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顯斌
茫茫沙漠,蠕動著兩個小小黑點:一個是獵人,一個是獵狗。他們被困沙漠,已經整整四天了。
他們有肉幹,可是,水已經不多了。不大的水囊已經見底,每喝一口,獵人的心中就有一種絕望悄悄漾起,像溺水的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獵人望望獵狗,舔舔幹裂的唇。
獵狗望望獵人和那水囊,也舔舔舌頭。
這兒是北方大沙漠,千裏縱橫,沙礫無邊。進入大漠,生命就如一蟻,好像隨時會被天地撚碎似的。想到這兒,獵人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冷戰。
夕陽慢慢落下,渾圓,血紅,十分壯觀。可是,獵人已經沒有了觀賞夕陽的興致,他望著血紅的地平線,仿佛聽到了魔鬼的叫囂,聽到了死神的獰笑。
他定定地坐著,望著獵狗。獵狗也定定地坐著,望著他。
夕陽落下,月亮升起,圓滿,潔白,這是沙漠裏一個少有的好天氣。沙漠上,月光如水。水中,有兩粒浮萍:一粒是獵人,一粒是獵狗。他們躺下,擠在一起,相互取暖。不一會兒,一人一狗響起了鼾聲,就如水麵泛起的一個個水泡。
沙漠很靜,被天覆蓋著,如洪荒世界。隻有幾顆星,在偷偷窺視著人間,其餘的一切都睡熟了。
獵人假裝打著鼾,悄悄坐了起來,手腕一翻,亮出一柄匕首。眼光錐子一般,紮向獵狗。
他想下手。
殺了獵狗,以它的血為飲,走出沙漠。他想。
即使不殺它,它也會渴死。他在心裏安慰自己。
他舉起匕首,又停下。這是一隻充滿靈性的狗,一次,在雪山上,他暈倒了,是它硬是從死亡邊緣將他拖了回來。對它,他下不了手。
可是,不殺它,又怎能走出這沙漠?再說,今天一整天,這狗都望著自己的水囊,很明顯,它也感覺到水快沒了,它可能在打水囊的主意呢。
他不斷地給自己尋找著下手的理由,終於咬咬牙,他再次舉起了匕首。
月光下,獵狗停止了鼾聲,眼角滾出兩滴淚水來,大大的,銀鑽一樣。他心頭一抖,匕首“哐啷”一聲落在地上,抱住獵狗,淚流滿麵。
天,慢慢變亮,一輪烈日又暴曬在沙漠上。
他和它,在沙漠裏蠕蠕而動,小如兩隻螞蟻。終於,他們不動了,都趴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水囊裏還有一口水,不,小半口。他舍不得喝,不到生命的最後關頭,這水,就是希望。
獵狗突然聳聳鼻子,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見他不動,它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一驚,心想,狗東西,果然來搶水了。可是,這會兒,他已沒有了一點兒力氣。
獵狗跑過來並沒有搶水,而是撕扯他的衣服。他不動,動不了。他的心中,一股寒氣透骨襲髓。這獵狗,看樣子和他想的一樣,想吃掉他,使自己活下來。他沒殺它,看樣子,它卻準備咬死他。恐懼,灌滿了他的雙眼。
獵狗並沒咬他,扯了一會兒,扯不動他。突然,它叼起水囊,轉身跌跌撞撞地跑了,跑向沙丘。
“停下!”他喊,聲音如絲。
獵狗沒停,轉身望望他,仍朝沙丘跑去,一跌一撞的,喝醉了酒一般。
“停下,我--開槍啦--”他喊,用盡力氣。
獵狗沒停,仍在跑著,已上了沙丘頂。“啪”的一聲,槍聲響起,在空寂的沙漠上久久回蕩。獵狗回過頭,望著他,叼著水囊緩緩倒下。
擊斃獵狗,他鼓起最後一點力氣,移動著身子,一寸一寸移向沙丘。好在沙丘不大,他終於爬到沙丘頂,頓時呆住了:沙丘後,有一片青草,青草中間,汪著一塘清泉。水塘很小,簸箕大,水麵平滑,反射著陽光。
獵狗鼻子靈,嗅著水源了,來拖他,拖不動,就想叼走水囊,引他來追。可惜,沒引來他,卻引來了一顆子彈。
這東西,有靈性呢。
他跪下,抱著獵狗,號啕大哭。