棄之,吾又誰與爭?”公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鄉而不濟?”對曰:“恃險與馬,而虞鄰國之難,是三殆也。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中南,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馬之所生,無興國焉。恃險與馬,不可以為固也,從古以然。是以先王務修德音以亨神人(6),不聞其務險與馬也。鄰國之難,不可虞也。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若何虞難(7)?齊有仲孫之難而獲桓公,至今賴之。晉有裏、之難而獲文公,是以為盟主。衛、邢無難,敵亦喪之。故人之難,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於不暇,又何能濟?君其許之!紂作淫虐,文王惠和(8),殷是以隕,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乃許楚使。使叔向對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獲春秋時見。諸侯,君實有之,何辱命焉?”椒舉遂請昏,晉侯許之。

  “注釋”(1)日:往日。(2)不易:多難。(3)虞:戒備、擔憂。這句是外交辭令。(4)假寵:借以光耀。(5)能終:能得善終。(6)亨:同“享”。(7)虞:樂。以為己樂,即依靠、寄希望之意。(8)惠和:賢惠和順。

  “譯文”四年春季,周曆正月,許悼公前往楚國,楚靈王留下了他,又挽留了鄭簡公,再次到長江以南畋獵,許悼公也一起去了。楚靈王派椒舉(即伍舉)到晉國要求諸侯朝見楚國,讓兩位國君等候他的消息。椒舉轉達楚靈王的話說:“我們國君派我來說:‘往日君王施予恩惠,在宋國賜盟,盟誓中說:晉國和楚國各自從附的國家,要向晉國和楚國相互朝見。由於近年中有很多危難,現在我願意和那些國君們相會。’派我請問君王什麽時候有閑暇。君王如果沒有四方邊境上的憂慮,就願借助君王的威望以向諸侯請求到會。”晉平公想不答應。司馬侯說:“不可以。楚王正狂妄不可一世,上天或許想滿足他的心願,以此加重他的危害而後降給他懲罰,這還說不定呢。或許讓他得以善終,也還說不定呢。晉、楚兩國唯有靠上天的佐助,不可以互相爭奪。君王應該答應他,修明德行以觀察他的結果。如果他最終有德行,我們都要去事奉他,更何況諸侯呢?如果他追求荒淫暴虐,楚國就會拋棄他,我們又去和誰爭奪?”晉平公說:“晉國有三個方麵沒有危險,還有什麽國家能和我們匹敵的?國家的地形險要,有很多馬匹,齊國和楚國卻有很多危難。有了這三個方麵,到哪裏會不成功?”司馬侯回答說:“仗恃險要和馬匹,把希望寄托在鄰國的危難上,這是三種危險。泰山、華山、衡山、恒山四嶽,太行山、轘轅、崤澠三塗,陽城山、太室山、荊山、中南山,是九州的險要,而不是一個國家的。冀州的北部,是出產馬匹的地方,卻沒有一個興盛的國家。仗恃險要和馬匹,是不能鞏固的,從古時候以來就是這樣。因此先王們致力修明德行和美名以使神靈和百姓欣喜,沒聽說過他們致力於險要和馬匹的。鄰國的危難是不能寄托的。有的國家有很多危難卻鞏固了他們的國家,擴大了它的疆土;有的國家沒有危難卻喪失了他們的國家,失去了他們所守護的土地。為什麽要把希望寄托於別國的危難?齊國有仲孫(即公孫無知)的危難而成就了齊桓公,齊國至今受到他的蔭護。晉國有裏克和鄭的危難而成就了晉文公,因此而成為盟主。衛國和邢國沒有危難,敵人也滅亡了他們。所以別人的危難是不可以成為自己的寄托的。仗恃著這三個方麵,卻不修明政事和德行,挽救滅亡都來不及,又怎麽能夠成功?君王應該答應他!商紂王荒淫暴虐,周文王仁惠和睦,殷朝因此敗落,周朝因此興起,難道在於爭奪諸侯?”於是晉平公就答應了楚國使者。派叔向去回話說:“我們國君因為國內有事情,因此不能在春秋兩季按時與君王相見。諸侯各國,君王本來就擁有他們,又何須命令呢?”椒舉於是為楚王請求通婚,晉平公答應了他。(昭公四年)伯有為鬼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鑄刑書之歲二月,或夢伯有介而行(1),曰:“壬子,餘將殺帶也(2)。明年壬寅,餘又將殺段也。”及壬子,駟帶卒。國人益懼。齊、燕平之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立公孫洩及良止以撫之,乃止。子大叔問其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大叔曰:“公孫泄何為?”子產曰:“說也(3),為身無義而圖說,從政有所反之(4),以取媚也(5)。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

  “注釋”(1)介:穿甲。(2)帶:駟帶。(3)說:取得歡心。(4)反之:違背禮儀。(5)媚:悅,愛。

  “譯文”鄭國人由於伯有的鬼魂出現而互相驚擾,有人說“伯有的神靈到了”,就都逃跑,慌不擇路。鑄造刑書那年(即昭興六年)的二月,有人夢見伯有披著鎧甲行走,說:“三月初二日,我要殺了駟帶。明年正月二十七日,我要殺了公孫段。”等到三月初二日,駟帶死了,都城裏的人們更加懼怕。齊國和燕國講和那個月(即今年正月)二十七日,公孫段死了,都城裏的人們越發懼怕。等到第二月,子產立子孔的兒子公孫洩和伯有的兒子良止為大夫,祭祀和安撫他們的父親,伯靈沒有再顯靈。子太叔問子產是什麽緣故,子產說:“鬼有了歸宿,就不會去作惡,我隻是讓他們有歸宿。”子太叔說:“立公孫洩是為什麽?”子產說:“是為了取悅百姓。子孔活著時沒有道義卻想求得喜悅,執政的人違反常規封立他的後人,以此取悅百姓。不讓百姓喜悅,就得不到信任。得不到信任,百姓就不順從。”及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1),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2),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以為淫厲。況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政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國(3),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4)。其族又大,所馮厚矣。而強死,能為鬼,不亦宜乎?”

  “注釋”(1)化:死。(2)強死:不得善終。(3)蕞爾:小。(4)精:物之精。

  “譯文”等到子產前往晉國時,趙景子問起這件事他,說:“伯有還能變成鬼魂嗎?”子產說:“能。活著的人死後就變成魄,既已變成了魄,就又產生了魂,陰性的叫做魄,陽性的叫做魂。如果活著時在衣食住行上使用的物品精細眾多,死後的魂魄就強盛,因此就有從清爽直到具有神明的魂魄。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不得善終而死,他們的魂魄還能依附在人身上,來擾亂作惡。何況良霄(即伯有),是我們先君穆公的後代,子良的孫子,子耳的兒子,我們國家的卿,執政已經有三代了。鄭國雖然不豐厚,然而如同諺語中所說的‘雖然細小但也是一個國家’,而三代執掌它的政權,他所使用的物品很多了,他汲取的精粹也很多了。他的家族又強大,他的魂魄所依附的就很雄厚了。而又不得善終而死,能做鬼,不也應該嗎?”(昭公七年)子革對靈王楚子狩於州來,次於潁尾,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楚子次於乾,以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複陶(1),翠被(2),豹(3),執鞭以出,仆析父從。右尹子革夕(4),王見之,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5),四國皆有分(6),我獨無有。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7),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禦王事(8)。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9),舊許是宅(10)。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我若求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周不受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注釋”(1)複陶:羽衣,以禽獸的毛絨製成。(2)翠被:翠鳥羽毛做的披風。(3)豹舄(xi):豹皮製的鞋。(4)右尹:官名。子革:鄭丹。夕:晚上來見。(5)呂伋:薑太公之子丁公。王孫牟:衛康叔之子康伯。燮父:唐叔虞之子。禽父:周公之子伯禽。(6)四國:齊、晉、魯、衛。分:珍寶之器。(7)篳路:柴車。藍縷:破爛的衣服。(8)共禦:供奉。(9)昆吾:楚遠祖季連之兄。(10)舊許:即許國。宅:居住。賴:利。四國:四大城。即陳、蔡、東西不羹。

  “譯文”楚靈王在州來國舉行冬獵,駐紮在潁水和淮水匯合之處的潁尾,派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官午、陵尹官喜率領軍隊包圍徐國以恐嚇吳國。楚靈王駐紮在乾溪,作為他們的後援。下雪了,楚靈王頭戴皮帽,穿著秦國製造的羽毛衣,披著翠羽做的披肩,腳穿用豹皮製作的靴子,手拿馬鞭出來,太仆官析父隨著。右尹官子革在黃昏時進見,楚靈王召見了他,摘去了皮帽、披肩,放下了馬鞭,對他說:“從前我們的先王熊繹和齊國的呂伋、衛國衛康叔的兒子王孫牟(即康伯)、晉國晉唐叔的兒子燮父、魯國周公旦的兒子禽父(即伯禽)一同事奉周康王,那四個國家都分到了寶器,唯獨我們沒有。現在我派人到周朝,請求把鼎分給我們,周王會給我們嗎?”子革回答說:“會給君王啊!以前我們先王熊繹僻處荊山,駕著柴車穿著破衣,居住在野草叢中。跋山涉水,來事奉周天子。隻能用桃木弓棘木箭作為給周王的貢品。齊國國君是周王的舅舅,晉國和魯國、衛國國君是周王的同母弟弟。楚國因此沒有分得寶器,而他們都有。現在周朝和四個國家都服從事奉君王,將會唯命是從,怎麽會吝惜一個鼎?”楚靈王說:“從前我們的皇祖伯父昆吾,居住在原來許國的都城舊許。現在鄭國人貪圖那裏的土地,而不交給我們。我們如果向他們要求,他們會給我們嗎?”子革回答說:“會給君王啊!周朝都不敢吝惜鼎,鄭國還敢吝惜土地?”楚靈王說:“從前諸侯各國疏遠我們而畏懼晉國,現在我們在陳、蔡、東西不羹等地大加築防,所收的軍賦都是一千輛戰車,你也建有功勞,諸侯會畏懼我們嗎?”子革回答說:“畏懼君王啊!這四座大城邑,隻有它們已足以使人畏懼了,又加上楚國,怎麽敢不畏懼君王啊!”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1),敢請命。”王入視之。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2),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3),王出,吾刃將斬矣。”王出,複語。左史倚相趨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對曰:“臣嚐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4),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宮(5)。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對曰:“能。其詩曰:‘祈招之(6),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7),而無醉飽之心。’”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不能自克,以及於難。仲尼曰:“古也有誌,克己複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8)?”

  “注釋”(1)剝圭:破開圭玉。(qibi):斧柄。(2)如響:如回聲,言皆順著靈王意思回答。(3)摩厲:同“磨礪”。須:等待。(4)祭公謀父:周公之孫。祈招:祈父招,周司馬名。(5)宮:周穆王的行宮,故址在今陝西華縣北。(6)(yin):和悅,安閑。(7)形:刑,猶“成”,程量,衡量。(8)辱於乾:指楚靈王遭弑於乾。

  “譯文”工尹官路請求說:“君王命令剖開圭玉作為斧柄上的裝飾,謹敢請問式樣尺寸。”楚靈王進去察看。析父對子革說:“你是楚國有名望的人!現在你和君國談話應答如同他的回聲一樣,國家會怎麽樣?”子革說:“我用礪石磨快刀劍以等待,等君王出來,我的刀刃就要斬下去了。”楚靈王出來,子革又和他談話。左史官倚相快步走過楚君王身邊,以示崇敬。楚靈王說:“這個人是良史,你要好好對待他。他能讀懂古代史書《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子革回答說:“我曾經詢問過他了。從前周穆王想要放縱自己的欲望,周遊天下,準備在天下的各地都要留下他的車印和馬跡。卿士祭公謀父寫了《祈招》這首詩,用以勸阻周穆王的欲望,周穆王因此得以在祇宮中善終。我問他這首詩,他卻不知道。如果問他更遠的事情,他怎麽能知道?”楚靈王說:“你知道嗎?”子革回答說:“知道。那首詩說:‘掌管鎧甲兵器的司馬官祈父(名招)安祥和悅,彰顯美德的名聲。懷念我們周王的法度,如同玉石一樣溫潤,如同黃金一樣堅硬。他依照百姓的力量製定政令,而自己卻沒有迷醉貪多的想法。’”楚靈王向子革鞠躬而後進入宮中,送上飯來吃不下,躺倒以後睡不著,過了好幾天,不能自我克製,直到最後遇上災難。孔子評價說:“古時候有記載說:‘克製自己以恢複禮製,就是仁。’確實說得好啊!楚靈王如果能像這樣,怎麽會有在乾溪的羞辱呢?”(昭公十二年)籍談數典忘祖十二月,晉荀躒如周,葬穆後,籍談為介。既葬,除喪(1),以文伯宴,樽以魯壺。王曰:“伯氏,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晉獨無有,何也?”文伯揖籍談,對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2),以鎮撫其社稷,故能薦彝器於王(3)。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及,拜戎不暇(4),其何以獻器?”王曰:“叔氏,而忘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無分乎?密須之鼓(5),與其大路,文所以大搜也。闕鞏(6)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處參虛(7),匡有戎狄。其後襄之二路(8),鉞(9),彤弓、虎賁,文公受之,以有南陽之田,撫征東夏,非分而何?夫有勳而不廢,有績而載,奉之以土田,撫之以彝器,旌之以車服,明之以文章(10),子孫不忘,所謂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孫伯,司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晉,於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後也,何故忘之?”籍談不能對。賓出,王曰:“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

  “注釋”(1)除喪:脫下安葬前的喪服,換上守喪期的喪服,即除麻服葛。(2)明器:天子分封諸侯時所賜寶器。(3)彝器:祭祀、飲宴時用的器具。(4)拜戎:與戎人周旋。(5)密須:即密國,姓,地在今甘肅靈台縣。周文王伐密須,得其鼓與大路,因此田獵檢閱軍隊。(6)闕鞏:國名,周武王滅之。(7)參虛:為晉國分野。(8)襄之二路:周襄王賜晉文公大路、戎路。(9)鉞:斧與金鉞。黑黍香酒。(10)文章:色彩裝飾的器物,如車服旗幟之類。辛有:平王時人。二子:次子。

  “譯文”十二月,晉國的荀躒前往周朝,為穆後送葬,籍談擔任副使。安葬以後,換上守喪的喪服,周景王和文伯(即荀躒)一起飲宴,用魯國進獻的酒壺做酒杯。周景王說:“伯氏,諸侯各國都有寶物進獻以安撫王室,唯獨晉國沒有,這是為什麽?”文伯向籍談作揖讓他回答,籍談回答說:“諸侯各國在被封立時,都接受了王室分賜的寶器,以安撫他們的國家,所以能進獻禮儀上使用的器物給王室。晉國位居深山之中,戎人、狄人和它相鄰,和王室離得遠。王室的福祿達不到晉國,晉國征服戎人都忙不過來,怎麽能進獻器物?”周景王說:“叔氏,是你忘記它了吧?我的叔父唐叔是成王同母的弟弟,難道沒有分給寶器嗎?密須國所製造的鼓和它的大輅車,是文王討伐密須國得到的,用以舉行大規模畋獵和閱兵的。闕鞏國所製造的鎧甲,是武王討伐闕鞏國得到的,用以戰勝商朝的。唐叔接受了它們以處在參虛的分野上,以此匡正戎人、狄人。此後襄王又賜文公大輅車和戎輅車兩輛輅車,用以專斷誅殺的斧鉞,用以祭祀祖先的黑黍米釀造的香酒、紅色的弓和箭、衛士,文公接受了它們,以此擁有了南陽地區的土地,安撫征討東方各國,這難道不是分給了寶物嗎?有功勞而不廢棄,有業績而加以記載,用土地奉獻他,用禮器安撫他,用車輛服飾表彰他,用旌旗文采顯明他,使子子孫孫不要忘記,這是所說的福祿。福祿不降臨,是在於叔父吧?況且從前你的遠祖孫伯黶掌管晉國的典籍,以此承擔重大的官職,所以稱為籍氏。等到周朝人辛有的次子董到了晉國,和籍氏共同掌管史籍,在這時就有了董氏的史官。你是掌管典籍的官職的後代,為什麽會忘記了它?”籍談不能回答。等客人出去以後,周景王說:“籍談恐怕以後沒有後人祭祀他吧!曆數史典卻忘記了他的祖先。”籍談歸,以告叔向。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宴,又求彝器,樂憂甚矣,且非禮也。彝器之來,嘉功之由,非由喪也。三年之喪,雖貴遂服(1),禮也。王雖弗遂,宴樂以早(2),亦非禮也。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典(3),典以誌經,忘經而多言舉典,將焉用之?”

  “注釋”(1)遂:終。遂服,如禮服完三年喪。(2)以:同“已”。(3)考:成。典:指典故。

  “譯文”籍談回國,把這件事告訴給叔向。叔向說:“周王恐怕會不得善終吧!我聽說:‘過於沉湎於喜歡的事情,一定會因它而死去。’現在周王喜歡憂傷,如果由於憂傷而死,就不能說是善終。周王一年中遇到了兩次需服喪三年的大喪事,卻在這時和送葬的賓客一起飲宴,又索求禮器。他喜歡憂傷已經很過分了,也不合於禮製。禮器的到來,是由於有美好的功績,而不是由於喪事。三年的喪期,即使他地位高貴也要完成服喪,這是禮製。即使周王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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